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宁----韩然
  发于:2009年04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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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重伸手撑在陈斌肩膀,“记住,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不要对墨宁讲。”
“……嗯。”
他又看向其他三个人,见他们都点头,才又拍拍陈斌的肩膀,“谢谢。”然后转身走了。
刘琨走过来,看着昝重的背影,淡淡的问。“他没事吧?”
“他……该有分寸的吧。”
他仰头望着天,爱情的事情有谁能说得明白?墨宁,我曾经亲吻过你的脆弱,用心脏最柔软的部分。所以,请你忘记我。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墨宁抽烟。很细的手指,很白的皮肤。
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屋子里已经是雾蒙蒙的一片,黑暗中甚至辨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他僵硬的身体和微微佝偻的腰。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发呆,始终没有转动过头颈。
烟头蓦地发亮,映出他有些颤抖的手指和灰白的脸色,随即又暗了下去,仿佛刚才的失落也只是幻境。
啪一声屋子大亮,墨宁有些茫然的抬头。看见昝重的时候眼睛突然就有些湿润。然后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手指一抖,半截的烟头落了地,溅起星星的火光,很快幻灭,让他突然想起生命中的一些人和事,还没有意识到他来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离开。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总是忘了最后的珍惜,而是一味的悔恨,然后,连相逢的最后美丽都一并错过。
昝重皱起眉毛看了他很久都没有说话,只站着不动。
他知道昝重有着轻度的洁癖,看见这样脏乱的屋子还有自己身上那件已经皱的不成样子的校服心底当然会抑制不住的扬起一阵烦乱。低头慌忙踢开散乱满地的烟蒂,动作了一下,自己就觉得好笑,这样无谓的掩饰是想谁尴尬呢?
“你这两天去哪里了?家也不回,电话也没有一个。”
对他说的话充耳不闻,墨宁整个人还是呆呆的。抬头一径就对着他的眼睛看,眼睛继续湿润。其实有很多话要说的啊,怎么突然之间他们就都不见了呢?挣扎,烦乱,自我厌恶种种情绪在心里过了一遍以后,他叹了口气,简明扼要的讲到。“我爸去世了。”讲出这句话几乎要了他的命,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掏空了,突然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如果现在有个人要和他协同自杀他一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只觉得可笑。
人,只是没被逼到那个份上,否则谁也不知道自己最傻时会做什么。
再回过神的时候昝重已经紧紧把他拥在了怀里,鼻尖有些凉,他吸吸鼻子,感觉到搂着自己的臂膀紧了紧,那个臂膀还能容他冰凉的脸贴在胸口上,真好。头顶有轻柔的声音。“傻子,怎么才两天就回来了?在家再陪他一阵子不好吗?”
眼睛泛酸,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腰,蜷缩起身体,整个人贴在他的胸腹之中。
“我妈说……不想看见我。”
“你妈赶你你就走了?你不想多陪陪你爸爸?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你懂,你妈……自然也应该懂。”
他用力把头更往里蹭了蹭,声音有些闷,“妈妈高血压晕倒了,姐姐让我先出来避一避,说以后再解决,何必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非得这么倔?我就听了话回这来了……昝重,要是我不喜欢男人,那该多好啊……要是我不喜欢听潮那该多好……我那天要是没有见他,爸爸就……”后面的话好像是他自己说给自己的听的。
昝重还是更抱紧了他,当他听说学校的事情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的是消息会传的这么快,后果会这么严重。墨宁的父亲,印象中那个憨厚淳朴,曾经还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
“听潮……”昝重有一下没一下搭着话,谁都没了继续聊天的心情,手指力道适中的按摩他的头颈,让他放松。看他的样子应该很久没有睡过觉了。“那是谁?”其实答案早已了然,那个人,应该是他心中的爱人。不像他,怎么样,充其量就只是个好朋友。
“……初恋……很重要的人……”
“嗯……”即使早知道,但亲耳听见他还是皱了下眉。
昝重把熟睡的墨宁放平,替他盖上被子。那个什么“听什么的”不会就是照片里的那人吧?会不会长的太普通了?对着镜子捏着下巴左看右看了半天,哪一点比得上他?
