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花朝----韩凛
  发于:2009年0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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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霄儿。”清若说着,和自己擦身而过。莫霄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巨大的空虚感让他颓然倒地。

六 旧日

“霄儿……”温柔的声音好似清风从耳畔吹过,这是这声音虽然耳熟,却并不是清若那般。莫霄一回头,眼神撞上一对琥珀色的眸子,只是那亚麻色的头发,让他顿时明白自己的糟糕处境。
“我扶你起来。”纪槿伸出手,莫霄却不领情,自己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他应该都知道了,至少他听到了清若对自己的称呼,就不能保证他没有听到或看到别的什么。可恶,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这样和清若的计划就……
莫霄不禁一阵烦躁,也没怎么多想就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打发了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哀伤的小齐,自己一个人躺下。和清若的约定,究竟该怎么办……他闭上眼睛,头脑中一直不停地自问,究竟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慢慢地,意识有些模糊了……
南夏都城久重,那一天春日满城飞絮,阳光明媚,本是一年中的最好时节。小莫霄却一点也提不起精神来,看着喜笑颜开的父亲,心里尤其郁闷。
“霄儿,准备好了没有。嗯,不错,这身青色的衣服的确适合霄儿。今天这棋,只准输不许赢,可知道了?”
在莫霄眼中,父亲本是最通情达理的人,也是一直告诉自己要尽心尽力与人对弈的人。下这种要自己故意让步的命令,还是头一遭。若不是因为那个父亲孤僻的学生,当朝太子夏清若,哼……莫霄越想越郁闷,虽然第一次去皇宫很好奇,但是也不希望自己去输棋啊。“我不想去。”莫霄一脸不乐意。
莫太傅握上儿子的手,蹲下来看着儿子,“霄儿,前个月我和你娘亲哥哥都不在家时,可觉得寂寞?”
“头两日还觉得很自在,自己读书弹筝也乐得清静。只是过了几日,便觉得无聊了。小玲、小椎他们爱去抓蝴蝶啊挖青虫啊,这些我都不喜欢……”
莫太傅笑,“对吧。那如果把你独自一人放在比这里还大九倍的房子里,你会有什么感受呢?”
莫霄眨了眨眼睛,“夏清若不是当朝太子么?找个朋友还不容易?”
“你不是当朝太傅的儿子么,找个好朋友容不容易?”莫太傅道,“找个人陪当然简单,只是……”
“父亲无需多言,我遵照父亲的意思去就是了。”莫霄说道。他隐隐约约仿佛明白那叫夏清若的太子应该和自己的性格有几许相仿之处。待到在九重深宫,竹旁小亭里第一眼见到他,莫霄更是强烈地觉得那份类似于共鸣的东西。那是一个从容貌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不同于他人的是他的头发是白色的,在脑后随意扎作一个髻。一个人坐在棋台旁的石凳上,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正在面无表情地自己和自己对弈。莫霄不禁轻轻走过去观看,只见黑子攻势犀利,而白子却一直处于防守姿态,只缔不挂,只觑不断,可黑子也奈白子不得。便这么一边猛攻一边死守,僵持着。
莫霄见状,夺过清若右手白子,朝黑子弱势处一刺。清若稍稍抬头看莫霄,琥珀色的眼眸流转,不知为何竟然“呵呵”笑了起来,左手黑子落棋盘,正是封招。接下来,莫霄白子引征,清若黑子追落,正当此时,莫霄浅浅一笑。笑的同时脑海中忆起父亲的声音“今天这棋,只准输不许赢,可知道了?”手抖了一下,白子竟是迟迟落不下去。
“你输了。”白发少年道,“你没有取胜之心,自然是输了。”
莫霄对上清若的眸子,看他那恢复为面无表情的脸,不知怎么竟然微笑作辑,“莫霄输了!”然后白子应声落棋盘,清脆一声,正是扑招——莫霄之前故意牺牲自家几颗棋子,诱敌深入,如今可提回大片黑子。当然虽然如此,之前白子占地颇为局限,黑子尽管损失大片,胜负尤未可知。只是莫霄这认输的话语加上这招,实在是太有挑衅的意味。
白发少年冷冷道,“莫霄,你就是莫太傅的小儿子莫霄?”
“正是。”
“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让太子选择。”小莫霄不卑不亢。
“哦?”
