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5----绾刀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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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宇文保身形踉跄了一瞬,继而走了进来。他努力靠近宇文贺,仔细打量着她。
同样的,宇文贺也在打量着面前这个身穿北府军军服的黄须老者。‘这人我好象在哪里见过。’她心道,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宇文保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想去抚摸宇文贺的脸颊。后者怯生生地退后一步,让开了。
见她退开,宇文保也没有逼近,只道:“难道……难道,你是阿贺?!”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宇文贺惊慌失措道:“你,你是……?”
“我是宇文保啊!!我就是你的爹爹……哈哈,哈哈哈……”宇文保惊喜交加,情绪激动异常,道:“今天!今天,真是我宇文保的好日子啊。我以为今生已无指望完成的两大心愿居然都完成了!”
他冲上前几步,用力握住了呆呆立在那里已然不知作何反应的宇文贺的双手,仰头道:“老天啊,你纵让我立刻死在这里,我也心甘情愿了!”
宇文贺猛然间反应了过来,先是扑进了宇文保的怀里,“爹爹?你真的是爹爹?”
接着,她俯在宇文保的肩头上,失声痛哭了起来:“爹爹,爹爹……你好狠的心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呜呜……为什么啊?……那时候,我吃了好多苦,你知不知道啊……呜呜……”
“爹爹一直在找你……只因那日我以为瞧见了少夫人,所以才急急舍下你,赶了上去,可惜是我看错了。没想到,等我再回来寻你时,你已跟着逃难的人群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我一直有在找你!……”
温小七目睹着眼前的父女相认,心中为宇文贺一阵喜悦,又为自己一阵心酸。宇文贺说的没错,有姓氏和没有姓氏是不一样的,所以她还有机会碰上爹爹,而自己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只怕纵然有机会擦肩而过,各自也只当作是陌路人。
“阿贺,我找到小少爷了!”这时,宇文保扶住女儿的双肩道。
他觉得终于有个人能和他分享这件事的喜悦了。
宇文贺擦拭去泪水,不解道:“什么小少爷?”
“就是当年少夫人腹中的骨血!”宇文保解释道。
宇文贺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少夫人那时大着肚子,你为了找她,带着我们一路南下,费尽了心神。”转念又问道:“难道小少爷也在这北府军中服役?”
宇文保笑着摇头道:“他是谢将军的朋友,和将军一起回来的。”说完将容楼的相貌、衣着特征描述了一番,接着道:“将军唤他‘小楼’。嘿嘿,少爷的名字里也有个楼字,你说巧不巧?”
“小楼公子?!”宇文贺和温小七一脸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
宇文保愕然道:“难道你们认识他?”
“何只认识……”宇文贺嘴里应了句的同时,心道:想不到,我不但亲手替他化过女儿妆,还曾差点儿死在他的剑下。
她长吁了一声,继续道:“我那时年纪小,对少夫人只有些模糊的印象,现在听爹爹说起,才觉得小楼公子和她确有些相象。难怪初次见面时,我就觉得他十分亲切。”
温小七不可置信,道:“不过,那时他并未说过姓‘宇文’啊。瞧他的样貌,怎么看怎么象是汉人,实在没想到会是鲜卑王族。”
宇文贺瞧着温小七,解释道:“我们少夫人原是汉人女子。”
温小七这才了然,心道,原来小楼长得象他娘多些。
宇文保慈祥地望着女儿,笑道:“你既和他相熟就更好了,以后跟在爹身边,一起侍奉小少爷的时候也不至于显得太生疏。”他语气肯定道:“看来我们宇文一族终于有希望了!”
宇文贺愣了愣,瞧向温小七。
门主温殊与她而言恩重如山,但她对真言门却从来没有象温小七一样的归属感。她留在真言门中,一是因为无处可去,二是因为心中惦记着报恩,三是为了陪伴这一生中唯一的朋友--温小七。
只有她知道温小七的寂寞。
但现在,她与爹爹重逢,心底深处积蓄的亲情倾刻间占据了身心,当然又想以后能跟在爹爹身边,再不分开。
脑中的这些念头飘来荡去,令宇文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决断。
她权衡了一会儿,终于无奈道:“爹,我现在是真言门的人了。”
“真言门?”宇文保一脸迷惑,道:“难道你不想和爹爹在一起吗?”
“我……我当然想,可是……”宇文贺显得十分为难。
“她马上就不是真言门的人了!”温小七冷若冰霜地插嘴道。
“什么?”宇文贺讶然道。
温小七看向宇文贺,继续道:“我以真言门现任门主的身份,即刻将你逐出真言门!”