门铃震天的响起来,而且好像着急上厕所一样的狂摁个没完,他手忙脚乱的去开门怕吵醒刚刚才睡下的人。开了门,刚要比噤声的手势,对方的话却像连珠炮一样随着人一起进了屋,“你都不知道,这么久没有回这里了,公共汽车很多都改路线了。我一个人会来,在路边等车,这个时间哪叫的到出租车啊?!挤公共汽车又上错车,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这里,可累死我了。还害我掉了一兜葡萄……”然后自顾自的找到空地放下挂满两只胳膊的东西,说话还是没有间断,连换气都不用,真可谓叹为观止。
他无奈的瞥一眼眼前的女人。“你小声一点好不好?”
“啊?”女人一愣,睁大眼睛无声的问着怎么了?
“我朋友生病了。”
女人往没有关门的卧室里望,就看见了墨宁。“哦。”然后压低声音继续道, “你都不知道,你爸一接到你电话听说你要过去啊,开心的一整天嘴都合不上,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儿子,你还偏偏不跟我们一起出国,他是天天晚上想啊,念叨啊,嘟囔啊,可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你烦。这次不能来接你,他差点哭出来。他可说了。咱一回去就给你做你最喜欢的可乐鸡翅膀和红烧狮子头。他公司一直忙着,出国两年,一共做了半次给我吃。做了一半就被电话招走了。”期间换来昝重无数个大白眼,这种妈妈,巨汗。“还有啊,机票是后天的,我已经帮你在里昂找好了学……”昝重耳疾手快的一个健步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紧张的回头看向那扇一直没有关上的门,就直直的撞进了墨宁黑黝黝的眼眸里。一时无措,纷乱的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
墨宁抿抿干涩的嘴唇,眼神有些涣散,他突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着自己。正要上前。就听见他说。“里昂,我地理不好,那里是哪里?”声音哑的不像人类发出来的。
他长时间看着他,然后勾起嘴角,“不远的地方。一天时间去去就回来的乡下地方。”看着他闭上眼睛,鼻子突然就有些酸。
他选里昂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还不是某个傻子在某次期中考上的作文拿了五十三分,题目就叫做《我梦想中的都市——里昂》。那傻子知道他父母在人在法国的时候还害羞而婉转的要过里昂的风景照呢,听见法国就兴奋的两眼放光的人,现在,失忆了吗?那能不能把认识他的事也一同忘记了呢?他现在这个样子,让他怎么走呢?
到了里昂一切就能重新开始吗?选了这座城市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忘不了。可是离开了至少可以解脱他的一部分吧?
“儿子……”昝妈妈拉拉儿子的衣角,“透不过气了……”
昝重放开他的手,拎起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向外边走边说。“你订饭店了吧?我送你过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外面说。”
昝妈妈看一眼昝重,再望一眼屋子里仿佛已经熟睡的墨宁,在空旷的客厅里站了一会才跟着出了门。
昝重低着头慢慢的走。妈妈在身边竟然出奇的安静,一句话都不说。他察觉到不对劲,转头看她。“妈,怎么了?”
昝妈妈抬头对住儿子的眼,停下了脚步。昝重也随着停下,等她说话。
他们之间安静了一下,“……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可千万别瞒着妈妈,当年就是我没有看好好你舅舅才会让他和家里人的关系闹成现在这样……”
他伸出长长的手臂,抱住矮自己几十公分的瘦小身躯。“妈,我知道你担心我。你和爸爸五十几岁才有了我,再胡闹我都会有我自己的分寸,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伤心了。”紧了紧手臂,他发现自己怀里的身躯较几年前好像又单薄了些,“妈,你多吃点饭吧,也不要再那么辛苦,公司的事情你让爸也放手一些,你们该享享福的。”他或许真的能目空一切,可是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始终存在着。那些是他心甘情愿呵护的弱点。
“恩,妈信你。”
“你说的机票是什么时间的?”
