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你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何祈想起正经事来。
“哼，没事就不能叫你来啊。”康森笑得很霸道。
“你……唉，算了。”何祈心里生气，却又不好离开，只得干坐在沙发上。
康森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自己拉开一罐，又丢了一灌给何祈。何祈本不喜酒，却因为工作应酬的需要，也习惯了喝酒。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倩？”康森突然问。
何祈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谈恋爱不是吗。”康森的口气漫不经心。
“不……不算吧。”何祈终于憋出了几个字。
“什么叫‘不算吧’，爱了就是爱了，没有就是没有，你这是怎样一个说法！”康森的语调提高了几度，带着明显的怒气。
何祈不明白，自己和小倩的事，眼前这个男人为何会如此生气。不过，在他面前，自己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就开口说道：“我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这个女孩子各方面都挺好的，我这样的条件人家能看得起我已经很难得了。而且我妈也喜欢她，我跟她结婚也没什么不好……将来生个孩子，妈也高兴吧……”
听到这些话，康森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一把锤子猛地砸了一下。“我只问你，你到底爱她，还是不爱？”他脱口而出。
“……我不讨厌她，和她处得下去。这样就足够了吧？”何祈犹豫地答道。
“处个屁！你爱，还是不爱！”康森猛地站起来，走到何祈面前，用力地握住他的双肩，逼问道。
何祈不明白康森干吗为此发这么大的火。不过早已习惯康森暴躁脾气的他，已经能做到从容不惊了。“……爱她？说不上吧。”
“你不爱她你还和她结什么婚！”康森的态度稍微缓和了点，不过仍然紧逼不放。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这种条件人家肯要我我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到了这个年龄，本来就该结婚生孩子，让妈安心才是啊……”何祈摇摇头。
“你是有恋母情结么姓何的！你这辈子是为你妈活的还是为你自己活的，啊？”康森的愤怒再度爆发。
“你胡说什么！”听到“恋母情结”这种不敬的词，好脾气的何祈也禁不住动了怒，“我这做儿子的只是想尽下孝道，难道有错么！”
“那你就尽你的狗屁孝道去吧！跟一个你不爱的女人结婚生孩子，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康森推开何祈，一拳砸在桌上。
何祈也被这话说得呆住了。他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康森……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这种事呢？”沉默了一会儿，何祈小心翼翼地问。
康森也愣了。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是我管太多了，行了吧。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我们来喝酒。你陪女人陪了那么多天了，今天怎么也得陪陪朋友吧。”康森生硬地笑笑，挨着何祈坐下，闷头喝起酒来。
何祈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只得也跟他喝闷酒。
夜色渐深，没人想到要开灯。屋里暗了下来，只见对面的房子灯火点点。盛夏的夜晚，尚有白天余热的风吹进来，令人微醺。何祈已经醉了，睡倒在沙发上。康森依旧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喝着酒。黑暗流淌过他的身体，也掩去了何祈的面容。康森转头看身边的人，明明就离得这么近，却无法看清他的脸。不过不看也知道，那是一张漂亮的脸，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其上留下痕迹。
宁静如水的夏夜。在无边的黑暗中，时间仿佛早已停止。康森的内心却如奔腾的洪流。他起身走了到何祈面前，蹲下身去，摸了摸何祈的头，开始说话：
“何祈，你是个混蛋。我以为毕业后就再也不用见到你这张清高得要命的脸了。可是这么多年后你却又出现在我面前，还害我开始在意你了。这都是你的错，你说，你要怎么负责……”
康森自顾自地说着。“我想我真是疯了。不过我不像你活得那么没意义，我清楚自己的感情，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黑暗里，他摸索着找到了那柔软的双唇。当他发觉自己真的吻了下去时，康森知道，自己彻底没救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我喜欢上你了，死何祈。不要和她结婚好不好。不要和她结婚。不要和她在一起。”
康森站起身，走进卧室拿了一条毛巾被盖在何祈身上，自己倒向另一旁，很快就沉入梦乡。
直到听到鼾声响起，何祈僵直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下来。其实他一直没睡着，只是酒劲上了头，觉得困顿，又不知该跟康森说什么，才决定装睡，好让时间快点过去。结果他等来的竟是这样一番爱情表白。来自于这个□过他的同性。
嘴唇上还残留着那个男人的触感。何祈也很诧异自己竟没有感觉到恶心。只是惊讶，还有哀伤。
他说他喜欢自己。
以后见到他，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心已经不可能恢复平静了。
