文昌真算是欲哭无泪了,就算他再不晓事,也知道平常男子在这时候,都该是想着曼妙女子的婀娜身姿的。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同为男子的少爷公子了呢。是,就算少爷公子们也好蓄养书童为乐,可人家那是在上面的呀,没听说哪个被压的还是上赶着的,居然还弄出如此不堪的什物来!羞愤交加之下,恨不得找堵墙来挠成齑粉。
他这里思绪百转,最终下了定论,必然是因着公子买他做书童,一直都存了欺负他的心,他才时时念着此事,才会梦到少爷。想到这里,文昌稍稍的安下了心,忍不住转头狠瞪公子一眼。见公子不知梦到何事,面上微微露出笑意,又蓦得忆起梦中公子的模样。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再也无力挣扎。
此时文昌只觉得自己是一只傻头傻脑的胖鸟,撞到了猎人的网子里,居然懒洋洋的不想解脱,顺势接受了被猎的命运。那么,就此认命吧,文昌对自己说。
打定了主意,文昌反而平静下来。接下来的几天过的倒也顺利,公子还时时出去喝酒,却也再没有同那日那样大醉过。明天就要是十六生日了,文昌却还有一桩心事。他思量着,那件事自己虽然也知道大略,但终究没经过,唯一的印象是那个在父亲身下泪流满面的孩子,想来必是极痛的。只是平日里见公子朋友们的书童,也没听说那个难受告病的,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奥妙经验之说?不如老着脸皮问下染墨,也比平白受罪要来的强些。何况染墨服侍的好,是他家公子亲口承认的。既然同是身为书童,别人能做得他文昌也能做得,又怎好让自家公子受委屈。
染墨吃着文昌孝敬的采芝斋细点,从头到脚打量了文昌一番,直瞅的文昌头垂到尘土里,才悠闲的开了口。
侍候公子的经验,你来问我就对了。甭管人前人后,道理都是一样的。公子们那是什么身份,那是读书人,是秀才举人,以后的官家老爷。有些事,他们想不到,我们当下人的,要替公子想到,先做好了。等公子需要的时候,哎,咱已经准备好了!这样公子才会觉得你贴心,平日没白疼你。所以第一就是,要主动!
再有呢,就是要热情,公子吩咐的事,不管你乐意不乐意,都得高高兴兴的去干。难道公子买你回来是看你晦气脸的?你开开心心的,公子看了也舒心对不对,公子一舒心,也许就心疼你了,让你少受点累,没准还会打赏点东西,这不就是恩德了?
话说回来了,咱当下人的,也有实在不乐意做想偷懒一下的时候。这时候就要讲技巧了。既让主子看不出你不情愿来,又能落得清闲。这个就不能一概而论了,就我来说吧,要是我家公子夜里一直熬着不休息,咱还得侍候着,万一乏了,就殷勤着多问着点,多说点话,公子只当你心疼他,过意不去,也就安歇了。
总之呢,就是主动、热情、有技巧!
文昌听着染墨还在男子成长期特有的公鸭嗓,如闻纶音。
辞别了染墨,文昌念叨着主动热情有技巧这七字箴言,隐约觉得很有道理,又似乎有些虚飘飘的,不够实在。只是要他再问一次,却也勇气全无了。恍恍惚惚的,第二天就到了。
蒋公子这几日颇有些惶惶。现在每每看到文昌,就会想起那日他说公子要我如何如何之时的神态,然后就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只是该想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没由来的只觉得烦乱。
待到那日喝醉了酒,酒后的情景,文昌后来并没多言,他却记得清楚的很。记得自己如何半路发疯不老实回家,记得自己如何把文昌抱住扯到床上,还记得……文昌那温热的身躯如何在自己怀里挣扎。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心跳气促。蒋公子对自己说,真是不堪入目,斯文扫地!
