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似有恨----晏好古
  发于:2009年0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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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里的堵塞顿时被抽空,余恩泉痛得闷哼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听见他的呻吟,李炎祁心头一紧,他大概已经知道事情的缘由了,但却丝毫不能对那人怨恨,甚至不能冷漠他的感受,“朕去给你找太医来,但现在朕必须走了。朕晚上来看……唔……”
就在转身之际,床上的人居然忍着浑身的疼痛坐起来,主动封住了他的唇,扭动的舌尖伸进自己的口腔,潜伏的□居然一下就被点起——恩泉,你为什么!——思维渐渐不受控制,但那人冰凉的泪水却一滴一滴刺痛着他的心。
屋外好像有些混乱的声音,还来不及思考。“咣——”的一声,大门被一脚踹开,一道黑光夺门而入,拥吻中的两人被这突然的来袭惊散开来。

相逢似有恨(二七)

廿柒
“咣——”
来人一身素黑,青丝玄服,一张瓜子脸宛如水磨的珍珠,一双凤眼仿佛坠星的深潭,带着一抹讽笑望着床边两人。
“四哥……”李炎祁颤颤叫了一声。从小到大便是如此,他虽然十分喜欢李炎旸,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却有些害怕,“朕忘了时辰,朕这就去……”
“不必了~”李炎旸看也不看皇帝一眼,只是盯着余恩泉走过去,见他脸上因方才的激吻染起的红晕和着细细的泪痕,眼角忽然寒光一凛,声音却婉转糅靡,仿佛是在挑衅,“人~我已经杀了~”
“……”
“没听见吗?苏建承已经死了,我亲手杀的~”
“怎么可能!不是说要等皇上……”要等皇上亲自处斩的嘛,余恩泉突然咬紧下唇,自己还在那人的怀里,这样的话怎么说得不出口。
“要皇上什么~”李炎旸眯着双眼,嘴里轻哼一声,“你以为缠住了皇上就没事了~”尖尖的指甲在余恩泉惊愕的表情上慢慢滑过,留下一条淡粉的印迹,“我要他死他就得死,没有皇上也是一样……有本事~你也用你□的身子来勾引勾引我……”
“四哥!”
李炎祁被他说得又气愤又羞耻,面色通红,下意识更用力地搂住怀里的人。只是余恩泉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了,甚至那些尖酸的字眼都没有入耳,在确定苏建承死了的那一瞬间,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眼前是一片灰红色的空蒙,身体就在这无尽的昏暗中旋转,慢慢陷进其中,呼吸戛然而止,世界与自己完全分离,只有黑洞上方一个含糊的声音:“恩泉——————!”
大雨滂沱,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下来,哗啦哗啦的声响炸开了锅一般,街道被冲刷得没有丝毫人迹。
“少主————”郊外一户小院里一个少女行色匆匆跑进一间屋子,“少主,那个苏公子,他……”
正在议事的三五个人中,上首一个年轻人脸色一慌,惊立起来:“他怎么了?”
