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弄----易永步
  发于:2009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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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后,杜小惠陪着叶嘉安蹲在摩天轮的大门口,缩在伞下面活像两只弃猫。
“至于么。”杜小惠说,“不就是没告诉这次调研的内容么,不就是没和你一起过生日么,你至于么。”
“不是的。”叶嘉安说,“小惠,我十八岁了。”
“我知道。”
“我本来是想告白的。”
杜小惠沉默了,指尖的香烟火星在雨夜里像鬼魅一样忽闪忽闪的。
“叶嘉安,你真是个孩子。”
“你说过一次了。”
“那我再说一次。”
苏知再次出现是在四月一日,愚人节的晚上。于是叶嘉安不可抑制的觉得这就是个笑话。
“苏老您真是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的还以为您飞升了呢。”叶嘉安笑嘻嘻的靠在苏知卫生间门框上说。
“生气了?”苏知把衣服从行李包里掏出来扔床上,然后坐在床沿上点烟。苏知会抽烟,只是很少抽,因为他不许叶嘉安学,只好身体力行了。叶嘉安看着那些火星应在他的眼镜片儿上,想起来杜小惠那只苍白的伸在雨中的手,还有那点血色的星火。
“苏老您就是圣旨,小的哪敢抗旨不遵?”叶嘉安继续笑,跟捡到钱似的,“再说您老干的都是大事儿,没必要给小的我汇报不是?小的要是敢追问您,那都是小的的不是呵。”
苏知叼着烟,长长的叹息,空气中荡漾开尼古丁的味道,和窒息的预感。
“我这次,是去陪沃顿商学院的交流学者做考察研究的。”苏知说。
“您不必跟我说明什么。”叶嘉安埋下脸,他笑得快脸抽筋,眉头扭成了疙瘩。
“没有和你一起过生日,我很抱歉。”叶嘉安突然听见苏知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又抬头发现他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我听小惠说你准备了很特别的生日礼物?”
“妈妈给你做了饭。”叶嘉安的眼神飘去了一边。
“我很抱歉。”
“她很难过你没有回来。”
“我很抱歉。”
“……”叶嘉安感觉到胸口里盘踞的蛇,嘶嘶吐着信子想要冲破这层躯壳,他想要尖叫,想把随便什么东西扔到苏知的脸上然后尖叫。而另一些什么东西压抑了这种冲动,那些叫做理智的东西告诉他没必要这么做,苏知的秘密行动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一个生日而已,这也不是任何大不了的事情,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从来不差这一天,而这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生日或者其他任何的节日。
但他依然无法消除心里的蛇,叶嘉安知道自己已经憋不住了,那些在空气中尖叫的东西如果再不释放,它们会淹死他,它们会让他疯狂。苏知你怎么可以视而不见,你怎么能视而不见。
“你就只会说抱歉吗?”叶嘉安握紧了拳头问,“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告诉我吗?”
“有。”苏知微微后退了一点,再叶嘉安面前笔直的站着,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叶嘉安,我已经接受了交换学习的邀请。而且很有可能会留在那边读完硕士和博士学位。”
叶嘉安第一个反映不是要恭喜他。
叶嘉安说:“今天是愚人节,我不会送你祝贺礼物的。”
苏知狠狠的把烟头按到电脑桌面上,说:“看看表,现在已经是四月二号了。”
在杜小惠的人生理念中,如果一件事情表现得太美好,那么其背后必定有非常糟糕的本质。比如说叶嘉安最近就勤奋得可怕:学校——工作室——学校——工作室,杜小惠倒不是心痛叶嘉安那点儿加班工资——就算心疼也只是一点点而已,重点是叶嘉安的状态,那种满脸写着“我太高兴了”的状态非常、非常的不正常。杜小惠感觉到他逐渐逼近着一个临界点,而临界点背后的东西,杜小惠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
劳动节长假的时候杜小惠带着全工作室的人跑去某荒山野林采风,牛鬼蛇神们打着素描练习的旗号背着锅碗瓢盆满足口腹之欲。叶嘉安用他惨不忍睹的厨技安慰了杜小惠,并再次树立了杜小惠在工作室一干人等心目中女王样的地位,并且有上升为女神的趋势。牛鬼蛇神们吃饱喝足爬到荒山顶上一字排开,感慨空气是多么的清新世界是多么的美好,连叶嘉安都兴奋的四处张望着。
“别瞎看了,美利坚合众国在你的正前方。”杜小惠在叶嘉安身边坐下来,他们两坐在最顶峰的一个小土包子上,远离那群腐败的牛鬼蛇神,正在“美好”的“二人世界”中。
“谁说我在看美利坚合众国,我脖子疼扭扭不行啊。”叶嘉安拍着草地,一副炸毛样子。
“是脖子还是心脏啊?”杜小惠叼着跟野草,看起来有多流氓就多流氓。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反应,杜小惠侧头就看见叶嘉安瞪着他,牙紧紧的咬着,太阳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朦朦胧胧的。
“他应该有理由的,苏知做事儿不会这么不负责任的,你别瞎猜了。”杜小惠吐掉野草,顺着叶嘉安头顶上的毛,“笨孩子。”
叶嘉安吸了口气,嗓子嘶哑得紧:“生日的时候……他说不会……离开的,一直……”叶嘉安说不下去了,又紧紧的咬着牙齿。
