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歇去何须恨----公子立白
  发于:2009年04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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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凌云道:“静王爷,我要是想要攀龙附凤自然不用找你,至于你的姐妹,她们未必有你美貌,调笑自然也是用不着的。”
“原来是我误会大人了,真是失礼。”思靖虽然如此说辞,但脸上全无歉疚的表情,一双美目里全是讥诮。
轩辕凌云觉得这人越是刻薄越是风情万种,几乎不像是男子,却也不似女子娇俏,实在是天生尤物,于是十分厚颜地去拉了对方的手。
思靖的目光似刀锋般,刷地砍到他脸上,轩辕凌云道:“静王爷,你不必瞪着在下。区区虽然不才,但是脸皮却很厚。”
他以为思靖会动怒,对方却只是一笑:“这我倒看出来了。”
那笑如和煦春风吹散他面上的寒意,另一种美艳立刻在轩辕凌云眼里泛滥成灾。若不是他自制力极佳,恐怕连口水也跟着一起泛滥了。
思靖心里好笑,敛了笑容:“轩辕大人,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个急色鬼。”
轩辕笑道:“静王爷不愿意与我做朋友么?”他这句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自己存的什么心思自己知道。
“这倒没有,毕竟认识轩辕大人这样家学渊源,钟灵毓秀之家的才子,乃是我的荣幸。”
“那好,既然如此,你以后不必叫我轩辕大人,我会觉得你在叫我爹,叫我凌云或者云都可以,我可以叫你小靖么?”
思靖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想,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轩辕凌云得寸进尺:“小靖。”
“圣人有训:君子之交淡如水。”思靖道,想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那家伙握他的手握得死紧,手心里都有了点点汗意。
“我是小人。”轩辕凌云坚决不放手。
那即是说这场相交必须甜如蜜了?心里疑惑这人的圣贤书读进哪里去了,居然还是状元,真是国运堪忧。
那边轩辕凌云便宜占尽,微笑道:“小靖,你那首《玉楼春》还差下阕,我来做好不好?”
然后也不待别人说好,他便道:“年少轻狂不知愁,余辉无迹落朱楼。细看桃花嫣红蕊,飞絮团团逐成球。”
思靖抿紧嘴唇,叹了一口气。
轩辕凌云第二日回到家中,先是给父母请安,然后就被自己的妹妹给挡在了后院。
轩辕凌霄与他乃是同母所出,生得极美,家人对她宠溺异常,轩辕凌云却不太喜欢她那娇纵刁蛮的个性。
轩辕凌霄缠着他问:“哥哥,宫里是什么样的?”
轩辕凌云漫不经心地回答:“雕梁画栋,你去书里找找,那些诗词文章是怎么写,就是什么样。”
凌霄知道她这个哥哥对她不似其他亲人一样宠爱,甚至有些严厉,便不乐道:“哥哥,你敷衍我;你不说也罢,我将来是要做太子妃,要做皇后的,这宫里什么样子到时候我就知道了。”果真是年少轻狂。
轩辕凌云道:“你又说这种话,想做太子妃也要皇上先立太子才行。”
凌霄傲然:“谁能做太子,我就嫁给谁。”
轩辕凌云又道:“那你去问吧,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会是太子。”他心里着实不愿再搭理她,除去颜思靖以外的三个皇子都娶有正妃,各个都是朝中重臣之女,还有许多侧妃陪伴左右,哪里是这个黄毛丫头能匹敌的?
至于颜思靖,他是最不可能做太子的人。
凌霄道:“随便不拘嫁给哪个皇子,我当皇后当定了,只要我所嫁之人能成太子,能登基为帝就好。”她口气极大,这样大不敬的话轻易就出口,心中把自己当成金凤银凰一般的人物也不脸红。
轩辕凌云嘲笑她:“就算你当得了皇后那又如何,后宫佳丽何止三千?待你年老色衰之时若无子嗣,宫廷寂寞,人情淡薄,难道你就与孤灯为伴?”
