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6完----绾刀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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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起了眉头,庄千棠说的话,他又怎会不明白。军营中思乡的气氛十分高涨,那些仇已报,泄已愤的燕国将士们早已失了斗志,开始思念起家乡的妻儿老小来。他们对滞留此处颇多怨言,他们想回燕国去,他们更想回邺城去。这些将士们离家多年,想要回去本无可厚非,但是,自己还有选择回去的余地吗?在燕国的故土,慕容垂已经崛起,收伏了众多燕国旧部,打败了无数驻扎在那里的秦军,燕国故土已被他收入馕中,而邺城,自然也已是他的了。在这里,自己可以称帝,若要领兵回去,慕容垂又岂肯臣服于自己之下?那样一来,要面对的、要征服的,就是可能比秦军还要强大的慕容垂的军队了。如果,现在有容楼在身边,自己一定毫不犹豫,挥兵东进,与慕容垂一争高下。但是,容楼已经走了……
想到这里,慕容冲忽然周身一阵战栗。打小起,他就无数次看到慕容垂在战场上叱诧风云,战无不胜,无数次听到前任大司马慕容恪对慕容垂赞不绝口,同时也无数次看到慕容垂在父王面前低头隐忍退让……这些,令他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叔叔,也越来越敬畏这个叔叔。
要率兵和这个叔叔沙场相搏,一争高下,慕容冲没有足够的勇气,也没有得胜的信心。
原来,容楼不但带走了他的爱情,还带走了他的勇气和信心。没了容楼在身边,他第一次对未来迷茫起来,对自己没有把握起来。
容楼,无论在慕容冲的心里,还是在燕军将士的心中,都如同当年的慕容恪一样,不可替代。
慕容冲开始后悔--‘当时,死都该留下他……’
这日,庄千棠到驻扎城外的燕军营中找朋友叙旧时,觉察到气氛和以往大为不同。营中比平时嘈杂了许多,除了几个排班寻哨的到处走走,装装样子外,一众兵卒,划拳的划拳,赌酒的赌酒,更有大白天营帐里传出呼噜声的……完全象是放假了一般。
这里并非他自己的营寨,是以他不动声色,只默默一路寻过去,居然没能发现一个高级将领。不要说高级将领,就连那些个参军、校尉等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心中起疑:‘没了管束,难怪会变成这样。人都到哪里去了?’
这时,庄千棠用力咳嗽了一声。那些个兵卒终于注意到了庄千棠,惊慌失措地收拾好东西,低头施礼道:“庄将军。”
庄千棠也不追究他们,只问道:“杨将军和赵将军呢?干什么去了?”
杨暠、赵宛都是他在神机营时的朋友,目前正负责率领这一营兵马。
兵卒们颇有些为难地互相看了看。
庄千棠冷笑了两声,道:“怎么,不能说?”
一个中年兵卒急忙摇头道:“不是。是二位将军走前并未指会我等,所以我等也不知道。”虽然庄千棠是将军,不过并非他们的统领,所以眼下他们只想随便应付过去就好。
庄千棠也不多话,只“呛”一声拔出了戟刀,虎目圆瞪,道:“不知道?只怕是没把我这个将军放在眼里吧!”
那中年兵卒吓了一跳,伸手向东一指,急道:“将军莫急!二位将军带着营里的参军、校尉等是朝那个方向去的。那边只有韩延韩将军的营寨。我瞧韩将军也经常来我们这里走动,估计不会错的。”
最近,庄千棠来找杨暠、赵宛时,二人几乎都不在营中,他也没问,但联系到这次连参军、校尉都一起不在了……他暗道:一定有事!想罢,便奔去营外,骑马直向韩延的营寨而去。
当庄千棠出现在韩延的大帐中时,不禁吃了一惊,帐中居然聚集了燕国各营将官的十之七八。
“庄将军?”杨暠面带诧异地迎了上来,道:“你怎么来了?”
庄千棠没有搭理他,目光迅速地找寻到了韩延,道:“韩将军,你这是……”
韩延左右瞧了瞧,无奈道:“庄将军,我想,就算你不来找我,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去找你的。”
庄千棠道:“你聚众于此,到底想做什么?”
