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放弃第四十八次机会，我们告诉他，不可以再放弃下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轮回转世的机会，他没有罪，不会被打入地狱，但他也不愿生，所以，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要烟消云散了。”
现在还记得，那个人，听完之后，只笑着说谢谢，说刚好，正好一千年以内，说不定终于可以见师兄一面了，然后就去投胎。如果，不是那个人出现的话，也许，云天青真的会这样走完他的人生。
“可是，他最后还是把这第四十九次机会放弃了，他把最后的机会用来同魔尊重楼做了某个约定，并同他一道走了。”他看着玄霄那带着震惊的眼睛说：“就在你来之前的一个月。”

34 约定

“把天青还我。”火红的发色，没有张扬，如云绸般柔顺的倾泻在肩胛及后背，玄霄的语气好似在和重楼谈论着天气一样轻松，仿佛那人脚边，不是他最在意的人。
他就那样，不卑不亢地走进来，站在他的面前，索要云天青。
重楼倒也不意外，还是懒洋洋的支起脑袋，友好地笑着回答：“你要的是哪个‘天青’？是我脚边这个木偶？还是曾经和你一度梦中缠绵的梦魇？而且，云天青什么时候变成你玄霄的所有物了？”
“他心中有我，便是属于我玄霄的。我要那个同你一同离开鬼界的天青。”他们不是初识，却也非敌非友，能客气的谈论聊几句，不过是想知道重楼怀着什么鬼胎罢了。
“哦？那个‘云天青’啊……”重楼终于露出坏笑，不怀好意的提高了音量，笑道：“他已经‘不在’了！”
不期然的，看到玄霄拼命压抑住的震怒表情，继续说道：“不是我不还你，而是，他啊——早已魂飞魄散，消失在这六界之中了！”说话的同时，架起结界，本来用于防御玄霄的突然发难，谁知，片刻过去了，除了玄霄脚下的大地被震裂，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
“……不是还有几年时间的么？”好半天，才听到有些沙哑的疑问。玄霄硬是强压住心头上的一口怒血，僵硬着身体，保持住一丝理智。
“多说无用，你还是自己看吧。”重楼一掌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很快，一个幻境形成。
天青——
那个瘦弱的，青色的身影，缩卷在蓝色镜台的小角落中，怀里抱着望舒剑和一坛酒。似乎是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眉头皱着，墨青色的长发散落的披散在身上、脸上。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更显得孤单、寂寞。
玄霄伸出手，复又收回。这里不是现实的世界，只是重楼那过去的记忆。所以，他无法碰触那个人，更不能拥抱他，给他温暖。
“云天青。”重楼站到他的面前，把他唤醒。然后，开始了他们之间的交易。
交易的内容不多，很简洁，而天青也给的大方，看到这里的玄霄真想一巴掌拍在天青的后脑上，看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把你最后一次轮回，第四十九次的轮回权利给我，我让你见到玄霄。”重楼认真的说。