凌霄笑道:“轩辕凌云,你好糊涂,难道这历朝历代的皇后是拿来宠爱的么?不过是收买朝廷重臣的手段拔了,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对这个家自然是好的。能够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便是我的梦想,那些什么旁的恩宠,我可不要。”
她直呼自己胞兄的名讳,却是半点愧色都没有:那话中把自己比喻为得道之人,而将家人一并贬作了鸡犬。轩辕凌云也不以为忤,道:“轩辕凌霄,你若要能做上太子妃,做上皇后,那就要凭你自己的本事,爹娘要帮你的话那也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只劝你一句,成立之难如升天,覆坠之易如燎毛——你若是不懂这个道理,那你的书可算是白读了。”说完再也不同她纠缠,直接往自己的院落里去了。
轩辕凌霄站在原处,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柳絮满院飞舞。
扶苏在屋顶上拿帕子掩住口鼻,但还是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梦非道:“什么时候了,还爱爬这么高,到时候吸进鼻子里去,看你遭不遭罪。”他这话全然都是宠溺,扶苏把脸埋在他胸前,道:“你抱我下去,我懒得动。”
梦非笑道:“你懒得可以。”便依言把他抱起来,纵身跃下,进了屋子。
扶苏却道:“我高兴,我乐意。”
他们正说话,窗子突然发出像是被被重重地捶了一下的声音,梦非走过去把窗子打开,一只黑鸟就这样撞了进来,落在地上成了一个黑衣少年。
扶苏道:“青青,你越来越没规矩。”
青青没好气:“别叫我。”
梦非过去挨着扶苏坐到一处,道:“青青。”
扶苏跟着也叫:“青青,这个名字多好听,又好记,其实也不是那么像女孩嘛。”
青青怒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我才不想搭理。”
扶苏得意地笑:“那你站在我房里做什么?”
青青撇嘴道:“送信。”
梦非道:“那信呢?”
青青把一封信递给他,嫌恶道:“成天就知道使唤我,真让人恶心。”然后又恢复成鸟身,从窗子里飞走。
信是颜思靖写的,梦非展开那淡青色的纸笺念道:“哥哥,这次新科三甲的赐宴上,状元郎一直在发呆,却被周肃那老匹夫刁难,要他出对子,结果他的出的上联是‘桃花五六朵,有趣’,旁人都不愿得罪周肃,无人敢对下句,我觉得这人真有意思,于是对了下句‘小猫两三只,无聊’。”
扶苏笑道:“这两个人也真是,这样无聊的事情也做得出。”还是在新科三甲赐宴上,其中一个还是状元。
梦非继续念:“最好笑的是,这个状元郎居然在退宴之后居然来找我,他说他愿意同我结交,却一脸色样死拉着我的手不放,此人厚颜到了极点,不过我懒得同他计较。随信附上我做的《玉楼春》,但下半阕是他所做,这可不是我让他做的,是他自己无耻。”
扶苏道:“思靖口是心非。”
梦非笑着念:“哥哥,我知道你见了信定要说我口是心非,但是当时就我们两个人当时坐在碧芳苑门前,那里是冷宫,也没半个侍卫,不然我早叫人把他拖下去打个四十大板了。又及,此人名叫轩辕凌云,想是取自凌云壮志之意,但依我所言,还真是白白糟蹋个好名字。”
扶苏笑得整个人都伏到了桌子上,梦非把那信递给他。扶苏将另一张笺子展开,上面写着:
烟波绿处碧玉绦,双双飞燕闲落巢。宫院深锁翠烟柳,春色斜阳又晚照。
年少轻狂不知愁,余辉无迹落朱楼。细看桃花嫣红蕊,飞絮团团逐成球。
梦非笑道:“这个叫轩辕凌云的很有趣。”
扶苏道:“是很有趣,就是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靖面貌与我爹相似,只怕他是见色起意。”
梦非摇头:“思靖可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再说,他的个性你不是不知道,若是真的讨厌那人,他可不会像这样跟你说有趣。依我看新科状元,必定是才情卓绝之人,若他真心喜欢思靖,也并没什么不可以;而且这样对思靖也有好处,你不是总担心害怕他在朝中无势可依么?”
