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铺着碎石，沿途立着指向界碑，那上面的怪字秦临声基本看不懂，索性凭直觉乱走，渐渐的，看到了人烟。
先是遇见零星立于天地庄稼之间的农人，向他们问了路，越走越有感觉。
跟着一群采买的农人进城，那门口还真的有一组四个把守官兵，一个颐指气使的中年男人站在城门楼子上瞎嚷嚷，跟古装武侠剧一模一样。
随手买了些吃食，比合宣艺者吃的什么怪味的果子小糕点好吃多了。
为了体验那些剑客侠士的浪漫生活，小秦也上酒楼腐败一把，点了几道据说十分招牌的菜和一壶米酒，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把楼下的来往过客当作戏看。
烟洲人服饰繁琐，上袄下裤，外罩袖幅很广的小衫，老少贫富都不扎腰，穿的很宽松的样子，倒是舒服的很（韩版？）。花色上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喜欢又小又碎的图案。
他们也不像古装片里面那样冠帽簪缨，平民的头发用一根布条扎起来，贵族的则用淡色的丝帛或者珠串、玉串之类。
不得不说武侠剧是行走江湖的好范本，融合五千年文化精华，该怎么走江湖已成一条经典恶俗套路。
一顿饭吃下来，餐费却只有两片贝壳钱，小二称之为‘晶贝’的钱币。随手丢了一个晶贝给小二，立刻哄得小二眉开眼笑，点头哈腰，问一句答三句，险些连他家的家谱都背出来。
当前要做的事是投奔艺者训练所安顿下来，学习民俗来日方长。
离开前小二还热心地给他指官衙的方向，告诉他专门负责选拔和接待艺者学徒的官员的名字。
小秦有些好奇问：[小二，你怎么知道我是艺者学徒？]
小二道：[像您这样的，小的一天至少能见到三、四个，都是找官家护送去艺者训练所的，您快登个记，说不定能赶上这一批。]
难怪瑟乐送他这种衣服，原来各国的艺者学徒都穿这样的衣服。
小秦走出酒楼的同时，一伙人风尘仆仆走进酒楼。
一个青年一个少年，带着六个下属。
他们身着样式统一的深绿色衣衫和翻着白色大毛边的漂亮靴子，背披厚重的绒披风。
青年白发碧眼，五官轮廓深刻，脸上光洁细腻，眉目间孕育着柔若春风的气质，这么漂亮的人实在少见，大街上人都盯着他看，小秦也觉得他长得赏心悦目。
少年发色偏银，圆脸圆眼睛。两人眉宇之间有七八分相似，兄弟俩相同的装扮是毛茸茸的长围巾和手套。
那几个下属也长相不错，穿着和小秦相似的艺者服，不过他们的袖口、领口和下摆镶蓝边，与合宣船上的艺者们一样，这蓝边是正式艺者的身份标志。
[哎哟，几位大爷请～几位爷是打天雨国来的吧，咱们烟洲暖和，您几位可以宽松宽松，楼上有雅座，客官请随小的来吧。]
[我们从天雨国来，关你什么事？还有，我们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少废话！]
那可爱少年一说话就不可爱了，娇纵任性。
[云儿，不要招摇。]青年出口训斥，声音低沉悦耳，一把大提琴。
[哥！烟洲的人好讨厌，总是问东问西。]
青年走上楼，回头道：[他爱问就问，你听话一点，不然罚你守车队。]
少年扁扁嘴，无处发泄怒火，对埋头算帐的掌柜吼道：[喂！管管你家跑堂伙计的嘴，苍蝇似的，吵得我烦死了！]
他吼这一嗓子，把楼下吃饭的人都震住了。那效果无益于在公共汽车上猛地跳起来高唱死了都要爱，就是暂时还不能划分他是zhuangbility还是nblity。
掌柜陪笑着哄过去，回手给小二一拳头，[老实干你的活！艺者大人的事也敢问，小心你的脑袋！]
待那八人上楼，稍顷，楼下的谈话声渐渐恢复。两个醉酒扯皮的家伙小声道：[现在的艺者啊，仗着自己勾搭上哪个权贵，嚣张得不象话！你看那小子还是红玉呢，脾气倒比他哥哥那个金玉还大……]
玉，通誉，是高阶艺者的一种标志和证明。通俗理解为衣服上镶彩色的边。
此时小秦无法不把眼睛定格到身上的衣服——他的艺者服没有镶边。
看着小二比对他热情十倍地招待那些正牌艺者，久违的虚荣心蠢蠢欲动：等我当了艺者，一定是举世无双天下无敌的高手，到时候衣服上不管红边绿边，镶它十道八道。