韩延道:“你不该问我想做什么,应该问众将士们想做什么。”
庄千棠眉头紧皱。
韩延继续道:“且不说大司马这皇上当得是否名正言顺,我们既跟了他,就算是服了他。但以他现在的赏罚任情,不思东归……我不知道众将士还能服他多久。”
庄千棠瞠目道:“你们想怎样!?”
杨暠上前一步,靠近庄千棠道:“庄将军,难道你不想回去吗?”
庄千棠张了张嘴,却没能回答。
他何尝不想回去,燕国,邺城,吴王在那里,所以司马尘也一定在那里。
这时,另有一将走了出来,摇头道:“庄将军,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皇上一意孤行,认定要在此处立下根基。可是,这里怎么可能成为我们的根基?这里只有仇恨我们的百姓、围困我们的山林。我们的吃、穿、用都要靠掠夺;住、行、睡都要极小心;到手的城池,一旦稍有不慎,又会被敌人夺回去。没有了根基,我们的伤只会越来越重,人只会越打越少。庄将军,这里,真的值得我们的抛头颅,洒热血吗?我们能得到什么?”
此人庄千棠也熟识,他就是段浚的哥哥段随,而段浚和杨暠、赵宛一样,都是庄千棠在神机营里的旧友。
段随又道:“我的弟弟段浚就在吴王的麾下,他们现在已经夺回了燕国,拿下了邺城,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去,非要留在这里?”
庄千棠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左看看,右看看,他看见的是一张张下定决心要回归故土的脸。他长叹了一声,道:“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我都不参与。”说完,他快速退出帐外,策马奔去。
众人刚才紧张的面色都缓和了下来,他们知道,庄千棠说不参与,就是既不加入,也不阻止。
这次行动,并不缺少参加的人,只要他不阻止,就足够了。
北行的一路,容楼极少说话,休息的时候,除了照顾慕容潆的伤势外,也是一片沉默。开始时,慕容潆还经常逗他说话,但慢慢地也习惯了沉默。
过了阴山后,天气骤冷,想是冬天就要到了。
在马上,慕容潆打了个寒颤,又往容楼的怀里钻了钻,忽然轻声道:“那天,凤凰说的他自己,是不是让你很吃惊?”那天,她就在帐外,那二人说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离开长安后,她第一次在容楼面前提起慕容冲。
容楼象是没有听见一般,不与理会。
他不答,并不是因为慕容潆的声音轻,他没有听见,而是他不愿再去回忆,再去勾起那些沉浮的往事,再让那些隐藏的伤痛一再地折磨自己。
但慕容潆却不放过他,执拗地又问道:“是不是?”
容楼叹了口气,道:“不是。”
其实,听到那些时,他并不是很吃惊。也许,他早就朦胧地意识到,眼中的凤凰和心里想的不一样了。
慕容潆见容楼肯说话了,便又问道:“你会不会后悔喜欢他?”
容楼苦笑了一下,道:“后悔?我还有机会吗?已经分出了天和地,就再也回不到混沌之初了。”
爱情是怎么开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没有选择地爱上了那个人。
这下,轮到慕容潆沉默了。
彤云密布,朔风渐起,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卷了下来,不时披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容楼感觉到慕容潆的身体因为寒冷,正在轻轻发抖,便更紧地抱住她,好让她能暖和一点,同时低头关切道:“再撑一会儿,前面镇上就有客栈了。”
两人到达客栈时天色已晚,就随便吃了点,要了两间紧挨着的客房,各自休息去了。
容楼要了一坛酒放在桌上,却没有喝,只是望着面前忽明忽暗的火烛,有些不甘,有些迷惑,有些疲惫。
几个月前的那次离开,并没能让他忘记凤凰。不过,远离了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就不用再触景生情,莫名心痛了。那个人,那段情,已经被刻意地隐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却仍在一如既往地纠缠着他的灵魂。每当夜晚,每当独处时,它都会悄悄滋长,蔓延,肆虐……
这勉强遗忘的过去,勉强遗忘的人,勉强遗忘的感情,他要如何才能释怀?如何才能坦然?
