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攻屠受记----皮相
  发于:2009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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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满意这样的巧合,这样的命运和安排。他将计就计,顺著古诗传说的引子,谱写这一场因缘的戏。
之後又是以无数年月来衡量的时日,叫人记不清,记不起。
那是十年难得一次的暴雨。倾天的雨水似是要洗尽世间尘芥与污浊。
他对她说,善行天者,跟我走,去讨伐苍天印,以示你的清明,决心。
好。相行说。
然後在那片最接近苍穹的雪域荒山之上,她运用禁忌的力量,擅自更改了山川脉络的轨迹。她只是要给那两个被众天者讨伐的人更多时间。
她以前对他说,身负苍天印者,即是苍天。那样的一个少年,是不会杀害无辜,破坏世上平衡的。你若不信,我可证明给你看。
於是,她就证明给他看了。而他,再也找不到她了。从今往後,他将一直找下去。沿著善行走过的路,独自一人。无人相行。
他叫业。是圆字辈的弟子。
他是金漆佛前坐立的僧人,为摘取庙中的碧莲台而死。死之前,他成了天者。尔後,为获得真正的业力,寻找失天者一众。
後来找到她。净天者。他看到她宛若毁天灭地的神魔,从指间降下灭绝的雨水。他忽然感到,她是如此有力。有足以冲破一切业力的力量。冲破禁锢。
她是他内心的一个缺口。业天者知道。第一个,唯一一个缺口。而他亦早知,那个缺口是不可治愈的。
她司记忆,却善遗忘。再见到他时,她已忘了他。而就在那一刻起,他内心的缺口却忽然变大。甚至听到流淌的声音。
她不懂得世间业力。而他执迷於世间业力。
业力,是不该被任何生灵所掌有的。因此,两百年前,业力天者死於业果。是苍天印,引来世间众缘,为其结得业果。於是,业力天者结束於自己的业果。灰飞烟灭。
那一天,从梨林离别之後,他又来找她。他无声无息站在她的床前,喊她,净天者。
她醒过来,问他什麽事。
他说,净天者,你司记忆,你可否洗掉我全部的记忆。
碧莲台,金漆神像,对业的执著,全部全部……通通都替我洗掉。
然後净天者爬起床,靠近他,她的手指抚摸过他的额头。她说,那麽你重新开始吧。
千山万水,黎明黄昏,他要重新开始。
梦境长向别时依,雨间交颈湿衣襟。几曾堪破千尘伪,一梭呓语是相思。
大雪山下,这一片桃林长得繁盛。它是雪域之神的身上,一滴渐染的桃红色血液。是情伤的血。
阿七俯身,直到靠近了居小晨的耳鬓。他说,你醒醒。居小晨。你醒醒。这是为了飞醉。跟我走。
居小晨睁开眼,迷茫而无助。然後他感到阿七有力的双手将他扶起,说,跟我走。
那双少年的手是温润而有力的,但同时也微微地颤抖。这使居小晨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问道,飞醉呢。
阿七一怔,随之微笑道,他没事。他现在还在睡觉,一会儿就会醒来。所以,你跟我走。
桃花如雨般下落,一个少年扶著另一个少年越走越远。走向那片桃红色的瘴气,不见了身影。
这里有桃花瘴,你怎麽能来这里,我们快离开。居小晨面色焦急的说。
我知道。正因为有桃花瘴我才要来这里。这样,一时半会儿,别人便找不著我们了。阿七平静的说。目光静的不可思议,但却是灰色的,有莫名的黯光。
你究竟想干什麽。居小晨再也忍不住的问道。
用吞天。阿七动也不动地说。
居小晨发不出声音,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这个少年,满是疑惑和震惊。良久,他大喊,你疯了。你究竟要干什麽。
听我说。阿七依旧平静,彷佛正在解释一件命题,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我要跟你用吞天之术。
最後一个音节说出,居小晨正欲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带离这里。然而蓦然间,他却看到阿七的身体闷声倒下,溅起身下一地微尘和落花。
你……究竟怎麽了。居小晨怔怔地问。他俯身要扶起阿七,却被一只有力而颤抖著的手制止住,使他动弹不得。
跟我用吞天之术。阿七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带著不可抗拒的气息。
这一刻,居小晨亦似是明白了什麽。他看著阿七的眼睛,问,你……就快死了?
