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道道见到了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幕，他几乎不自觉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刚刚那人在做什么？低了低头，勾了勾嘴角，竟然笑了！虽然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笑容，但是那种笑意却静静地在眼里闪烁着，整个人都焕发着从未有过的光彩。这时道道才发现那人身边还有一个人，正对他说着些什么。道道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他也会笑么……原来他并不总是万年大冰窖么……原来他也会在别人面前流露这么放松自在的一面么……这个人对他而言很特别么……那么他以前真的是单纯的鄙视轻视无视自己了么……
冷，好冷，道道一阵寒颤，觉得眼睛里有一种什么湿湿的东西越来越重，渐渐要超出眼皮的负重了。道道想也许自己应该逃开这个地方，远远地逃开。可是自己甚至迈不出一步，还没有发傻到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脚，却为什么一点都不想走，纵然这么尴尬，纵然这么难堪，还是……不想走。
道道来不及掩饰自己仓惶失措的时候，发现枫枫已经对上了他的目光。笑容消失了，光彩消失了，剩下的，划过眉眼间的，竟然是一丝不屑的皱眉。道道觉得什么东西正在狠命撕扯他的胸口，那么痛却那么清醒，清醒到一下子好像全明白了。全世界都不在他眼中，因为那只是全世界而已，自己不再他眼中，也只是因为那是自己而已。他的眼中还是有别的什么，某个人，某件事，只不过那些不是自己罢了，自己不懂罢了……
两人的每次对视，都好像时间又一次凝结了似的。这次打破结界的，是一声叫唤。
“樱木学长！”
（7）
几天前，水泽打电话来邀请枫枫一起去园游会的时候，枫枫本想一口回绝。虽然枫枫的性格并不真的如同传言般傲慢孤僻，不过对园游会倒是的的确确完全不感冒。园游会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如果是因为路边摊特别多，自己完全不会碰。枫枫的老妈为了他的健康，从小就不让他吃路边摊，不过大概知子莫若母，知道强制禁止的效果往往适得其反，于是采取了以德服人的手段——不断给他灌输路边摊的险恶无良，在他老妈的描绘中，路边摊简直成了黑暗料理界的地下工坊……枫枫边听边想，老妈实在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自己对那些东西原本就毫无兴趣。亦或烟花特别漂亮？那种一闪而逝的美丽就算再耀眼夺目，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何况每年都是那几种花色，也许还不及过年时老爸自己放的那些。枫枫接到水泽的电话多少有些意外。
水泽一郎是他富丘国中的学弟，比他小一届，也是校篮球部的。几个月前因为关节结核不得不动了手术，并且以后都不能再打篮球了。曾经口口声声说要以枫枫为目标，一心想考入湘北，和枫枫一起让湘北称霸全国的男孩，却在一瞬间结束了自己的运动生涯。可是这孩子却并没有放弃梦想放弃篮球，尽管今后不能再上场，仍然关注各种赛事，仍然以报考湘北为目标。这天打电话来，正是手术成功，术后恢复得也很好，便想和枫枫一起逛逛。
枫枫当时迷茫地拿着听筒，什么东西忽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于是原本到嘴边的“没兴趣”也变成了“好”。电话那头的水泽基本没抱什么希望会答应，听此一说也楞是反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紧张得结结巴巴地敲定了时间地点。
那一刻枫枫直觉的想那个白痴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场合。他心中常常好奇地想，到底那家伙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为什么总是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热情，好像张开手就能拥抱世界似的。周围的环境真的有这么大的感染力么，为什么自己从来不觉得，莫非真的是自己的感知力有问题。从来只走自己的路，完全忽略周遭的枫枫，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生活态度，也第一次，如此渴望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
园游会这天，枫枫和水泽在夜市街上踱着步，身边不时有同龄人或成双成对或成群结队嘻嘻闹闹打打笑笑地经过。枫枫还是不明白大家在高兴什么，一个年年都有年年都差不多的夏季园游会也能让人这么开心么。不过，那人是不是也正玩得乐此不疲呢……