“不知是谁说漏了嘴他疯了一样往外跑,怎么劝也拦不住,这会儿恐怕是在雨里淋着呢……”
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冲了出去,这个被称作少主的不是别人,正是阚云霄。当日苏府被抄,他慌乱之中带着苏红亿出逃,却不想才走了二三十里就遇上谋反的势力,孤战数轮却难以脱身,幸而手下应援及时赶到才镇压了叛军。只是,虽然有幸逃脱,苏红亿却早在混战之中挨了一刀,旧患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之前的惊吓悲哀,当场昏死过去。大夫用尽方法,依旧时好时坏,整整烧了七八日夜方才转醒过来。而就在当天,却传来了苏建承的死期。阚云霄怕他急血攻心又要出事,只好一面瞒着一面筹划着营救的计划,谁知道竟有人走漏了风声。
红亿……阚云霄脚下几乎腾空,这几天他日日陪伴身旁,那人情况如何最最了解不过,虽说是清醒了,却依旧一副随时随地都可能去了的样子,外伤加上心病,若是别人也罢,偏偏是多情多病的苏红亿。这么大的雨,那样残破的身体……两个小院离得不远,可越是心急这短短的距离竟越是像走不到尽头一样……想着他现在辛苦的样子,却依然在望见的那一刻忍不住一颤。
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苏红亿蜷缩地跪倒在雨水中,身边照顾他的小姑娘没力气将他扶起,只能一边蹲在他身边举着伞为他遮雨一边吓得掉眼泪,可小小的纸伞如何经得起这般飙狂的风雨,背上的刀口显然已经裂开,一大片由深变浅染红了已经湿透的单衣,仅仅是从背脊上激烈的起伏就足以感觉到那人此刻正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而那被雨水浸泡到发白的十指却还紧紧扣着地上的砖缝。近乎气绝的人竟一丝一厘地挪动着身体……
红亿……苦涩的呼喊留恋在嘴角,阚云霄箭步冲进大雨之中,搂过那具孱弱无力的身体,雨水冰凉,肌肤却烫得吓人。
“红亿~醒醒……”轻轻拍打苍白的面颊。
空蒙的眼神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却找不到焦点,眼前的人影虽然看不清晰,但雨水润湿的声音却格外得响亮……像是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苏红亿猛得抓住阚云霄的衣襟:不行了……背后的伤痛已经麻木,身体也渐渐无力到飘渺,刚要开口却被胸口一阵突来的闷痛堵住,这种窒息的感觉,他比谁都清楚,是喘症发作了……可是,来不及了……深切的绝望远比心口的窒塞更加令人痛苦,甘甜的气流就在嘴边却怎么也不愿进入他的口中……爹娘,我救不了你们…… 救不了了……胸腔里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快消耗殆尽,如回光返照一般眼前的事物却清晰起来,只是他再抓不住了,即便再张大嘴也喊不出一个字的请求,瞪大的眼睛里灌满不属于自己的雨和属于自己的泪,分不清……
“红亿?!红亿……”大雨倾盆,怀中苏红亿的唇色惨白,喉咙深处发出的喘啸,一声一声撕扯着他的耳膜。
“云少主,药!”大夫考虑得终究周全许多,冒雨跑回房里拿来了救命的药。
来不及说个谢字,阚云霄夺过瓶子,将药丸塞进苏红亿唇间。大雨打乱了人们的视线,甚至没有人发现,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平日天地不惧的男人几乎不能自制,修长的手指剧烈地抖动:“红亿好些了没……”用力拍抚着气息微弱的胸口,在耳边轻柔地唤他,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直接钻进垂危之人纤细的身体。
“呵……”药不能治本,却能立刻缓解窒息的痛苦,那感觉仿佛突然得到神灵的眷顾,重新赏赐给自己一个了却心愿的机会,苏红亿甚至等不及平静混乱的呼吸,喘着粗气艰涩哀求:“求你、求你呵……救……救……呵……”些微的气息从堵塞的地方漏出,甚至不足以将声音送出喉咙就已经殆尽,焦急的苏红亿颓然地侧过脸,冰凉的液体像两条委屈的小河。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救他们出来的,你放心,你的父母我一定会救出来……你要相信我,不要做傻事……”不敢太用力,只能温柔地拥抱着亲吻那光洁的额头,难以想象,就在刚才自己险些就要失去这个人了……“红亿,乖,我先送你回房,让大夫好好给你看看,然后我就去救你父母……”
“不……来、来……不及……”行刑迫在眉睫,如何能拖……如果不是声道被生生堵住,苏红亿几乎要哭出声来……
“好好!我现在就去救他们,现在就去……”试图用语言安抚激动的人,他知道苏红亿吃的不是神药只能压制片刻,若不赶快治疗只怕熬不过这一劫。
“我……呵、呵……也去……”
“不行,你身体……”现在这样的身体,就算勉强颠簸到刑场,万一救不下来,又怎么能承受那血腥残忍的一幕。
“求你、求……带我、一起……呵去……”
“不行!”阚云霄第一次强硬地拒绝苏红亿的请求。虽然那人涌落的泪珠细针一般扎进自己血肉里,但是这样的风险又如何冒的:“红亿,我会救他们出来的,你相信我啊!”
