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烟云里
  发于:2009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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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却未留意他说甚麽,只想立即进去看看那人,终是不能迈出一步,只得道:“五弟怎样了,可是劳累了麽?”
公孙策未及答言,白玉堂已走出来,眸光一闪便转了开去,道:“白某幸不辱命。三个月之後,展兄自可再缔花烛,重作萧史。”
展昭一怔之间,眼前衣袂飞扬,那人竟是不回头地去了。庭院里星辉泠泠,北风寒彻,冷得透骨侵肌。
翌日公孙策留在府中照料药饵,便未一同去朝房伺候。等得众人回来,却见展昭沈著脸,面色十分难看,知道定然出了岔子。及至午後,略作收拾便走向西厢房,还未接近房门,听得里面呛啷一声,却是砸了个甚麽物事。
他吃了一惊,待要转身离去,只听白玉堂的声音淡淡地道:“你这是从何说起,如此气恼,不妨冲著我来。何必拿不相干的东西出气。”
他言语间甚是冷静,原来动了气的竟是展昭。公孙策站在门外,一时沈吟不决,只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房里一阵沈默,却不闻展昭出声。过得一会,听得白玉堂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猫儿,你又何苦。”
展昭终於道:“你不是不明白,我,我……这般大事,你为何就不与我商量,定要自作主张?”
白玉堂忽然一笑,却殊无愉悦之意,“我是在逼你,你不知道麽?”
房里复又沈寂,半晌才听展昭道:“你放心,过得几日我便送她回去,辞了这桩婚事。展某负得天下人,却不能负了你。”
白玉堂道:“你若真的如此想,却也不是南侠展昭了。”
展昭似是呆了呆,低了声音,“ 若不是这等身份,也不用……不用隐忍至今。天涯海角,总有你我安身之地。”
白玉堂悠悠道:“你当真抛撇得下,当真愿意与我远走江湖,从此不问世事,断绝一切念想?”
展昭呼吸有些粗重,道:“展某的念想,只是你一人。”
不知他做了甚麽,只听白玉堂轻呼一声,立刻声息全无。公孙策怔了怔,满面俱是疑惑尴尬之色,自然知道此刻绝不宜停留,便转身向书房而去。
屋子里的两人,正如他所想的情意缠绵,如醉如痴。
展昭的手指已伸进白玉堂衣襟里,那人提了提气,并未加意拒绝,却在他耳边道:“等我回来。”
展昭动作登时一僵,道:“你还是要去麽?”
白玉堂往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道:“旨意都下了,莫非你要抗旨?”双臂用力抱了抱他,便贴紧了他胸膛,“我只不过是送公主出嫁,又不是一去不回,你莫要无谓担心。”
展昭凝视著他的眼睛,一低头,便往他唇上吻了下去。
白玉堂虽软了身子,却拦著不让他肆意,喘息著道:“别这样……你一日不辞婚,一日便莫要碰我。”
展昭深深吐纳,好容易压下了满腔热望,替他整了整衣裳,道:“你气息不顺,莫不是解毒时乱了真气?过去躺躺罢。”
白玉堂回头瞧瞧他的卧铺,笑道:“衾寒被冷,你知道我是怕的。”
展昭道:“我抱著你,便不冷了。”
白玉堂不防他如此直陈心意,一呆之间,只觉满心酸楚便要涌将上来,扭过头去,声音已有些发哽,道:“你,你就会欺负我……”
展昭抱紧了他,低声道:“倘若能这般抱著你一生一世,便不容於众口,又有何妨。”
白玉堂心中欢喜,却依然淡淡地道:“若我不自请护送公主,这句话你只怕一生一世都不肯跟我说……倘若你娶亲之前就能明白,又何至於今日。”
展昭道:“以前是我愚鲁,不知道甚麽才是最要紧的。那花三娘子虽然狠毒,却是情有可原。你心里可怜她,也只是因为她用情深重,是不是?”