他不知道为何他们总是情深,却缘薄。明明相互已经等到了生命中的那个人,明明可以开辟一段与子偕老的未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把这些生生地掐断,把两个穿越了千山万水的人,复又相隔在了万水千山之外。
是不是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都必需千疮百孔?
是不是每一个不肯彻底妥协的人,都不能拥有自己最爱的人?
还是自己,根本就不懂爱?不该爱?不能爱?
突然,他发现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着,外面,一个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凤凰!
容楼几乎惊叫出声。
他愕然!
他激喜!
只是,门外的慕容冲,不但衣服是红色的,连脸也是红色的。
是血!
艳红的血不但染透了那件红袍,而且布满了那张苍白的脸,更多的血从慕容冲的耳里、鼻里、眼里、口里涌出……人摇摇欲坠。
伤得这么重?!他是怎么了?!他是怎么了!!
容楼急了,忙伸手要去拉慕容冲进来。
他要问慕容冲发生了什么,更要救慕容冲。
“哐铛……”
慕容惊醒,脚下是打碎了的酒坛。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才发现,门一直就关得好好的,原来自己已靠坐在桌边睡着了,刚才在梦中伸出的手,把桌上的酒坛给打落到了地上。
不过是一个噩梦罢了。
“啊!---”
一声惊呼从慕容潆的房内传出。
容楼顾不得自己惊魂未定,便推门掠了出去,硬硬撞开了慕容潆的房门。
房内,慕容潆的被子被撩开,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
容楼先是敏锐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并没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而后,他点燃烛火,走到慕容潆的床边,问道:“怎么了?”
慕容潆呆呆地道:“我做了一个梦。”
容楼松了口气,笑了笑,安慰道:“是噩梦吧,不用怕。”
慕容潆猛地双手抓住容楼的手,声音颤抖道:“不,那个梦,太真实了……”
容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不过一个梦而已。”
慕容潆定了定神,摇头叹道:“我梦见凤凰了,他全身是血。”
忽然,她发觉她握着的手颤抖了起来,抬起头来,瞧见容楼已然面如死灰。
慕容潆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容楼喃喃道:“就在刚才……我也做了一个梦……”
慕容潆恍然大悟,惊呼道:“和我一样的梦?!”
容楼沉默不语。
紧张的气氛在二人间慢慢浓烈起来。
忽然,容楼丢开了慕容潆的手,皱眉道:“我要回去瞧瞧。”
慕容潆低头想了想,道:“你也说了,不过一个梦而已。”
容楼叹了口气道:“若不回去瞧瞧,我终是不放心。”
慕容潆想说些什么:“可是……”容楼却没容她说下去,只道:“你不用劝我。”
慕容潆也叹了口气,道:“我瞧出来了,你是关心则乱,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心底里,她并不想他回去。
容楼安抚她道:“我即刻上路,暗中潜回去,若见他没事,自然还会回来。”说罢,他转头便要离开。
慕容潆苦笑道:“他若有事呢?”
容楼止住脚步,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慕容潆声音里带着一丝凄苦,又道:“你就这样把我丢在此处?”
这里到长安,一去一来废时颇长,容楼这么做的确有违情理,但刚才他心神已乱,又哪里还能替慕容潆想得周全?
听她这么一问,容楼才转过身来,沉吟片刻后,从怀中取出那块一直傍在身边的“凤凰石”,递给慕容潆,道:“我的马留给你,你若等不及,可一人先行北上,去到‘凉城’,找一个叫宇文保的人。他是我的家人,他见了这块凤凰石,就一定会留下你,照顾你的。”说完,又把具体路线,以及凉城的位置一一向她陈叙清楚。
慕容潆均细细记下。
之后,她问道:“你没了马,要如何回去?”