是的。阿七如是答。
你开什麽玩笑!居小晨吼起来。你……你怎麽会死!飞醉怎麽办!你要用吞天这种邪术干嘛?我们这就回去,去找飞醉,去找食天者。总之你得活下去!
居小晨就这样语无伦次的说著话。他的大脑越来越混乱,他在躲避脑中那个不祥的答案。他在逃避某个现实。
别说了。阿七道。他仰起脸,看著居小晨,意图安抚他扭曲的脸。居小晨,你要清楚,我这麽做是为了飞醉。我别无他法。
阿七顿了顿。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是泪水。泪水自深处涌出,自上方落下。阿七和居小晨都哭了。他们曾经或许彼此心怀芥蒂,嫉妒,防备,气恼……但那些都是酸涩的。是少年酸涩而干净的感情。而在这一刻,他们两人都不自觉的哭了。两个人的泪水,说明一切。
你说的对,我就要死了。阿七继续低声说。但是,我还想要继续爱飞醉。想要继续看著他,照顾他,感受他,陪伴著他……我想要继续爱他。所以居小晨,我拜托你,吃了我。尽管这很恶心,但我只能抱歉了。
片刻,静的一点声音也无。
呵……居小晨一声叹,不知是苦涩还是妥协。好的。他说。我答应你。你可别後悔。
阿七点头。
那麽,你懂得如何施展吞天吗。居小晨问。
懂得。是苏告诉我的。因为他说,一切结束之後希望我能用吞天来继承他的力量和生命。不过,我恐怕是无法达成这个约定了。
那麽到时候,就有可能又会劳烦我了,对不对。居小晨说。语气听起来竟十分轻松。
或许吧。抱歉。阿七微笑道。不过,我是不会後悔的,所以,你也不要後悔。此术十分凶险,若心中有半分迟疑和後悔,一切就全毁了。
好。居小晨应道。
那麽,你先剖开我的心脏。
好。居小晨又应道。不带丝毫感情。
他将全身的力量注入十指,并指成剑,然後如风一般划了下去。
皮肉绽破,心房外轮转的鲜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裂口切断,喷薄而出。彷佛一朵自空中坠落的风花,触目惊心。
你!阿七大喝。你在……
然而不等说完,居小晨的身体就重重地摔倒在了阿七的身上。
他的心口上,赫然一道致命的伤!鲜血从心口里涌出,浸湿了所有。
而阿七感到自己将要被这鲜血淹没,温热的,黏湿的,绝望的。
你在做什麽。阿七低低的嘶吼,有如一只被困的雏兽,眼睁睁地看著同伴在牢笼外死去,而自己无能无力。
阿七……是居小晨的声音。他在唤他。
你不是说,要先剖开心脏吗。喏……现在我的心脏就在这里,下面……要怎麽做……你快些,千万别迟疑。
你这个疯子……阿七嗓音嘶哑。泪水和血液混染在一块儿,可怖而悲怆。他的脸上满是温暖而湿润的触感,这就有如对他慢性的绞杀,他只希望能摆脱这一切。
阿七。居小晨又唤他,气若游丝。等血流尽我就要死了。他说。你不是说,吞天之术十分凶险吗。不能丝毫的迟疑和後悔。快些吧,继续做下去。将吞天完成。反正,吞天一旦完成,我即是你,你即是我。这没有区别。你说你想继续爱飞醉。我又何尝不是。所以,阿七,我拜托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和你一起拥有这个身体,拥有飞醉。
鲜血覆盖了两个人的身体,覆盖了一地的落花,红莲一般美丽。不远处,桃花瘴无声弥散,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的晚霞。而万事万物就这样重归於静默,接近荒芜。
阿七,这是你欠我的。你得对飞醉好,生生世世,永远……
视天者
他们还在碧桃林里吗?剑奴问。
恩。我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业力,此刻正以一种剧烈的姿态流转著。业天者回答。
是吞天吗……剑奴愈发不安起来。
不知道。世上一切因由皆化做业力,这是平等的。我无法由业因和业力的形成去探查事情的面貌。
那我们快去。
恩。
语毕,两人的身影一齐隐没在茫茫雪色中。