舞几回,欲醉朱颜,春光里痴痴顾盼。
白玉堂道:“倘若换了是我,一定比她更狠毒。”
展昭不再答言,只轻轻一吻,落在他发上。

蓬山 8

爱花人,默记欢颜,幽幽花间往返……
白玉堂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听到远远不知何处传来这一缕轻歌,缥缈得容易教人误以为是梦。一凝神间,却又听得清清楚楚。若不是那高卷珠帘换作了低垂毡幕,锦帐绣榻替不得熊彘皮毛,几乎错疑是回到了烟雨江南。
想起来恍惚如梦。
暗自提气,丹田中空荡荡地虚软。他只是饮下了辽主御赐的一杯饯别酒,怎麽也想不到这其中另有玄机。
更在意料之外的,是那禁锢了他的人。
幽幽花间往返……珍惜这春光照眼……
他知道是那些被掠来的中原女子在强颜歌舞,以供那人宴饮享乐。虽不明白他意欲何为,但身在虎狼之境,怎麽也不该掉以轻心。那人应该是一贯的行止狂妄,否则也不会做出羁留使节的大胆举动来。
借口,自然是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永宁公主初到异国,难免思念故土,因而须得留使臣多住些时日以慰寂寥。至於要留到几时,自是说不定。虽然那天性疏阔不拘小节的公主早已与夫婿并辔出游,对此毫不知情,但她就是知道了也无济於事。
那人根本没把任何人瞧在眼里。
此刻白玉堂却在那鹰隼一般冷锐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失去气势的容颜。他没动,毫无表情地看著那人俯下来越发接近的脸。
几乎是气息相触,那人才开了口,“把东西交出来,或者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白玉堂,你最好识相点,本王没有多少耐心。”
“那你就死心吧。”白玉堂嘴角泛起个足以气死人的笑容,“是我拿了没错,一到手就烧了。你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没法子在灰堆里找出半个字来,萧长风,萧王爷。”
那人怔了怔,眼里寒光一闪,“南蛮子果然都是狡诈之辈,浩儿教那女人骗得甚麽都说了。”此时他声势威猛,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哪里还是那跟在萧浩身边的侍卫?
白玉堂道:“王爷莫要错怪令弟……再说了,他像个容易上当受骗的麽?”
萧长风道:“你却又如何知道?”
白玉堂道:“白某不才,却碰巧有个朋友,雅擅丹青,下笔若有神助。他曾经有幸在上京见过王爷,便顺手为王爷画了一幅行乐图,时不时就拿出来炫耀一番。”
萧长风道:“因此你早就认出来了?”
白玉堂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半倚半坐起来,数缕乌发垂散在耳侧,更衬得眉目清致,如同一幅淡墨山水般的意态悠远。
萧长风凝视著他,只觉天大的怒气也发作不得,“看来本王的确小觑了中原人物,更是低估了你。”忽然哈哈一笑,“那便如何,你还不是落在本王手中,生杀由人。”
白玉堂静静瞧著他,竟未反唇相讥。萧长风心里一窒,道:“你毁了秘图又怎样,大辽的铁骑不需火器也能灭了南朝。”
白玉堂道:“开拓疆土,涂炭生灵,是为了甚麽?就教你称心如意,君临天下,百年之後却又怎样?”
萧长风眸光阴冷,道:“知道得太多,不是件好事。”缓缓伸手,握住了他的颈子。
白玉堂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在他握紧之前说了两个字,“萧浩。”
萧长风的手指,终於松开。一根一根慢慢松开。“浩儿和那女子,究竟是去往何处?”
白玉堂道:“自然是去他们想去的地方……王爷,令弟其实比你我想像中更聪明更有勇气,他最後选择的,是心爱之人。”
萧长风脸色变幻不定,杀意却渐渐淡了。“白玉堂,你身为使节,却行细作之事,毁我秘图,坏我大计……你可知你所选的,乃是一条死路麽?”
白玉堂道:“那件东西若造了出来,用於征战杀戮,不知要死多少人。只怕萧浩心中,也不愿看到王爷如此倒行逆施。”
萧长风沈著脸,“所以他就做了你的帮手?”
