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怀抱----马蹄声凌乱
  发于:2009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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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住呼吸不知道多久,直到铁路确定自己听见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射击节奏,他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记得自己对袁朗讲过:“狙击手和突击手就是这点不同,他们的射击不频繁,你可以分析他们的特点,建立了就无法更改,好象指纹。”
想到这里,忽然铁路的神色一变:突击手?陈强呢?为什么没听到微冲的动静儿?那小子不是甘于沉默的人啊。
不祥的预感笼罩在铁路心头。可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听着,盼着,观察着……在大家都觉得极其漫长的等待中,他们隐约看到了结果。
眼前密闭无路的雨林被豁啦啦地劈开,浓密的枝条被开路尖刀无情砍断,两个矫健的身影一前一后的在向国界碑狂奔。
铁路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打头阵的是周墨林,后面的陈强身上背着特种装备吃力地跟着。按照这个速度,大概还有一公里,他们就可以跨越国界。
就在这时三发速射的山地迫击炮落弹精准地砸在了他们的身侧。周墨林和陈强一个趔趄,互相拉扯着翻倒隐蔽。可人家显然不愿意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远程火力“砰砰砰“地向国境一侧倾泻,意思很明白:知道你们有伏兵。所以我不来人了,但是我就算犁地三尺,豁出去炸弹也要就把你们留下来。
铁路眼睁睁地看着霎时间周墨林他们的隐蔽地点泥土飞溅,枝叶横扫。冯越和张恒紧紧咬着牙关。铁路没那功夫把力气都花在嘴上,他瞪大眼睛紧张的观察着炸弹飞溅物里是否有不吉祥的红色。
就在这时,远方一声几乎不可细闻的脆响。嚣张的迫击炮忽然哑火儿。弹坑边的陈强抓住周墨林一跃而出,两个人向国界迅速靠拢。铁路立刻举起望远镜向更远处观察。
刚刚散去的硝烟里,映着夕阳的余辉,袁朗狂奔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观察视野里。铁路长出了一口气:“个狼崽仔,还学会了摸人家炮兵阵地了。”冯越擦了把冷汗,忽然笑了:“是啊,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是吧,队长?”
这三个人的出现让铁路松了口气,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出动这么多人马来接应他们有点儿小题大做。可是下一分钟,铁路就又提起了心。速度,他们太慢了!从步法上判断,在前方开路的周墨林明显是负伤了,但是他还在勉勉强强的充当前锋位置,不要命的在前面批砍着挡路的植物。袁朗趔趄着断后,看起来也不算特别的精神。居中的陈强已经踉踉跄跄,但显然被保护的不错。只是身上的负重压的他没办法快速前进。
其实很近了,大概也就是最后2000米的距离,近到铁路用望远镜都能看见袁朗鼻子尖儿上的冷汗。袁朗紧张,铁路也紧张。
大家都知道,袁朗仓促一枪敲掉的只能是主炮手。如果是这样副炮手很快就能接替主炮的位置。袁朗最后挣扎似的精准射击也就是给他们争取了三四分钟的功夫儿。所以在下一轮炮击之前,他们必须冲回来。所有潜伏的老A都瞪大了眼睛,心里无声地念叨着:快,快,快啊!
忙乱中,担任尖兵的周墨林反而一个踉跄跌倒。陈强一步跨过周墨林身边,马上又折回来,拉起来周墨林继续跑。袁朗咬紧牙关在后面推着他们往前冲。
就在这时,嗖……的一发试射弹斜斜的几乎是袁朗的脑袋顶儿飞过去。
袁朗他们互相对了个眼神儿,这次没有再费事隐蔽,三个人孤注一掷的往回跑。
嗖……第二发试射弹更准确的砸到了他们身边不远的位置。剧烈爆炸掀起来的土石砸的袁朗一阵颤抖。对方的副炮手显然比他们想象的高明许多。
大家都明白,紧要关头到了。
天知道铁路多想一步冲上去把他们拽回来,他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早就站在铁路身后的大队长一把抓住他:“不行。他们三个没穿军装,没有任何番号,用的都不是我们的制式武器。你可不一样……”
第三发炮响的比预计的快,炸点在袁朗身边不足五十米的地方。
这一炮,显然完成了有效杀伤。铁路目呲欲裂地看着快速移动中的袁朗只挣扎了一下,就砰然倒地。他还看见摔倒之前的袁朗朝着自己埋伏的位置最后眨了眨眼睛。
太近了,铁路甚至能在有夜视功能望远镜里看见袁朗额头上宛转流下的鲜红的血。他抑止不住地吼了一句:“袁朗!”
