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晚安 Good night Sydney----隐去的冬天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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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啤酒交错中,交谈开始了。一开始是国别、姓名,然后是中国的陶瓷和唐人街,再然后是兴趣爱好。和Luke的想法不同,田甄的生活里没有金黄沙子的海滩,没有海岸线边的私人小帆船,没有引擎总是崩溃的二手车。
将悉尼歌剧院牛头不对马嘴地介绍过一次后,Luke指了指一楼靠窗边的钢琴:“能弹吗?”
他马上为这个建议后悔了。在一连串叫人瞠目结舌的音符中,酒吧如真空状态般安静下来。钢琴前的田甄像疯子一样灵动手指,爵士乐氛围中如划破天空似的急促快板打乱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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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甄不喜欢乐器,即便他拥有值得他引以为傲的成绩。
肖邦的,门德尔松的,李斯特的,这些人物尽管伟大也令人憎恨,为什么有那么多十六分音符,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同的弹法,为什么自己要隔着几个世纪地接受他们遗留下来的黑色蝌蚪。
那时的田甄还没有学会面对,在学不会面对的前提下,他只能不断地回避让他痛苦的人和事。生活就像中药一样,你明明知道它对你有益,却无法忍受它带来的苦涩。即使很清楚自己没有生病,可周围的人都说你病得快死了,逼迫你一定要把药一口一口吞下去;即使想活出自己的人生,可自己却连一点半点的梦想也没有,失去了能独自奋斗的信心,连带着那微末的勇气,也随着一次次的失败而荡然无存。
这是一种特有的彷徨,除开成绩,生活是一台严重混乱的天平。分不清哪里是斤哪里是量,只知道这是对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对。负荷不了太多的期待,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为谁而活呢?为谁奋斗着努力着?为什么要孜孜不倦去攀上这座高塔呢?
仿佛窒息般急促呼吸也找不到氧气。钢琴的声音盖住的酒吧的谈话声,直到自己被从背后伸来的手怀抱住,田甄也没有停止弹奏。
“小家伙,这样弹是不对的。”Luke的声音在耳边喃喃,那双大手抓住了他的手指,疯狂跳动着的音符慢慢沉淀下来,沉重的一声“咚”。看着那双手随意地在钢琴上敲出一个个单音节奏。
“还有另外的一种弹法呢,想怎么弹就行。不要像考试一样乱敲吧。为什么你弹得那么好,却那么憎恨它呢?”
被语言凝固了身体,被手臂框住的灵魂,突然的动弹不得,当啷啷的铃铛在心里响个不停。如果生活和弹琴一样,刻板地遵循他,痛恨却必须执行它,那么,换一种弹法,世界就会改变了吗?
这时的田甄,太需要那样的想像,太需要这根不一样的稻草。一次次被现实抛弃,真想抛弃一回现实,只是离开那让人窒息的东西就够了,只要给我一点没有任何目的的爱就够了。
当Luke说:“跟我走好吗?”田甄没有拒绝。
在这家爱神死亡的酒吧里,理性像酒里的冰一样慢慢融化,故事像空气中的粒子一样慢慢发酵。他和他的故事,在那里进行了十分之一。
田先生和甄太太在赌场输掉500澳元的同时,他们的儿子在悉尼红灯区失踪了。

这世界上最缺少的便是沟通。
说着相同语言的人们尚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典范,半个中文字不懂的澳大利亚人和半吊子英语的中国人,有交集似乎是天方夜谭。
和很多澳大利亚人一样,Luke的家里没有父母所残余的任何东西,外表干干净净的木板双层房,5000澳元就能搭起来。露天黑泥地停了辆二手朋克,车屁股刮掉了原来的漆皮,现在是最原始的白色。
别人家有院子,他却特立独行,似乎小偷从来不对他感兴趣。精致的花草没有,倒是杂草围成了一个篱笆的形状。Luke割草是从正方形的内部一圈一圈往外边绕,尽管他住进来时割过一次就没再动过,草们还是井井有条地长在原地。
这房子是父母不要了,Luke拿钱买下来的,纯粹的二手处理。因为家里账算得很清,Luke也就没有什么可占的上辈的便宜。若按照他的想法,住公寓显然来得方便得多,可是这么老的房子也不好找,这么便宜的房子也不好找哩!