一边的宇文保面露诧异之色。他实在没想到这个门主不但年轻,而且还是个女的。
宇文贺“啊呀”了一声,吃惊道:“小七,你这是……”
“休要怪我无情!实在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我要保住门主的地位,所以,此番刺杀谢玄失手一事就必须置身事外。想来想去,也只能记在你一个人的帐上了。”没容她把话说完,温小七又一脸严肃道:“前任门主不是说过吗?谁要是想替他报仇……”
说到这里,温小七意味深长地望着宇文贺,一字一顿道:“就永世不得再入‘真言门’。”
宇文保听言,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是女儿吃了亏,当了别人的替罪羊,当下愠怒,道:“你个黄毛丫头!……”
宇文贺一力拦住宇文保,摇了摇头道:“小七,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只是……”她想说的是‘只是,我放心不下你。’
温小七却打断她,道:“没有只是,只有门主的命令。”
她和宇文贺这么多年朋友,又怎会不知道阿贺一直渴望的东西,现在这东西就在阿贺的面前了,难道自己能为了一已的不舍而不去成全她吗?
二人对视了好一阵,宇文贺面露感激之色,道:“谢谢你给我自由。”
温小七笑了,一如以往魅惑人心、风情万种,道:“阿贺,我太了解你了……而我,从来不留留不住的人。”
宇文保看着这二人,实在搞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女儿可以留在他的身边了。
温小七道:“天亮后我一人上路。你就和你爹爹留在这里,向谢玄和小楼陈明情况吧。”
……
天亮了,温小七被人送出了北府军营。而宇文保将父女重逢的实情禀明了谢玄,谢玄准许他暂时将宇文贺留在身边帮忙烧火煮饭。
而容楼呢?
今日,他本该起程西行,可却一整天都呆在营帐中,不曾跨出帐门半步。谢玄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进他的营帐,更不能去打扰他。
宇文保并不知道容楼经历过什么,只当小少爷是一时接受不了突然压在肩上的复兴宇文一族的重任,所以心生畏惧。他思虑再三,十分担忧,就想找机会进容楼的营帐去开导开导他。于是,宇文保去请示了谢玄,要求亲自替容楼把三餐饭菜送进去。谢玄却只叹了口气,说‘估计是浪费,不过你非要送就送吧’,但却只准他送至容楼的营帐门口。
果然,如谢玄所料,容楼根本没有心思吃喝。这三餐饭怎么送到帐门前的就怎么给拿了回来。宇文保只得把伙头的一些差事先交待给了宇文贺去做,而自己只管守在容楼的帐外,等他出来。
容楼的营帐亮了一夜的火烛。
谢玄的营帐也亮了一夜的火烛。
容楼撩袍走出营帐之时,正是第二天起床号吹响的时候。他两天两夜都没能合眼,形容有些憔悴,双目多了些血丝,但是眼神依然如以往一样灿若星子。
容楼出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守在帐外的宇文保。
“我不姓宇文,我姓容。”这是容楼对宇文保说的第一句话。
宇文保连忙道:“小少爷,是因为太忽然了,所以你一时接受不了。老奴完全理解……”
容楼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是接受不了,而是答应过我爹,这辈子都只姓‘容’。”
“你不愿姓宇文?”宇文保先是呆了呆,稍后立刻焦急了起来,抢白道:“难不成‘宇文’这个姓氏因为小少爷的一念之差,就白白断送了?!你不要忘了,你身体里流淌着的血只能是宇文家的!”
紧接着,他身形猛沉,目中一片赤红地跪拜在容楼面前,恳求道:“小少爷,此事还请你三思而后决。认祖归宗才是正途。”
容楼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以后若有子嗣,仍旧让他姓‘宇文’就好了。”
其实,现在的容楼哪里能想到子孙后代的事,有没有都不好说,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不想让面前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仆再焦虑、担忧,全只为宽他的心而已。必竟他是容楼同那个有血缘关系的家族的唯一联系了。
宇文保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不管小少爷姓什么,老奴只希望能和女儿一起追随你。”又把同宇文贺的相认向容楼陈途了一遍。
听完后,容楼微笑了一下,道:“老伯,那真要恭喜你了。”转而又道:“目前我四处飘荡,居无定所,实在不方便把你们带在身边。”
宇文保又道:“这有何关系,我早年也是四海为家,现在又多了个阿贺,相信可以照顾好小少爷的。”
容楼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可。我有事远行,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宇文保异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就让老奴父女与小少爷同行吧,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容楼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意已决。而且你们父女分别了这许多年,幸得再次重逢,自当二人相对,多亲近亲近,多我一个反而不好。”他笑了笑,又道:“你放心,若以后我能找到地方安定下来,而你们仍然愿意和我一起,我就再把你们接了去。”
宇文保见容楼主意拿定,也不好再多作纠缠,便嘱咐他完事后一定要记得回来找自己。容楼点头应下,便与他告别向谢玄的大帐而去。
谢玄遣散众将,独自步出大帐时,瞧见容楼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站在离帐外不远处的旗杆下,看上去等了有一会儿了。他一边上前,一边大声道:“小楼!看来你终于想通了?”