“流川学长，我觉得今年湘北一定能夺冠！”水泽提到篮球就不禁兴奋得涨红了脸，“因为我们拥有最强的阵容！”
“唔。”
“而且还有秘密武器！”
“哦？”
“哈哈，是樱木学长！他说自己是秘密武器。”
“……”
“我觉得樱木学长真的很厉害！”
“是么？”枫枫听到关于那人的消息顿觉提了精神。
“恩！”水泽生怕枫枫不以为然，用力地点了点头，“听说他以前从来没打过篮球，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能迅速成长，真的不是一般的运动天赋和潜力。”
“唔。”
“不过我想，仅凭运动天赋的话，为什么樱木学长没有成为足球运动员、棒球运动员或是网球运动员呢？（因为这里不是足球小将、棒球英豪或网球王子的同人-.-|||）他一定是非常热爱篮球的！”
热爱篮球么，枫枫若有所思。如果知道那人最初打篮球的动机是……不晓得水泽还会不会这么认为。想到这里，枫枫小小的郁闷了一下。
“当时我想在手术前最后能在湘北打一场球，”水泽其实想说最后和流川学长打一场球，不过还是没说出口，略显羞涩地扭过头看着路边。“樱木学长说他一定会帮我实现一个篮球运动员的心愿，当他说到篮球运动员时，好像自己感同身受一样！”
是啊，枫枫对那人情绪的感染力从不怀疑，一丝一缕都能无限放大地表现出来，却毫不夸张做作，而是更似婴儿般的不加以掩饰，单纯而无暇。想起那人的白痴状枫枫颇有些无奈，脸上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流川学长。”水泽表情凝重地望着枫枫。
“怎么？”枫枫停下了脚步。
“听说樱木学长的目标是要超过你哦。虽然在我看来流川学长是最强的，可是我觉得今后如果有人能超过你的话，那个人也许就是樱木学长！”
“永远不会有那种事。”
说这话的时候，枫枫笑了。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突然如释重负。也许，那人其实也一直在注视着他，也许，他们前方的路会很长很长，也许，一切不只是自己的想象。
然后一抬头，他就在那里。
高挑的身材，红红的脑壳，即便在人群中也格外扎眼。右手捏着两支棉花糖，左手托着盒章鱼小丸子，臂里还夹着一袋爆米花。枫枫惊讶于眼前的一幕。明明在这市井之中流连，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庸俗，相反，那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生活的气息。平凡的装扮，平凡的举动，却恰到好处地融入生活这幅画卷成为其中一景，而且是枫枫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可是，表情却为什么这么委屈，眼神又为什么这么无助。枫枫的心被拧一样的疼，忍不住皱了皱眉。谁能告诉自己那人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樱木学长！”水泽朝道道边喊边挥手。
“流川同学？”
枫枫看着之前被那人身板挡去大半的晴子露出了脸，好像瞬间明白了眼前的状况。他是在怪自己破坏了他的约会么，他唯一在乎的仍然只有那个女生么，自己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甚至……到底有没有！
越是心痛越是冷静，越是冷静越是理智的枫枫，淡淡地冲着道道和晴子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笔直朝他们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逼近了道道慌乱无助的脸……
站定在那人面前，枫枫心里拧成一团。耳边是水泽和那人在说着些什么，自己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闷热的夏夜空气让人烦燥，有那么一刻枫枫只想赶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街道。自己就这么让他为难么，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是不是应该安静地走开？
可是枫枫还是留在原地，看着红脑壳关切地对水泽问东问西。自己还真是没人格了，枫枫哑然。即便这么尴尬，这么难堪，还是只想留下来，一丁点儿都不愿离开。
（8）
“水泽啊，那个，身体还好吗？”道道尽量忽略边上那人的存在。可是那人的气息就在自己耳边似的，搅得道道的心突突的跳得厉害。
“嗯！手术后恢复得很好，走路完全没影响！”水泽笑着说道。