“好啊，经管拿去。”云天青满不在乎的扬扬眉，喝口酒，回答。
重楼诧异，“你如此相信我？不怕我违约？”
云天青上下打量着他，也用同样的口气回答：“你敢说假话？‘魔尊重楼’！”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我虽然是琼华派最差的学生，却也是被罚抄书最多的学生。那些规矩条文我是没有兴趣，但奇闻异事还是会多瞅两眼记上心的。你‘魔尊’是无法说谎的，或者说你根本无法说假话，因为你本质和神仙一样，权利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你说得每一句话，都拥有力量，会变成‘现实’。所以你不可以说谎，最多只能不说而已。我可有记错？”
“你说得没有错。看来琼华最坏的学生不是个酒囊饭袋。”重楼没有诚意的鼓掌叫好，接着他的话说：“我的确无法说谎，甚至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要反复思量，考虑三届的平衡，我为了得到你的‘轮回’就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不然打破了那个平衡，不仅会报复在我自己身上，更会让这世界有失衡之危。”
“所以我大可放心。”云天青笑着像捡到死老鼠的猫。“我怎么才可以见到师兄？”
“玄霄现在还在东海海底服罪，我可以施法把你化做一则美梦的梦魇，潜入他的梦中，与他相会百日。”
“好！同意！成交！”一击掌，就此约定。
“对了，可以再帮个忙么？不算附加条件，应该算是举手之劳。”看着那美丽的泪妖莲在重楼手中幻化，云天青爱惜着抚摸这将要成为灵魂歇息地的身躯。
皮肤柔滑富有弹性，脸色红润如健康之人，轻阖的眼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云天青想，以前的自己，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
“你说。”重楼也看着这个难得完美的作品，心情很好的应和。
“把我和你做约定的这段记忆暂时封印掉吧，最好可以让我和师兄的见面再自然些。”他歪着头想一想，“师兄太精明了，我如果不能入戏的话，可不好骗他。”
“就这么对自己没有信心？”
“是啊。”大方的承认了。
“好，没问题。”突然对这个家伙有了些好感，用手弄乱了他的头发。“你儿子留给你的望舒剑怎么处理？”
“也能带进去么？天河本来想师兄哪天想找我又找不到才留给我的，望舒现在没有主人，不过陪伴了我千年，我算它半个主人了。”
“哼！那个死要面子的家伙，就算真找不到你也不会用羲和和望舒的联系来找你的。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没有了，你可以施法了。”
“梦中世界，皆无定数，路要怎么走，以后就要看你自己了。走好！”
“不用送！”随着天青的笑脸消失，玄霄的感知重新回到现实的世界中来。
他仰起头，问那个坐在主位上的人：“梦醒了，所以天青就消失了，是么？”