“后天下午两点半。”
“这边那边的手续都办完了吗?”
“明天就能整完,你不用操心。”
“恩,你在机场等我,这边的东西我统统都不要了。什么也不带走。你不用收拾。”带得走的带不走的都是命数早就定下的,分也分不清楚,那就不分了,一并丢了也好。放得下的放不下的也都无关紧要了,对墨宁,牵牵绊绊纷纷扰扰,他们之间算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为了谁都好,全部,都不要了。离开,思念是一定会有的,可是异国他乡,面对不熟悉的人事物,寂寞的时候拿出来打发时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抬头望了望已经黑下来的天。拳头紧了,又松。
亲爱的,如果我爱你,那么你就也一定能爱我吗?只需要些许的坚持和相对的付出,爱情就能修成正果吗?事情可以这么简单就好吗?
可是为什么说说那么简单的时候摆到手里的时候就变得那么难了?难我不怕,可是我怕伤心,在你还不爱我的时候抽身对谁都好,免了一番的折腾,免了注定那伤得碎一地的心,免了痛苦,免了幸福。免了难看的对峙和痛苦的场面。一切都那么完美的落了幕。即使让你的生命有了些许的瑕疵,我也会尽力让我的身影用最快的速度淡出你的生命,永不回归。
学校同学的态度很奇怪,一些他确定不认识的人在走廊间看见他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向路边靠一靠,生怕贴近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又像他得了什么传染性很强的绝症一样。
可是这些他都已经没有工夫理会,现在,他唯一的父亲刚刚离开他,他唯一的母亲避而不见,唯一的朋友又要踏上留学之路。
他没有装傻也没有撒娇,他知道他不应该仗着自己的难过就给别人添麻烦的,留学是个很好的出路,而且去的又是自己做梦都向往的地方,他的父母给了他最好的,昝重自己选了最好的那个,他还能有什么理由反对呢?一切就只能这样。
唯一,失去了,就永远不能再拥有的意思。上帝给他的东西怎么都是这么少少的,他这怎么小心翼翼的捧着,即使用了整颗心去呵护还是没有第二次机会?
小心的避开伤口和防水的纱布,他仔细擦洗身体。已经六点过一刻,学校的浴池里已经没有人,只剩他一个人在小心翼翼的洗澡。他是故意赶在即将关门的时候来的,之所以这么迟就是想避开人群,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一身大大小小满是伤口的狼狈相。大爷已经走了,走之前交待了他洗到什么时候都可以,走之前关好水管和电灯锁好门就可以了。
看着那些白晃晃的纱布,眼泪就再控制不住。
“为什么!你是我亲生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怎么就是这么不懂事呢!我好恨,为什么当红出拼了命的要把你生下来!”
妈妈恨他。可是他一点也不委屈。妈妈爱了爸爸一辈子,把什么最好的都留给他。为他等门的时候都是一脸的安心。那样的爱,平平淡淡,没有过分的轰轰烈烈却在一天一天的生活中慢慢融入骨血。深刻到生死相随。
爸爸的离开,他家每个人都很难过,可是妈妈那种发自内心的迅速苍老,还是让他好几次想就那么死在她面前,给她解气。
即使任打任骂,跪地求饶,哭到晕过去,说对不起到嗓子发不出声,可是换得回什么呢?不在的已经的不在了,以往那么珍惜的都已经打碎了。
轻轻抚过身上细碎的伤口,这场车祸带走了爸爸,却只带给了他这些破碎的伤,一些无关紧要的瑕疵。不痛不痒。
记得爸爸送他来Q市的那个晚上爸爸几乎哭着告诉他,“爸爸不让你回家不是讨厌你,只是太爱你,不想失去你。你懂吗?”
可是爸爸,你真的是爱我的吗?那为什么不带他一起走呢?为什么不代替他活着呢?为什么到死还要护着他?