“真的吗，太好了！”道道由衷地替水泽感到高兴。当道道听说这个少年的经历时，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道道不是会去想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样的人，但是那种感觉却好像会爬上他似的，只觉得想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帮他。原来水泽的心愿竟是和湘北一起打场球，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任务，何况即使有万般为难，好像也已然揽成自己的事，无论如何也想帮他达成。
路灯将边上那人的身影打在自己身上，道道努力维持和水泽专心说话的样子，尽可能视而不见。心里却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和自己对着干，想扭头看看那人现在的样子，正在看着些什么，或者……谁……
“这也要多谢樱木学长，一直这么支持我。”水泽瞄了瞄边上的枫枫，红了红脸。
道道望着水泽看枫枫的眼神，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往下沉。却只是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着说“哪里哪里”。道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在勉强笑着，只是隐约觉得时候似乎除了傻笑，没有别的选择。从来想法写在脸上的道道生平第一次掩饰起自己的心情。
“既然这么巧碰到，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一边的晴子这时小声提议，看了看道道和水泽，又难为情地望着枫枫。
“好啊！”水泽爽朗的答着，也看向枫枫。道道终于鼓起勇气，顺着他们二人的目光，视线不安地转向枫枫所在的角度。
并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在篮球队里训练的时候，上场比赛的时候，教学楼走道上打照面的时候，甚至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道道都反反复复地将这小子打量了个遍。道道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那家伙难相处，虽然那家伙确实冷漠了点，高傲了点，目中无人了点……虽然好像也不只是一点点……可是道道却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题，每个人的性格脾气不同而已，就像洋平的性子，淡淡的却很真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习惯了那个混蛋半死不活的表情，看到就觉得很安心，好像骨子里透出可以信赖的标记似的。道道时常在早晨的校门口遇见那家伙来上学，睡眼惺忪地蹬着脚踏车，全然没有防备的样子让道道忍不住上前偷袭一下，结果却差点被车子从身上碾过，那个混蛋却仍旧浑然不觉丝毫没有被惊扰，笃笃定定地拐到车棚锁好车走进教学楼。几次观察下来道道得出了结论，每天早上那家伙都是在梦游！连骑车都在睡觉，道道实在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活下来，又莫非这也是一门绝艺？道道对自己的揣测感到很满意，顿时来了兴致，当时即打定主意要继续观察以便偷师。于是无数个早晨，道道觉得上学有了新的意义。
此刻，道道视线所到之处，发现原来那家伙正看着自己，瞬间有些慌乱，心里却不明所以的暗暗有些高兴。敛了敛神，道道对上那家伙的目光，一双漆黑的眸子好像在说着什么让人读不真切，却似乎并不反感的样子，倒是大大的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可是……他一定不会要去的吧，道道心里想着。全年级都知道那家伙家世雄厚，自己也亲眼见过他放学回家是往河岸公路尽头的别墅区。谁叫自己和他同路，就住在两个街区外的普通小区。但是道道不是因为家庭背景而做出的判断，听说也就听说了，只是因为和那个混蛋有关就记下了，或者说忘也忘不掉，可至于“雄厚”的生活是怎样的，对道道而言则是概念全无。道道一面期待那家伙的答案，一面偷偷觉得，那家伙冷冽的气质，和烟火的感觉完全不搭，甚至有些担心，有他在的话，烟火会不会都熄灭了……
所以当看到枫枫点头的时候，道道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太反常了！今天的一切都反常的厉害，道道开始察觉问题的严重性。眼前的这人一定不是那家伙，会不会是顶着那家伙外表的外星人？道道脑袋里那颗唯一的细胞开始自动回放集训休息天和洋平几个一起看的关于外星人入侵的美国大片，以至于大家向河边出发了都没意识到。