35 相同

“我有几个疑问，魔尊殿下可否帮在下解答？”玄霄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让重楼猜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当然可以，看着天青的份上，我知无不言。”
“此事之前我并无其他记忆，魔尊可知那时的我在做什么？”啊？！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做什么，还来问我啊？当我闲的无聊，成天盯着你看么？重楼的脸色沉了下去，“不知道！”
“望舒剑呢？”
“不知道。”
“为何天青性格有变？”
“我怎么知道！”
“天青在哪里？”
“被你的力量撕碎，魂飞魄散。”
“你脚下是天青的躯体？”
“对！”
“可否把他给我？”
“……你要这个做什么？我魔界至宝不是谁来要就能白送人的。”
“你和天青的约定还没有结束，他属于天青，也就属于我。”玄霄肯定的回答，看着那个耐着性子回答他问题的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怎么知道天青还‘活着’？他是在我面前魂飞魄散的。”他似乎又想结印，“就在刚才。”
“你不用给我看你的记忆了，就算天青已经散落在六界，但他确实还存在，没有烟消云散。”似乎如果他不说清楚，重楼就不打算把那个“天青”给他，所以他好心的解释。
“望舒、羲和都有灵性，会自己识得主人。如果主人死了，它们就会彼此互相吸引，到另一把剑所在的身边，等待下一个主人出现。夙玉死了，但流着她一半血液的天河还在，所以望舒在有一半主人血液的天河身边沉眠，只是后来意外的又碰到了韩菱纱做主人。韩菱纱死后，慕容紫英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天河又成了望舒的新主人，但天河早已死了近九百年，这个时候，望舒一直和天青在一起，如果天青也不在了，为什么望舒没有来到我身边？”
他看着重楼脚边，那个没有生命的躯壳，又道：“似乎也不在你这里。”
重楼沉默无语，半响过后，他轻轻道：“想不到，现在你还有如此冷静的头脑分析，那么，你带走他吧。”
“你似乎很失望？”玄霄并没有上前，只是同样淡淡地说：“你原来是不是想，我知道了这些，会痛苦懊恼自责？或者把你作为迁怒的对象，同你打上一架？”
他说话的语调及慢，那一字一字，其实都是带了内功心法所吐出的，可以摄人魂魄，在人无意识的时候，引导出人内心隐藏起的秘密。
这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武功，完全是邪门歪道的功夫。按说，重楼是不会着道的，可是一来，他不会想到会有人对他用这样的功夫。因为这样的武功一旦被人察觉反击，施法人会受到严重的伤害。谁会在魔尊面前班门弄斧？二来，玄霄一向是正值的好代表，就算最后气急要喊着堕入魔道，但他本人的性格也不屑用这等烂功夫来糊弄人，所以，重楼没有防备住也是正常了。
“难道不是么？任谁在知道自己亲手对重要的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后，都会后悔的吧？会对自己失望、伤心，对旁观人的愤怒，都是正常的吧。”重楼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迷茫。
“没错，你看来很清楚我现在的心情。那么，为什么你会这样的清楚呢？是不是你也曾有过这样类似的经历呢？”玄霄继续说着，注意着重楼脸上细微的变化。
“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突然，重楼的眼睛精光闪起，大喝：“好你个玄霄！竟敢对本座施以邪术！”
被法术反噬的玄霄一手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淤血，笑了起来，这是他走出东海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呵呵，重楼！天青这个琼华最差的学生都知道的那么多杂事，我没有道理不知道。甚至从师傅那里听来的八卦就更多了，你和神将飞蓬的故事，还是我说给天青的。原来，你和也我一样啊！哈哈！”
重楼与飞蓬。
一个魔界至尊，一个神界天将。
一次失手，让一人被罚轮回，另一人，千万年苦苦寻找。
六界虽大，但难不住重楼，每一次，他都可以找到要找的人。
但命运弄人，每一次，留给他的，只有那个人刚刚离开的、散着余温的躯体。
那个人命中注定，必然悲烈、早逝。
他不甘！不甘心命运如此作弄！所以他曾愤怒的想要毁灭一切！
他不忍！他不忍那人在轮回中苦苦沉浮。如果那一天，自己不要去找飞蓬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想要改写那个人的命运，想要向那个连他也不能探知的命运挑战。
所以，他需要一个轮回来改变那个人的命运。
这个时候，天青来到了他的视线之中。虽然，他本来的目标是那个也许可以暂时代替飞蓬，可以和他过几招的玄霄。
千言万语，重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看着玄霄来到他面前，弯腰，小心的抱起那个空壳，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
“去找天青。”玄霄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虽然天青魂飞魄散了，但到底没有消失，我要把他的魂魄都找回来。”
“天地很广，你如何寻找？”
“天大地大，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的。”
“……但百日期限一到他还是会消失，你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快要走出大殿的玄霄驻足回首，微微一笑：“谢谢你的提醒和美梦！”
然后大步离开。

