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晚安 Good night Sydney----隐去的冬天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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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观赏了所有的钱币之后,Luke终于发问:“你还剩下什么钱么?”
回答是否定的。
“如果没带钱,那也没带任何签证和身份证明了?”
回答是肯定的。
“你是黑户吗?是非法移民吗?”
回答是沉默。Luke的脸不可遏止地抽搐起来。
在下一个拿着警棍的澳大利亚警察过来巡逻之前,Luke抓住田甄的衣领将他拉到车子里。车子急速地开离警察最喜欢盘问的区域。“”
这是一个“三无人员”,这是一个即使死了也不一定知道的人,这是一个,或许囚禁起来,或许占有起来,也顺理成章的人。
Luke那颗坚硬如磐石的心,像被一根玻璃针砸中一般,动摇了。
快到家的时候,Luke想,难道那种心悸和恍惚,就是爱?

J.T站在那栋熟悉得能够用电脑3D描绘出来的房子前,要按门铃的手转向了门自身,刚要敲门的手却又一次改变行动。他低头想了想,掏出备用的钥匙,扭锁进门。
同样凌乱的大房间,同样身影的Luke,身后躺着一个陌生得刺眼的男孩。
黑头发,黄皮肤,特别鲜艳的嘴唇和轮廓良好的脸,J.T几乎在一瞬间确定这是个来自整容国度的孩子。这样想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毕竟韩国通行英语,而中国英语通常都是“CHGLISH”。
Luke对着JT摇摇头,指了指杂草丛生的院子,像做贼一样退出来的时候,JT递给了他一支烟。
不用问他那个男孩是谁,虽然有些心酸,但昨夜自己的暗号的确失败了。
作为床伴,JT和Luke约定的暗号,就是在爱神酒吧墙壁上留下一张类似One night stand邀请函的纸条,诚然他们是朋友,那么他们也能一起寻找快感。
“不送他回去吗?”JT皱了皱眉头。
“哈!”Luke点了支烟,“那我得开飞机才行。”
“非法移民?!”这个问题相当严重,在澳大利亚,每年因为非法劳工和移民的亚洲人占到整个比例的三分之二,除了儿童可以在等待案子移交处理期间正常的上学——一般要处理个三四个月——成人都要限制起来。
现在这个规定有所改善,更人性化一些,但是非法移民实在是当局头痛的问题。
“你怎么遇见他的?他打工的地方?黑店?”JT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我还不确定,他说自己是留学生,但身上带的钱还不够5澳元,没有护照签证……任何证明,英语说得很不好。”
“Luke,他应该是这个——”JT做了个手势。
“不是,他不是出来卖的。”Luke的回答很坚决。
“那,你要怎么办?”
把烟踏灭的时候,Luke摊开两只手笑了。“恶魔在左边,天使在右边。”
“他是你的天使吗?”
代替回答的,是拍拍胸口的动作。“他在心上。”
我们有谁相信一见钟情吗?相信荷尔蒙一瞬间的化学反应吗?Luke不相信,但从一个无神论者到一个保持中立者,跨度并不那么大。随便惯了的人,突然遇到一个认真的家伙,先是好奇,而后是不解,当这份不解掺了□情感和怜惜,突然转变成华丽丽的喜欢也情有可原。
在确定喜欢这个小家伙之后,Luke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第一,窝藏他十年,直到他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还能拿到绿卡为止。
第二,报警遣送他回国,然后再和他开始跨越国度的认真关系。
前者就目前的社会状况来说不可行,Luke觉得澳国政府办事还是很有效率;后者在感情基础上不可行:田甄很单纯,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如果田甄是个澳大利亚土生土长的孩子,那么一切故事都十分顺理成章,□,爱上爱,吵架或是分手。在这样的年纪里Luke不打算天长地久,是的,他还年轻。
但是田甄是个没有任何血统瑕疵的中国人,从那个有着很多陶俑的残暴皇帝的血统中来,他的家乡有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伟大的墙壁”,有“没被□的鸡”,有“丈夫和妻子的肺切片”,太过神秘以至于阻隔,而这种包括了国界的阻隔,让Luke放不下那份淡淡的心动。
Luke的脑海里还盘旋着JT的话:“你要跟他开始吗?那你得做好把东太平洋的水放干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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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甄玩得很累,连晚饭都没吃,就昏昏睡到了半夜。在他还没有把悉尼的白天看得太清楚的时候,又到了悉尼的夜晚,激情、迷惘,同时充满了诱惑的夜晚。
他被放在了一张单人床上,这是田甄第一次见着Luke家的床,床非常小,大概只有一米八宽,墙壁上是披头四的海报,桌子上还有两艘船的模型。这是一个孩子的房间,四处透着陌生的气息。田甄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我们之前也说过,田甄完全摸不透Luke的年纪,虽然他的笑纹很深,虽然他的身材高大,但是,他真的有个喜欢披头四的儿子吗?!