“不……”苏红亿几乎用尽全力挣出阚云霄的怀抱,抓紧他胸口的衣料,抖动着喉结几乎说不出任何连贯的句子,“求……带……我……”
“红亿……”狠狠咬碎嘴里的名字,阚云霄狠下心,一把将虚弱却固执的苏红亿横抱起来,对他不成气的哀求充耳不闻,径直就向屋里走。
渐渐放弃了挣扎,苏红亿呆滞地望着将自己抱在怀里的人。望得阚云霄有些心疼,吻了吻他发烫的额头,却听见他细若蚊蝇的声音自语一般:“我怕……再呵……见……不到……最、后……一……面了……”大雨瓢泼却冲刷不去他脸颊上的泪痕,婉婉延延泛着凄冷的银光。
阚云霄顿在原地,绝望的声音一字一字撞在心上,酸痛的味道。
我怕……再……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救不了,别说是救他一家,就是只救苏建承一个都不一定能成功,真的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他拿什么向他承诺,有拿什么来兑现……
雨越下越大……
“少主————”
阚云霄惊慌的思绪被一声凄惨的叫声打断,回头一看却是自己事先派去刑场的部下之一,“怎么了?”
“行刑突然提前,王教头等不到你们带人去劫,谁知朝廷早有防备,人、人……”
“怎样!”
“人已经被斩首了……”
残酷的噩耗伴着一声霹雳,让所有人没了声音……终究,还是没能救的了……阚云霄拥紧怀苏红亿,哑着声音求他不要去听。可怀里的人却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淌着眼泪,嘴唇难以察觉地动作却听不见声音,直到苍白的嘴角边垂下一丝丝浓红的血迹。
“少主,苏公子不好!!”
“红亿!”

相逢似有恨(二八)

廿捌
漂浮的感觉渐渐变为沉重,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不能动弹,只有尖锐的酸痛锥刺着每一段骨节,余恩泉有些迟疑地睁开一线眼睑,灼目的白光穿透进来。
“恩泉,你醒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边飘来,余恩泉却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人的脸,冀望的破灭,□的欺骗,无言以辨的背叛,思绪万缕纠缠作一团,不小心触碰一根便全部被收紧仿佛要对自己处以极刑。他并不怕死,现在死去的话,或许还能追上那人的脚步,但他怕面对,那双带着还浅浅稚气的深色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控诉着自己曾经对他利用。
“恩泉,朕知道你醒了”手被人轻轻握住,少年的掌心总是蕴着暖人的温度,“恩泉你可好些了?要是还不舒服,朕去叫太医来……”
“皇上……”无奈地叫住了焦急的皇帝,声音却因心死而显得暧昧无力。此刻他需要的不是太医,最大的恩惠莫过于赐他一死,一了百了,“不必麻烦了。”
难掩愁容的小皇帝重新坐回床边,床上的余恩泉虽然已经清醒,却依旧闭着眼睛不肯见他。身为皇族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冷淡,李炎祁寂寞地瘪了瘪嘴,不敢说话。
余恩泉性情冷淡他是切身体味到的,别说他从未像别人一样对自己阿谀奉承,就只进宫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热络,倒是自己天天粘着他,好像一日不见便要增添许多惦念。对余恩泉的感情最先只源于他的琴声,再后来知道了他卖艺报恩的事情,更不由的为他倾服;而这几日的朝夕相处,余恩泉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甘为笼中之鸟,愿舍清白之躯,他对苏建承的情意已经远远超出了恩人的概念,甚至让人有些妒忌。
小皇帝有些不甘,十八九岁对于一个君主或许还很年轻,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却早已不是懵懂的年纪,虽未成年但他已经有了两房妃娉,他喜欢她们的活泼聪颖,也曾与之亲密朝暮,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容不得别人介入,想将他藏在自己身后,不让任何人觊觎。自己对他怕早就不是惺惺相惜,是什么,说不清。记得昨夜曾在燥热之中疯狂地喊着爱他,酒后吐真情,或许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清高的人了,可……
深情地望向那张精致的脸,凝固的表情里看不出丝毫生欲。李炎祁扣紧的牙齿咬住口腔的内壁,想开口留住他,或是将他困在自己身边,即使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可苏建承已经死了;即使他们的关系仅仅是互相利用,总好过没有关系……无奈地在心里笑了笑,作为一个一呼百应的帝王,谁能料想到自己的爱情竟然要如此钻营算计,少年心里苍茫一片。