扶苏道:“思靖是皇子身份,又是王爷,那个轩辕将来在朝为官,两个人在一起可不会容易。”
梦非道:“你操心这些也没用,终究是他们自己的事。”突然又笑:“难道你是觉得思靖该娶妻生子吗?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可是圣人的教诲。”
扶苏装出苦恼的样子呻吟道:“我想看思靖的孩子,最好是女儿,女孩像父亲。”
梦非道:“想得还真深远,思靖还没娶亲,你就已经想着他的女儿了。”扶苏捏着那信哼了一声道:“我倒懒得想,要是你能生一个出来,我就不想思靖生了,随便他怎么着都成。”
梦非苦笑。扶苏瞪着他又哼了一声:“去找笔墨纸砚,我要给思靖回信。”
梦非道:“也不慌着在这一时,今天不是要去你爹那么?”
“你也不看看那满城的柳絮飘的,他要是能出去才怪。”无瑕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窗子外,此刻笑盈盈地对着他们道;“清明也近了,到时候再去不也一样。”
扶苏睁大眼睛:“你偷听。”
无瑕走了进来,微笑道:“说悄悄话也不关紧了门窗,摆明了告诉旁人,随便听。”从扶苏的手里把信抽走:“思靖这字写得越发好了。”
扶苏道:“我的字写得也不错。”
无瑕道:“这词做得也还可以。”
扶苏道:“我也会做。”
无瑕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戏谑的笑意,正想开口,却不料喉咙里发痒,低低咳嗽了几声,方渐转好,抚着胸慢慢道:“这几天都是这样,可能遭了风寒。”扶苏与梦非这才觉察她神色之间带着几分憔悴。
梦非倒了茶递给她:“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得风寒?”
无瑕道:“就是这种时候,天气回暖有时候又冷不丁的凉下去,每天添添减减麻烦得要命。回头抓几贴药来吃就好了。”
又垂眉道:“我最讨厌喝药,那东西又黑又苦,实在难以下咽。”她这话音刚落,有她贴身的侍女敲门,她道:“进来。”
那侍女手里捧了一只红木盒,道:“小姐,有人送来这个。”她把盒子放下然后退下。
无瑕把那盒子揭开,有一包茶叶,还有一个锦囊,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些碧色的糖丸,闻着还有隐隐的药香,还附了张纸条,无瑕笑着看了,收进自己袖中。然后捻了一颗放进口中,扶苏伸手去拿,被她一掌拍开。
扶苏假意怒道:“无瑕你好小气。”无瑕从容一笑:“这是别人送我的药,你没灾没病的别跟我抢。”梦非“啧“了一声,取笑她:”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你也让我见见,看是什么人物,居然入得了你的眼。”
无瑕道又看那茶叶,略略一闻:“这也是好的,今年的新茶。”
扶苏一听便嚷嚷着:“我要喝。”
无瑕道:“你不是要回信么,就在这里泡茶吧,梦非,把那百合香点燃。”梦非应了,整个房间中开始弥漫着飘渺的香气,引得人开始渐渐昏沉,无瑕在泡茶,扶苏伏在桌上写信,梦非同他坐在一处,为他研墨。慢慢的,一室茶香与墨香混着香炉里腾腾的百合香气融成一体。
轩辕凌云被封了刑部右侍郎,皇恩浩荡又加封其父为太子太保,以示荣宠。谢了皇恩下朝,直接就往朝华殿去了。颜思靖闲来无事在房中临贴,对身边多出一个人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把一张帖子临完,才凉凉地道:“轩辕大人,你不口渴吗?”
轩辕凌云似乎很是感动,立刻握住人家的手:“小靖,你如此关心我,我的确是有些口渴。”
思靖慢慢地抬起头看他,深吸了一口气,好控制自己不给他一耳光:“轩辕大人,你把我的字弄脏了。”他手里的笔还没放下,轩辕这么一握,那笔上的墨汁就直甩到他的临贴上。
轩辕凌云笑道:“不妨事,再写一张好了。”他把那支惹祸的笔搁在砚台上,道:“我写一张赔你也行。”
谁要你写的?思靖白他一眼,要把那张字揉成一团,轩辕凌云抢了过来,“反正你横竖是不要的,就给我好了。”
说着他真的把那张纸折好了收进自己的怀里,他一抬头,正对上思靖错综复杂的眼神,轩辕凌云不禁叫绝,那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与嫌恶,还明显透露出一种“你是疯子”的同情情绪。
轩辕凌云笑道:“不说这些,今天上朝的时候,你九哥请旨去了江苏。”
“宋华琨去江苏?”
