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似有恨----晏好古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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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明白了他心中的痛苦,窦芸香慈爱地抚摸他的头发和脸,声音柔若清风:“当年公子爱他胜于生命,他不明白,是对公子无情;如今你爱他舍去尊严,他也不珍惜,是对你无情。等人死了才追悔一生,白白浪费了别人青春,难道还不是最最无情之人吗?”
“江雪……他是怎样的人?”
“公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窦芸香脸上漾起淡淡的幸福,所有人看见那表情都会羡慕她思念的那个人。

相逢似有恨(二二)

廿贰
“公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窦芸香的表情柔和得像正在融化的积雪,她低沉着声音像浅滩上久久不肯退去的波痕,娓娓地说着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讲他美丽的眼睛,他温柔的笑容,他慈爱的抚摸和他深沉无望的爱,他凄切勇敢的诀别……
“蓝色的眼睛让很多人害怕,他很少出门……”
“将近三年的时间,诺大的京城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苏府……”
“每当孩子不老实的时候,他总是温柔地抚摸它,对他微笑,给他哼歌……”
“看见老爷平安回来了,就放心了……”
江雪死前挣扎的样子仿佛就飘摇在眼前,余恩泉紧紧拽着身上的被子。曾经是多么的不甘心,甚至有些怨恨江雪,自己用十几年的苦守也等不到苏建承的一个回眸,他却丢弃苏建承对他的思念,留给他们无尽的痛苦。然而此刻泪水已经毫无知觉的流下,他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那个为了爱情消耗掉自己一生的人……
“苏夫人……”掀开身上的被子,余恩泉低语着对窦芸香说:“我……都明白了。”这里不会有他的位置,那人的心里也再装不下别人。离开是唯一的选择,不知道如何面对酒醒后的苏建承,也不知道怎样收拾自己支离破碎的心情,即使他依旧那么的执着,但他必须离开了……相见不若怀念,也许就是这样……
窦芸香没有挽留,她想时间总会磨蚀掉一些年少时的天真和固执,来让人生看上去不是那么残酷,尽管她自己做不到。抚摸着对面人儿的额头,这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的动作:“如果公子见过你,一定会非常疼惜你的……”
温柔的力度在额头上慢慢漾开,他知道那就是江雪,面前的这个女人变成江雪也已经十六年了。他曾经觉得世间的真情太少太少,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世上唯一一个傻瓜,却原来,时间变化,物换境迁,只有那种心酸的感觉恒古不会改变——好久好久,没有被人这样安慰过了。
离开苏府,在近郊的一处小屋里住下已经快一个月了。余恩泉没有回宝珠楼,也没有去找六王爷,尽管在那之后不久,大皇子的密谋就被完全镇压下去,四皇子被迎回皇宫。就在十天前,小太子李炎祁已经成为了万人之上的皇帝,甚至有些想象不出,那个说起话来孩子气十足的少年如今正庄严地坐在金黄色的龙椅上。余恩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归宿,他只带了一把琵琶,每天闲暇的时候就轻轻地弹拨,每到这时那个人影就会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冲他微笑,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生死分割了他们的空间,他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现在的他虽然无以为生,好歹身上还有些银两。乡下民风朴实,不必像在宝珠楼里那样趋炎附势,之前几个邻居好心说要教他种田,几天下来就累倒了。于是他决定开间小店,卖些农民们平时需要的生活用品,不为赚钱只想为他们提供些方便,免得他们为了一两样小东西跑一趟城里。今天他就是来为小店开张做准备的。
“走开走开走开!!!!!!!!”突然一队官兵横冲出来。余恩泉连忙退到路边一个小茶铺边。
“嚯,这不知又是要抓谁啦?”一个茶客低声对自己的朋友说。
茶铺小老板一听连忙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八成该轮着韩将军了吧,昨儿半夜我看见他家有人坐着马车出去,估计是逃命去了。”
“这皇上是怎么了?把些个功臣大将都抓起来了。”
“何止啊,家都抄了,老老小小上上下下都给抓了,听说要……”茶铺小老板没说出来,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一比划。两个茶客不由吸了一口冷气:“不会吧,为了什么这是?”