跌撞着爬起来,终于发现自己是在屋子的楼上,冲下来的时候只看见有百叶窗帘的大门,伸手想去扳开门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拦腰抱住。
“喂喂,走错门了!厨房在这边。”
很陈旧的厨房现在散发着浓郁的香气,Luke正在做一种简单的宵夜。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做过正经的饭菜了,这个宵夜非常简单,四个鸡蛋打在平底锅里,放上一些意大利腌肉,一些德国香肠和开口蘑菇,做得像一个圆形的大饼,翻面的时候切成几份,盖在烤得黄黄的吐司片上,Luke很得意自己这种类似PIZZA的发明。
田甄咬了一口形似汉堡的巨大吐司,五分熟的蛋黄缓缓流出来,田甄面色铁青地看着大快朵颐的Luke,冷着小脸冲到平底锅前,将没熟的鸡蛋打破美感滋味再煎一次。
“怎么了?不好吃吗?”Luke有点担心,把热可可递给田甄。
“你结婚了吗?孩子多大了?他在哪儿?”气鼓鼓的孩子一脸愤恨的表情唬得Luke差点跌下杯子。“哈?”
等弄明白那个楼上的房间之后,那种无可奈何的大笑又回荡起来。“那个孩子现在24岁,未婚,在你面前。”
是的,这是卢克双亲从前在郊外的房子,自然按照习惯保留了长大前孩子的房间,中国的地皮寸土寸金,没有人会保留这个,田甄不晓得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要在一起,势必要生活,如果要生活,势必要有合法的身份,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这种彷徨,我宁愿留下来,等你自己说。
明明知道这是一份无望的爱情,却愿意在如此温柔的环境下慢慢消磨。不是因为爱而爱,而是因为太特别了。当那个人在一言一语中进驻你的心,慢慢爬过你心口的阶梯。当你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是我们的结束,还是我们的开始?
左右为难,无处可逃的境地啊。
吃过宵夜,黑发黑眼的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回我给你做饺子吧?”
下回是什么时候呢?Luke暗暗想着,窗外的夜色和悉尼中心不同,是无比宁静的沉默的回答。

先知说:逃难的时候不要回头。
在那位棕头发小伙子出示证件前,Luke的百叶窗门只开了一半。他在刮胡子,白色的泡沫抹了一脸。
年轻的警察先生有点诧异,因为即使面前的人再懒散,在将近中午的时候刮胡子实在叫人觉得扎眼。Luke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的性命正被剃须刀左右。礼貌地放下剃须刀,合上门再打开锁链,本应做个良好市民的人却在下一刻踢掉了厨房的踏板。
或许没人想到例行检查也会遭遇类似恐怖分子的抵抗方式,等年轻的警察回味过来的时候,他的搭档在不远的便衣警车里问候了一声娘亲。
大脚临门踢开阻拦的时候,房间里劈里啪啦的电器闪成一团,一不小心就被电线绊个正着。警察没有搜查令,Luke顶多算是不合作,在这样的情况下砸了电脑警察局是要赔钱给Luke的,然而绕开电线又有点不太现实。
“啪!”一声,他踩到了Luke的刮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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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环境持续的两秒,僵持着的警察!突然无法预料的警铃大作!房间里四面八方闪出红光。大叫着“袭击!袭击!后备支援!后备支援!”的同时抱头蹲地,好吧,这个还没睡醒,刚吃了甜甜圈的年轻移民署警察,身上连配枪都没带。
这样类似生化危机的场面被一连串引擎的声音打扰,在警车里的后备力量勉强掏出枪来得及射击前,半脸泡沫的Luke拦腰横抱着不知所措的小家伙,开车越过一米来深的杂草,飞扑向邻居的花园。
自杀式袭击最终拐弯,在邻居花园里蹂躏了十多秒钟,这辆车龄超过十年的老爷车,风风火火地开向洲际公路。
在它消失在尽头的时候,老警察皮笑肉不笑地用脚踢了踢躲得十分安全的年轻警察。“小子,你多大了?没玩过红色警戒?!”