呿!他是自己的书童,两人同为男子,他刚来时还在一张床上睡过,这有什么好心虚的。脸红过后的蒋公子又如此对自己说。
无论心虚与否,蒋公子有意无意的还是躲了他家书童,幸好各家秀才公子们都在等着放榜,日日宴饮总是缺不了的。只是蒋少爷再也不敢喝的过量了,每日天明即出门,薄暮方归家,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了几天,心思渐渐地平静了许多。
相安无事的表象维持到文昌十六岁生日那天夜晚。
那日蒋公子依旧是在外流连到日落西山方才回家。吃了晚饭,略坐了一回,左右无事,就去沐浴梳洗准备歇息。因着天热,浴桶都是放置在厢房。沐浴完毕的蒋公子唤了声文昌,待要他收拾清理,却不见人应。走到院里一看,文昌屋里的灯火已经熄了。
这孩子,越发偷懒了,蒋少爷不满的想。又记起今日是他生日,也罢,就放纵他这一天吧。自己草草清扫了一下,转身进了自己卧室。自己房内居然也是漆黑一片。连个灯火都不给我留,蒋公子磨着牙,待明日还是敲打敲打他好了。
也懒的点灯,摸着黑上了床榻,刚刚躺下,忽然觉得身边有人。蒋公子大惊,正欲呼出声来,那人已经偎了过来。并低低开口,公子,文昌来侍候你了。
蒋公子心下一安,正欲呵斥,文昌你怎么在我床上,吓到少爷我你就该死了。触手之处,却是一片温润,脱口而出,文昌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文昌等在床上已是多时,面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早就羞怯过了,此时反到镇定了许多。依旧低低的说道,若不脱衣服,又怎好侍候公子……双臂环上了公子的颈项,贴了上去。
这个意外来的太匪夷所思,蒋公子只觉得魂飞天外,飘飘摇摇,又觉庄生蝴蝶,似梦非梦。无意识的跟着重复,侍候……?
文昌见公子没有动作只是发呆,心中默念染墨传授的箴言,主动热情有技巧。大了胆子哆嗦着手去解公子的衣衫。拂上公子胸膛,口中说到,文昌现在十六了,能侍候了公子,当个好书童,公子你无需再忍了……
蒋少爷被文昌手一拂,已是一个激灵。又听得他说话,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书童在他的床上非礼他!羞怒之下,挣开文昌的手,踉跄下榻。低声喝问,谁让你这么做的?
文昌被推的一楞,心中发虚,呐呐道,难道这么做不对?
当然不对!蒋公子只觉得面上血涌,青筋乱跳。
可是染墨说就要主动热情有技巧……我原本也没做过的。文昌勉强回道,已是羞不可抑。
染墨!蒋公子牙齿咬的咯蹦咯蹦地,居然教文昌这么、这么不知羞的事!当下也顾不得已是深夜,穿上外衣就要去找王公子质问。走到房门口,又顿了一顿,哑声低斥,你把衣服穿上!蒋公子推门而去,留下文昌一人,在房内茫然忐忑,自怨自艾。
冲到王公子的寓所,砸开门,顾不得和睡眼惺忪的王公子寒暄,蒋公子一把揪住前来应门的染墨,咬牙切齿的问,你到底和文昌说了什么?
啊?染墨哪里明白蒋公子在说什么,一头雾水。
你为何教唆他做出……做出那等事来!见染墨还是糊涂,蒋公子补充到,就是什么热情主动有技巧那档子事!
染墨松了口气,还以为有什么私下勾当被发觉了呢,就说么,他这么机灵的人,怎么会在文昌面前漏了口风。于是老实应道,是文昌那天过来,问我讨教如何当个好书童,如何侍候好公子,我就把平日一些心得传授于他,他怎么毛毛躁躁的得罪公子了?公子明鉴,小人可是半点坏事也没有教过他的。
蒋公子见不着重点,更有些烦躁,要说实情,又开不了口。只是说,把你当日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
染墨见实在推诿不得,苦着脸重复了一遍当日的话,讲到后来如何偷懒,未免心虚的去偷瞄王公子,见王公子脸也黑了一层,不免有些郁闷,心说这下到好,非但没好处,反而把自己老底揭了,以后要偷懒可就难了。
蒋公子再三追问,确实无甚遗漏。心下疑惑,这些话虽然有些滑头,但绝没有那个意思,怎么文昌就能想到那上面去呢,莫非另有别情?对王家主仆也不便多说,向王公子告了辞,许了改日前来赔罪,转头回家去了。
回到房中,见文昌着了中衣,抱膝蜷坐在床上,头埋在膝头,听公子回来也不抬头,身形伶仃的竟有些可怜可爱。蒋公子纵有一腔无名之火,也无法对他发出。
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灌下去,蒋公子才开口,我去问过染墨了,他只说教你如何侍候好少爷我,却没有教你……教你刚才那样。
说到这里,心念一动,莫非……莫非是这孩子自己意思?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如此一想,竟然心荡神驰,有些不能自己。蒋公子急忙又倒了杯凉茶灌下。
文昌听了,抬起了头望向公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写着疑惑,公子你买我做书童,不就是要我做此等事情么?书童不就是白天端茶研磨,夜晚侍候陪床么?
