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夜----鸟巢nest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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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听到衣物窸窣的声音,阳光有点刺眼了……
姜海诺吸吸鼻子,抱着身边的人继续睡去。
阳光越来越盛了,身体的呼吸也变更了节奏,一切都在唤醒他。姜海诺松开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在自己手中的不过是被揽成一团的被子。
他坐了起来,心中一阵空落。
周景深正在煎鸡蛋。油滋跳迸裂的声音盖过了姜海诺的脚步声,男人转过身的时候却似看不到他一般,径自走过。
姜海诺把手放在冰箱的门柄上,却好一会儿才打开了它。
他知道他有点害怕。他拿出两瓶塑料装豆浆,转身放在餐桌上。
自己煎了一盘鸡蛋,坐在男人对面。饭桌上一片安静。然后周景深站了起来,自己在冰箱里再拿出一瓶豆浆。姜海诺看了看自己早已放在桌上等待认领的两瓶东西,停下手中的筷子。
“啵”。周景深粗暴地把吸管插进塑料瓶,立在那里脸色阴沉地在姜海诺注视下喝完整瓶液体。
“昨晚临时有……”
“不用说。”
姜海诺抬头,看见那人没有温度的面容。他把废弃的瓶子扔进拉圾箱。
姜海诺心口像被扎进一刀。
“你到底想我怎样?昨夜发生凶杀案,我已经不顾职责地提早希望赶回来……”
“对啊,你去殓房过生日好了。还有个意趣相投的情人。”周景深弯着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苦涩,却仍是不住用尖刻的语气嘲弄,“再说,那里气氛不是更好?够刺激。”
他不理解……他怎么就不理解呢?!
姜海诺仿佛听到耳际有嗡嗡的回响,过去在两人争吵中说出的伤害的话语像从打开了的魔盒涌出,重又唤醒他的恐惧。
“你要就尽管发疯好了。”姜海诺视线没有任何停留,抓起外套就往外走。他害怕看到他的眼神,害怕自己有那么一刻从他的眼神中读不出对自己任何的关切和,爱意。
他清楚自己的脆弱,清楚那人的脆弱。他更清楚人一旦受到伤害,一旦害怕受到伤害,就会自私地通过不顾一切的反击企图保护自己。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一旦发生,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大门在僵冽的空气中啪嗒一声干脆地关上。
“没有发现指纹,但在死者身上发现DNA不属于家属的头发一根。”沈却说着,看见姜海诺脸色异常阴沉。
“根据脚印计算,凶手介乎一米七与八之间的身高……”沈却继续说,“刚才来的资料。还有,这是两天前的案子的。住在受害者同一栋楼有一名青年说当天晚上十二点他正回家,他住在受害者的楼层的下一层,那人听到楼上有对话声。我刚才审问过,你听听……”沈却按下手中一个小录音机。
“我好像听到那女人说警官什么的……在门口吧,可能在门口说的……没,没有印象,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咔”,声音消失了。
“警官?”
“难道是自己人?”沈却苦笑。
“确实有可能,能得到这里的人的家庭地址,内鬼可能性很大。”
“那么,会是她碰巧认识的人?法医科那边证实死亡时间是十二点左右,和证人所说大致相符。”沈却眉心纠结,核心又回到老问题上,凶手到底与受害者有怎样的关系能在如此的深夜时刻进入屋子?
