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跟着糊涂到底……
夜里的浓情宛如一场旖旎的春梦，隔日醒来，人已不在身边了。
迎接公主入城的日子转眼就到，那一日围观的人群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却也只能透过珠缀的帘纱依稀窥视到一星半点——
有人说，公主的相貌美艳无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
有人说，公主长得温婉可人，面上始终带着微笑；
……众说纷纭，终也只是不了了之。
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事情传至姬浅草耳里，不免心生几分疑惑——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香忘居从未与自己提过？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香忘居再度造访，用的仍是波澜不惊的调子——
“她是朱梁的公主，自然要用大礼迎接，万万不能失了该有的礼数，没有事先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啊。”
姬浅草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城既然有意与朱梁联盟，两国邦交便是必不可少，公主此行正是一个好机会，往后我必须时常留在宫里照应，可能会很忙哦。”
“嗯。”
“还有什么问题吗？”香忘居莞尔一笑，面上神色不变。
姬浅草只是摇了摇头……直到人从面前离开，依旧什么话也没说。
此后的几天，城里的人们常常可以看见香忘居与公主结伴相游的身影，不过大抵都被众多的侍卫严密保护着，寻常百姓只能远远望着，丝毫不能近身。
若是平常，茅草屋里只有姬浅草一个人，难免显得有些冷清……但是今日却有些许不同。
门口的女子一袭红纱裹身，露出的肌肤葱白胜雪，细挑的柳眉透出风情无限，笑弯的眼眸灿若星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令人目眩神晕的绝丽佳人。
因为香忘居的关系，姬浅草与她有过数面之缘，但并无深交，因而对她的突然造访显得有些惊讶。
“怎么，姬少侠打算让我在门口吹风么？”
紫绾俏皮的笑笑，满意的看到姬浅草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呃，进来说话吧。”
紫绾进了屋，却也不急着坐下，只大睁着一双美目在房内来回扫视。
“姑娘……”
“嗳，叫我紫绾就好，姑娘姑娘的多生分呐。”
“……不知紫绾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姬浅草也不绕弯，将心头的困惑一语道出。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么？”紫绾笑。
“呃……是不是香忘居让你来的？”
“嗳，这回可不关少爷的事哦。”紫绾微微蹙眉。
“那……”姬浅草闻言，更是一头雾水了。
紫绾娇声低笑道：“看样子姬少侠平时都不打理房间的呢……不如让紫绾来帮你吧。”
“啊？”姬浅草面色微窘，“还是算了吧，我已经习惯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习惯呢。”
紫绾过去拿起笤帚，不由分说的开始清扫。
姬浅草有瞬间感到不知所措，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紫绾姑娘，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请你回去吧。”
紫绾手上动作一顿，旋即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来：“姬少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
“你说是，那就是吧。”姬浅草也不辩解，点头承认了。
“姬少侠既然这么说，那紫绾就开门见山了。”紫绾将笤帚置于一旁，柔笑道，“姬少侠觉得紫绾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姬浅草不解道。
“嗳，姬少侠一定要紫绾把话说白吗？”
许是她的语调太过娇羞，姬浅草隐隐约约明白了她话中的涵义……
“其实，紫绾一直都很仰慕姬少侠……”紫绾的声音愈来愈低，面上红霞一片，“今日紫绾鼓足勇气前来拜访，便是希望姬少侠能给紫绾一个机会……”
“等等……”姬浅草深感头痛的揉了揉额角，“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听不懂？”
“姬少侠……”紫绾抿紧下唇，倏尔抬眸，竟是眼眶含泪。
“你……”姬浅草表情抽搐。
“紫绾喜欢姬少侠……若是姬少侠愿意，紫绾甚至可以以身相许……”
“呃，你误会了……”
“莫非……”紫绾猛地睁大了眼眸，语调微颤，“姬少侠嫌弃紫绾出身青楼？”
“……”
“紫绾知道了……是紫绾没有自知之明，是紫绾不自量力，原来一切都是紫绾自作多情……姬少侠大可放心，往后紫绾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的……”抽抽噎噎的把话说完，紫绾的双眸已是哭得红肿。
“紫绾姑娘不可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
姬浅草望着她万分期待的双眸，顿时词穷……
正在犹疑的时候，紫绾竟是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姬少侠……求求你……不要赶我走……紫绾愿意为你当牛做马……只求你不要把紫绾拒之千里之外啊……”
说到动情处，紫绾已是声泪俱下，语调哀戚……令人不忍再闻。
一向清冷的茅草屋，最近总是莺声燕语不断，闹得人心也浮动起来。
姬浅草想起数天前紫绾哭得梨花带泪的脸，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样一张脸与面前的人联系起来……
“姬少侠，来尝尝紫绾做的莲子羹！”自顾自的说着，紫绾笑盈盈的自碗里盛了一勺送到姬浅草唇边。