蒋公子一口茶水喷出,顿时面红耳赤,胡说八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荒唐说法,要真是如此,少爷我怎么从来都没要你、要你这样!
不是公子你一直怜我年纪小,才要我十六岁后才侍候么?原先我家的书童,都是买来如此侍候我爹的,不听话的还用鞭子打呢。我那时虽然年幼,可也已经记事了。文昌甚是委屈,自己都这么认真学习了,公子还当他不懂事。
蒋公子一阵气闷,又无法对着对其子子责骂其父,只得正色对文昌说,所谓书童,就只是为少爷日常打点杂事,准备书案上的东西即可,我以前说你年纪小不用你侍候,是没让你背负重物做费力之事,你那时担待不起,以后切不可偷懒了。
喝了口茶,又补充道,那种事,不能随便和人做的,不管对方是你主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压迫威逼,需得心甘情愿才成。
要是别人才不会呢,文昌在心里偷偷嘀咕,却也知道难为情,实在羞于出口。
两人各怀心事。
一个想,天下竟然还有此等事!
另一个想,天下之事居然不是全都一样!
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僵坐了一会,蒋公子只觉得思绪万千,却毫无头绪,又见夜已三更,便吩咐文昌回去休息。自己翻来覆去的折腾了会,也迷糊睡了。
第二日起身,再见着文昌,虽然极力装着若无其事,每每目光相遇,却觉得恰似被无形的罩子拢着,罩子里面种种情绪彼来此往,扰的人不得安宁。有尴尬,有羞涩,有懊恼,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期待。
蒋公子撑不住,落荒而逃。在街上溜达着,想着心事。这事,真该好好想一下了。
出了这样的事,按常理来说该怎么办?可怜的蒋公子仔细想了半晌,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闻听过相类的事情。现下两人相对尴尬,要和从前那样相处显然已是毫无可能了。
要文昌走?更不可能,先是他签了死契给自己的,这几年也就跟着自己当个书童,还被他纵容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己谋生就不要想了;把他卖给别人?也不成,不是还有文昌父亲那样的人么,万一所托非人,那不是害了这孩子一辈子;和大哥换书童?大哥的品行倒是放心,只是这三年来,早就习惯了文昌伴随,当初小安走后,他都难受了那么久,何况这个善解人意亲厚贴心的文昌,实在是心有不甘……
心里烦乱着,脚下一直未停,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王公子的寓所门口,想起昨夜的情景,蒋少爷想,该去赔个罪才是。
进了门,分宾主落座,王公子望着他但笑不语。蒋少爷心中有鬼,自然越觉得不自在,勉强的告了唐突的罪。王公子笑问,却不知蒋兄昨日为何如此形容,看着倒不象是下人笨拙惹火了你,到底是什么事让王兄漏液审案啊。
蒋公子支吾着,正待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听王家少爷续道,该不是文昌欲对蒋兄做什么事吧,恩?主动热情有技巧,听起来可是香艳的很那。
蒋少爷哪想到王公子一语中的,如此的通透。登时无语,僵立当地。想着王公子平素也不是多嘴之人,两人又交好多年,心中郁结,索性倾吐尽出,多个人也好拿主意。
王公子听罢,也不惊奇,缓缓说,这些事情,原本就是不少的,只是蒋家家风严正,从来不曾涉猎于此,你闻所未闻也是自然的。看你昨日的神态,加上言语一对照,自然就能猜出七八分。只是可惜文昌这孩子,如此灵秀人物在人情上竟然是个傻子,被他那父亲害的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你若是有心,就应了他,那孩子如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别人见你们立在一处,都只说是兄弟,谁又知道那是你书童,这般的人才也算配得上你。你若无心,放了他也好,换了他也好,总强过这么僵着,只看你有心无心了。
蒋公子只听得面上火烧火燎,心中又有些蠢蠢欲动,烦恼道,我自是不肯放心他随人去的。只是文昌昨日也曾说过,是因着我是他的主人公子,才会如此服侍,他本心未必是愿意的。如今现已说清,我岂能强人所难?
