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轻笑：“好不好看？被你爆了衣服之后我就弄来了。”
枫摇头轻叹：“没必要搞这个。你之前的那件已经够强了。难不成你也打算当个职业玩家？”
“没这个打算。不过至少在这个游戏里，我不想输给你。”
“哼，小孩子。”枫嗤之以鼻。
他无法形容内心倏然涌起的雀跃之情。
至少在这个游戏里，他们还会有交集，而且，似乎将持续下去。

那一夜，我们一起（37）

37、
修罗行会与醉生梦死行会并未就此结盟。
游戏里三足鼎立三国争雄的局面仍然没有多大的改变，与现实争霸不同，只要小鱼不愿意自杀，大鱼也不会有太好的办法，就此缠斗，永无绝期。
日日夜夜，这种虚幻的生死相搏戏码不断地重复上演。
乐衷于此地玩家迷醉沉沦，网络游戏的狂欢节里，不会有什么人愿意做冷静而理智的旁观者。
当游戏融化成生活的一部分，当网络延伸了现实中枯燥的人际领域，谁又有这样的毅力与理性踩下刹车？
惜不会。
无论是乱世修罗还是筚路蓝缕。
网络上愉悦的激情常像没顶的巨浪，将他劈头盖脸地击打，让他神魂颠倒。
仍然是两个角色的双重生活。
放浪形骸与乱世修罗势均力敌，他们见面即战，丝毫不留情面。
仿佛不共戴天。
两大行会唯一的斡旋人物就是幻梦雪雪，她是真心不希望彼此为敌，奈何虽与两方老大都有交情，却还是挡不住各自的“热血沸腾”。
修罗行会与醉生梦死行会之间有种微妙的平衡，也许是因为它，游戏里便有传说，放浪形骸、乱世修罗与幻梦雪雪三人组合成完美的三角之恋。
幻梦雪雪夹杂中间，左右为难，但始终是 没有离开修罗行会。
只是，传闻背后的真实并没有人愿意去探究。
毕竟游戏里，风起云涌，打打杀杀，分分合合，都是家常便饭。
只有两个当事人才知道真正的真相。
在光彩夺目的两大高手背后，怡然自得地蜷缩著两个小角色，筚路蓝缕，以及一个男性的小法师：也无风雨也无晴。
天地沙鸥已经离开，并且从此不会再回来。
那一夜，服务器里悄然诞生的这个角色，在筚路蓝缕的迎接中，手持木杖，敲死了第一只小山猫。
“……你是法师，麻烦用法术好不好？”惜对新法师滥用武器表示不悦。
可惜对方并不虚心，“敲比施法还快。”
这倒是事实，低级法术通常又慢又弱，惜也不打算纠缠于此，他看著游戏中挥舞法杖犹如剑客舞动宝剑的法师，叹了口气，问：“干嘛取这个名字？”
“不好？嫌长么？”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背诵出这句词，他的语气不禁跟著萧索。
枫沉默了一会，轻笑：“很合我的心境嘛。”
“……其实我曾经以为很喜欢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天气。”
“不会吧？”
“嗯，我喜欢阴天啊。不过后来我才发现，苏老头也太狠了点，不但没雨没太阳，连风也给他干掉了。这种阴沉沉的天气，怕没有人会喜欢。”
枫大笑，因为惜话语中的讪讪。
取了这个ID，至少，他还是回来了。单纯地因为自己而回来。
不想承认，但心内他是明白的，也无风雨也无晴，是得到了筚路蓝缕陪伴的承诺，才会归来。
放浪形骸已不能、也不愿与任何人有什么深交，尤其是乱世修罗。
两个角色所牵所涉，太宽太广，何必自讨没趣？
但——这小战士与小法师，却自然不同。
笑声尽处，枫又道：“有种说法，是认为这词句表达了一种通达的意境。”
“哦？”
“没有风雨，就不会盼望晴天，更不会高歌太阳出来喜洋洋那样的大歌。算是无风无浪，无波无澜吧。”
这回轮到惜爆出大笑：“也就是现代流行的说法，平平淡淡才是真么？”
“没错，没错。”枫迭声回应，也跟著一起大笑。
他们都说不上来这样的对话有什么可笑之处，但心中偏就充满著这一呼一应所刺激起的阵阵愉悦。
那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与他人随意而真挚交谈的快乐。
“你恐怕还得经过百年的修炼，才能到达这样的境界。”惜哼笑。
他可是不太相信枫会这么安于平和，行会没有结盟，全是枫的提议。
乱就乱嘛，乱才好玩，网络游戏不也就成全大家一个乱世英雄梦么。
枫如是说，惜也就不再坚持——只要他以为失去的，并没有失去，那就好了。
思绪到此，他露出了无声的微笑，却又被枫的笑骂干扰：“喂喂，你要我杀山猫到什么时候啊？还不快带小弟去高档地方混混？”
“嗯……”惜清了清喉咙，慎重地道，“枫，我希望你告诉我……”

38、
沉默蔓延开来，虽然看不见对方，但是他们都可以想象得出对方紧闭嘴唇固执的模样。
与语音中断不同的是，游戏中的角色依然翻腾跳跃。
操纵游戏角色几乎成了一种第二本能，不需要太过认真清醒的大脑。
也无风雨也无晴：LEVEL UP！
惜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说话，枫。”
“说什么？说完了。”对方的声音不再那么强硬，有些环转的余地。
“你还是不能接受么？”