又想了想，觉得十分无聊，嗤笑。
山钟城是烟洲边境上的一个小城，越过月江，再翻过一道险峻绵长的翥云山脉，便是天雨国境，两国世代姻亲，关系良好，没有什么楚汉之争。
这是从酒楼小二处收集到的情报，小秦也没想到这么快见到了传说中的天雨国人。
那几个人穿着的确厚实，皮肤雪白，五官轮廓深刻，那对兄弟都有一只高挺美丽的大鼻子，实在很像外国人，官话倒是标准的很，出口成章，又快又清晰。
在官府艺者名籍上登记，交了十五颗晶贝作为造册费（无论古今中外，登记报名都要交冤大头手续费！小秦切齿），领取见习艺者名牌（学生证），过程一气呵成，意外的顺利。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小秦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官府统计人丁的文牒（身份证），他只好继续撒谎说家中大火，父母双双烧死，自己当时在表亲家寄宿免去一劫……好在有合宣国艺天者的推荐信，对方对他的话没有怀疑。
那个负责选拔接待艺者的李大人同情他，不仅帮他重新造了牒书，还亲自送他去见习艺者暂住的地方，现代话讲叫招待所。
不得不承认，在这个世界，做艺者有许多妙不可言的好处。
‘宿舍’是四人一室，山钟城的艺者学徒招待所规模较小，只有三间宿舍。
同室已住进三个，李大人帮他们互做介绍，其他三人分别是小乔，小砂和意意。
小乔生于农家，皮肤粗糙黝黑，手也不够漂亮，是艺歌者也就是卖唱的；小砂和意意出身书香门第，意意是小砂的表兄，两人都是艺韵者，也就是琴师。三人年龄说出来吓人，其实都半大不大，模样还没脱掉稚气。
小秦不知他们是如何得到见习艺者学徒许可的，他们三个听说小秦是由鼎鼎大名的合宣艺天者——瑟乐大人推荐而来，小麻雀似的围着他盘问，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
若不是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说，小秦也想不到瑟乐的地位如此崇高。
莫名其妙地，小秦成了他们三个的‘师兄’。
晚饭时三人主动掏腰包，去的还是那家酒楼，小秦怀疑整个山钟城只有这一家像样的酒楼，这城可真够挫的。
天雨国的艺者早走了，他们坐在晌午小秦坐过的那张桌上，点了一桌子菜。
小秦这才发现所谓的招牌菜都是骗人的，他们一道‘招牌菜’也没点，可是每一盘都比晌午那些好吃。
期间三人不停向他打听瑟乐的消息，脸上带着初中女生听说飞轮海要来开演唱会的表情。小秦刚说瑟乐喜欢用右手托腮、左手敲着桌子思考，对面的三人立刻效仿。
小秦忍不住笑了出来，对面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嘻嘻哈哈的掩饰尴尬。
四人之中，意意一百三十二岁最大，小乔一百零七岁，小砂只有八十九岁，还未成年。这个世界里九十岁算成年，成人标志和成人仪式视各国风俗而定。
晚上回到招待所，小秦想起一件事。[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学艺？]
[大概是去广寺城吧，那里有一个雪衣馆……唉，像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国属艺者，由不得你选好地方，好雪衣馆都被人家有门路的占满了。]小砂说。
[也不知能不能熬出头，像我们这样的，不说别的国家，烟洲就有几百人，每年升阶的名额只给两三个，各城的艺者所打破头来抢，谁家有本事谁能上去，哪轮得到我们啊。]意意抱怨道。
[我可没想过飞黄腾达，到了艺者所不用家里出钱，能给弟妹省点钱粮，若是遇到有钱有势的大老爷，嘱我属了私……一家人的下半辈子还要靠我供养呢。]小乔老实道出‘崇高’的人生理想。
艺者最初都是国属艺者，通过考试选拔出来，授予国属艺者学徒的名牌，先在雪衣馆学艺，然后分配到各地的正式艺者所，每月可以领到工资。