幸或不幸,昏迷过去的袁朗显然没有听到队长这句撕扯了心肺的叫喊。显然不幸的是,陈强听到了。夹着周墨林正在艰难移动的陈强回头看见袁朗跌倒,他显然是权衡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地把背后的背包卸下来三两下捆在周墨林身上。
之后,他冲着周墨林的耳朵喊:“林子!冲!马上就到家了!马上就看见队长了!”说着狠狠地在他背后推了一把。神志已经混乱的周墨林忽然一振,猛然抬头又朝国界碑跑了几步,然后他脚下一软,一路翻滚下陡峭地斜坡。就这样死死护着背包的周墨林跟头骨碌地撞过了国境线。
混乱中,大队长冲了过来第一时间接过周墨林的硕大背包。然后,铁路几个医务兵冲过来给扶起来周墨林给他检查。可是周墨林不干,他坚持着仰起头,向那边看。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陈强笑的阳光灿烂地朝自己伸了个大拇指,然后头也不回地朝袁朗奔了过去。周墨林永远记得,陈强折返的地方离国境线不足500米。
回头架起来昏迷的袁朗,负伤的人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能力,反而变得死样沉重。同样伤痕累累的陈强使出吃奶的力气向边境移动,他再跑不动了,只好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袁朗,快到了,快到了。坚持住。”
真的快到了,近到陈强可以看清楚冯越和张恒朝自己伸出手那焦急的样子的时候,一枚精确射击的炮弹在他身后凶猛爆炸。
铁路看的很清楚,判断出呼啸弹道的陈强,最后一个动作――是把袁朗护在了身子底下。
不知道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被冲击波迷迷糊糊撞醒的袁朗,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就只有陈强那张鼻口喷血的脸。这笑面虎还在笑,一边笑,一边喘息,一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自己推下最后的一段斜坡。
袁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死死地拽住了陈强的前襟,用自己身体下坠的力量把两个人一起拽到通向祖国的最后一段路上。两个人拥抱着翻滚,费力地呼吸。互相努力地控制着力量,希望借助一点儿惯性,能把战友甩过国境。
袁朗记得后滚到后来陈强又笑了,他是眨了眨眼睛才明白,那是因为陈强做到了。袁朗被推到了国界碑旁边,被战友七手八脚地拽了回去。而陈强……是爬回来的。
那是生命里最艰难的移动。袁朗永远忘不了:陈强身下鲜红的血,染透了那一路的碧绿的草……

轻离别

后来铁路专门量过,陈强爬了大概不到三米,也就是一身子多一点儿的地方儿。可在袁朗记忆里,他大概爬了一辈子那么久。袁朗当时挣命一样扑开了所有扶着他的医务兵,怎么也不上担架。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陈强那一路挣扎扭动的行进轨迹,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手,说:“好兄弟,你回来……”陈强看着袁朗的手,喘着粗气,笑……
忽然身边人影一闪,铁路不顾一切地扑了出去,死死地抱起陈强扭头往回冲。远距离压上的V国武装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几挺机枪一起开火,子弹呼啸着朝铁路飞来。可是铁路比他们想象的快,虽然抱了一个人,但是没影响到他的敏捷反映。当他一脚踏进国境线的时候,追击的子弹才堪堪飞扫了过来。早就蓄势待发的老A等对方着弹点越境早已经等到不耐烦。把伤员让到身后的一瞬间,轻重武器一起开火儿。
然后就是交火,激烈的交火。
不同国度的子弹倾泻着不同民族的仇恨和怨毒。各有各的心酸帐,谁无兄弟?今日合该你死我活!
之后的二十分钟里,张恒和冯越的冲锋枪枪口焰根本就没停过。他们眼珠子都是血红的!