这并非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惜想，他要的不多，并不是真正想要去扰乱网友的生活。
不，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所求所需，大概不过就是一份安心罢了。
惜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实际地址告诉了枫，并顺理成章地提出对等交换的要求，谁知，这竟被枫一口回绝。
他的理由简单而直接：没必要。
惜不由地提高了音量来争辩：“怎么会没必要呢？我觉得这很重要啊。”
“哦？你打算来找我么？还是寄给我什么东西？”
“没有……”
“就算我告诉你，我们的交往不也仅仅限于网络游戏里？根本没有意义啊。”
“……你希望我去找你吗？”
“不。”枫回答地斩钉截铁。
惜费劲唇舌，仍不能让枫妥协让步，他有些丧气，倏然止声，枫似乎知他心意，当即闭嘴。
尴尬半天，还是由他来打破僵局，惜觉得无奈，但这段时间来到相处，让他多少能明白一点枫的想法。
枫说：“不是我不能接受。而是你无法让我接受，你给不了一个像样的理由，不是吗？”
你知道，网友与朋友有什么区别吗？
似真似幻的相识，你认识到、了解的，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
除了网络上的那个ID，除了我刻意表现给你看的“真实”，你还知道多少关于我的真相？
当抽象具体化成形象，说不定我的另一个真实身份会让你魂飞魄散。
而惜仍在挣扎：“照你的说法，难道现实情况有什么不一样吗？大家还不是表面认识，谁又了解谁更深呢？”
“对啊，”枫马上顺竿而上，接口迅疾地似乎是早有准备，“你看，连形象化的交往都这么难搞，我们何必在网上折腾？”
“……我以为我们已经折腾很久了。”
枫笑了，他有些不忍去拂惜的意，从对方毫无顾忌透露给他的讯息中，他知道惜的年龄要比他小。
是可爱的弟弟吧，自嘲地笑了笑，枫又道：“就是我们都折腾过了，所以就别再重蹈覆辙了吧。我很满意现在的状况，只在网游里一起玩，有什么不好？”
惜没有回答，枫听见他微微的一叹。
这让他的心口不由自主地揪起，他只能继续喋喋不休：“惜，我不是不想让你知道，姓名啊地址啊什么的，但既然我们根本不打算在现实中有任何接触……”
“我会去找你。”
惜打断了枫的话，这一句，他说的语气并不像是赌气，仿佛不过陈述一个已发生过的事情。
枫长叹，摇头苦笑：“不，我不要。”
“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惜的口吻骤然显得极不耐烦，他明显是被枫激怒，“我说我去找你，这不就是现实的接触了吗？还是你压根儿就没这个打算与我见面？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
枫一时无言以对。
半晌，他用有些求饶的口气说：“惜，你为什么那么执著呢？”
“我……”惜颓然，他在电脑前口干舌燥，有意识地呼吸几次，这才开口：“不希望你消失啊。哪一天你心血来潮不再玩游戏了，对我来说，你就彻底离开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心血来潮这种事，好像比较适合你来做。”
惜一撇嘴：“就算是吧，可你并在乎我是否失踪，不是吗？”
反驳的话语差点脱口而出，枫及时合拢了牙关，他被自己轻易就能被挑衅起到激烈情绪吓了一跳。
“好吧，你坚持的话……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几天？准确的，48小时吧。”惜不依不饶。
“72小时。好了，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带我去练级。”枫果断地命令停止。
他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乱麻般的思绪，不过，可悲的是，不需要那72小时的缓冲，他现在似乎就已经知道他的回答会是什么了。

39、
第一天，第二天，然後是第三天。
在72小时终结之前的两个小时，一切如常。
游戏里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有什麽天变异动的征兆，包括了刚刚结束掉惨烈的行会PK，厮杀到不亦乐乎的放浪形骸与乱世修罗。
乱世修罗将打扫残局、瓜分战利品一类的事情派给幻梦雪雪与独孤一刀，便准备下线。
与此同时，筚路蓝缕登陆了上来。
放浪形骸直接私聊了乱世修罗，文字，而非语音。
“我说，你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最後通牒的时间到了嘛。”
“我先出门买包烟，等下直接上那个号了。”
“没问题，一会儿见。”