“看太子究竟是要能让太子高兴的玩伴,还是要真正真诚的知己。”莫霄道。
白发少年再一次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跑到小莫霄身边拉住莫霄的手,“最让我高兴的,自是有你这般的知己啊。”
莫霄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看人看得自己脸上好似慢慢有火烧起来似的,第一次看人看得自己移不开视线。
然后,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两人就经常在一起了。自莫霄十二岁,清若十四岁的那个春日开始经历的四个春秋冬夏,算是莫霄至今记得最快乐的日子。就算在备受压抑的王都久重,两人欢声笑语地一次读书上课下棋奏乐,甚至几次三番淘气地逃开侍从侍女的监视,跑去各个角落或躲躲藏藏或发现有趣的新风景新事物。过了快乐悠闲的今日,就会有一样自在的明日,当时莫霄甚至这么认为,觉得自己就这样找到了一生的好朋友,一直不会分开,却不知分别的日期已经渐渐悄然而至。
那一天也是春日,也是竹旁小亭,也是又一次对弈。清若拿起黑色棋子,轻叹一声,“霄儿,被操纵的棋子,会不会难过呢?”
莫霄缓缓抬头,看着挚友。
“一出生就生不由己地站在了棋盘上,在别人的布局下拼上性命厮杀,或生或死。如果你是这枚棋子,会不会怨恨那样的命运呢?”清若继续道。
莫霄想了想,对清若一笑,“如果脚下的土地上有我拼上性命都想要保护的东西,就不会怨恨吧。”
三天后,莫霄就离开久重,隐居靖阳。他请人在草堂前建起小亭,里面放置石桌石凳,旁边种一排竹子。又自己设计请人在后院建石潭种凌霄。刚刚在靖阳定居的第二天,就有一只青鸟飞进窗子,带着清若字迹的一封简短书信。里面表达了没有去送别的歉意,和时常会来探望的约定。最后说到,“这是我最喜欢的鸟儿,霄儿帮它起个名字,专做你我之间的信使吧。”
莫霄想了想自己的表字——观岚,就回复道:叫“青蓝”吧。
“青”与“清”同音,“蓝”与“岚”同音,名为小鸟颜色的“青蓝”实为“清岚”。不知道清若有没有想到,无论如何他同意了这个名字。
之后清若果然守约,时常过来探望,也捎上些东西什么的。只是,往往都是提前安排周到,从来没有昨天那么匆忙的情况。分明很快就能见面,但是仍旧快马加鞭跑过来,或许,或许是因为那件事?
时至今日,莫霄仍然记得当时离开久重施撕心裂肺的感觉,仿佛硬生生被从依恋的东西上扯下来一样。而他也知道,自己依恋的是什么,只是那被自己依恋的,却有他更需要在乎的东西。
莫霄仿佛听见自己在半梦半醒中喃喃自语,“我自是喜欢你的,清若。”
若你是因为那件事匆忙跑来见我一面,那我可不可以以此自负一次?
无论如何,至此以后都不要再做出这种让我想流泪的温柔事情了。
你可以守护你的国,而我,想要守护你。
莫霄脑中徘徊着这些想法,渐渐陷入沉睡。

七 婚宴

阿慎现在很惶恐。
昨天晚上主人回来一脸阴郁,虽然掌灯读书帛如常,可从里到外都显露着“我现在很生气”的信息。阿慎觉得,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能让城府那么深的夕恒公子怒成那样,定然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究竟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什么,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而今日,四人离开守株阁,骑马飞奔南夏都城久重。从靖阳到久重,不过两个时辰不到的路途。早上出发,沿靖水一路向西,直到中午到达时,主人和莫公子竟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连休息和递水时都沉默不语。阿慎曾经在休息时私底下拉小齐来问,小齐也只是摇头说不知,末了还加上一句:“一定是夕恒公子欺负我家主子了!”说完甩袖走人。留下茫然的阿慎,愈发惶恐。
中午到达久重城,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城里最主要的最宽敞的久重道竟然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和纸花,张灯结彩,地上更是花瓣彩带成片,一片喜庆气氛。阿慎不禁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看到自己侧旁的主子一脸漠然,而莫公子和小齐竟是有些哀伤的神色;正在诧异的时候,发现自家主子好像也看了眼莫公子,回过头皱了皱眉。阿慎茫然,想到了小齐的神色,也皱了皱眉。这时听到莫公子的声音平静道,“是南夏太子和慕川公主的大婚日子。”
说完莫公子竟然笑了起来,翻身下马。只是在阿慎眼里,这笑好像有些勉强。莫公子拉了一个路过的大伯,“大伯,今天可是有慕川公主的花轿经过?”