“你们还不知道呢?”小二瞥了瞥两边,遮了嘴小声说:“听说二皇子当年可不是战死的,是给人下了药毒死的,还有人说……皇上死得那么急,八九不离十也是给人害死的。”
“啊!??”两人惊叫一声连忙捂了嘴。其中一个道:“不是真的吧,别人也就算了,苏将军可不像。”
另一个也跟着:“就是就是,他忠得都有些迂了。”
“这年头还谈什么忠心不忠心啊”小老板搓搓手指,“只要有这个,忠心值几个钱,听说他还勾结了江南叛军呢”说着又忙起手里的活儿。
余恩泉见那官兵们气势汹汹,看样子像是出了事,又不小心听到茶铺里这番议论,不禁心里一阵恐慌,功臣大将……韩硕的朋友……苏将军……难不成是苏建承出了事?可是苏建承与二皇子之死有什么关系!与江南叛军又有什么瓜葛!
走进去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小老板连忙上来倒茶,余恩泉叫住他:“小哥,方才听你说苏大人,请问是哪位苏大人?”
那小老板斜着眼将余恩泉横竖打量了一番,见他俊美异常,衣着虽不光鲜却很整齐,倒像城里打扮,便笑着过来说:“客官确像是城里人,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这全京城还有几个苏大人,不就是镇国大将军苏大人呗。”
余恩泉像被雷击里一般,耳朵里嗡嗡直响,抓了那人的手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那小老板被他一抓,吓了一跳,手里茶壶一晃,几滴烫水溅到手上,一声惨叫“哎呦!”余恩泉忙松了手,道了不是,又问道:“求小哥多告诉我些”说着将几个碎银子放到他被烫的手心里。
那小老板塞了钱,甩甩手,笑道:“得了,我看客官有些诚心,想必与苏大人也有点交情,便告诉您吧。两三天前,突然来了一伙官兵来到苏府,把家里所有人,连厨子马夫一个不剩,全都一并抓了起来,这原因嘛我们也不甚清,但这罪肯定是小不了。您若是想投奔他啊,我劝您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现在正抓得紧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唬您做什么,不行您自己到苏府去看看,那大门上还贴着封条呢!”
见那人有些不忙,余恩泉谢他:“不不,多谢小哥指点。我这就回去了。”说完交了茶钱,走过这条街拐了个弯,便匆匆忙忙赶去苏府。
果然如那人所言,绛红色的大门上交叉贴着几张封条,上面的日期正是三日之前。大门紧锁,丝毫看不见里面,这苏府自己只进过一次却觉得简单别致,只是不知现在里面又会是怎样一番破败景象,不知苏夫人怎样?苏红亿怎样?苏建承……又会怎样?用力拍了两下,也没有人应答,转过身,看见一个路过的老头站在路边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抿着掉了牙的嘴含含糊糊地说:“没人了……没人了。”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相逢似有恨(二三)

廿叁
黄铜境里,秀眉淡抹恰如远山,朱唇微合仿佛桃瓣,余恩泉扶了扶鬓角的碎发,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得知了苏家的惨状之后,他便赶来向李瓀打探消息。李瓀起初闪烁其词,后来见他救人心切,便告诉他苏建承被定罪密通叛贼,谋杀皇子,是诛九族的重罪,劝他不要自投罗网。余恩泉心里明白这是为帮大皇子脱罪,虽然常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句空话,苏建承无疑是这场阴谋的代罪者。
当年二皇子带兵出征,护驾的正是苏建承的部队,而被大皇子买通的恰好是又他的手下副官。护驾不利,本是事实。易太子之后,皇上为安慰被困清机寺的四皇子,便派苏建承征讨江南叛军。可是苏建承虽身在官府,身上却许多侠气,据说竟与叛军头领惺惺相惜,而之前在杨府抓到的就是这江南遗祸的重要人物。此外中间还有许多不利,有人密报说苏建承在家里藏过叛军头目。四皇子回宫之后对前事始终耿耿于怀,于是于情于理,这罪名自然就落到了苏建承身上。李瓀也曾为苏建承求情,虽然少年皇帝对几元大将颇有不舍,可四皇子却性格倔强不肯罢休,很多人进谏都被敕回。
余恩泉明白李瓀的尴尬,也知道少年皇帝的为难,毕竟是牵扯着皇室内部关系的事情,只是他怎么能甘心看着苏建承一家就这样含冤死去。