“想哭就哭吧。”
“谁想了。”
“你没想,就是这儿风沙太大了,吹到眼睛里面真是挺难受的。”
“……是很难受。”叶嘉安闭上眼睛,假装天空上没有任何飞机飞过的痕迹。
这一天,苏知走了。
杜小惠其实在认识叶嘉安之前,就知道了苏知。苏知是谁啊,那可是全校学生的偶像。杜小惠刚进学生会那会儿就听说了——国际金融那个苏知,人才!只是杜小惠不是个少女情怀总是诗的丫头片子,所谓的人才在她听来也不过是个书呆子加一等罢了。
后来杜小惠勾搭上了叶嘉安(或者反过来),在叶嘉安喋喋不休的讲述中大抵规划出来了另一个苏知——那叫一个“斯文败类”!——这是叶嘉安的形容,诉说的时候眼底是藏不住的骄傲。
虽然如此,但和苏知之间真正的接触,却是由苏知开始的。
因为知道叶嘉安认识杜小惠,所以苏知便主动拜访杜小惠,请她在自己不再学校的时候照顾那个家伙。正是这个举动让杜小惠彻底的迷惑了,苏知,倒是是个什么样的人?优秀、腹黑、还是温柔?也许这些并不是互不相容的形容词,可当他们一起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杜小惠只感觉到了彻底的疑惑。包括他最后突然的离开,留给杜小惠的也只是一封不足百字的邮件: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
苏知图的到底是什么?十几年的守候,等到终于开花的时候撤手离开,叶嘉安不明白,杜小惠也不明白。也许苏知总归要高明一点点,杜小惠看不透他的打算。不过没道理的,杜小惠总觉得叶嘉安会明白,那怕不是现在。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叶嘉安跟杜小惠询问转系的事情,“我想学广告。”叶嘉安第一次说,这个梦想让杜小惠吃了一惊——吃惊的并不是叶嘉安的想法,而是他终于说出来了。杜小惠原本以为这个梦想会烂死在叶嘉安肚子里。简单的给叶嘉安介绍了一下转系的各种条件,接着剩下的两个月叶嘉安以几乎鸡飞狗跳的繁忙终于在大二成功转系。
“确定?”小惠问他,“想明白了?”
“恩。”叶嘉安点头,“我得自己走路啦。”
杜小惠开始重新评估眼前的男孩子,长高了,也变瘦了,没人盯着他吃饭,饿了两个月后终于自己记得要进食了。杜小惠没法评估叶嘉安一个人是不是活得更好一些,但她确实看见了叶嘉安身上不同的地方。
大二开学的前一天叶嘉安请客,庆祝他转系成功,作为在专业上大大帮助了他的牛鬼蛇神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揩油机会,直吃到叶嘉安捂着钱包哭,做出一副要逃跑的样子。连魔女大人杜小惠都看不下去了,拖着叶嘉安从包厢里出逃。
“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叶嘉安喘着气说。
“不用客气。”杜小惠笑得奸诈,“我知道你着急。”
叶嘉安瞬间愣住了,转而却微微笑了起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没有。”杜小惠大言不惭。
叶嘉安看着她,漂亮的长卷发和精致的妆容,坦荡的笑容和近乎侠客样子的气魄,他清晰的认识到这个女人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他,现在也没有任何的改变:“你……你不觉得我恶心吗?”叶嘉安终于鼓起勇气问。
“除了你自己,没人有资格觉得你恶心。”杜小惠坦率的回答。
“谢谢。”
摩天轮。
叶嘉安看见苏知在入口看着他微笑。叶嘉安原本以为自己会扑上去给他一个耳光,却没有料到自己也是安定的微笑着,走到他身边。
“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下飞机。”苏知递给他一个巧克力甜筒。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叶嘉安接过来,拿在手里转动着。苏知这次回来是办理正式的转学手续的,不会呆的太久。两人转向摩天轮,各自坐在一头没有说话。叶嘉安注意到他换了隐形眼镜,现在可以直接的看着他的眼睛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叶嘉安先开了口。
“你先说吧。”苏知温和的微笑着。
叶嘉安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杜小惠说,我不能一直躲在你背后。”他说,“我现在有了很深刻感受,我——我是说,我不想再跟着你了,我也不可能永远跟在你后面。”他停了一下,苏知鼓励的看着他,叶嘉安稳定了一下声音,最后坚定地说:“我想站在你身边。”
苏知伸出手,顿了顿,最后落到了他的肩膀上面,虽然原本似乎是想拍他的头发的。“我不会等你。”他微笑着说。
“不需要你等。”叶嘉安倔强的,微笑了。
叶嘉安觉得自己已经有那么一点点靠近他了,可以稍微理解到他的想法了。这场没有承诺的离开提醒了叶嘉安一些从未注意到的真相,陪伴不是一个追着另一个,也不是一个等着另一个。而所谓的一直也好,永远也好,不过是一个心理上的概念,而一辈子,是踏踏实实的,可以一分一秒计算的,确确实实能抓住的。
苏知捏着叶嘉安的耳垂,一字一句:“我要等到我们都足够强大,能够对抗自己本身之间和周围社会的压力,能够在舆论和家庭的压力中自信的坚持,在那个时候之前。”
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会有那么一天,那一天我可以骄傲的告诉任何人,我可以自信的展示我的耳钉,不需要任何人来掩饰躲藏。
在那个时候之前,我们闭口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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