枪里炮里的,他们大队长心思显然不在这个上,他的头一反映是拉开陈强的行军背囊在一个死角里翻检着什么。袁朗当时绝对大队长挺无情的。不过人这一辈子有的时候是这样,当时想着国仇家恨、板上钉钉的事情。多少年后再琢磨,观点难免有点儿动摇。比如很久以后,袁朗想着自己杀过的人,再想想牺牲的战友,也只是一声叹息……
当时那个一中队长说的好:“干了这一行儿,还能求自己安安稳稳死在老婆的炕上么?只要到时候不受大罪,就算福分了。”陈强有福分,他走的挺安静,没受多少苦。铁路一直抱着他到最后。当时几乎所有的医务兵都围在袁朗和周墨林身边忙活着。随行军医扭头看看陈强,食指按压上他的颈动脉就直接冲铁路摇头了。铁路紧紧搂着陈强,不松手。
军医们见的多了,也不太干预。他们给陈强扎了一针就开始呼叫直升机运输了。开始袁朗以为那针是强心剂,后来才明白……那是吗啡。
大剂量的吗啡很快消弭了年轻特种兵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即将离开的眩晕,奇特的感受中,陈强艰难地伸出手指,看着北边笑。
铁路开始以为他是叫人,让一中队接手战斗末期的零星接火儿,破坏战斗序列的把三中队所有的人都拉成了溜儿从他眼前过。每过一个人,铁路就在陈强耳朵边儿念一个名字。可是陈强好像已经看不见也听不清了,他就是固执地伸着手,向那边指。
铁路心里像刀扎一样疼,他抓着陈强问:“强子,强子。你要什么?你说啊……”周墨林想了半天,眼圈忽然就红了。他让军医搀着一路踉跄着走过来,费劲地蹲在陈强的耳朵边儿轻轻说:“强子,别指了,你已经回基地了。你看,这是队长,你不是说,看见队长就到家了么?你到了,你回来了……”陈强闭上了眼睛,放松地笑了……
五分钟后,陈强在铁路怀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风吹易水,壮士不还。
那个晚上,整个三中队集体鸣枪为战友送行。
铁路把头狠狠地埋在陈强的胸口不抬起来,知道陈强是铁路亲手雕出来的爱将,随行的大队长和一中队长在旁边哽着嗓子劝,让铁路把陈强的遗体放开,可铁路就是不动。
良久,铁路忽然发出一声浸了血泪的低吼:“强子!我就不该让你回去救人!”
听见队长哭出了这一句,袁朗在担架上猛地挣了一下,几乎摔了下来。
正要给他输血的护士狠狠地压住了他。然后觉得:这个伤员的肌肉瞬间凝结的像石头一样硬。针,都扎不进去。
后面的事情挺平常的,按照程序来就对了。陈强追认了烈士。袁朗和周墨林立功晋级,袁朗带了三年的士官花衔儿在病床上给换了一毛一。袁朗这一年多在老A里朝思暮想的就想混成个士官,如今愿望达成,他却毫无喜悦。不但不高兴,反而病的死去活来的。恶梦惊悸,高烧不褪,伤口化脓。所有并发症一样儿没拉下让袁朗得了个全乎,知道这兵崽子是个人物儿,医院特别经心,护理的很周到,唯恐给他落下了后遗症。
野战医院那俩月在他身上砸下去的药单子都够围着病房转三圈儿的。可是袁朗到底还是留下了些病根儿。比如他看着士兵们互相扶持冲向终点的时候更容易感动,比如他偶尔像陈强一样在最无奈的时候笑出来,比如……他心情复杂的时候会扭着身子爬……
医院和老A把袁朗照顾的很好,可是他恢复的很慢。周墨林痊愈出院的时候袁朗同志还在加护病房里趴着窝呢。不过没人催他,冯越和张恒加上三中队没少来看他,陪他解闷聊天,什么都说,就是不说队里的事儿。袁朗是个明白人,三问两问没回音儿,也就不说了。不过每次探视时间快到了的时候,他会偶尔呆呆的看门口:因为,队长,他一次都没来过。
袁朗是两个月后出院的。正是草长鹰飞二月天,张恒和冯越去接的袁朗。一路上三个人没说什么正经的。快到基地的时候,袁朗已经远远地看见了A大队里绿意浓浓的一大片,他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打医院里憋屈了俩月出来,再看见家里这一片浮堤杨柳是让人心旷神怡。
可是张恒心里有事儿,他和冯越一对眼神儿,跟袁朗说:“因为主力队员阵亡,咱们A大队……没选上参加爱而那突击。队长挺糟心的……林子回来就忙,还没好利索呢就帮着……”听到这儿,冯越咳嗽了一声。张恒就不说话了。袁朗的眉头跳了跳,低着头,说:“哦。”那天回了宿舍也没看见周墨林,张恒含混着说:“林子忙……”送走了张恒,袁朗就把自己扔床上了,一个人发呆……