“恩泉,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苏将军已经去了,你还是……想开些……”
话语在这时最最无力,余恩泉不说话,整个人像个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细密的睫毛苦涩地颤着。李炎祁看在眼里,苦涩滋味习习,伸手摸了摸他柔滑的发丝,痴痴对他低语:“恩泉……朕知道你累了,朕让吴仲立就在门外头侯着,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朕不恼你,朕,明天再来看你……”
明知道这样的温柔也不会得到那人的感激或爱意,却忍不住希冀,哪怕是睁眼看一眼自己,却都等不到……少年皇帝苦笑着放开余恩泉的手落寞地走出去,到门口又突然站住,微微侧过脸,“朕……会对你好的……”
少年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和坚毅,一瞬之间变得成熟起来,只是始终闭着双眼的人没能看见。
雨小了许多,淅淅沥沥恍若江南。
“路伯伯,怎么样?他怎么还不醒?”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苏红亿却依旧没有苏醒,拧着眉头的模样苦不堪言。阚云霄坐在一边急得要命。
姓路的老人鹤发童颜,正是妙手可以回春,江湖上无人不知的神医路松年,而今天救人无数的老人却也不免有些愁容:“外伤好治心病难医,这位公子身子骨本就差些,心思又如此之重,就算勉强医活了,不能好生休养,终究难过此劫。”
“这……您想想办法,您是神医啊!”阚云霄站起身,抓着老人的手臂连连哀求。
路松年叹了口气道:“云少主,我是神医,却不是神仙。”
阚云霄顿时像被霜打了一般,如果连这个人都回天乏术,那么今天苏红亿必死无疑,难不成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阚云霄颓然地坐回床上,垂泪喃喃道:“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路松年也于心不忍,阚云霄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他亦不输于亲身骨肉,此刻见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是真的动了情。正想着,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孩子,捧了个捣药的罐子走进来,见阚云霄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眉毛不屑地抖了抖,转向路松年问道:“要死了吗?”
这话也太过不讳场合了,路松年连忙示意他闭嘴,阚云霄却早忍不住跳起来:“你说谁要死!?”
谁知那少年压根不搭理他,径直将罐子放到桌上,问道:“药捣好了,爹爹用是不用?”
“什么药?”阚云霄自小鼻子灵,少年一进门他便闻着一股怪怪的药味,见他问路松年要不要用,便知道苏红亿还有得救,连忙冲上去抱起罐子,“要用,快用!”
少年夺回罐子,白了他一眼:“还没煎呢!”
“那快去煎。”说着便要把少年向外推。
路松年叫住推搡到门口的两人,捋了捋山羊胡,道:“云少主,这药用或不用,我们说了不算,要由你来定夺。”
“我?”阚云霄有点傻眼,自己丝毫不懂得医术,怎么要他决定,难道会有什么风险?拿起药罐子有闻了一闻,奇怪的味道不像寻常药物,“这是什么东西?难道用不得?”
路松年眯着眼笑了笑:“此药名为萍(其实是草字头下一个宾字,打不出来)草,生于昆仑山中,形似葵菜,味若食葱,两年前我与隽儿广游西南有幸得了这一棵。”
“吃了会怎样?”
“人若食之,便能忘却忧愁,是当之无愧的忘忧草”见阚云霄一脸茫然,路松年继续解释道,“如果苏公子吃了这药,就能忘记逝父丧母之痛,心结一去便可对症下药,病自然会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东西我也从未用过,苏公子服下之后忘是必然,不知还能记得多少,也许就全部都忘了也……”
“那怎么行!”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带苏红亿走出忧伤,但这样搜光他的记忆来掩盖自己的无能,实在是太卑鄙了。
“那怎么不行!”小小的路隽之在旁边冷冷地插上一句,他人虽还不到阚云霄肩头,但思维处事却很冷静,“人命关天的时候你倒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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