“我回现场再看看。”姜海诺沉声道。
白昼的小公园经过这样的事件,也不见人影了。街道也被封锁,到处是在风中颤抖的黄色封条。
姜海诺进入现场的时候,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没带警察证。好在值班的警员认识他,就让他过去了。
好了……
重新再想一遍……
一定要抓到你这混蛋,要不是你,我怎会和那人闹僵至如此地步?……
姜海诺站在案发的屋子门外,心中不太平静。
贾宏尚和他的儿子暂住在别处,此刻屋子空无一人。他打开虚掩的门,客厅右侧的阳光从窗子进入,投在地板上,灰尘飞舞了起来。
他却没有跨进门来,手仍握着门柄,手感冰凉。
他的思维开始跃动……流质般的疑问淌过,密密麻麻。
你是怎样进来呢?你是警官,你怎样进来呢?……
你告诉她你是警官了么?她相信你吗?难道她认识你?……或者,你有警察证证明你的身份?你为什么会有警察证呢?你又来干什么呢?……
可能你是警察,或者是伪造的证件,又或者盗用。倒是借助了夜色,即使证件是假的,也不大看得出吧。好了……那么,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姜海诺走进屋子,反手轻掩上门。
你坐在这里,还是那里?有两个杯子,你坐在哪个对应位置上?你喝茶了吗?还是匆匆说几句,以至没有喝?……不,还没有……应该是她先去沏茶吧……然后你坐在这里等她。你在想如何下手吗,在等待的几刻里?……
如果是坐在这里……姜海诺面对墙壁,然后他又换了个位置……这回看到的是大窗户,现在是早上,阳光撒了进来,还是温温的。姜海诺眯起眼,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窗外对面楼正是姜海诺所住的楼盘。他叹了口气,想来那天大概周景深也不会看到什么吧。眼前浮现他的臭脸,警方正在进行挨家挨户的询问,不知是哪个倒霉的碰上他,肯定不会给好脸色看。
不行……回来……
他发现自己分了心。
这里有一条短短的走廊,直通卧室。你戴上手套,手里拿着刀子,走进去,你看见她在找东西……
那女人在找什么呢?……
姜海诺拿出身上的手套戴上,走到还散发着血腥味的梳妆柜旁。他弯下腰,打开有血迹的那个抽屉。
证件……结婚证,护照,电冰箱保修卡,服务卡,银行存折……整个抽屉都是证件。
她要找证件,你是警官,你要求她出示什么证件吗?……
好……你拿着刀子,走到她身后……
姜海诺回想起法医科张法医的话。她手臂有划伤,然后心脏中刀,是致命伤。你来到她身后,正想下刀,她突然察觉有异,转过身来,手臂挡了一挡你的刀……但是无所谓,正好,给了你机会从身前刺中要害……
但是,没有立即致死。
姜海诺皱起眉。第一,二宗案件凶手都是手法凌厉,下刀即时毙命,为什么应该说经验老道的这次,反而会失手。这还算了,为什么他没有补上一刀?张法医告诉他,死者是受心脏一刀后再活了几分钟才死去的。
你犹豫了?
有什么会使你犹豫?是什么时候的转变?到这里来之后吗?还是之前?……是杀她那刻?还是进入屋子这段时间?是不是那个青年,隐约听见你们谈话的青年,你发现他了么?你心虚?……
姜海诺闭上眼,片刻后睁开。他慢慢走过去……你看见她在找东西,你走过去……
来到大致受害者当时的身后,他停下。他抬了抬头。镜子。柜子上有一面大镜子。姜海诺摇了摇头,退后,再慢慢走过去,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见那面亮晃晃的镜子。镜子中倒映着窗,窗帘,窗帘半拉,看到的只有对面那座楼房,和蓝色的天。
姜海诺叹口气。
你没有下第三刀……你看着她流血吗,你犹豫了,你有没有看?……你是站在这里看着吗?想着什么吗?……
你犹豫了,你没有下第三刀,你受到什么触动吗?心慌了么?……然后呢,如果你心慌,便不会站得住脚吧……然后你怎样了呢?……
姜海诺轻轻后退。
啊……
他触到身后的硬物,转过身,是窗台。他摸了摸背,有些什么尖尖的东西?有点痛。
有个钉子,钉在这里曾经挂过什么东西。姜海诺发现衣服被勾掉了线。他俯下身,看见钉子上不仅有他的,还有几条更大的勾结在一起的碎线。
难道是你的?……姜海诺从口袋掏出证物袋,用镊子夹进去封好。
还有什么……
姜海诺拿出档案夹,反复看着受害者发现位置的照片。
她的手垂在镜子下,手对着的上方镜子处有一指头大小的血斑。姜海诺合上夹子,看见眼前实物上黯淡的小圆点。
是溅上去的血吗?……不对,受害者是从前方被刺,血滴应该难以滴到这个方向……但是,第一刀,刺到手的那刀,不是有可能是那样造成的吗?……