“紫绾姑娘……”姬浅草眉头微蹙，“那天我就已经说过了，我这种人不值得你为我费心，还是请回吧。”
紫绾想到那天自己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哭得声嘶力竭，最后却仍然无法让他改口，不由也暗暗较起劲来：“姬少侠的意思紫绾明白，要是姬少侠实在接受不了，那就把紫绾当作妹妹看待吧。”
“妹妹？”
“嗯，不介意紫绾称你一声姬大哥吧？”
“这……”
姬浅草正犹疑间，紫绾眸光一转，竟是端起桌上的茶盏甜笑道：“姬大哥喝茶！”
“呃……好吧。”
见姬浅草妥协了，紫绾大喜道：“喝了茶以后就是兄妹，你不许再叫人家紫绾姑娘哦。”
“那要叫什么？”
“叫紫绾妹妹啊。”
“咳——咳、咳！！……”
姬浅草猛地被茶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嗳，不可以喝太急啦！”紫绾隐忍着笑意调侃道。
“……我看还是叫你紫绾吧。”姬浅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语调带着些许尴尬。
“嗯，不知姬大哥有没有时间陪紫绾到外面走走？”
“去哪里？”姬浅草不解道。
“去了就知道。”
紫绾俏皮的吐了吐舌，拉了人就走。
姬浅草被带到了一处古亭，四围青山环绕，风景奇秀无比。
紫绾把带来的吃食摆满了整个石桌，兴致勃勃的招呼他一道坐下。
“为什么要来这里？”
“哎，难道姬大哥不觉得此处风景很好吗？”紫绾歪着头，笑得一脸灿烂。
姬浅草半晌无言，却也不甚计较。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干坐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从山脚下隐约传来了沸腾的人声……不多时，杂沓的脚步声渐近，一行人出现在古亭拐角的位置。
姬浅草刚想回头看个究竟，不料却被紫绾突如其来的动作挡住了视线——
“你做什么？”
“尝尝这个，是蜜水酿的糕点哦。”紫绾把糕点在他眼前晃了晃，示意他张嘴。
“我自己来就……唔……”
话音未落，姬浅草只觉得口中一阵甜味散开——
紫绾偷袭成功，顿时眉开眼笑道：“喏，味道如何？”
姬浅草无奈，只含混的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的瞥过人群，瞬间怔住……
“嗳，那不是小皇子和公主吗？”紫绾压低声音，有意无意的挨近了些，朝姬浅草附耳道。
……彼此视线交接的霎那，时间仿佛在瞬间静止了。
“此处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去别处走走吧。”香忘居蓦然开口道。
画眉的脚步顿住，柔声道：“我倒觉得此处风景秀丽，令人赏心悦目呢。”
“走了这么多路，想必你也有些累了，不如今日到此为止，我陪你回去罢。”
“咦……”听出香忘居的语调不耐，画眉顺从的变了语调道，“一切由香少做主便是。”
“嗯，走吧。”
语罢回身，香忘居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夜晚的馨伶筑较白日愈发显得热闹繁华，连这一带的天空也被灯火映得明熠非常，屋宇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紫绾的随侍婢女一看到熟悉的身影自街道拐角转出，便立时迎上前去。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紫绾伸手扶住因为跑得太急而险些跌倒的婢女，语调中带着丝丝调侃。
“小姐，你还是不要去找那个姬浅草了，这回原本就不关小姐的事，要是因此得罪了香少，奴婢觉得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嗳，既然已经插手，哪有半途放弃的道理，再说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有什么好怕的嘛。”
“奴婢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小姐呐……”
“行了行了，我做事自有分寸。”紫绾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你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居然紧张成这样。”
“方才香少派了人来，要你一回来就进宫里见他。”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紫绾嗤嗤笑了。
“不是啊，小姐……奴婢看那些人来势汹汹的，态度又很冷淡，和以前完全不同嘛。”
“有吗。”
“嗯，若是以前的话，只要没有进宫的必要，香少一定会亲自前来拜访小姐，可是这次……奴婢猜，一定是小姐得罪了香少，对不对？”
“你呀，就知道瞎操心，我跟了少爷这么久，他的为人如何我心里自然有数，不就是进宫嘛，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记得早点回来哦。”
也许是被紫绾的笑容感染，婢女高高悬起的心也渐渐放下了。
紫绾进宫见到香忘居的时候，他正习惯性的躺卧在长绒的白毡上，慵懒欲睡。
金樱正打算替她通报，紫绾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静静的立于一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香忘居终于睁开眼睛，已是数刻之后了。
“……方才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香忘居手执羽扇，说话的时候眉眼都是笑弯的。
“少爷客气了，其实紫绾也刚来不久嘛。”紫绾不动声色道。
“哦，那就好……不过紫绾，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嗳，有吗？不知道少爷所指何事？”
“紫绾，如果你够聪明，就不要在这种时候挑战我的耐性哦。”
“少爷该不会是指今日在古亭偶遇的事情吧？”
“偶遇吗……”香忘居笑意渐冷，“我的行踪你再明了不过，此时装傻会不会太过牵强了。”
“少爷真的冤枉紫绾了……”紫绾语调微转，一双美眸泫然欲泣，“紫绾实在是不知道少爷今日会去古亭，下次紫绾一定会小心注意，不去惹少爷心烦的。”