“咚、咚、咚”三击有力的叩门声。
余恩泉站起身子,最后一次瞥了一眼铜黄色镜面里的自己。背水一战,门外的那个人是他全部的希望,这一脚迈出也许是第一步也许就要止步不前,但他现在没有时间迟疑,这个求了六王爷整整一夜才得来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抓住,用力拉开雕花木门。
“你是……”门外的李炎祁怔怔地望着一步之遥的余恩泉,却迟迟不敢相认。虽然他已从李瓀口中得知恩泉是男儿身的事情,但却从未见过他这样……只见眼前的余恩泉穿着一件银白色薄袄,略有些肥长盖过脚背,却在腰间系一段水蓝色腰带,竟把那纤细腰肢更突显出来,青丝微拢绑在脑后,也不带任何装饰,做女装时已经是天然去雕琢得让人过目难忘,如今除去那些秾缛点画,纷繁修饰,真是俊美挺亭,清冽脱俗,恰似月下青石上一脉清泉,随着竹间微风泛起点点鳞光。
余恩泉还在犹豫是否该行个大礼,却已被小皇帝一把抓住了手:“恩泉!你是恩泉!!!”少年的声线有些怪异,像要成熟却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不该变调的地方却突然转了个音调,让人忍俊不禁,“是恩泉!朕找你好久了,那次你送了信之后便消失了,把朕和皇叔吓坏了,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担心死了,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去了什么地方?还走吗?……”
噼里啪啦一连串问题让人应接不暇,本计划寒暄两句便能进入正题,被这一问竟乱了步骤,气氛也有些不对,余恩泉心叹不妙,眉头也锁了起来。
“怎么了?抓疼你了?还是之前受伤了!伤在哪儿了!还疼不疼!朕让太医给你瞧瞧……”
“皇上,您的问题太多,草民实在不知该回答哪一个了。”
“额……呵,朕,太,太久没见到你,太激动了嘿嘿。”抓抓脑袋,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已经一口一个朕了。余恩泉默默打量了他一番,虽然还有些孩子气,但距初次见面确实是长大了不少。
“皇上里面坐坐吧。”
“好!”李炎祁一脸兴奋,丝毫没有感觉出余恩泉心中的紧张,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忙活,不知不觉地挂上傻傻的笑容。
余恩泉手上不停,眼角却偷偷瞄着李炎祁,心里暗暗打算,他知道以他们一面之缘,要直接求皇上放过苏建承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皇上对他有些其他的意思的话……
“皇上”/“恩泉”两人几乎同时喊出。
“你先说”李炎祁听余恩泉叫他,心里高兴得紧,恨不得马上知道他想对自己说什么。
余恩泉刚想试着献献殷勤,被他一喊又乱了方寸,本来这想法对他就十分勉强,只是一时性急,如今倒也清醒了,忙道:“不敢,还是皇上您先说吧。”
小皇上也不客气,反正谁说不都一样,便问:“你现在在哪儿住?”
余恩泉稍稍权衡了一下:“之前王爷要我躲避风声,就从宝珠楼出来了,住在乡下。前几天遇见王爷带回来,现在住在这府里。”
“哦,哦”点点头,有些明白也有些妒忌,“那你还弹琴不弹?”
“最近都没怎么弹了,一来从宝珠楼出来时没有带琴,二来……”自嘲地笑笑,“怕也没有人听了。”
“怎么没人听!!”小皇帝顿时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朕听!回去朕就叫人制一把上乘的琵琶给你。朕天天来听你弹!”
余恩泉见他这般紧张的样子,心里又有了点底,笑道:“多谢皇上,皇上赐的自然是好琴,只是您要天天来听我弹,怕是不能的。”
想想也对,自己是太子的时候都不能随便出宫,何况现在做了皇帝,其实自己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能够出入自由了,就连皇宫也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随便进的。
“好像也是。”无奈地应了一句,李炎祁脑子里却转得飞快,虽然自己不能出来,但不代表余恩泉不能进去。虽然他是个布衣,但他的琴技丝毫不比宫乐司的主琴师差,如果能带他回宫,不就经常能听到他的琴声了吗?也许夜半时分还能凉亭纵酒,对月鸣琴。想着想着口水都快要流下来。
“皇上,您怎么了?”