是的,不可否认,年轻警察听到的警报声,正是红色警戒里经典的空袭。
空袭后的下一句是:“尤里是我的主人……您的电线故障……”
先知说:逃难的时候不要向后看。
在那一瞬间,Luke之来得及抓起小家伙,再拿起自己的钱包。
为什么要逃呢?为什么不愿意他被抓呢?是因为连自己都没整理好的感情,不想被打扰着结束呢,还是因为出于对JT的不屑对警察的无聊而反抗。
袭警?!Luke没有那般英勇无畏,但很可惜的,反射神经忽略了他的理性中枢,而直接抓住了离他三米远的正在玩红警的田甄,拉扯中电线拔了出来,音响的电阻被削掉了,整台机器啪的一声短路,而按照Luke的设计,这时候会有无数的警报声警告或许正在戴耳机或睡着的人——嘿!这里将有火灾啦!
这是个连恶作剧也说不上的安全事故,但现在,让我们忽略啼笑皆非的警察们,来看看那辆老爷车吧。
震惊的田甄瞪着Luke,开得飞快的Luke连头也没时间回:“你想被移民局抓吗?!”
“不,不想——”
“那就告诉我你怎么混到澳大利亚的!从哪进来的从哪出去——”车子飞跃了路标,前方就是州际公路。
“我——我是旅游签证……”无辜的人眨着无辜的大眼睛,Luke在这瞬间几乎想要昏倒。天啊!难道他还能报个澳洲的中国游旅行团,在看见伟大城墙的同时捎带一个偷渡过境的人吗?
“你不是学生?你多大?从哪来?为什么来?”一连串的问题再也没办法经过考量地吼出来,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要做什么,上了贼车下不来——那么请提供点诚恳的信息吧。
“我是学生,我跟团来旅游——我——未来会在墨尔本读书——”
冷静,冷静。这是Luke深呼吸后告诉自己的话,尽管现在很想捏掉左边坐着的人的脑袋,但他还是用测试游戏的耐心分析了一下现实。“你们从哪里开始旅游?从哪里结束?”
“从凯恩斯开始、大堡礁……悉尼,然后是堪培拉——最后——七天后到墨尔本。”
“去了宝石之土吗?”
“哈?”
“去了南山公园吗?”呼啸声中Luke扯着嗓子问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没去——”
“好吧——我们去那儿看蓝色宝石!”
