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诗----jinnywelks
  发于:2009年0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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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我真是傻瓜,如果老师在的话一定能给出答案,并且解释得完美。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直到他死之前,我都不是很清醒,浑浑沌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偶尔警醒过来,却辨不清时间,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心想着不能玩忽职守,要赶快回去看着犯人,却在回去之前就已经忘了要干什么。之前我奇怪那些狱卒为什么性情大变,现在看来我的状况也没比他们好过多少,在赴边境教会就任前接受的严酷的意志力训练,无非是让我晚点遭控制,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以前曾经在大的佣兵团队里服务时,向一位年长的吟游诗人请教过,水平高的诗人能够影响人类的精神,老先生本人就是控制时间感的高手,通过吟诵他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诗篇,可以在短时间内使己方或者敌方的战士产生时间的错觉,比如让正在被黑魔导用火球轰击的敌人感觉时间漫长,或者让己方的剑士看清敌人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以便找出弱点——但他的诗对我的作用微乎其微——那时我还对自己的意志力颇有自信。
顺便提一下,最后一次看到那位年长的诗人,是在某次被围城,情况相当不利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以不符合他年龄的敏捷身手,趁黑夜从城墙拐角处坠绳下去逃命,据说后来被斯波尔人捉到,不等人家说什么就立刻变节投降了。
正因为见识过他的同行,有一点基本常识,在听他不断吟诵经典诗篇、古人的诗句时,才没有提高警惕,理论上只有自己原创的诗才能对他人产生效果,当年那位老先生还特地拿路过的刀斧手当场试验给我看的。那么,仅仅是因为他更有修为,还是另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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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更有修为是没错的,你没有权限得到他的确切资料,不知道也很自然。”弗莱格里大人把薄薄两张纸推到我面前,“这个人很有来头的。”
像他那么年轻,说有来头,却又只有两张纸的资料,这说明什么?我把纸转过来翻看几眼,“末日之诗?”
“听过吗?那是你还在读预备校的时候的事,一个三人的暗杀组合,当时是名噪一时。男性的黑魔导,女性的剑士,是夫妻,然后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是他们捡来的孤儿,连名字也没有的弃儿。明明是黑魔导与剑士的组合,却被称为末日之诗,有没有觉得奇怪?没错,就是因为那个天赋极高的孩子,他的称号是‘末日之诗’,只要有他在背后高声吟诵诗篇,初级的魔法就能增幅至百倍,暗杀的对象就像被钉在地上,任人宰割……”
我突然寒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让这个狮鹫堡一转眼就被天火烧尽?”
“那是黑魔导干的事。如果他愿意,能做的是让这整所监狱里所有人,在两天之内用各式各样的办法自杀而亡,完全出于自己对未来的绝望……要完成这种奇迹,他需要做的就只是整天吟诵绝望的诗,就像他死之前所做的那样。”
“……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活着?”这问题很单纯。
“我们都应该死了——如果他念的是自己的诗。”
“应该庆幸他一直以来就只念了别人的诗。但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格莱弗里大人扶了一下额头,似乎在为我低下的悟性感到头痛:“如果说自己的诗是对别人造成影响,那么反过来呢?”