我们来说说Luke这个人的背景。
和所有白种人一样,基因塑造出了深刻的脸庞,绿色的眼睛比较细长,额头很高,金棕色的头发大概有一寸长。天生的优越感在Luke这儿也行得通,不用干什么活也能让自己活得马马虎虎。当然如果你想买个游泳池或是建个高尔夫球场,就Luke这样晃荡的人,大概还要再存20年。
Luke有两份工作,一份是玩游戏,一份还是玩游戏。
他在某个工作室做检测,事实上,这个工作室只有三个人——他的两个大学室友加他自个儿。其中一个,JT负责二维和三维动画,另一个人主要是程序设计。他们经常接一些还未面世的网游,或是单机游戏,做些海报和动画预告,设计出3D和2D的转换码,再没了命的玩游戏。
钱很容易来,也很容易去,于是他也接私下活——就是帮人玩游戏。升多少级,组个多少人的群,建了什么样的防御攻击力,这些都是网络账号里绿花花的票子。事实上这活虽然累眼睛却十分自由,并且没有很大的竞争力。有些游戏不是什么人都能玩成老大来的,偏偏Luke是少数加例外。
因为职业需要,Luke家里最多的电器设备,而连个沙发都没有,代替的是三个软垫子加一条长毛毯。跨过复杂的电线,田甄环绕四周的时候,Luke已打开电脑,上网下载一个翻译软件。
当田甄将挂在墙上的一幅幅海报全部看完的时候,Luke歪着脑袋望着一个个稀奇古怪的中国字发呆。这些乱七八糟的,横七竖八的东西,真的代表什么意思吗?怎么读呢?
原谅Luke的无知吧,两年后,在澳大利亚才开了第一间孔子学院呢。
Luke的汉字是上边一个T,下边一个P,左边一个T,加个会走路的O,田甄很认真地把Luke的中文名字写了一遍。Luke看了几眼,随手把那张纸塞在电脑桌子里,转而来瞧身边的人了。
田甄长得不是非常纤细,尽管在Luke看来,实在的小;田甄唯一很有特点的是他非常乖,虽然Luke很怀疑这点。至少,他表面上非常乖。他不吃薯片,不喝饮料,Luke从水龙头里接的水他也不肯要,支吾问有没有热水壶。就Luke的生存常识来说,水管里的水都能喝,而田甄还是想着中国自来水厂的有毒氯气们。两个连水都有分歧的人,怎么能沟通得了呢?
出乎意料的,那时个很愉快的前半夜。愉快到田甄有种错觉,卢克就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个人窝在秘密基地里东拉西扯。尽管很多时候田甄要在电脑边上输入某些词汇,尽管Luke不得不挑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继续。不过他们都是年轻人,第一,他们都玩游戏,而且是同一款游戏的不同文字版本;第二,他们的主题不在聊天上,于是众多客套可以忽略不计。
这两个必要因素加上田甄那已近绝望的抓稻草心理,他们在谈到父母的时候甚至笑了起来。
Luke24岁,田甄20岁,一个半代沟不算什么,总比田甄和上一辈强。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五千年的中华文明,隔着无数个“子”和天才,隔着无数的考试和习题,甚至还隔着不一样的性认识。
田甄喜欢的那个人,是个在上中国九流大学,被逼着读金融的王八蛋。出国前田甄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响了十几声才接起来。对方第一句话是,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第二句是,我真怕你妈妈。
怎么办呢?凉拌。
不是每个人都有什么坚定的信念,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承担放纵的后果,在歇斯底里闹得轰轰烈烈后,一切只是惨淡收场。田甄比殷跃更天真,殷跃比田甄来得踏实些。田甄在幻想中灭亡,殷跃能在现实中生存。正因为两个人的这点不同,即使是同龄人,也好像阻隔了几维空间,唯一让他们记得的,或许只是一瞬间的吸引,一两次情话,或许还有那次未遂的爱。
谈着谈着,田甄感觉到Luke的手开始抚摸他的脸,想推开他,却发现原来是自己脸上挂着泪。生活并非无望的游戏,但田甄的神经太纤细,任何的痛苦都能使他触礁沉没。一个没有自己梦想的人,一个被葬送了梦想的人,只能在这绿眼睛的注视下热泪盈眶。
假想过太多如果,悔恨过千万次,不想失去他,真的不想失去他。为什么自己不能坚持一些,为什么要告诉母亲他是谁,为什么要背叛那种朦胧的爱。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被吻了,在脸庞上,很轻的一下。惊疑地抬起头的时候,自己被紧紧抱在他怀里。“娃娃,”他在耳边絮絮地说。“不要做个上发条的娃娃,放松点,操纵你的线断了。可你也能继续走。”
这是一个□的夜晚,当田甄被放在软垫上的时候,当Luke脱掉牛仔裤的时候,当那份颤抖和惊慌融在皮肤里,好像原子弹般膨胀爆发的时候。
从口腔到肌肤,从汗珠到泪水,从疼痛到麻木,从怜惜到放纵。好像一个发泄口,被打开了就无法停止。用身体来安慰身体,能不能顺带抚摸到他的灵魂?