“下次？”香忘居骤然变了脸色，“哈，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大胆……原来还有下次！”
“少爷息怒……紫绾可有说错什么话？”
“你说呢。”
“少爷……你不觉得这样对待紫绾太不公平了么？”紫绾咬紧下唇道。
“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公平了？”香忘居隐忍着怒火道。
“既然少爷要紫绾说，那紫绾就一次把话说明白了吧……在少爷眼里，紫绾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身份卑下的仆婢，只要是少爷交待的事情，紫绾不敢不尽全力，可是少爷难道忘了？紫绾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现在……紫绾只不过想要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难道少爷连这点小小的权利也要剥夺么？”
“哈哈，好个小小的权利……枉我一直以心腹待你，想来真是可笑，事到如今，你是想背叛我吗？”
“紫绾不敢。”
“不敢？你做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
“少爷口口声声责怪紫绾，能不能请少爷明示，紫绾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
“你喜欢什么人都可以，但浅草是我的，我不准你打他的主意。”香忘居冷道。
“少爷说姬少侠是你的人……那紫绾斗胆问一句，少爷又把公主置于何地呢？”
“如果你是想用激将法使我改变主意，那么我告诉你……公主是我的妻子，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
“哈，少爷多虑了……”紫绾冷不防嗤笑一声，“紫绾是真心喜欢姬少侠的，只要他点头，紫绾甚至愿意嫁他为妻，少爷既然选择了公主，那为何不肯放姬少侠一条生路呢？”
“你说什么？”
“少爷想过没有，纸再厚，终究也是包不住火的，要是日后姬少侠知道了真相，他会如何的伤心痛苦？与其那样，不如就给紫绾一个机会，也给姬少侠一个机会，若他能接受紫绾，对少爷而言，不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么？”
“紫绾，你究竟想说什么？”
“少爷可以放心的娶公主为妻，紫绾会代替少爷，把姬少侠照顾的好好的，这样不好么。”紫绾说着，神色愈发冷峻，“想必少爷对姬少侠也是一时兴起，所以才会如此轻易的选择放下，等日后回想起来，少爷只会觉得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犯下的错误，到那个时候……少爷会明白紫绾现在的用心良苦。”
香忘居只觉得心口有火在烧，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可是一张口，却是半晌无言……
“要说的紫绾已经说完了，要杀要罚全凭少爷做主。”
“你……给我出去。”
“少爷？”
“从今往后，你我主仆义断，我不想再看到你。”
香忘居侧首，对面前的伊人……竟是连一眼也不愿再看。
“……谢少爷成全。”
紫绾语罢也不逗留，径自回身离去；香忘居不言不语，身下的白毡被他紧攥在手里，纤长的手指也深深的陷入了长绒之中，从指尖的位置传来阵阵痛感……宛如直没心扉。
姬浅草本来是想去找香忘居的，可是眼前的意外之景却让他蓦然止住了脚步……
柳桥之上，碧水之间，那人一身白纱飘逸，倒映出的倩影恍若天仙。
半晌，姬浅草微微蹙眉，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就是画眉公主？”
画眉缓缓侧首，然后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毫不迟疑的道出心中疑惑，姬浅草语带惊讶。
“你是谁？”画眉说话的语调很轻很淡，那双明澈的眼眸只一瞬不转的望着姬浅草。
“呃，我姓姬，住在那边的茅草屋……”
“就是那里吗？”画眉伸手，准确无误的指着茅草屋的方向。
“嗯。”姬浅草先是点头，旋即又道，“怎么不见香忘居？他怎会放你一个人在此？”
“不关香少的事，是我自己觉得闷，所以才想一个人出来走走。”画眉抿唇一笑，“可是附近的地方我又不熟悉……所以走到这里就停下来了。”
“呃，……我带你去找香忘居吧。”
“不必了。”画眉摇头，“听姬大哥的语气……似乎和香少十分稔熟？”
“怎么说也算做了十多年的邻居，要是我说不熟，你也不会相信吧。”姬浅草理所当然道。
“听得出来，你们感情真好。”画眉沉默了半晌，蓦然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诶？”
“虽然香少总是很温和的样子，但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画眉垂了眸子，语调黯然，“在姬大哥眼里……香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姬浅草的脑海里蓦然掠过那人俊美过人的面容——微笑的、冷漠的、生气的、别扭的……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开口。
“啊，我怎么会问你这么私人的问题呢……抱歉，我要回去了。”画眉倏然回过神来，欠身就是一礼。
“没关系……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里？”
“嗯，也好……我好像记不清楚要怎么走了。”画眉赧然一笑，“不过姬大哥只要送我到奉天苑即可，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奉天苑？”姬浅草心下有些讶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那里本是皇室宗族居住之所，向来不招待外宾，这次怎么……”姬浅草将疑虑说出的同时，眉头渐渐深锁，倏然间又沉默了。
“原来大名府还有这等规矩，画眉实属不知。”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先送你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