“大约是江苏的匪乱声势日加浩大,他领了军去支援,他是主将,他舅舅也请缨做他的副将,这分明就是为了争功,好为他的太子之路作铺垫。你没看见周肃那眼神,他倒想去,为他女儿和外孙争点功劳回来,可惜是个文官,他那些门生,大多都是是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之辈。”
思靖淡淡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轩辕凌云反问:“你难道不想做太子?”
思靖嘲讽道:“我说这句话你可别不信——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也轮不到我来做这太子,你可见过哪个皇子十六岁了,却连半点朝堂上的事情都不知道的?”轩辕凌云见他面上并无黯然之色,突然想起自己那个一心要做皇后的妹妹,不禁失笑。没想到他笑出声来思靖便奇道:“你笑什么?我这可是句大实话。”
“我知道你这是句实话,我只是想起我家里的妹妹,她跟你是截然相反。”
思靖像是起了兴致,问他:“此话怎讲?”
轩辕凌云巴不得他有兴趣,便道:“我妹妹与我是同母所生,样貌出众,从小我父母就娇宠,还请了先生教导她诗文学问,把她宠上了天,自以为天下无双,整天叫着自己是未来的皇后,真是胡扯。”
“有趣。”
轩辕凌云又道:“我妹妹叫做轩辕凌霄,这个名字也不像是女子。”
思靖笑道:“凌霄这种花,蔓才数尺,附木而上,高数丈,故曰凌霄——你妹妹叫这个名字,同她倒是十分相称。”
轩辕凌云道:“她还有更惊世的话呢,若依她所言,她若是做了皇后,要的也不是夫君的宠爱,只要她德行无过,坐稳了皇后位子就行。”
思靖的笑弯了一双温润如水的眸子:“真有意思。”

卷五.愁闻一霎清明雨

清明前的雨水连绵,似乎是怎么也下不尽,却在清明那日停了,只留下地上的潮湿证明前夜里确实是下了雨的,扶苏,梦非以及无瑕三个人坐了马车前往京城外的燕子坞。
处处都是前来赏春的人,三个人下了马车,此时地上也已经干得差不多,于行走无碍。
“我爹应该很喜欢热闹,却被深宫所困;这个时节最好,处处都是人,想必他不会寂寞。”扶苏站在那小小的坟头道。
碑是青石雕成,边角有繁复的刻纹,青色的藤蔓包覆了半个坟墓,有些还垂到了墓碑上,周围开着红艳灼人的虞美人。前方有被淋湿所以未燃尽的三柱香烛以及纸钱,想来是因为昨日突然下起了雨,所以烧到一半就熄灭了。
梦非眼尖,拣出那纸钱里一张颜色不同的纸,那纸被烧去小半,有字的地方却还完好。原来是首旧词: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这字迹很熟悉,除了那个高坐龙椅上的人,再没有人会写这样的词拿到这个坟前焚尽。
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只得长相忆,唯有泪醒旧梦痕。
扶苏蹲下来,自己撕开了纸钱,和之前那堆并拢在一处,连着那张纸,又从袖中取出思靖赠给他的词,一并点燃,因那些纸上还带着水气,那火苗不大,慢慢地烧着,被燃过的纸屑如黑蝶随着热气上升盘旋。扶苏在坟前三叩首,然后是梦非,最后是无瑕,她只一恭身。
扶苏看着碑上的字,统共六个字:“知己一人足矣”。
知己一人足矣。
扶苏叹了一口气,梦非上前去搂住他的肩膀。
无瑕突然一笑,上前去把那青色的藤蔓扯了,使白色的墓石显露出来。
“这里的草长得很好,人家说,草长得好是后人的福荫,你这么心疼你生下来的这两个臭小子,现在该安心了。
扶苏和梦非还有我来看你,思靖不便出宫所以没来,不过他做的新词扶苏烧给你了,你该高兴了吧?他们两个怎么看都像你,这样你是不是算又赢了他一次?真是个怪人,该争的时候不争,偏要装得自己好象很大方一样;我却是知道你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别人道你长着一副好皮相,却不知道你也就那样子好看而已,品性全无,个性又差,实在是个小人;那个人失去你,你肯定在心里嘲笑他的,他自你死后,不会有一天的日子好过,你终究还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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