无论是哪国人，只要做艺者，就可以随便在某个国家登记造册从业，艺者是个国际性的大好职业。这个小秦可以理解，就像□搬到哪里都能照样营业一样，哪个国家的人会拒绝声色犬马。
小秦听着他们几个八卦，越发觉得其中有些门道。小乔所说的找有钱有势的人私属……莫非是指被包养？
果不其然，无论在哪个世界，赚钱、卖身，卖身、赚钱，都是最潇洒轻松的活法。
带着一点点鄙夷和自我鄙夷，小秦渐渐坠入梦乡。
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到不知是小砂还是意意的声音：[小秦师兄，嘻嘻，你睡觉还别着个钱袋，不怕硌到腰吗？]
小秦哪里会多想，拽下钱袋塞在枕头下，继续入梦。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李大人在对他怒吼。
[你怎么还在这里？！跟你同组的八个人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了！]
小秦揉揉眼睛。四下的床铺已收拾的干干净净，[他们走了？几时走的？怎么不叫我起来？对了李大人，昨天你没告诉我今天要出发啊。]
李大人道：[我以为他们会告诉你，昨天忘了嘱咐你。算了，你继续住着，三天后还有一组人路过，你随他们走吧。]
刚睡醒便听说了诡异的事，小秦顿时睡意全无。
顺手向枕头下一摸，摸到的唯有空气。顿时心下一凉，什么都明白了。
李大人见他脸色惨白，还说了句火上浇油的话：[像你这样的小孩，本官见的多了。别以为受成名师兄推举是件好事，多的是人想把你踩下去。]
NND，大风大浪闯过，也在小阴沟里翻船！那三个小王八蛋……
检查行囊，发现国属艺者名牌丢失，大概被那三个小王八蛋拿走了，好在可以拜托李大人补一块……瑟乐送他的艺者服被剪得七零八落，踩满泥水。
当面对他软语奉承，笑容满面，然后狠狠耍他一把。
生气也没有用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就当是教训吧，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行走不能丢掉从前的做人原则，该忌惮什么，防什么，看什么。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钱被他们拿走，该怎么过活？
真想一脑袋躺下去，长眠不醒。

第 4 章

艺者级别
雪衣：白丁，小秦的级别，艺者学徒，可以免费进入初级艺者所[雪衣馆]学习。
碧玉：初等，在雪衣馆取得成绩后进阶，少数人获得进入正式艺者所学习的资格，大多数留在雪衣馆里继续升阶机会，或者留任教师。
蓝玉：中等艺者，艺籍[国属]或[私属]的分化阶段，可以出去打工赚钱，也可以找人包养做私属艺者，是大城市中正式艺者所的在籍成员。
红玉：高等，由在籍艺天者收为弟子的国属艺者。
金玉：艺天者候补。
玄玉：艺天者
之后就是四大天王（恶）……
04
艺者阶级等级森严，艺馆亦是。蓝玉以下算为初级艺者训练所，即雪衣馆。蓝玉为中级艺馆，由国家出资设立，作承上启下只用，一方面主办艺者升阶考试，一方面考察下属各城各阶低等艺者的技艺水平和从业年限，年轻绩优者升，年迈平庸者逐。红玉至金玉都住在由成名艺者自掏腰包建立的艺馆，所以会冠以馆主的名字。四大天王住皇室封赏的府邸。
向李大人询问后得知，之前那一组由于资质好，是送去了环境较好、竞争也较激烈的慕仙城雪衣管，而非破烂广寺雪衣馆——他们这样的艺者学徒，首先要去最低等的雪衣馆学习，雪衣馆是初级艺者训练所的官面叫法。
决定这些雪衣馆好坏的，不全是天时地利因素。
无论怎样有名的艺者，最初都是从雪衣学徒做起。他们成名后，从前求学待过的艺者所会邀请他们做记名师傅，小秦理解来即明星学生兼任客座教授是也。
这些记名师傅不用亲自授课，只需抽空来看两眼，偶尔破格提拔个看得顺眼的学徒进阶。