“别人……的诗,对自己……影响?他影响自己什么了?感觉上还是像周围的人都在受他控制啊。”
“是命数。他把自己的命运往绝望的方向引导,因为他自己没有能力结束生命,就用这种方法影响周围不确定的人,要求他们帮助自己完成。”
“所以到头来受到伤害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我突然感到一种被欺骗的愤怒,语气又刻薄起来,“是不是从前杀孽太重,从转行起就发誓要立地成佛了?”我观察着他的脸色,视线相撞的时候才发现他也在盯着我,那目光仍然十分清澈,却清晰地表达了咄咄逼人的质问:‘那影响不止对你一个,你确定你的怒气没有一点是因为这里?’——糟了,刚才为了引起他注意,故意说得像是对那个诗人投注了多大感情一样的。还发小脾气?可笑。现在看好像有点说过头了。
他不着痕迹地把视线移到犯人的资料上:“这你就错了,他是一个诗人,当然从来没杀过人,即使是在被称为末日之诗的年代也没有,只不过是为同伴的行动作了很多帮助而已。让我来推测的话,大概还是和他的爱人有关吧,第二王储的政见一直和他父王还有兄长有些不一致,比如废除火刑,减少拷问,上次跟斯波尔发生边境冲突的时候,也是他向王提议先派使团去谈判才和平解决的,总的来说他是个和平主义者。王对这些观点虽然不支持,却也没有因此而排挤他。”
“如果不想和他闹翻的话,那为什么会把自己亲儿子的情人关进大牢?听说王本人年轻的时候也……”
“就事论事,休迦,别扯远了。” 居然连我这样闭塞的人都知道,格莱弗里大人惊讶于王的风流韵事在民间的流传程度,他作为那件事另一位主角的首席弟子,实在有点尴尬,“说到底,最重要的部分还没有说。关于犯人为什么会突然产生这么严重的自杀意向,你有一点想法没有?”
我摇头,对于这个问题的迷惑我都说过不止一遍了。
格莱弗里大人微笑:“在外面闯了这么几年,见识倒是长了一些,对于自己的认识却一点长进也没有啊,年轻人。”
“对自己的认识不够”
这种话,也只有他说出来还能让我信服。格莱弗里大人,我的老师,我确信他了解我的程度比我自己还高。
进入神学院第二年,有一个可以根据自己的选择和导师的决议自愿退出的机会,那个月,正好又是当地教会直属骑士团招新的时段,格莱弗里老师坚持要我退学,解除圣誓,转而到骑士团报名;愚蠢的我竟然认为是他对我们之间刚刚萌生出的一点关系感到困惑,想要趁着还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赶快甩掉我这个包袱。正因为我那愚蠢的想法,才坚决不同意,那段时间着实闹得很僵。直到四年后临近毕业,我才发现老师当时的决定是多么正确:相比当个穷修道士,以后到佣兵团里还被异国的小姑娘奇怪地称为僧兵,还不如凭着这难得的一点资质,顺其自然的去作个骑士。
“你当时浪费掉了一个多好的机会。”老师偶尔会这样惋惜。且不提在这个穷兵黩武的塞尔曼(真这么讲出去是要杀头的),教会的权力是多么有名无实,骑士的地位又是多么的高尚,就是那一年新招的骑士大部分被培养为神殿骑士,回输到附近教会作为护卫,就足够让我悔过的了:如果作为格莱弗里主教的护卫,明明有比现在更多的机会与他相处。
但我不明白这件事与诗人突然变得一心求死的原因有什么关系。
格莱弗里大人翻开刚刚从书架上取下的雅歌注解,从靠中间的位置抽出一条细长的纸,是一张连着页首日期的剪报,“仔细看看。”
我接过那张剪报,第一王储被封为太子?这个大标题没什么奇怪的……
不!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却是一件关系全国政局的头等大事,怎么可能只占这么一点版面?!下面的内容更怪,没有提选举,没有提王的祝福,看起来完全紧急情况下仓促就任,就连继位呼声最高的第二王储的安排也一字没提。
“你认为,这个头版的其它部分应该在讲什么?”格莱弗里大人静静地发问。
我看一眼日期,是在那个诗人入狱三天后,也就是第二王储来探监四天前,不前不后的,“可能是王患了急病……或者是第二王储被剥夺王位继承权……就因为有这个情人的事??”
“不,王好好的,第二王储如果要被剥夺王位继承权,在他带着爱人回到王都的时候就已经被剥夺了。再给你一点提示,其实整张头版就只写了这么一条内容,其它地方都开了天窗,全白。”
这份报纸是在全国范围内发行的一份公办报纸,被称为王室的喉舌,因为内容太过官僚,老百姓以至于一般的小贵族都不希得订阅,要让这么一份报纸开天窗,肯定是由王室直接介入,要掩盖什么重大的、又显而易见的事实。多半王都的老百姓都已经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份报纸才有胆量在头版登出来,结果还是被由上而下的力量直接枪毙。
到底要掩盖什么?