36 再忆琼华

话说人呢，过世之后，变成幽魂，如果有什么生前未了的心愿，就会在心底最惦记的那个地方徘徊，久久不离。
玄霄抱着云天青的空躯，御剑飞往琼华派。
云端之上，透过层层云雾，繁密树枝，玄霄注视着脚下，那片曾经的辉煌，那片残破的废墟。玄霄并不清楚他被囚禁在东海之后，琼华派的走势，那时候把一个大乱摊子仓促间丢给几个后辈，是唯一的办法。也许，它曾经在慕容紫英的手中达到过从未有过的巅峰，也许，它曾经也有过让人憧憬的传奇。但——
多少故事，在时间的长河中，化为笑谈。
多少爱恨情仇，在历史沧桑洪流中，灰飞烟灭。
有开始，就总有结局。
千年已过，天青，我们都回来的太晚了，是么？
玄霄跃身，落在地面上，衣摆轻轻扬起又落下，羲和归于掌中。
“嗡嗡——”是共鸣！望舒的剑灵果然在这里！
出师首战就有收获，玄霄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他抱着这个身体并不比羽毛更重的天青向前走去，事实上，在阳光下，这个身体的某些角度看起来，居然还有些透明。
他随意的走着，在杂草丛生的乱石中走着，心中默默的想着千年之前，舞剑坪的方向。
果然，越是靠近，羲和就越是在他手中震动不安。
再向前一步，他的四种突然安静下来，虫鸣鸟叫，甚至连风都忽然间安静下来。
玄霄停下脚步，他并没有感觉到杀气或任何不安的因素，所以他只是有些疑惑的四处张望。片刻间，眼前景色一变，杂草不在，乱石变的平整，他发现，他不在是“他”。
“他”正跟在一个人的身后，那是一个老者，满头白发，脚步却苍劲有力，那个背影是那样的熟悉，玄霄的眼眶热了起来……
师傅……
“天青，这是为师唯一的亲传弟子——玄霄！也就是你的师兄了。”太清真人回头，对“他”介绍着。玄霄望着眼前年轻的自己，冷漠的面容，周到的礼节，刻板的问候。
心中却突然涌起别样难言的感情。
为什么？
他现在是以天青的角度去看周围的人事物，为什么天青第一次见到自己会这样的激动？仿佛、仿佛——
这时，他听到“自己”的心里呐喊：“终于找到你了！”
咦？他们以前认识么？天青仿佛寻找自己很久的样子，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打个口哨，戏谑地说：“是个美人，可惜冷了些，嘻嘻。”
太清真人皱起本来就很老的老脸训斥：“天青不可无礼！”
“是！”没有诚意。
“以后你们就同食同住，要收敛些。”
“是！”
后来的事情，玄霄不必去看也知道，和云天青相处的每一刻，都自脑海深处涌出，原来，天青和他一样，从没有把过去忘记，也许会埋藏很久，但绝不会忘记。
还看到天青如何想方设法气恼他，只为了他能多看自己两眼。
天青如何假装不用功拖累他、天青在思返谷数星星时脑海中又想着怎么“报复”……
天青的每一个闲暇空余，注视的，都只有自己。但他又和其他人不同，他总是带着淡淡的哀伤。
他们难道之前有见过面么？
然后，见到夙汐带着刚入门的师门夙玉来到他们面前……
再然后，看见一向玩世不恭的师弟天青，难过的为无辜死在剑下的小妖掩埋尸体。
再再然后，和夙玉无奈的劝导自己，同师傅们争辩，最后离开琼华。
回忆到这里结束，风又起，树叶“沙沙——”的声音，把玄霄拉回现实。其实，并没有多久，只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眼前，杂草中，望舒的一片剑灵，守护着一片属于天青的灵魂，泛着青色的光芒，等待着玄霄的到来。
没有任何妨碍的，玄霄把他们收于天青那空躯中。
忽而觉得手上一沉，仔细看，原来“天青”病态白的脸上有了红晕，身体在阳光下，再也不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变得真实起来。
玄霄在天青额头上落下一吻。
天青，我一定能把你找回来的，对吧！
你都等我那么久了，这次，一定要等到我！

37 传承

一袭明朗的蓝衣出现在山间小道，那男子精致俊俏的面孔，温文尔雅的气质，定会让那些落入目的妙龄少女们念念不忘。
如果不是他肩上抗着一只野猪的话。
转过几个弯道，眼前便是一间小茅屋。
只是普通山中人家规格的小房子，木石结构，虽小却简洁大方。
屋前，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正在熬粥，袅袅余烟，衬着这画面简单而温馨。
“夙玉。”
那女子应声回眸，“天青师兄！你回来啦！”
玄霄透过云天青的记忆看着那如花似玉的小师妹，多少有些怀念起过去陪她去醉花阴赏花的日子，那时候，是多么的轻松快乐呵。
他寻找天青的第二个落脚点，选择了青鸾峰，毕竟天青和夙玉在这里度过了他们最后的岁月，天河在这里出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