再往前十里,就是那片碧桃林。然刚靠近,两人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是杀气。虽然已停歇很久,但一直不曾完全散去。依然隐隐徘徊在空气中。不难想像,飞醉他们和主天者一众究竟有怎样濒临极端的死斗。
无数桃花的花枝都已破损,败落,从里面不断的发出一股汁液腥香的味道,刺激著嗅觉。
忽然,眼前一晃,业天者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
怎麽了。剑奴问。
业天者松开手,回想著方才的那一抹流光,觉得诧异。
好像是镜光。他回答说。
镜光……剑奴低低回味这两个字,眼神变的愈加凝重。真的是镜像三生之术。他说。这一回,没人能阻止的了他。
业天者看向剑奴,神情有些不解。
那是个两伤的术法。剑奴道。上次,我不惜强行伤害他的身体以打断他施术。可这一次,我没能够阻止的了他。我想,声色所指的就是这件事。恐怕现在,阿七他已经油尽灯枯了。
一阵阵寒冷的风自雪顶上吹下,夹杂著缥缈的冰雪碎屑。那些尘埃般的雪,落在头发和衣服上,久久不化。
业天者指了指林子的深处,说,看见那片桃花瘴了吗。我所能感到的业力,在那里最为深重。
说话间,二人已交换了眼色,往里疾奔而去。
他们的身形极快,两旁的桃花如轻娆的纱帐一样向後掠去,没有丝毫留恋。眼前的桃花瘴越来越浓烈,豔丽不可方物。
忽然,满地的桃花之上,一行清瘦的身影赫然闯入二人的视线。
白棉长衫,牛仔裤,漆黑的头发像盛开的蟹爪菊,凌乱不堪。
是飞醉。剑奴想也不想的冲上前去,俯身抱起他。飞醉口中溢出的鲜血已经凝固,只是脖子和胸前洁白衣襟上头大片的血渍犹自生涩。
阿七呢,居小晨呢?剑奴看著昏睡不行的飞醉,独自在心中问道。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业天者。剑奴开口道。那股剧烈流转的业力是从此地而来吗。
恩。业天者应道。
那麽前边的碧桃瘴里面呢,里面没有丝毫痕迹?
我不清楚。业天者蹩眉。那股业力太过剧烈,这整片桃花林里都在其笼罩之下,我无法清晰的对其感应。
是这样吗。剑奴低语。他看著手臂间失去知觉的飞醉,转身道,我去桃花瘴里找他们。飞醉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轻轻搁下飞醉的身体,飞身闯入那剧毒而瑰豔的瘴气之中,有如一只淡青的大雁,义无反顾。
剑奴已经离去。在这片落樱纷飞的泥土之上有许多因熟透而掉落的桃子。不知是什麽时候结的,但无人采摘,便只好默默掉落,腐烂,化作香气和养分,常年如此。
业天者有些发呆的看著这些。他就站在离飞醉不足一丈的地方,静静守著他。此时,他心里最担心的是净天者。虽然方才一路上,剑奴已经解释过,在大殿中以霍乱天者的姿态苏醒的“那个人”会将一切平息。但他的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牵挂,这原本是佛门中人一生都不该触碰的一个词语,一件俗事,但一旦牵动,将至死不灭,此生此世,都将继续牵挂下去。就算有一天繁华过後,如梦无痕,这仍会是他此生的印记。
就在这时,地上的那个人发出一声轻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飞醉醒了。眼中满是迷茫和疑惑。但就在下一秒,他的眼神刹那便凝聚起来。他猛地坐起身,胸腔内的痛楚有如无数根铁针刺入,迫使他不得不伸手捂住胸前。
阿七!他喊道。浑然不觉身旁业天者的存在。阿七!他又一声喊。目光不停地在周围寻视著,错落而密集。
罪天者。业天者的声音沈沈响起,将他打断。我们正在找他。请你先冷静下来,你的伤势很重。说完,他低下身去,伸手轻轻抚向飞醉的额头。
啪的一声。飞醉迅速地打开了业天者的手。他抬头看著他,说,你想封闭我的五蕴六识。为什麽?为什麽你会在这里。你跟这件事到底有什麽关系。