某个人的死讯?某个人的罪?
塞尔曼王室比起斯波尔,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家法严明,从开国以来就一直保持着军队作风,男性王储要成年必须先经过正规军或者知名的佣兵团的历练,如果犯了罪,王决不会向民众隐瞒,重罪要和普通士兵一样接受军法仲裁,轻罪也要用相应的军功来赎。如果需要动用王室的力量来隐藏某个人的罪,并且这件事情和同一版面的太子就任相关……那么……
“恕我失敬,莫不是王本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终于沾边了。不过根据教义来讲,王犯下的其实不算不可饶恕的大罪。还记得那个定义是什么吗?”
“也就是说,王是无意中犯下了罪?严重到需要用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段匆忙掩盖?……!”顺着格莱弗里大人为我整理的思路想下去,我突然一噤。
“你想到了什么?”
“但是,这不可能……明明看到的……”
“说来听听。”
“不对,没什么,我肯定想错了。”
“说。”老师一句句的逼问。
“……那我就胡说一句,您不用认真听,肯定是错的。刚才我居然在想,如果要把‘死讯’和‘王的罪’联系起来,就只有王亲手杀了第二王储这一条了,怎么可能呢,四天之后我明明还看到他来探监的。”我撇了一下脖子的冷汗,“除非当时看花眼了?”
格莱弗里大人交叠手指,缓缓地闭了一下眼,这是一个安定又沉稳的坐姿,以绘画构图的角度来看的话,沿着椅背的方向直挺的脊背,和沿桌面交叠的双手,可以构成两个平行于底边相互垂直的三角,是绝对不可撼动的空间结构——这正是为接下来撼动现实的那句话作的准备:“两条都没有错。你没有看花眼,猜想也是正确的。”
“!!怎么可能!”
“相信你的老师,这是真的。我一直瞒着你,你也一直没有自己发觉,其实你有灵视。”
也许是该深深感谢塞尔曼白魔导士工会一直以来的牺牲,除去战时作为骑士团辅助的作用外,他们平日的工作就是控制全国灵力,探测精灵动向以预知灾害,搜捕在逃的黑魔导,寻找天生灵力高的平民婴儿收归己用,同时也消灭人群集中的地区出现的有害灵。
民间一般情况下只存在无害的灵,其形态和常人相比没什么特别,这也是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自我发现的原因。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思维方式太现实,把所有超现实现象都以各种自然原理解释——格莱弗里大人这样补充——他在成年后发现自己拥有很弱的灵视,思维方式却不像我这么唯物,所以在很多年前,也许是十年前,就已经发现了我的能力。
“那么,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没有责怪的意思,相反的,我很庆幸他的这个决定。发现有灵力的学生在塞尔曼教会是一个很大的功绩,高两个年级的级任导师,就是因为送了一个学生到白魔导士工会,在年内就调任到直隶省的一个富庶的教区担任主管。
格莱弗里老师帮我隐瞒这个事实,其实是浪费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你没有去过白魔导士工会吧,我陪同我的导师送一位学生去过。没亲眼看见,根本想象不到那里的生活。每天十四个小时,一刻不停地把灵力注入水镜,常常有人因为灵力透支而倒下,身体衰弱,精神憔悴,就连思考也麻木了。更可怕的是没有自由,不仅仅是禁止外出,也禁止一切会影响灵力水平的行为,为了杜绝这些行为,就干脆连自由的思想也一并禁止,反正隔几代总会出现这样一个合用的能力者。”说着揉了揉鼻脊到眉心的部位,这已经成为了他在头痛皱眉时的习惯动作。
以前我对老师说过我家乡的迷信,说是眉心有悬针,不好看也不吉利,他问我信不信,我笑了,说信。所以直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他的眉间一直光滑平展,认为这是因为他信仰深厚的人就太肤浅了。
“要你去骑士团,可以给你更多的自由;如果真把你送去白魔导工会,那简直比终身监禁还残酷。”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酝酿感情,“我还是有私心的。那样的话……”