蓝山公园,正如其名,拥有和大堡礁相媲美的深浅不同之蓝。
茂密的桉树散发的桉油和空气里微小尘土相结合,这不被看好的爱情的结晶就是如水晶般蔚蓝的折射光芒。
树林和土地的结合,正如鱼和水的水□融,为蓝山国家公园带来一份温柔神秘,这里的丛林、瀑布、石柱群像和狭长的峡谷在缆车的俯视中变得可爱多了。当人真正深入其中时,却实在看不见它的美,距离产生美,这句话当然适用。
好罢,这是篇十分俗套的爱情小说,而不是风景旅游线,我们的主角不是幽雅的山中宝石,而是别扭的Luke和田甄。
虽然是冬天,但游客仍然很多。他们坐着太平洋上最大的一条缆车线在峡谷边上缓缓移动着。悉尼的冬天的确十分冷,但太阳也很艳丽,和灰压压的城市不同,这里有蓝山、蓝水、蓝天。
Luke坐在缆车的座位上,田甄站在玻璃窗边,这没有决定未来漫无目的的两个人,在如飓风一般的风风火火之后终于有了一瞬间能够安静下来,仔细想想啼笑皆非的悉尼之夜。
或许信任和被信任的条件,在这里被无偿忽略了。不是因为他们做过爱,而是因为他们还十分陌生,却好像从一出生就熟悉彼此。
没有束缚的自由,有时候会让人发狂,Luke觉悟得早些,田甄呢,要迟钝得多了。当Luke在考虑他们的未来时,田甄低头兴奋地看着峡谷里的树木,还十分期待这个季节能有几只树熊若隐若现。
“真,过来坐。”Luke向田甄招招手。
我们不得不提的一点,就是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以至于Luke虽然勉强知道一个正方形里有个十字架读tian,也写不出甄这个字。所以在Luke的想法里,田甄,就是天真。
田甄总觉得这个替代词有那么点鄙视的成分,但,他面前坐着的是个外国人。中国人怎么能要求外国人懂得什么叫鄙视呢?那是不道德的一件事情。
田甄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来,走到缆车中间的时候,小小的缆车突然倾斜了一下,他吓了一跳,马上又退了回去。“不行,你太重了!”
维持着平衡的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无论谁过去另一边,都是一个颠簸的倾斜的考验。这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情,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的是高空的峡谷,但是未来,他们要隔着两道海岸线,一片大洋。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过,压根就没注意到,如果同时迈开脚步走向对方,会渐渐得到平衡。想要两人倾心相对太难了,这样的情感,太苛刻而绝对了。
“你不想回去吗?”Luke望着明亮玻璃窗边的男孩,艳阳中,纯黑的头发透着淡淡的栗色。
“我想和你在一起。”
哎呀呀。Luke咋了下舌。或许他们都明白,田甄不是想和Luke在一起,而是想和任何一个帮助他逃脱现实的人在一起。既然有个人愿意跟他走,有什么不行的呢?
你能怎么跟我在一起呢?Luke很想问,但,事实上,这个问题很愚蠢,也就问不出口了。
微妙的情感在发酵,矛盾的内心在挣扎。田甄能够抛弃家庭,Luke却不能离开生活的轨迹,尽管他时常越轨、出轨、压轨。但他不可能陪他亡命天涯。
沉闷的气氛被一声惊呼打断了,田甄吃惊地望着窗外:“你们这有jiaozi的单词么?”
“那是什么?我没听过。”
“那么说,这里有个chinese dumplings的饭馆!”
遥远的峡谷的那一边,小镇三层高的屋顶上竖立着一个“YAMI JIAOZI”的招牌,非常俗气的绿色底橙色印刷字,在缆车上都能一目了然。就Luke来说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田甄就激动得多了。
亮晶晶的眼睛瞪得老大,Luke的脸上却布满黑线。他本想中午用麦当劳哄哄孩子,但事实证明,既然人曾经有家,那么他势必会想家。
即使他是那么地,想抛弃这个家。

ending

十三
Good night Sydney 悉尼晚安
那是同一家饺子馆,棕色配橙黄色的艳俗字体仍然没变,店门口挂了一个小小的风铃,玻璃柜台边上像是日本居酒屋一样不伦不类地摆放了一些大蒜和酱菜。
因为是中午,人并不是很多,田甄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抬头,殷跃还站在门口的黑板菜单边上抽搐嘴角。等到他终于走过来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听说过芥末饺子么?”
有新招牌菜了。
饺子改良了,厚如城墙的饺子皮变得薄了些,至少是煮熟了;里边咯吱咯吱响的洋葱头儿换成了大白菜,这是店家很自豪的“中国空运”大白菜。有酱油也有醋,就是缺少了一点白砂糖,总的来说,殷跃还是吃得挺满意的。
田甄望着恋人感慨着巴拉饺子皮的侧脸,一边瞄着那张薄薄的菜单,上边的电话号码还是没变啊。四年前,抑或是四年后,坐在这桌边的还是自己,却阻止不了时光的流逝。当年的田甄胆怯而善良,容易受到伤害也容易信任他人。当年的田甄只想着逃避不太遥远的过去,不太遥远的未来,从来没有想过有第二次进入这家饺子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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