“啊呀,公子不知道么。新娘子已经经过啦,啊呀,那个排场真是……公子错过了真是太可惜啦。”
“啊,是嘛。那真是可惜了。”莫霄淡淡说道,冷不防被纪槿搭住左臂一把搂了过去。抬头看纪槿的表情,他脸上的那个表情不知是生气还是担心,或者说两者都有。而莫霄第一次意识到,纪槿的眼睛和清若一样,都是琥珀色的。
“我可是夏清若婚礼的上宾,你知道吧,霄儿。”纪槿低下头,在莫霄耳边低语。莫霄一把推开了他,眼神扫过呆住的阿慎和小齐,不悦地说,“不要叫我‘霄儿’。”说罢上马。
纪槿在侧旁问,“要不要找个客栈落脚?”
莫霄低头下瞰,笑道,“何必,公子不是太子上宾么?我去蹭酒喝,你不会怪罪把?”
纪槿沉默,之后也潇洒地上马,“那就一起去吧。”
南夏国王宫名曰九重,单从名字就可以猜想到王宫的构造庞大复杂。夕恒因为原本就被安排在钧天阁入住,所以莫霄和小齐便因此被安排在夕恒隔壁的两间房间。婚宴在申时开始,地点理所当然在太子殿举行。所以四人匆忙放下行李,沐浴换衣后,便要赶去筵席了。
纪槿特地叫人给莫霄备了一套水青色长衫,白色外袍,束白底绣蓝纹的腰带,绑蔚蓝色发带。自己换了藏青色长衫,外罩黑色银丝外袍,束暗紫色绣白纹腰带,绑黑色发带。两人,一人温文尔雅,一人英姿飒爽,一路上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纪槿有些得意地看着莫霄那清丽的装扮,而莫霄则是时不时把纪槿的眼光瞪得收敛一些。
申时入席,纪槿完全不顾莫霄没有收到请帖的事实,拉莫霄坐在自己的身边。阿慎和小齐分立两人身后。开始先是歌舞升平。莫霄不习惯这般嘈杂景象,在席上闭眼端坐。纪槿轻笑,“这般庸脂俗粉,乱耳噪音,不看不听也罢。”莫霄装作没听到,继续闭目养神。小齐转头,看到阿慎正看歌舞看得目不转睛,简直就快流口水了,“哼”了一声。接下来就听到阿慎“啊唷”一声惨叫。幸好音乐够大声,除了莫霄和纪槿外也没有人注意到阿慎的痛苦叫声。阿慎正想责问小齐为什么突然踩自己的脚,转头对上小齐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一时语塞,只得作罢。
歌舞结束之后,主坐席后的屏风被从两侧推开,新郎和新娘便一身红底金丝刺绣的喜庆装扮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莫霄出神地看着年轻的夫妇。慕川公主岁算不得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是优雅得体、笑容甜美、倒也惹人怜爱。夏清若携手娇妻,一脸幸福的笑容。不久莫霄觉得那衣服上金色的龙凤反射出璀璨的光亮,实在太过刺眼,便将脸转过来面对桌面。这时美酒佳酿已经上来了。莫霄告诉自己:在此饮上一杯,便忘了一切吧。忘了自己那不正常的情感,忘了自己那有违常理的思念。身为男子不都应该如此?娶妻生子,纵横天下,挥斥方遒。昨天他能在婚前飞马到靖阳见我,已是仁义之至。如今计划已成一大步,我应该为他高兴才是。作为挚友,应该为他高兴才是。这时,夏清若自信坚定的声音响彻整个太子殿:
“我夏澈,娶慕川公主为妻,在此为誓: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莫霄一愣,夏澈……原来清若本名澈,我竟然那么多年都不知道。自觉胸口一窒,然后浅浅一笑,倒上一杯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又自饮自酌七八杯。这些,都被旁边的纪槿看在眼里。他一把拉上莫霄,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和酒壶,把他带离酒席。莫霄也不反抗,就任由他冰凉有些粗糙的手牵着自己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殿门,
“夫君,夫君。”慕川公主柳如涓用甜美的声音唤着自己的身边人,而夏清若正在以呆滞的神情望着门口。“夫君你在看什么呀?那离席的,其中一位可是北赵国的夕恒公子?”