“恩泉你跟朕回宫吧!!!!!”
余恩泉本来是看他望着天上发呆,觉得奇怪就上去叫他,却不想被他一把抓住,竟吼出这么一句。
“??!!”
“你,你,朕,朕想要你做宫中的乐师,你弹得那么好!没有人欣赏岂不太太可惜了!朕知道你心性高,不会让你和他们一处,也不用你招宴。朕只想经常听见你的琴声……”看见你的人,差点把后面一句也说出了,小皇帝深深舒了一口气,拿眼角偷偷瞄余恩泉有什么反应。本来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多半还会有点生气,谁知余恩泉不过想了一两秒,便道:“好,我现在也是居无定所,又不能自力更生,如果皇上不嫌弃,恩泉愿为陛下弹琴。”
“啊?”有没有听错啊!小皇帝托着几乎快要掉下来的下巴,不可思议地的看著他。
“陛下要反悔吗?”
“怎么会!我都不敢相信,啊不,我太高兴了”小皇帝一下跳起,几乎扑到余恩泉身上,又突然收回来,站在桌边把刚倒给他的茶一口气吞了下去,拉了余恩泉的手就往外走,“我们现在就跟皇叔道别,朕带你回宫,一定好好待你,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真的?”
“真的真的,一言九鼎。”
“我要见苏建承!!”
“好好!”小皇帝前一刻还喜悦像吃了蜜似的脸,“唰”的一下阴沉下来,“什么!!!”

相逢似有恨(二四)

廿肆
李炎祁偷偷瞄了一眼对面倚在窗边的余恩泉,那人没有看他,正顺着窗帘被掀起的缝隙往外看,余光打在那白玉雕琢的面孔上忽明忽暗,耳边几缕碎发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颤动,像在抚摸他的脸颊,让人看着不由脸也红起来。
虽然想起刚才在皇叔家的那一番对话,李炎祁还是不免有点惊讶。他知道余恩泉男扮女装的原因,也非常欣服他的心意,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苏建承,更没有想到的是,余恩泉居然会如此大胆地向他提出要面见死囚。没能马上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让他觉得有些尴尬,但毕竟是身负重罪的犯人,他甚至有那么一点埋怨一直将自己蒙在鼓里的皇叔李瓀,为什么不事先跟自己通个风,让他想好了对策再和余恩泉见面,也不至于像当时那样焦迫。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苏建承多半有些冤枉,但是四哥态度如此坚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急于给大哥减罪,四哥又恨着要为二哥报仇,只能将罪责推到别人身上,历来皆是如此。所谓伴君如伴虎,真不明白那些人为了什么,削尖了脑袋都要出仕为官。自己若非出生在皇室之中,一定要远离那些纷纷扰扰,寻一两知己消磨一生,只是不知那样还能不能遇见余恩泉,还能不能像这样邀他留在自己身边。想到这里,又趁人不注意偷偷去看沉默着出神的那人,却不想他却突然也望向了自己。
余恩泉虽然看着外边,但是在风月场待得时间长了,对别人的视线敏感得很,小皇帝躲躲闪闪的看了他好几回,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发现他又偷看自己索性转过身去,问道:“皇上,有什么事吗?”
“啊,没啊,没啊,朕看风景看风景”说完连忙撩起窗帘,只是依旧不一会儿便悄悄斜过来看一下。余恩泉见他这样都不由觉得好笑,这哪里还像个皇帝。
李炎祁倒是很开心。余恩泉到最后还是跟他回皇宫了,只是因为他之前没有干脆地答应,所以看上去好像有些不悦。现在他居然主动和自己说话了,说明他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本来对人就有些冷淡吧。不由满脸都是笑容,看窗外什么都美丽得很,拉车的美,卖布的美,小孩打闹也美,讨价还价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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