譬如慕仙城的雪衣馆，好就好在记名师傅喜欢微服私访，时常下来看看，遇见看着顺眼的带回去精心□，对于平民艺者学徒来说，无异平步青云的美事。
广寺雪衣馆的记名师傅总是不来，平民学徒苦无门路，自然是大大的破烂地方。
小秦去的最晚却赶上好组，在他之前已有八人，他算是节外生枝的。
小秦长得不算赖，又有大人物荐举，三小人生怕小秦到慕仙雪衣馆抢尽他们的风头，又嫉又恨，所以设计了他。
在李大人的办公处所看了地图资料，小秦又纠正一些错误理解。
烟洲与盟国天雨、煦、合宣边境相邻，艺者学徒的选拔考试院分别在四国边境交接处设立。四国之中想做见习艺者的人都要先去那里参加考试，合格的学徒按照成绩编为八人一组，国家有专门的车马负责运送他们去最近的城镇，再由各地方官员调配到相应有空缺的雪衣馆，然后一个一个城镇地托运。李大人的工作一是为艺者学徒调配去处，二是负责管理学徒组中的缺漏、及时上报补人或涮下病残者，三是接待受举荐者。
小秦的情况特殊，由成名师兄推举，享有不必参加学徒选拔考试、随便挑组和艺者所的特权。
据李大人告知，艺天者候补以上的成名艺者才可举荐白丁，每年只可推一人。
他欠瑟乐的人情已经还不起了。
身无分文，艺者服被毁，小秦只得向李大人借衣服、讨吃喝。那李大人碍于他是艺者学徒，还算给他面子，借了一套半新不旧的粗布衣，三天内供应他些青菜馒头，只是面色发青，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小秦知道自己虎落平阳，隐忍不发。
三天后的早晨，又一组人到达山钟城，在李大人处盖好印记，确定无人生病、出走后，没有多做耽搁，继续上路。小秦搭了他们的车。
这一组人的资质显然没有那三小人好，许多小孩都是头发毛躁、小眼睛黑皮肤、脸蛋上两抹腮红，看着让人怪无语的。要去的地方恰好是传说中‘鸟不拉屎’的广寺城。
有了上次的教训，小秦连自报家门都免了，一屁股挤进马车里一言不发。赶上差生班，心情自然不会好过，而且别以为差生班就不勾心斗角了，丑人多作怪，斗得更厉害！
周遭的人也不知怎么，个个寒着脸。大概是考试成绩太差的后遗症吧。
路上水食自备，别的小艺者啃馒头喝清水，小秦饿肚子，没有人会发扬什么雷锋精神分他点吃的。
挨了一天半，正当小秦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又来一个插队的。竟是小乔。
一见小秦在，立刻大哭着扑过来。
[师兄，他们太恶毒了！呜呜……嫌弃我跟他们抢位置，给我灌药，丢在荒野里。下山的猎人救了我，送我到镇外，可是官老爷说我没有身份牒书，不让我进城……]
这是你伙同他们害我的报应，小秦心想。
小乔哭了一阵，见小秦不为所动，马上意识到症结所在，[师兄你肯定在生我的气，那天的事全是小砂和意意的主意，而且也是他们要偷你的钱！我真的没有参与……]
小可怜模样，眼神清澈，看上去的确无辜。
[你被他们坑了，不得不说好话唬我吧？那天你们偷我的钱，你敢发誓你没有分赃？]
[到了这个份上，横竖也是没希望翻身，我还骗师兄您什么呢。对了，这个是那天分赃的钱，我的份一直没花，这就物归原主还给小秦师兄。]
[哼，我看是还没来得及花吧？荒山野岭的。]小秦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又倒出来看：一小把金柳叶金豆子和晶贝。看在钱的份上，小秦姑且不与他计较。
有了钱买食物和水，接下来的路途才容易一些。
要说小乔是良心发现的好人，小秦打死也不信。他若真是好人，那天早晨为什么不叫醒他？就算损主意不是他出的，钱不是他偷的，知情不报的包庇罪也判他个同谋。
看周围人冷眼冷战的模样，再看看殷勤赔笑的小乔，纵然知道他不是好人，也狠不下那个整死他的心了。小秦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这尔虞我诈的艺术怪圈，到哪里都摆脱不了了？
不吃东西，身体昏沉无力；吃了东西，路途中颠簸，摇晃得人直反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