不对……总觉得镜子周围如此干净,而中间一鲜明的血斑有点突兀……等等,我想到什么?……
姜海诺无意识地喃喃着,“不对……”他找到装指纹粉的小盒子,细细地往血斑上涂了一层。
“有了……”
姜海诺打电话让指纹采集小组赶来。等待的那么几刻里,他有点不安地靠墙低着头。暗暗的血斑已褪去最初触目惊心的殷红,但姜海诺仿佛听到它在尖叫,是直贯身体的凄烈尖叫,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贾太太,她的鲜血越过了时空的界限,淌到他的脚下……
他听到那个晚上萦绕在耳边的哭泣,凄恻悲凉。
到了下午,结果出来了。
“已经确认是死者指纹……难道你还有什么疑问?”汪警官双手叉腰,喝着纸杯中的咖啡边问道。
姜海诺抱着双臂没有回答。
汪警官等了许久没见他回应扬了扬眉,摆摆手转身离开。
姜海诺看着看着汪警掂着他的屁股走远了,最后消失在他视野内。他回过神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两张桌子,他走到自己的桌前,从抽屉抽出一大叠案发现场的照片。坐在黑色的转椅上,姜海诺伸了个懒腰,顺势仰面倒在椅背上,他看了天花板好一会儿,然后像虾一样猛一窜身,头又凑到了桌前。
他旋开桌上的白光灯,把照片在桌上一张张摊开。
为什么只有一个血斑?……在受伤者无力倒下的状况下,手碰触到镜面,也应该是滑下而出现一道划痕才是……
那么,如果是倒下后再留下的呢?
她没有断气,那个混蛋没有再下手。他走了或是什么的……
还没有死……
她上身扒在桌面上,抬高了手臂,伸过去……血从右手伤口处流淌下来的时候已经使手指沾满了血液,所以现在……
姜海诺差点跳了起来,他急忙翻找着刚才的指纹报告。
血斑上的指纹是食指。
食指,我们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习惯用来徒手书写或指明物品的指头。
你想告诉我们什么吗?……他的名字?还是……
等等……
还是老问题,如果她本想告诉我们什么,而最后无力倒下,那也应该是划痕才对……而且,要写字的话,桌子上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要浪费力气举高手臂够着镜子?
那么,如果不是写字呢?就是说,她不是因为没有力气再继续而只留下斑点,而是,她的目的就是留下斑点!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不是划痕,留下斑点的动作一完成,就用仅余的力气挪开了手臂……
姜海诺的眉心终于得到小许的舒展。
接下来,不是写字的话,那你想干什么?……
门突然被打开,姜海诺吓了一大条。沈却笑了笑,端着咖啡走了进来。
“最近咖啡牌子换了吗?怎么你们一个个排着队喝?”他用手撑头半扒着问。
“换的不是咖啡,而是换了行为恶劣几十倍的罪犯来翻转这城市。现在个个人都叫苦连天,累趴趴,这东西自然就受欢迎了。”
“哦……”姜海诺听他这么一说,也感到一股酸累。
“有什么发现?”
等到解释完所有思路后,两人发现已经天黑了。
“你先回去吧,这晚我来。”
“那好,谢了。”姜海诺拍拍搭档肩膀,顺手抓过墙边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在门外顿了顿脚步,转过头,“我还是留下来吧。”
又绞尽脑汁工作了一个晚上,结果也没什么所获。
只是有点不想回家,他发现自己一旦心思不在案件上,整个脑子便会塞满周景深的影子。
他看到他那张冰冻的脸,心口一阵阵窒闷。
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状态,根本不能集中精神,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独自归家的时候,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多少年来已为那些场景麻木了神经,但当姜海诺独自进入现场的时候,满目殷红,遍地惨状,还是让他有着很久以前第一次为此而呕吐数日的可怕感觉。
但是真正的害怕与畏缩不是从眼中而来,而是心里。每一次看到的死亡,看到的天人永隔的伤痛,都用事实的真凿冰冷提醒他,有些东西,是那么容易逝去,即使在身边属于了自己也如此难以去守护。
旁观者做多了,就越清楚这条界限并不是真真切切地划在那里的。他,又怎能肯定有足够的幸运来保证自己重要的人不会成为下一次的主角?