清若这才回过神来,对娇妻微微笑道,“啊,的确。”
“那另一位是……?”柳如涓询问。
清若沉默片刻,慢慢答道,“那是夕恒公子的结拜兄弟,莫观岚。”

八 结盟

莫霄被纪槿拉到钧天阁,上了楼梯,到了纪槿的房间里。
纪槿放开手,翻自己的包袱,掏出一个翡翠瓶子来递给莫霄,“这是醒酒药。”
莫霄拿起瓶子,看了看,一把摔在地上,翡翠瓶子碎了,里面的药丸也滚落出来。
“我没醉。”莫霄冷笑,“一路上你不懂声色,你究竟在看什么热闹?你究竟在等什么?等我崩溃?等我自己跟你坦白求饶?还是……你在等我献上这身子不成?”说罢,便扯了自己衣衫,露出大片净白透红的肌肤来,“你来吧,不必用药。反正于你而言,我也差不多只有这些价值吧。”观岚的嘴角上斜出一份媚色。
纪槿看了看地上的瓶子,觉得有些好笑。他装作若无其事般地靠近,用手抚上莫霄的脖子,感到了莫霄皮肤发烫的触感和他不住的颤抖。纪槿微微一笑,把手放下,“北赵国风俗,兄弟手足,不得肌肤相亲,违者便会受北赵神明的天谴。你当初不是为了这个才和我拜为兄弟的么?”
莫霄伸手搂住将要后退的纪槿,抬头看到了他有些伤感的表情,稍稍愣了愣,继续媚笑,“我们并非血亲。那种名号,什么时候都可以取消的不是么?”
纪槿慢慢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喃喃道,“为了夏清若,你竟可以失态至此么。”说罢小心推开莫霄,帮他系好衣服,“我不会抱你的,我不喜欢自暴自弃的人。你……出去回自己房休息吧。”
莫霄僵硬地笑笑,推门而出,伫立栏旁。
“为了夏清若,你竟可以失态至此么。”究竟是因为哪个词,让自己觉得刺痛般心疼?
我不喜欢自暴自弃的人……
你在做什么,莫霄?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这种轻贱自己投怀送抱的事,你也做得出来?而且,还被别人轻而易举地拒绝了,你就这样送上自己的自尊给别人踩在脚底下,这是演的哪出?“哈哈哈哈,太可笑了。”莫霄仰头,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凉。直到背脊上感受到不同于寒风的温暖,耳畔也听见日益熟悉的声音,“进来。”自己的手就被另一个有些粗糙的手拉扯着,自己的身子进了刚出去不久的房间。
“你坐吧。我们来谈谈两国联盟的事情。”纪槿平静地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莫霄身上。
莫霄嗤笑,“我醉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噢?你之前不是冷静地砸了我的醒酒药,还假装误会它是□来的么?啧啧,怕是人到伤心处,酒不醉人人自醉吧。”纪槿道,“无妨,反正我只说一次,也只打算在现在说。如果你不愿听这韩夏两国联盟计划,那我送你回去吧。”
纪槿刚向门口走出一步,就被莫霄一把扯住袖子。莫霄恢复了往日神采,微笑道,“公子请坐,我们从长计议。”莫霄很清楚,纪槿定然是看破了自己和清若的计策,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联盟计划。他是打算将计就计,还是反将一军?总之先听听看再说,毕竟如果拒绝了,那么自己和清若的计策就至少失败了一半。
纪槿笑,转身拿出一张白帛,摊开在桌上,上面赫然是当朝地图。虽然只是列出三个国家和朝廷的大概范围、主要城池和地理标识的草图,却字迹清晰标记分明。莫霄心中暗自赞叹。
“我想就把话说明了,也不要你亲自坦白。”纪槿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猜测。当初我听见你名声的第一疑问是:你是南夏人,南夏夏清若公子门客三千,为何不近水楼台,独不收你?后来查了一下,发现你一家的情况,虽然能对夏清若不收你的原因有所解释,但是却带来另一个疑问:为何夏清若不斩草除根,不杀你?是夏清若善良,觉得只要你不为他人所用,对他构不成威胁就不杀你?还是另有情况?直到被我撞见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发现了你和夏清若原来是……旧相识。”纪槿说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两人心知肚明。“我终于明白了留你的原因。还有就是当初我还好奇为何你的名声会那么远扬。你虽是人才,可是毕竟官吏公孙忙碌,拜访你的人也定然是有限。我原本就猜测有人帮你传播名声。现在看来,南夏太子,门客三千,拥有这么强的人脉,传播名声当然是小菜一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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