心中一阵发狠,大力的撕开腰部缠着的纱布,没有愈合的伤口就这么样暴露在温热的淋浴之下,混着鲜血流过他的身体。
突然屋子整个暗下去,水瞬间变得冰冷,狠狠刷过他的伤口,宽大的浴池顿时变的阴森,身体不觉剧烈的颤抖起来。他顾不上东西向外冲。
衣柜被人撬开过,衣物全都不见了。
又是无聊的恶作剧。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到哪里都会有这么多的人恨他?
寒冷袭遍全身每个细胞,脚边堆积起和着血水的水迹。没有衣服,没有鞋,没有人在身边。他突然觉得寂寞。不想再一个人,他想要温暖,一点点都好,要他拿什么去换都可以。只要……
门突然大开。
他回过身。
昝重手撑着门看着站在衣柜面前发呆的他。
眼泪迅速漫上他的眼。任性的话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昝重求你别走好不好?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人格,性命,什么都……”他突然就住了嘴,他看见了他身后一群正带着鄙夷笑容,看着好戏的人。
“你的命还真是贱,这样就能给人?”听不出情绪。
但墨宁几乎在看见别人的同时就收起了脆弱。冷冷的看着围观的七八个“群众”。毫不介意自己的赤身□,阴暗之中,他清冷的眸子找到想见的人的脸庞,“这是什么?”
昝重微微勾起唇角,“个人觉得还不错的欢送仪式。”
原来如此……环视一周,这才一个个细细看过去,并没有陈斌拿票人。静是些陌生的面孔。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如果跪着再说一次,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也说不定。”优雅的语调,温柔的嗓音,像极了他们之前在后山大树下那些悠闲而快乐的日子里的对话模式。
墨宁微微一笑,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扑通一声跪倒,低着头机械的重复到,“昝重,求你别走好不好?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人格,性命,什么都算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不再我一个人。”
“是吗?”温热的气息,人竟然已经在眼前。他捏着他的下颚,强迫他抬头看着他的眼和无懈可击的笑脸,“你可知道,你在学校流传的那些照片都是我照的?你可知道你和男人苟合的事情都是我传出去的?你又知不知道就连通知你爸爸你在学校这些好事的事情的电话也是我打的?”顿一下,他更靠近了他一些,在与他肌肤相距不到三公分的地方,轻轻的的问,“这样,还要我陪着你吗?”
墨宁睁大眼睛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慢慢浮上脸,然后抖着嘴唇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昝重嘿嘿一笑,然后站直身,轻佻的笑,“我开心。你知道我妈妈为了我舅舅那个死同性恋流了多少眼泪吗?你们这种人统统都该死!”伴着话音,他一把扯落墨宁左耳上的耳钉,小小的,圆圆的,黑亮黑亮的小东西。
血从他被撕裂的耳垂涌出来,染红肩膀。墨宁没有呻吟,反倒突然畅怀的大笑,原来是这样。血色狰狞的染遍全身。
昝重抬起脚狠狠的踹在他的胸口,他就着跪着的姿势侧倒匍匐在地,蜷缩起身体,继续大笑。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奔流。
接着又是些拳脚落在他身上,昝重重头到尾像只等待这次伏击已经很久的狼,饥饿,血腥,带着阴骘的眼神,有毁灭一切般的决绝。
他丝毫不在意,不闪不避,甚至不叫喊。只是莫名其妙的笑。身上的伤口似乎都已经崩裂,血腥味窜进鼻腔,带来一些救赎的释放感。这样的疼痛让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思念死去的父亲。
最后,一推已经湿透的湿冷衣物被丢在他身上,冷冷一句滚宣告闹剧终于落幕。
演员谢幕,观众散场。
世界变回安静。
但,谁也没有离开,谁也没有说话,也再没有人笑。
墨宁踉跄的起身,笨拙、缓慢且艰难的一件件穿起湿哒哒的衣服。原来痛彻心扉也不过麻木不仁。原来失去一切也不过是从零开始。
“昝重,我恨你了。所以,我会很快忘了你。相信我。”墨宁轻轻的咳,走到门口的时候轻轻的一句,“走好。”下了楼梯。步履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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