即使他对自己的爱是真的，何祈也不可能做出回应。在这个社会里，同性相爱是违背伦常的。何祈的人生轨迹应该是结婚生子让母亲含饴弄孙三世同堂，而不是做出有违世俗常理的事伤母亲的心。
再说，自己是不会喜欢上一个强|暴了自己的人的。
何祈决定尽早和小倩结婚。
康森察觉到，何祈开始避着他。打电话给他，没人接；发信息，也得不到任何回应。难道他那天晚上听到自己说的话了？康森想到这一点，不禁浑身发凉。以何祈那卫道士的性情，肯定接受不了的。可是他不会听见吧，明明喝了那么多酒，睡得不醒人事了……诸如此类的想法如纠结的爬虫一样在康森的脑子里萦绕不散，他陷入了烦躁之中。
“喂，你小子好久都没出现了，是不是有了新欢，把哥几个都忘八家子去了——”烟雾缭绕的KTV包房里，一群红男绿女唱的唱，笑的笑，好不热闹。康森的兄弟们开始盘问起他，为什么最近都不跟大伙一起混了。
“哪有。”康森爱搭不理地回应着，只顾埋头喝酒。
“哟，你平时不是最喜欢热闹么，今天居然心思满腹呀！哈哈哈，是不是想追哪家大小姐追不到啊？”另一个人起哄道。
“……算是吧。”康森点点头。这一点头反而让他的兄弟们不闹了。
“你看上哪个名门望族的闺秀了啊？以前只要你想要，就没有到不了手的啊——”有人说。
“就是啊康哥～哪个娘们儿那么不识好歹！那种人咱还不稀罕呢，康哥你看我不比她强啊～”一个穿得很暴露、化着浓妆的女郎媚笑着贴上了康森。
“一边去！”康森一把推开靠近自己的散发着浓烈香水味的躯体，往边上挪了挪。
“瞧这架势……你这回是来真的了？”他的好哥们小武问。
康森机械地转着手里还未点燃的烟，没有回答。
这回众人都笑开了：“康森你小子在花丛里扑了那么久，这回终于收心了呀～”
“……他不会跟我在一起的。”无视众人的哄笑，康森兀自说。
众人只当康森口中的“他”是“她”，纷纷追问：“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她要是不喜欢混混，你就改邪归正好好过日子给她看呗……”
“不，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康森点燃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去，咱别理他，恋爱中的人就是矫情！”小武不屑地笑笑，大家又一哄而散，玩乐去了。
就算我活得再怎么正直，他也不会接受我的。我们都是男人啊。康森绝望地想。可是明知道不可能，自己却无法断了想要他的念头，这真是莫大的折磨。
他想起了过世的父亲。老头子，就算你还活着，看到儿子居然爱上一个男人，也发不起怒来吧。哈哈，你永远都是那么窝囊。不过对象是何祈的话，你应该又会很放心。
康森突然觉得眼窝一热。“康森，你就是一个傻|逼。”他恨恨地甩了甩头，对自己说。
这一日，康森正无精打采地呆在电子城里看店，忽然听到老板叫他：“康森，有个女的说要找你，她在大门口等着呢！”
“来了——谁啊？”康森走出门去。
阳光刺眼，康森眼前站着一位穿着高档职业套装的成熟女性。康森打量了她一番，觉得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他还在狐疑时，那个女人却激动地扑了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康森！我总算找到你了！”
何祈正拿着公文包向电子城的方向走去。新项目的合作公司就在电子城对面。正当他暗暗抱怨夏天的太阳太毒时，只听旁边一个老头对他身边的老太太说：“唉，这大白天，大庭广众的，说抱就抱，真是一点都不害臊啊！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
何祈顺着老头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住了脚步——那对正“不害臊”地热烈拥抱的男女，女的只能看到背部，男的却正是康森。
“……反正不关我的事。他爱抱谁是他的自由。”何祈自言自语道，急速迈步走开。
这男人，就在几天前还说喜欢自己，现在却公然抱着别的女人……何祈惊觉自己竟有这种小媳妇受委屈的想法，不禁开始自我憎恶起来。
越是想当作没看见，那二人紧紧相拥的画面却越是浮现在脑海里。究竟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那个讨人厌的男人的呢？这种念头太可怕了，还是尽快打消的好。何祈深呼吸了一下，振作精神，朝对面的公司走去。
“康森，你不记得姐姐了？”女人已是涕泪横流，抬头问康森。
康森一颤，姐姐——没错，难怪这么眼熟，眼前的人，正是小时候经常和自己玩的表姐啊。
“……姐。”事过多年，康森再次发出这个音时觉得有点困难。
在康森小时候前，母亲还没有丢下他父子二人。母亲有个哥哥，是做大生意的人，他的女儿，也就是康森的表姐，两个小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康森一直挺喜欢这个性格像男孩子一样的表姐，表姐也特别疼爱他。可是好景不长，康森三年级时，母亲抛下他和父亲，跟别的男人走了。母亲的哥哥也凭着雄厚的财力，将全家迁往加拿大。此后，康森就和表姐断了音信，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又意外地重逢。
“姐，你不是在加拿大吗，怎么会突然回来，还找到了这里？”虽然小时候是亲密无间的玩伴，可是两人毕竟分开了太久，此时又都已是成年人，难免感到有点生疏。
“我这次回来是因公出差，这是我离开中国后第一次回国……一回来我就去你家找你，但是你不在家，我就问了你邻居，才找到这儿来的。”表姐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向他解释道。
“哦，这样啊……这些年……你在那边……过得好吗？”康森挤出这些话。他记得，在初中时，好像学过一篇叫啥闰土还是什么土的文章，说儿时的玩伴成人后再见面，就有了很深的隔阂，没法回到从前那个时候了。现在他真是感同身受。
“……我还好。你呢？”表姐形式化地应道，刚问出口又觉得后悔，连忙抢过话头：“啊，我知道这么些年你过得肯定很不容易，姑姑确实对不起你们爷俩……我也是问了你邻居才知道，原来姑父他那么早就去了……”
“是你前——姑父。”康森淡然纠正道。