白玉堂望著他,道:“他也在帮你。”
萧长风大笑道:“素闻你冷面无情,不想竟肯为赵家天下如此尽心竭力。”
白玉堂轻轻一笑,道:“你错了。”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人。
他心中想像著那人模样,不禁微微一笑。萧长风瞧著这静湖涟漪般的笑容,怔了一怔,冷森森地道:“若留你在世上,将来必令我分心……我还是杀了你,免得日後难以割舍。”提起右掌,便待出手断绝了此刻心里那一分奇异的念头。
白玉堂悠然道:“王爷此时才下决心要杀我,可也太迟了。”
萧长风蓦然一惊,却发现外面甚麽动静也没有,竟是一片沈寂──为何会如此沈寂?
沈寂得连轻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也似重重地压在心上。他身经百战,涉险无数,却从来不曾像这样毫无把握。
肃杀之气,似已凝聚成形。
只在方寸间。
身後多了个人,他知道。但就是不能回头。
他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白玉堂道:“忘了为王爷引见,这是我另一位朋友。他原本是个君子,一点儿也不喜欢杀人。但若是为了我,却又另当别论。”
暗影里的人一声不出,蓄势如在弦之箭。

蓬山 9

萧长风没有回头,甚至连衣袖都不曾有一丝波动。他地位尊贵,执掌大 权,只在辽主一人之下。如此恩宠信任,委实是因为多年来拓土开疆,有大功於国。契丹崇尚武力,举国上下视他如英雄一般。人命在他眼中,更是连草芥也不如。
到处所见,只有敬重与畏惧的目光。就连他唯一的兄弟,都不曾当面忤逆过他的意思。
但是这身後感受到的,是全然不同的冷厉。倘若眼光能够杀人,只怕他早已死了千百次。这、人、是、谁?
他决定过了此日之後,便将身边的随从侍卫全都杀了──这麽个大活人潜了进来,他们居然毫无知觉!在战场上这样的失误只要发生一次,就足以造成无法估量的惨重後果,所以他的近身卫士都是千中挑万中选的精锐,从来不曾令他失望过。
只除了今日此时。
那人在背後三尺以内,带来的浓重压力绝不逊於任何一次沙场血战。都道南蛮子懦弱无能,却不料也有这样的人物。白玉堂的朋友?真有这样肯舍生忘死千里驰援的朋友麽?
他瞧著裹在皮袍中一脸微笑的白玉堂,忽然一股无名火起,只想将那恬静满足的笑容从少年面上抹去,永远地抹去。
“宋人狡诈,果然机巧百出。白玉堂,贵友不速而来,似乎不怎麽光明磊落吧?”
白玉堂笑了一声,悠悠道:“王爷今日所为,可说得上光明磊落麽?”
萧长风一怔,却也反驳不得。他在酒中下药,私掳宋使,确也是见不得光的下乘手段。只是那失落之物极为要紧,在他眼中,丝毫无差於自己的性命。他是何等人物,只思虑片刻,便又显得十分的镇定自若。
“既是贵使的朋友,定然有为而来。何不与本王当面相见?莫不是技不如人,只敢在背後出手?”
“你放心,我说了他是个君子。”白玉堂目光越过他,只瞧在他身後,眼里光华流转,分明是情意深重,自然显露。萧长风见了这般神色,不由得那怒火早又变了嫉意,心头便如毒牙啮咬,恨不能立刻叫人来,将後面那人斩为齑粉。
他目光一闪,道:“既是君子,萧某倒也想攀个交情。”
白玉堂似笑非笑地道:“君子之交,自寻烦恼……随便结识个武夫,也比认识君子有趣得多了。王爷不知道,白某平生最後悔的,便是遇到了他……真的是後悔莫及。”
萧长风猜不透他话意,背後那人却终於开了口,声音甚是无奈,“玉堂,时候不早了。”
他说话之声似还在後,萧长风却觉身边如轻风掠过,柔和无迹,眼前陡然一亮,却多了个青衫少年,长身玉立,剑眉星眸。站在白玉堂身边,正是芝兰玉树,一对璧人。
他心中渐渐冷静,杀机又起。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在宋皇的宫殿里见过。
“原来是你。”萧长风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只不知该称你一声展大人,还是展南侠?”
展昭未及答言,白玉堂已道:“你爱怎麽叫就怎麽叫罢,反正今日一别,以後也不会见面。你管他甚麽身份呢。”
萧长风道:“你想走?走得了麽?”