惜庆幸此时他们并没有通话，否则，枫一定会发觉他那难以掩饰的洋洋得意。
乱世修罗离开後，游戏里便仅仅是筚路蓝缕的天下了。
估摸著那个弱小的法师也无风雨也无晴很快上线，他便决定不去太远的地方，晃荡到玩家摆摊的聚集地，俗称“市场”那儿，随意看看各类零售批发的商品。
此时，他的心情是轻松的，他从未响过枫可能会失约──不存在这个可能性。
他相信枫会告诉他，他想要的一切。
然後……惜点开一个摊位，想著，在找到正式工作之前，就会去找他。
见一见枫。
也没有什麽特别的理由。
去见一个人。毕竟现在交通那麽方便，不需要跋山涉水，这点诚意还是应该拿出来的。
惜漫无目的地让筚路蓝缕在城中乱转，为自己起伏不定的激动心情感到好笑。
如果见到他，也不晓得他是什麽表情。
惜想起了两次赴约时的情形。
第一次是去见幻梦雪雪，他早到了十分锺，雪雪则准时赴约。
初次印象让他惊叹。
雪雪的漂亮与时髦超过惜的想象。
他们各自讪笑，都有些矜持，最後还是年长的女性更加大方，主动挽上他的臂膀，笑说，我们去喝点什麽吧。
惜不否认他当时脸红心跳。
毕竟与幻梦雪雪比较起来，同学中哪怕是平素最大胆成熟的女生，感觉也像个没经过多少世面的黄毛丫头。
著装打扮可以学习，唯独扎根於骨子里的性感韵味，那是压根学不来的。
然後他们在游戏外，也成了能够互相商量的好朋友。
暧昧纯友谊，这倒是个再贴切不过的描述。
他们互相关心，甚至彼此喜欢，然除此之外，谁也不会去跨越雷池一步。
纵使他知道了幻梦雪雪在游戏中八面玲珑之外的一种寂寥无趣的生活，而她也晓得他躲藏在威风凛凛的乱世修罗下的重重束缚。
无论游戏内外，谈情说爱，对他们而言都太过沈重。
惜叹了口气，他松开鼠标，凝视著游戏中避立一旁的筚路蓝缕，回忆起与独行天涯那回让他追悔的约会。
如果那个时候，鼓起勇气去见他一面，哪怕之後再不告而别，分道扬镳，他也不至於会像现在这般倍感苦涩吧。
他再叹口气，苦笑著摇摇头，决定把这些往事暂时抛开。
也许，命中注定他总是要在网络游戏里认识一些人，然後再与其中的一些人共同走出网络游戏。
惜此时此刻，衷心希望他能够与枫走得更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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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走太快。
尤其是想到回去之後要面对一个回避不得的难题。
说与不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知道自己会投降的，知道自己会允许那个人以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来接近自己。
只是，他仍然会害怕。
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就像那不久之前──似乎是半年不到的时间，於他而言，却仿佛上辈子所发生的事，他是如此轻率地卸下了他的隔离保护罩，从身体到内心，都与那个入侵者赤诚相对。
结果呢？他得到了什麽？
赤裸裸的背叛，对方在真相被拆穿之後，甚至於连掩饰辩解的意图都没有。
在现实生活中，他的确近乎一无是处，但就因为如此，他就活该遭受这样的报应麽？
如果说他寂寞，那谁又不是如此？
她，不寂寞吗？
想到这里，他起了烟瘾，心中仍在隐隐作痛。
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他还是决定往那间小小的陋室走去，不管怎麽说，必须给那个等待他的人一个明确的答复。
他扬起嘴角，一抹自嘲的淡笑：是啊，别看我是这样的人，这样的窝囊废，但依然有人会等我的。
即使只是在网络游戏里在线等待。
他迈出一步，然後坚定不移地朝前走去，完全想象不到在前方，街灯映照不到的拐角处，有什麽样的危险在等著他。
对此一无所知的他轻快地走近了命运的陷阱，蓦然从黑暗中闪出一道人影。
人影扑向他，他正在怔愣中倏然感到腹部一阵尖锐的疼痛，剧烈的程度超过了他想象的界限。
喉咙像被扼住一般，叫不出声来，他的意识只清醒到听见锉刀般的声音说：“你害了她，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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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一直在等待。
等到曙光来临。
夜不再是夜。
他终於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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