紧紧环绕着他的脖子,青涩地晃动腰部,耳边是他讪讪的笑意,羞耻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可是。
没关系了,无论自己怎么做,不会有人推开那扇门,把他打下床;不会有人唾骂他,鄙视他,拒绝他,害怕他。这里是安全的,这里是异乡那个看不见的避风港,不用再承担责任,不用再面对现实,完完整整的啊,这就是我的欲望我的心,我的□我的自己。将本该做了千万次的爱补回来,在悉尼的夜晚,补回来。
凌晨的时候,迷迷糊糊地胡乱冲了一下,穿着那件可以划船的大衣服窝到这个陌生人怀里,寻找一个最舒适的位置,像小猫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只寻找最温暖的怀抱。尽管不身体舒服,但田甄睡得很好。
当Luke的手反复抚摸着田甄的头发时,他正在做一个关于爱的梦。

7点28分。
7点29分。
7点30分。
田甄愣愣地看着垫子旁边的电子钟不断翻出新的字母和数字,这时候,百叶窗外的太阳已经高得看不见了。
昨夜明明没有醉,但气氛却好像醉了千万次,以至于剧烈的头痛袭击了田甄的梦,在还没有结局的情况下,他被现实给叫醒了。
有点茫然。
地上散着衣服裤子,矮桌上倒卧着瓶装液体,电脑本来是黑屏的,身体动了一下鼠标,又显现出画面来——还是那套老掉牙的翻译工具。勉强算个床的地方散发着沐浴露和湿气混杂的味道,就连自己的头发,也半干不干地垂在耳后。
或许这时候,田甄抓起衣服仓皇逃跑的话,还能追上中国某某旅行团的脚步。然而一向胆小如鼠的人,却在电光火石间做了个决定。
重新躺下,胆怯的手伸向旁边的人,终于搂抱住了他的腰,脑袋埋在后背上——继续装睡。= =!
Luke醒来的时候,他的娃娃发出的浅浅呼吸弄得背后一痒。第一个想法是他醒着吗?第二个想法是他要走了吗?
和所有惯于□的人一样,Luke以为田甄会悄悄离开,如果不是一时冲动把他带到了自己家里,那么现在离开旅馆回家的人一定是自己。
可是既然他的呼吸还附着在自己背上,Luke向前挣脱了娃娃的拥抱,转过身的时候,那本应该闭着的眼睛却睁得大大地盯着自己。这时候,只要是个地球人,都会心里有几分发毛的。
“你记得昨天的事情吧?我们是自愿的吧?”
One night stand没有罪,□有罪;同性□没有罪,和未成年人□有罪。Luke脑海里不断冒出这样的想法,再也忍受不了那只沉默的猫咪,“喂”了一声。“你……要上课吗?需要我送你去吗?”