王公子笑叹,蒋兄你平日也算个聪颖人物,怎么到了这事上就如此呆头呆脑。你待回去假意要将他送人,他若不舍你,自然恳求,你不就知晓了?
蒋公子觉得甚是有理,也就放下了心事。之后又想,若要知道文昌心思,直接问他就好,何苦算计于他,反正两人的面子昨晚都丢尽了,也不差这一点两点了。只是这个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就此按下不提。
王公子见他这边云开雾散,风和日丽了,也就无所顾忌,慢悠悠喝着茶水开始调侃起来。先是说,蒋兄你平日素守俨然,真看不出竟然有如此心思,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又讲,蒋兄你真是风流倜傥,兄弟还连个妻妾都没有,你都已经分桃断袖了,实在是走在风尚的前沿,潮流人物啊;再讲,待来日金榜题名,你这里琴瑟和合,大小登科,真是羡煞我等啊;还觉不够,最后说,当日你选着文昌的时候,就存了心思吧,品味真是不错,以后还要多多提点下在下啊……
蒋公子早就被调侃的如坐针毡,恨不得夺门而出,此时听到品味二字,忽然忆起文昌那日同他说过的话,想着文昌意会的书童的意思,又看看门外的染墨的模样,几欲喷笑而出。
王公子见他面色古怪,便询问何故。蒋公子忍着笑说,当日文昌曾讲,王兄选书童的品味甚是奇特,让人高山仰止。我原是不明白的,昨日听了染墨深夜侍候公子,得公子怜惜之事,今日又闻王兄高论,才明白过来,这选书童一事上,在下是万万不及王兄的。
蒋公子心说,也让你尝下喷茶的滋味,不是那么好受的吧。
王公子回过神来,果然一口茶水呛在喉头,大咳起来,不待平息,揪住蒋少爷的衣摆嘶声辩解,我怎么会看上此等下人,咳咳,要找也必然是聪明俊秀人物啊,不对,我根本就没这样的心思!我说的这事寻常,是我听说的,咳咳咳咳,听说的!
蒋少爷心怀大畅,掰开王公子攥住衣襟的手,起身告辞。
王公子犹在身后亢声高呼,我晚间熬夜是在读书,咳咳,读书!我不要他说话是因为他嗓音难听!咳咳咳咳……真的是为了难听啊!
蒋公子心清神彻,再无犹疑,往家行来,只待与文昌说个分明,只要文昌有意,以后两人朝夕相对,不离不弃,又是何等的乐事。
至于蒋家那边,幸亏有兄长担待,自己若能进士及第,得个一官半职,找个外省小官做了,文昌自然跟着赴任;若是不能中举,那就游遍名山大川吧,总不至于让家族蒙羞。
若是文昌无意……就算无意,也不至于厌恶于他,要不然也不会有昨晚之事了。那么就多用点水磨功夫,他年纪尚小,早晚总会通得情爱,知晓我对他好的。
文昌这厢里,眼见着少爷出了门,才泄了强撑着的一口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昨晚上一宿都没有睡好,现在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想动,公子不在,也无人管他,就这么楞楞的发起呆来。
原来不用那样做的,原来打小知道的道理就是错的,原来自己费心伤神才逐渐适应的种种,都是没必要的。那自己这些年,又算什么呢?
公子说那是错的,他当然松了一口气,不用被勉强,自然有些高兴。可现在怎么办?为什么知道了不用那样做,自己还是会想啊?当初那么惧怕的事,怎么就成了心愿了。
掺杂着失落的委屈在胸腔中沸腾着,顶得文昌鼻子泛酸,烦恼的只想用脑袋撞桌子。公子说须得心甘情愿的,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自己送上门去,他都认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