“我还想在你身边。”我相信这也是他要说的话。
然后我看着他微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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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
假如把我有灵视这一点考虑进去,所有事情就都能解释清楚了。王在争执中误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大受打击,一蹶不振,第一王储在仓促间临危受命,所以才会有那张奇怪的剪报。至于诗人,他有灵视那是显而易见的,为了要和恋人的亡灵告别,当时才急着把我支开;因为要和他在阴间团聚,后来才会一心求死。
奇怪,变成了非常一般的恋爱故事,就好像那种变一变人名时间地点就成一本新书的市井爱情小说。
不一般的是他求死的方法。他确实没有能力自己了断,如果没有勇气和力气咬舌或者撞墙的话,而且说实在的,那也是需要技巧和运气的;囚衣虽然粗糙,却是不容易撕开的布料,也没有板凳供他踢翻;仅有的一扇窗开在高处,而且铁栏极其结实,虽是高楼却跳不出去;摔碎的陶罐瓦盆我都会及时清理,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利器足以割破皮肉;他虽然是在绝食,但我没有开玩笑,逼急了我真会给他插上鼻饲管。
然而通过一遍遍吟诵死之诗来改变自己命数的方法,真的很残酷,不仅对他自己,对他所利用的这些不确定的人也一样——尤其是对我,唯一一个勉强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
最后的那一天,他诵诗的声音已经非常低微,我勉强听到了几句。
——求你发出你的亮光和真实,好引导我,带我到你的圣山,到你的居所。
诗篇43章第3节。他已经准备好了么?
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直直地朝他的牢房走去,我想抗拒这种力量,反而搞得自己要摔倒。我所知道的对抗诗的方法一律没效,意志力早就不可靠了,也没有双耳塞了蜜蜡的人来把我绑起来,就是把我自己的双耳塞上蜜蜡也不见得有用,因为此时我根本没听清他的声音,只有一些零碎的音节,他的头低着,看得到嘴唇在动,却对不出口型。我只感到一种愤怒由内而外地产生出来,说不清是针对什么,只是明明白白是对他的愤怒,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受他控制是肯定要愤怒的,但也不止这一点,就像是自看守他以来所有的不满、困惑、愤怒全都一起发泄出来了一样,我的精神已经有点不能负荷。
于是我真的模糊过去了。
在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他的牢房里,凶暴地骑在他身上,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我以为自己对他作了什么,只见长期营养不良缺乏日照的皮肤白得发青,却没有任何暴力伤害的痕迹——他没有挣扎过。只是那条纤细的颈子,被我勒得深深凹下去,紫色的瘀斑在我的手指两边细细地散开来。我慌忙想要松手,却怎么也撤不掉力,挣了几秒钟,手下咔的一声,他的头以奇怪的角度垂了下去,颈椎居然被我活生生的勒断了。
我的手终于可以从他的颈子上松开了,那只有一个理由,用诗来控制我的他,已经死了。
一切都清楚过来以后,我变得比被他控制的时候还要茫然,甚至没有完全用两只脚站起来,就那么用一只手撑在地上帮着忙挪到了囚室中离他最远的一角。
但我的视线却没有办法挪开,他就静静地仰面躺在那,再也不发出一点声音,没有歌,没有诗,也没有刁钻的讽刺挖苦;眼睛闭着,看不到那对黑眸,以及其中过于耀眼以至于有些刺人的光;缎子一样的黑发收拢压在身体下面,躺在那里的姿态就像睡着了一样——除了头和身体之间的角度有些奇怪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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