容楼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这周围并不缺乏往来的马队,他若想抢夺区区一匹马,当然算不得难事。
说罢,容楼急步走了出去。
慕容潆紧紧攥着手中的那块凤凰石,瞧着容楼消失在门外,心中一阵恐慌: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第56章(全书完)

第五十六章(全书完)
连日来,容楼顾不得北风卷地,飞雪漫天,只管驱马往长安方向一路狂奔。这日,傍晚时分,他拉缰止马,欲在四野里寻一处可以安顿一夜的地界,却瞧见前方不远,一队人马自雪中蹒跚而来。他先是隐身道旁,再借着积雪的反光,定睛细瞧,只见风雪中舞动的那面大旗上分明是个“燕”字。
容楼知道遇上了燕军,心中大喜,想上前打听一下慕容冲的近况,便驾马迎了上去。到了近前,他才发现,这路燕军不但士气低靡,盔歪甲斜,就连随身携带的军械都零零散散,不甚齐全,心下不禁猜想:难不成他们打了败仗,正在溃逃之中?”
见有可疑人物出现,燕军中立即杀出四骑,警惕地冲至队前,把容楼团团包围住。
容楼正要说话,四骑中已有一将认出了他,讶然呼道:“是容将军?!”
容楼点头,问道:“你们这是……?”
那将“嘿”了一声,道:“一言难尽……”
话音未落,只见后队纵马又疾奔出一人。那四骑立刻转身向那人行了一礼,道:“丘大人。”
来人正是尚书右仆射丘默。
燕国皇帝慕容冲对他本就信任有加,又念及他的父亲丘源早在邺城时就以身殉国的忠烈,是以便封了丘默同他父亲一样的官职。
丘默一见来的是容楼,面色瞬时变得比这场风雪更加寒冷。他强遏住怒气,冷哼一声,道:“容将军,多日不见,你真是好……好得很呐。”
容楼以为他是怒自己莫名离营,只得讪讪道:“是有好久未见了。”
丘默一挥马鞭,道:“你既已临阵脱逃,现在又回来做什么?”
容楼只说了个“我……”字,便再说不下去了。他总不能告诉别人,是因为自己和慕容潆做了同样的恶梦,才跑回来的吧。
丘默惨然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回来又有何用?”
容楼瞧他的表情,暗想,纵是吃了败仗,也不必这么灰心丧气吧。转而,他叹了口气,问道:“大司马现在何处?可安好?”
“安好?”丘默笑了笑,却比哭还要难看,道:“一人若被几百个手持刀剑、弓弩的将士逼迫,让他在‘万箭穿胸’和‘饮下鸩酒’之间做个选择,你说,他还能安好吗?”
“什么!?”。
一时间,容楼只觉山摇地动,星月无光,险些从马背上摔落下地。
“朝中将士思归,大举兵变,我们的人马实在抵挡不住……”丘默的嗓音逐渐变得喑哑,眼前逐渐变得朦胧,“为了守住阿房,保护皇上,贺兰峰领兵死战……可,可……可结果是赔上了性命也没能阻止得了他们。”
转而,他怒视容楼,眼中象是要喷出火来,吼道:“贺兰峰浴血苦战时,你在哪里?!他们将皇上重重围困,令他走投无路时,你又在哪里?!”
丘默心中的苦和恨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他怎能忘记,不懂武艺的自己可以侥幸领一队人马逃出来,根本全仰仗贺兰峰冒死替他杀开了一条血路;他怎能忘记,贺兰峰送他出重围后,又舍身杀回,去守阿房城的情景;他又怎能忘记,自己最后一次回头,却正好瞧见一只利箭洞穿了贺兰峰的胸膛……
丘默没来得及再说下去,因为他惊觉眼前一片红光闪动。芙蓉剑已然出鞘,被面前的容楼擎在手中。
刹时间,那红色的光茫映照上了丘默的双眼。
杀气!
他感觉一阵刺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容楼的眼神锐利如剑,热烈如火,在被夜风吹得零乱的黑色发丝后,深得让人看不见底。
他口中道:“我!不!信!”
月光下,风雪中,
芙蓉剑红得耀眼,玄衣人黑得惊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仅仅是丘默的几句话,怎可能让容楼相信凤凰已经遭人毒手?
或者,他并非不信,而是拒绝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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