“白痴，你走不走？！”一句话把道道飘远的意识拉了回来，除了自己，三人都已经走出了几步，而那家伙正在两米开外停住，侧身看着自己，眼神仍是淡淡的扫过，一如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道道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身边流动的空气和人流都渐渐模糊，那人的轮廓却格外清晰。等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是在等自己吗，也许那家伙的世界，也不是只有他自己，他的生活，不是只有一个人的节奏，他的步伐，有时候，也会为什么人而停留的吧……不过几乎不到一秒，道道就迅速否认了自己错乱的想法，那个混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果然还是外星人的结论比较靠谱……
“我本来就要走，你才要跟上！”道道大声说着，大跨步走到他们四人的最前面，刻意忽略那家伙和水泽并肩而行的场面。管他为什么人停留，又不关自己的事，自己胸闷个什么劲儿啊。一定是天气太热了，这天气变得真是厉害，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云淡风轻的，道道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
（9）
沿着河岸公路走着的枫枫不时瞄一瞄身边的某人，烟火结束后和水泽告了别又送晴子回了家，现在只剩下自己和某人。月光下缓缓流淌的河水有几分像自己现下的心情，泛着小小的波澜和涟漪。空气中混杂着河边泥草的味道，夏日特有的香气和触手可及的距离令枫枫有些心跳不稳，虽然两人每天都在一起训练，可如此这般单独相处却还是生平头一遭。即便身边的某人一言不发，除了低头只顾脚下的路，就是别扭着看向另一边，几乎都没有瞧枫枫一眼，却也令枫枫有几分暧昧的错觉。枫枫不由得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起来。
就快走到枫枫家的时候，枫枫的不舍也越发强烈，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无视自家门牌，跟着那家伙多走一段，自己再绕个圈也好，总之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这么快说再见。就在路过别墅区的时候，道道忽然开了口。
“你不上去？”回头正对上道道略微诧异的目光，不解的看看一段通往别墅的上坡路又看看枫枫，转而又忽然捉黠地笑起来，“难道说……你忘记了回家的路？不会吧……你居然连回家都会迷路？流川枫是路盲……哈哈哈……”边说边不可遏止得笑得前仰后合。
枫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心说自己一定是中暑了才会想陪着这白痴。想不到这家伙竟然知道自己的住处，不过毕竟每天上学放学都是走同一条路，虽然从没同行过，遇到的次数也不会少，想必那家伙是见过自己回家的路。
“你现在想不想打球？”枫枫跨上一格台阶，听到背后道道正在离开的脚步声，不知怎的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这句话。看到道道闻言，迷惑的转过身望着自己，一瞬间又有些窒息。这家伙的眼神就是这么直白，从来也不会斜眼看人，一定是站得笔直，有如骄阳般的眸子或热烈或柔和的直视入对方的眼底。
“还是说，你没有勇气和我打一场球？”再度不经过大脑的说出这句话来的枫枫，却已不似刚才那般忐忑，甚至要努力控制表情才能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几个月下来已经让枫枫深谙和那家伙相处的道理，若是自己激他，那家伙一定会不依不饶不放过自己。
“谁说的！”果然见到那家伙咬牙切齿的样子，“打就打，现在我们就去学校！”
“学校在放假吧，”枫枫转身继续走上坡路，“跟我来。”随后听到道道跟上的脚步，这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彻底放松开来。
“咔嗒”一声，枫枫打开了露天球场的照明，随即看到原来在自己身后的家伙已经跑进场地中间，正低头看着红色塑胶地面上被球场四角的小太阳灯照出四个影子，忽然抬头愣愣得看了自己两秒钟，看得枫枫心里一阵紧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后就听见那家伙开了口，“什么嘛，这居然是流川枫的私人球场，还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啊。”边说边到处打量着球场，“不过我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就让我在你的场子赢了你吧，流川枫！”说完从角落的球筐里捞了颗篮球出来，直直的向枫枫砸去，眼中尽是燃烧的火焰。枫枫一时分不清刚才的怔忪是真实还是自己的幻觉。只是一瞬间，枫枫便眯了眯狭长的丹凤眼，眼光中流露出一丝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