业天者静静站起身来,又回复到以往冷峻的姿势。你不用担心。他说。我是来帮助你们的,我也想救净天者。从数天前,自你们决定上天山起,我就一直跟著你们了。其实,当净天者被抓走後,除了食天者最先知道以外,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而飞醉则仰起头看著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不必知道我对净天者的用心。但我可以保证,我绝无恶意。我也绝不会试图干扰到她。顺便,就是我也不希望天者的阶权被重建。这是我参与这件事的第二个原因。不过可惜,重建阶权,怕只是旧天者们一厢情愿的执念罢了。他们,包括我们,都只是一枚枚棋子。这一切,都是某个人为了逼出两百年前,那个身负苍天印的少年而已。所以,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飞醉呆呆的坐在地上,脑中迅速消化著业天者的这一席话。片刻,他问他,你是说,重建阶权不过是个诱饵。那麽你告诉我,那个牵引著这一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又为何这麽执著於霍乱天者。难道,他是想得到苍天印吗。
那个人,你们都见过。业天者沈声道。而他的目的,我说过,不是苍天印。而是那个身负苍天印的少年。那个在两百年前,因吞天之术而死去後,又以另一种方式与霍乱天者共同存活的少年。
我知道了。飞醉说,此刻他已渐渐冷静下来。并且,他亦猜到了那个牵引著这一切的人是谁。是声色吗。他问。他做了这麽多,利用了所有人,将我们一步步推至此地,就只是为了那个两百年前就该沈寂的少年。
业天者垂下目光,有些动容地看著他。是的。他说。或许就是这样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原因。这世上很多事的本质都是极其简单的。然而却都因人心,世事,时光,隐情,而渐渐被覆盖起来,变的复杂,隔离了原本真实而简单的一面。
我并不清楚声色天者这麽做的原因。更加不知道他和那个少年之间有著怎样的羁绊,往事,和因缘。他所做的这一切,只为了将那个少年从霍乱天者的体内逼出来。或许是为了报复他,或许是有话要对他说,又或许,只是为见他一面。这一切,在我们看来都是不可理喻,甚至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这便是他的夙愿。他不惜策划下这样一场庞大的局,只为达成自己这样一个心愿。
话都说完,业天者再次陷入沈默。冷峻似山。而飞醉在一旁则不由得笑起来。三分苦涩,和七分趣味。
业天者看著他,目光中含有询问的意味。
见他如此,飞醉叹了口气,说,业天者,你变了。
桃林中有来自雪山上的清风,这里的花开得这样久,大概和这无垢的风有关。一阵又一阵,一会儿也不停息。
飞醉和业天者二人便坐在一棵桃花树下,默不作声地等待著。
等待剑奴,等待阿七,等待居小晨的回来。飞醉不止一次的在脑海中浮现出,剑奴一人扛著阿七和居小晨两个人昏迷过去的身体飞身而来。或者,是三人肩并肩,一同走来,面带微笑。可不论哪一种都好,他们都一定要还活著。
想到这里,他压抑下心中的不安和猜测,甚至不惜用力按压著胸腔,借助内伤的疼痛来转移自己的思维。十分锺,二十分锺,四十分锺,一直如此。直到又有血从喉咙里缓缓溢出。他再次昏迷了过去。
迷蒙中,他彷佛又感受到阿七熟悉的气息渐渐靠近。他的眼角眉梢,脸颊嘴唇,还有他少年干净的神情,清晰而温暖。
他睁开眼,终於发觉,这不是梦。
阿七……他唤他。然後任由少年将他收入怀中,暖暖的,真实的,无可替代。
这里是青石街23号301。是间不错的阁楼。我买的。飞醉对著众人说道。
咦,不是租的吗。阿净插嘴道。
哦,那个是以前啦。现在既然要和阿七一直在一起,那当然要买下来啦。做为我和相公名下的不动产,这样才像样嘛,哈哈哈。飞醉煞有介事的自说自话,完全没注意到阿食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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