白玉堂道:“若不是为了萧浩那家夥跑得远些,白爷才没工夫在这里闲扯……区区一点儿*,就奈何得了我?”
萧长风冷冷道:“就算如此,你二人也逃不出十里之外。只要萧某一声令下,皮室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白玉堂叹道:“王爷忘了,你那令牌……正是与秘图藏在一处。白某一时好奇,顺手就也拿了。”
他瞟了展昭一眼,道,“好教王爷得知,我这位朋友,方才持了令牌,命令王爷的皮室军尽数拔营,务必一个时辰内翻过前面的那座甚麽山,违令者斩。所以……”他故意不说下去,看著萧长风渐渐铁青的脸……才觉得有些解气。
萧长风瞪著展昭,道:“胡说,一个陌生人传下的命令,他们怎会听从?”
展昭道:“王爷平日派去传令的人,听说都是蒙著脸的。展某不才,学著说几句要紧的话,还勉强过得去,没教人看出甚麽来。”
萧长风的脸色,已经说不出是什麽颜色,气得连声音也变了,“好,好。你们倒打听得仔细……好个南侠,好个君子!”
白玉堂笑道:“我都说了认识他一定会後悔……唉,君子也是会咬人的,王爷千万要记得。”
萧长风道:“你莫太得意,只要未出大辽边境,就都在本王手心里。”
展昭凝望著他,忽然道:“王爷试试运力,在左边第七根肋骨间隙中,用手指按一按。”
萧长风道:“你甚麽意思?”
展昭瞧了瞧白玉堂,道:“玉堂很喜欢在身上放一些奇怪的物事,像是千蝎粉,断肠散甚麽的……王爷面色有异样,当是中了无影之毒。只要用力按压展某所说的地方,就知道是不是。”
萧长风心里一惊,虽未形於神色,手指却终於按在那根肋骨之下,稍一用力。只觉未有异常,正待喝问,蓦地里著力处酸麻难当,脚下一软,登时晕了过去,
白玉堂瞧著地上的人,喃喃道:“这如今的君子,说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甚麽断肠散千蝎粉,加起来都没南侠展大人一句话厉害。”
展昭笑道:“承蒙夸奖,真是惭愧。”
白玉堂不料他竟这般回答,倒吃了一惊,忽然伸手往他脸上摸了一把,道:“真的是那只一本正经的猫麽?我一定听错了。”
展昭抓住那不安分的手,一把就往外拖,“君子会咬人,猫儿当然也会说笑,有甚麽好奇怪的。”
他没怎麽用力就将白玉堂扔上马,自己也飞身跃上,纵马疾驰之时更是抱得白玉堂几乎喘不过气来,哪有丝毫守礼君子的模样?
白玉堂发了半天呆,终於能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笨猫,跑得太急了……马儿吃不消的。”
那人却笃定十分,“放心,凭著它身上的烙印,沿途驿站一定会给我们换最好的马。等你我入关,那姓萧的才会醒过来。”
白玉堂不再说话,只是身子似乎在发抖,抖得厉害。展昭左臂用力,将他往怀里带了带,道:“你冷麽?”白玉堂摇摇头,却是抖得几乎缩成一团。展昭空出右手,捏住了他脸抬起来,才知道他竟然是在拼命忍著笑。
“你捡到宝了,笑得这样?”
白玉堂忍得辛苦,道:“第七根肋骨,哈哈……那呆子居然把你的话当真,自己点上去了。好个南侠,好个展昭!”
展昭正色道:“你也知是他自己动的手,可莫要栽到展某身上。”手指便也在白玉堂腰际轻轻一捏,就觉怀中的身子软将下来。
这小老鼠,还是一样怕痒呢。
他低了头,在那那玉也似的耳侧危险地呵气,“玉堂,展某知道他当时气血所行,正在那足少阳日月穴上,轻易触碰不得,何况他还那麽用力……此时你的罩门,可也好找得很。”
白玉堂只觉脸上一阵阵热将上来,偏偏又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贴著展昭身体,自然明白他已有了些反应,便低低叫了声“猫儿”。
展昭听他声音里带了些惶恐畏惧之意,知道他终究是未转过弯来,只得抱紧了他身子,道:“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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