警方家属吗……
这夜,姜海诺再一次在归去的途中,被莫名的情绪纠结出病态的不安。
夜归已将他练就一对夜视眼。但即使看不清,也能依着记忆换鞋,脱衣,放物,知道哪里有门,有开关,有桌椅棱角,清楚碰到什么发出怎样的声音会吵醒另一个人。
这晚他有点心急,未穿上鞋子便光着脚向卧室走去。压抑着声息的步子落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他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一下一下敲击着心房。
就在这几十秒钟里,他听到有个声音越来越高陡和频密。脚下的冰冷带有液体一般的错觉,有什么在渗泌开来。
推开卧室门的他手已在微颤。就像小时候夜起独自去厕所,每一步都带着心惊,身后有追逐的气息,到了最后几乎是奔跑回房间。
姜海诺触到柔软的被褥,急速地向里探索。
温热的躯体。
他轻轻把手伸到爱人的胸前,心脏在柔滑的皮肤下安稳的律动。梦中的男人陡一激灵。
“好冰……”周景深无意识地轻喃,把姜海诺的手揉进怀中,用体温暖和着。
困乏此刻才慢慢地泛上来。姜海诺从身后抱住他,也不想再动了。
这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只有在视线中看到那个人,才会真正安定下来不受折磨这样的心情也许每对情侣都会有。但是这样的职业让一切暴露在空气中,让无时无刻的担忧和与之触发的浓厚的占有欲成了猜疑和伤害的温床。
自己是怎样想的呢?……
姜海诺在发呆的时候会尝试思索这个问题。
有种占据他所有连死神也不能染指的执着在里头,即使快乐与否不能确知,也想让这辈子里的一点一滴而过的他的生活和自己的完美无暇地嵌合在一起,希望是由着自己去耗尽他的生命。
也许真正的爱并不是占有而是给予他自由吧,但是对于自己并没有如此充满诗意的情感。到了这个地步的两人,只能说是不得已地拉锯着至死不灭。
是否已经不正常了呢?……
但是周景深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天他咬着牙盯着打着哈欠看着传呼机的姜海诺,坐在床边说道:
“如果他们不放你回来的话,我干脆买条狗链锁住你好了。”
姜海诺当时也没注意,但是再次想起的时候,却察觉到不寻常。
其实周景深鲜会说这样的话。
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的?
自己到底有几分体会到自身给那个人带来的痛苦?
姜海诺还记得那时的心情。
那天晚上,姜海诺和周景深在家里看《七宗罪》。
本来刚看完《沉默的羔羊》,但周景深大呼不过瘾。
“《羔羊》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找不到前部和后部,没头没尾找鬼看……”那个男人搔着脚趾头抱怨。
姜海诺犹在回味那意味不明的结局,没有理睬他。周景深不满地跑了,在街上的铺子关门时刻冲进去买《七宗罪》。然后在姜海诺泡好一个方便面的时间赶了回来。
“David?Fincher的片子还是挺有味道的。”
于是姜海诺便抱着沙发枕一边听着身边人飞吞面条的不雅声音,一边漫溢着幸福地欣赏布拉德?皮特屏幕上潇洒帅气的身姿。
“真变态……”镜头出现一被虐至人鬼不辨的男人的一幕时,周景深打着半个哈欠透过浓浓的睡意说,然后抱着手臂枕在姜海诺大腿上猪睡过去。
看这样的东西还想睡觉的你才是真正的变态吧。姜海诺想着,按着遥控把音量调小。
在男人浅浅的鼾声中,片子一步步逼向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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