表姐有点尴尬，却还是拉起他的手，热切地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家对不起，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这次我回来也只能呆几天……”她从闪闪发亮的皮包里拿出一沓崭新的钞票，继续说：“姐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这些钱你先拿着，将来我会再寄钱给你——”
“姐，我不要。你拿回去。”康森急忙推回表姐握着钱的手。他心里感到一丝凉意。
“不，你要是还把我当你姐，你就收着！这些年我一直惦记你，但是却什么都没做，一个电话也没给你打过，姐心里有愧啊……”表姐眼圈泛红，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你要是还把我当你弟，你就不要用钱施舍我了。姐，人生在世，各有各的命，你一点都不欠我，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过了这么多年，我也希望你知道，你弟长大了，他再穷也还是有自尊的。”说到这里，康森叹了口气。
表姐沉默了一会儿，打起精神说道：“你中午有空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康森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表姐说要先回一趟住所，两人便约好十二点在某饭店见。
康森很少踏进高级饭店，进去时不由自主地心虚了一下。表姐已经找好位置，冲他打招呼，他这才发现，表姐身边有一个小男孩。
“姐，这孩子是谁？”康森还没坐定，就发问了。
“啊，他是我的孩子……小宇，快叫舅舅。”表姐推了推身边的孩子。那孩子却不领情，无礼地扭过头去不出声。
康森被这突如其来的外甥吓了一大跳，不过想想也不出奇，表姐这个年龄有孩子是正常的。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孩子，黑头发黑眼睛，长得挺俊的，却没有一点洋气，不由问表姐：“我姐夫是哪国人？”
“他爸爸是中国人，跟咱们还是同乡哩。”表姐无力地笑笑。
“哦，难怪他看起来不像混血儿……”康森也笑了。那孩子自顾自地摆弄着餐巾，看都没看康森一眼。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点事想求你——”表姐终于切入正题。
“哎？”
“我想请你帮我照看一下小宇，半年，半年就好，可以吗？”表姐吞吞吐吐地说，表情哀切地望着康森。
康森被这话吓住了。“为什么……”他觉得这事情太奇怪，想问，却无从问起。“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姐？你把话说清楚！”
表姐泪眼汪汪地叙述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和小宇的父亲在加拿大的大学里相知相恋，二人惊喜地发现对方和自己的家乡是同一个城市。毕业后二人马上注册结了婚，婚后一年小宇就出生了。但小宇的父亲是个眼高手低的男人，两年后他在加拿大就混不下去了，于是坚持要回国发展。男方的父母听说有了个孙子，自然坚持要把孙子交给他们养，在二老的压力下，康森表姐只好让丈夫带小宇回国，结果这一回去就没有再回来过。夫妻分隔两地，男方很快就变了心，另觅新欢，康森表姐是女强人，哪受得了这口气，一怒之下就和男人离婚了。在今年，她才得知前夫的父母都已去世，而前夫又要与他的相好结婚，于是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的儿子夺回自己身边，不能让他在那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新家庭里被冷落。男方可能也觉得这孩子是个累赘，很爽快地答应了前妻的要求，把小宇还给了她。
听到这里，康森不仅怒火中烧，拍桌骂道：“那龟孙子还算是男人吗！一点责任都不负！”
表姐抹了抹眼泪，摇摇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本想直接把小宇带回加拿大的，但是孩子户籍的事情要花时间办理，这一年我工作上的事情又很多，要各地跑，没法好好照顾他，所以希望你能帮我照料一下，让他过完这在中国的最后半年……”
康森陷入沉默。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一个人生活了十好几年，眼下突然有了个孩子要他看着，他一时半会实在接受不了；况且他完全没有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不知能否照顾好这个外甥。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实在很麻烦，但是，姐求你，看在我们俩过去的情份上，帮我这个忙好吗？”表姐带着哭腔哀求道。
望着眼前这十几年未见的童年玩伴和唯一的亲人，康森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孩子2

康森表姐几天后就回加拿大了，临走时留下一大笔钱逼康森收下，说就当是小宇的生活费了。小宇住进了康森的家里。小宇在附近的小学上二年级，中午在学校吃饭，这也省了康森的心。不过每天晚上康森要做饭给小宇，两人面对面时是康森最苦恼的时候。听表姐的叙述，康森知道这孩子的童年过得一定不幸福。疼他的爷爷奶奶早早去世了，父亲又是那样一个不负责的人，从记事以来就没见过母亲，眼下突然又要跟自己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舅舅一起生活，他肯定很难适应。但是康森也不清楚小孩子的心理，想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人。
刚开始康森还耐着性子，想问问小宇的状况，但是在连续几天都被小孩无视后，他的好脾气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