再看见铁路的时候,是在训练场。那天场地上挺热闹,二三十号新兵正在被铁路折磨虐待。袁朗看着这戏码挺眼熟,周墨林笑一笑,斟酌着字句说:“新南瓜……”
袁朗舔了舔嘴唇,强逼着自己发声儿:“爆破手么?”铁路听见了,回头指着一个黑黢黢的大个子兵,说:“狙击手呢。这苗子不错。”说着在记分本上给那个兵加了三分。
袁朗偷眼看了下,那个兵――叫齐桓。
这齐桓的确是个有料的货,屁大点儿功夫又打了个满靶。铁路少有地朝他赞许点头:“好好□□能培养成咱们三中队的主力狙击手。”“主力狙击手”这五个字,一瞬间狠狠地楔进了袁朗的心里,周墨林都看出来了,阳光底下,袁朗苍白的脸。铁路抿了抿嘴唇,对袁朗说:“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袁朗异常艰涩给铁路行礼,说:“是。”
铁路点了点头,随手把齐桓叫了过来,看意思是要特别传授射击要领。袁朗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吃小灶吧……
周墨林皱着眉头拍了拍袁朗的肩。袁朗努力地让自己笑出来,说:“没事儿我回去了……”
那年初夏,袁朗跟组织上提出申请:要去军校深造。铁路大笔一挥就批了下来,没有挽留。其实袁朗人缘儿不错,他走的时候送的人不少。周墨林、张恒他们就不说了,三中队上上下下都过来送行,揣点心的揣点心,加行李的加行李。这一年多的相处,袁朗在大伙儿心里,早跟亲弟弟一样了。袁朗笑着跟大家道谢,挺规矩挺客气,让人看着……挺辛酸……
上车临走的时候,袁朗特意往铁路的办公室窗台看了看。夕阳余晖照在玻璃上,映了一片金晃晃的闪光,挺炫人的,但是什么……都看不见……
袁朗咬了咬牙,自己扛着行李上了车。直到车子开出老A基地,都没再回一次头。
他不知道,那天铁路就在窗子后面抽烟到天亮。他也不知道,铁路曾经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他更不知道,当时铁路想的说:去吧,袁朗……在更好的环境里长大……队长知道你坚强。要长到比我还要强,要长到比我还要高……狼崽子,好好的……变成个大人再回来……
冯越后来曾经问过周墨林:“队长就不能留下袁朗么?一样是那次任务,队长就没对你有成见啊……”周墨林擦着枪说:“队长要给袁朗一条生路。”再擦擦枪,他低头笑:“然后我们喜欢陪他一起死……”张恒拍拍周墨林的手:“你放心,袁朗会回来的!”
袁朗这一去……就是四年。

剪不断

那个时候的袁朗说起来个性不算特好,又独又狠。别看平常嘻嘻哈哈跟人自来熟,其实挺容易把事儿走绝了的。他这一去军校,当真是鱼沉入海,雁渺天边。一封信也没来过,一个电话也没打过。齐刷刷跟老A战友们断了联系。
袁朗也不为别的,开始的时候是不知道该跟大家说什么,一来二去……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狼么,养伤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
他是这么想,人家A大队不是这么想的。袁朗刚走那些日子周墨林天天翻信箱,寻思着,哪怕来个电报说:平安抵达也好啊,算是给队长一个安慰。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这狗东西人间蒸发了一样,就此一去无音讯了。
那阵子陈强牺牲不久,老A又失去了参加爱尔纳突击的机会,正式士气低落的时候。大伙儿心里都难过。部队是个需要团队精神和向心力的地方,于是越显得袁朗的行径大逆不道,狼心狗肺。烦起来的时候周墨林都骂街:“袁朗你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张恒点头,冯越补了一句:“白眼儿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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