因为田甄傻傻的模样,Luke非常怀疑他能上悉尼的哪所大学,在他的印象里,中国来的学生个个都是勤奋到能上太空环绕宇宙的人物。可他的希望落了空,田甄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失望,这样的情感表露得太明显,以至于Luke觉得他的话已接近甩人的极限。
“你不要我了吗?”男孩一字一顿地说。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在惊讶得一塌糊涂的同时,Luke站起来的时候绊到了电线,一座大山轰然倒塌,眨眨眼的瞬间,男孩趴在他倒卧的身边,轻轻地诱惑地笑了。
腌肉、热狗、厚芝士、番茄酱,把这棕色黄色大红色的混合体塞给田甄的时候,Luke近乎晕眩地瞧着太阳。
在悉尼红灯区遇到一个亚洲人很罕见,这个亚洲人是个学生很罕见,这个学生不在悉尼上学就更罕见了。
在心里数着这十几万分之一的几率的同时,Luke调转方向盘,车义无反顾地开往海湾。“墨尔本上学吗?哪个学校?哪个专业?现在是放假的时间吗?”
男孩正努力和与他手臂一样长和宽的热狗奋斗,一双黑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Luke皱着眉头看他的吃相,忍不住把自己的咖啡递过去。
他真的有二十岁吗?
早晨9时左右,悉尼的陆上交通有点崩溃,尽管车没有多到塞住整条街道的程度,不过到处都是拿着咖啡和纸袋的上班族。悉尼的贝尼朗岬角开始迎接新的游客,悉尼的歌剧院开始挂牌出售一周后的戏票,海港大桥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向着明媚的冬日阳光吹口哨,就连悉尼的以娱乐商业一体著称的地方也开始热闹起来。
是的,情人港。
乘船从歌剧院的这头到市中心对面,大概一小时的航程里,有一个BUFFET,一个音乐表演节目。Luke本身没觉得有什么好看的,无奈的是他的小情人固执地打开了GOOGLE的悉尼大地图。
是的,他的小情人。
这个不愿意回家不愿意上学的亚洲男孩,就好像从天掉下来的馅饼。如果Luke研究过中国经典,他会理解什么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田甄在各方面都不是Luke喜欢的类型,尽管Luke自己也没有特定喜欢的对象,不过像个保姆似的跟前跟后却是头一回。
只是因为他太美了,浅浅笑着的时候,眼睛眯起来,左边的嘴角上荡漾起一个酒窝,他就算什么都没有,却笑得那么坦然,那么虔诚。收留他不难,他也没打算只做一次就说白白,麻烦的是将来要怎么样分手?Luke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甩不掉这个无尾熊。
因为他有点喜欢他。也有点喜欢将玻璃保护起来的那种感觉。一直太过独立的人,体会不到那种寂寞,却很好奇,那纤细的神经是如何支撑一个生命,那个来自别的国度的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爱情。
他们去了情人港,看了无数的私家游艇,听港湾内的小提琴先生演奏了一曲不输给歌剧院的贝多芬的“春”,那位老先生甚至还会拉“我爱北京天安门”的主旋律,田甄忍不住将口袋里唯一的20元澳元放进了他的帽子里。
沿着夹板走,波涛和汽笛的声音融成了一片。观光点附近聚集了成群的鸽子,叽叽喳喳的叫声好像在说“MINE!MINE!”这些贪婪的小家伙瓜分掉了田甄剩下一大半的热狗,还想去喝Luke的咖啡。
田甄喜欢上了阳光中的悉尼,尽管夜晚的悉尼更让他印象深刻,但是这明媚的冬天,连同身边的那个人,都带给自己难言的舒畅。好似从牢笼里放出来的兔子,第一次出来面对这世界,宁愿相信一切都如愿且美好。
该忘记的,都忘记了,不该忘记的,也忘记了。不需要再去想像未来,因为现在,就是现在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鸣笛,上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陷一个世界民族的国度,到处都是不同装束不同皮肤的游客,本地人不坐这种浪费时间的航程,当然特别浪漫的除外。
今天参观歌剧院的人没有那么多,看了一个大厅两个小厅再加一个交响乐厅之后,田甄悄悄问Luke,在这里看一场表演要多少钱。
“70……100……200澳元?”Luke没去听过,拿不准。但田甄一听价钱,顿时说不出话来,即使最低的票价,他也出不起嘛。
好吧,他们在长长的绿色椅子上休息的时候,Luke看着田甄从裤子里掏出来的各种各样的硬币。这一枚明明上边印了英女王——和澳大利亚的一样,可是是HONGKONG的钱币,另一枚上边有很大的一朵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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