容楼闻声抬头,也瞧见了谢玄,点了点头,道:“所以才来找你。”
到了近前,谢玄见不过一天一夜的光景,容楼却已有沧桑之色,不禁心生疼惜,道:“你既找我就该让侍卫通传一声,却干什么站在这里发呆?”
容楼道:“晨间点卯乃是军中大事,我怎能骚扰,多等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谢玄笑了笑,道:“再大的事,每天做一遍也腻歪得不行,我巴不得你能常来骚扰一下。”
容楼也笑了,道:“我来是向你辞行的。”
“我知道。”谢玄的目光黯淡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道:“以我对你的了解,早就料到你会离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容楼一时无话。
“你真的把身世完全放下了?”谢玄问道。
容楼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道:“怎么可能。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比起身世,我更放不下‘他’。”
他口中的‘他’,自然就是燕国的凤凰慕容冲。
“什么时候走?”谢玄问道。
“即刻。”容楼答道。
谢玄哈哈笑道:“好象和我在一起时,你每次走得都很匆忙。”他的笑里藏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到的苦涩。
尴尬的沉默在二人间凝固了一阵。
终于,容楼无奈地笑了笑,又道:“我有一事求你。”
“什么?”
“如果文伯问及我去了哪里,要做什么,不要告诉他。”
谢玄立刻想到文伯是宇文族人,而且经历过那场宇文与慕容的战争,自然对姓慕容的恨之入骨。若是他得知自家的小少爷冒死去长安,为的就是要救出被秦王纳为男宠的慕容冲,只怕会被气个半死。
于是,他道:“我明白。你怕他知道后会
恨你。”
容楼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怕他恨我,我只怕他伤心。”被他视为小少爷的自己做出这种亏对‘宇文’家族的事情,只怕会令宇文保伤心欲绝吧。
谢玄点了点头,叹道:“但他终有一天会知道,也终有一天要伤心。”
“能拖一时是一时。”容楼轻笑了一声,道:“而且,真到那时……也许我已经不在人世,自然也看不见他伤心,又哪里管得了呢?”
他这次去长安要做的事太危险,又能有几分生还的把握?
谢玄想了想,忽然道:“你能为我推迟一天吗?”
容楼愣了愣,道:“为什么?”
谢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的功力已然恢复,外伤看起来也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
容楼点头,道:“不错。”
谢玄扬了扬眉毛,又道:“我想看看你真正的剑法。”
容楼眼神游离,捉摸不定。
谢玄又补充,道:“我日间要忙于公事,晚间才得空闲。”
“你想今晚与我一战?”容楼平静问道。
谢玄点了点头,笑了。
容楼的眼睛亮了起来,也点了点头。
其实,他同样很想见识一下谢玄的剑法。
有些事情就象谢玄的剑一样,你不亲自经历是无法真正品评的。
两人相视而笑,各自离去。
扬州,江边,明月。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在这个美得像诗、像画的地方,却有两个人在舞刀弄剑,大煞风景。但其实,在行家眼里,这两个人的剑,比诗、比画更出色。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容楼和谢玄。
谢玄的剑就像谢玄的人,儒雅风流,但是却不乏犀利。外行看起来潇洒出尘;内行看起来招招致命。
容楼的剑则说不出来像什么,既有北方的野性,也有南国的风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绝招,但是每一招、每一式虽是信手拈来,却无不恰到好处。外行看起来不甚华丽,但是行家看到了却会拍案叫绝。
这二人堪称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交手百余招竟是难解难分。
二人身形又再度分开,各自仗剑而立,喘息不已。
这一连串的激战,过手的百余招令二人的精力都消耗了不少,势均力敌之下,谁也占不到对方的便宜。
趁着空档,容楼笑道:“我很久没能打得这么痛快了,好剑!”
谢玄眼中的神色变了数变,似乎是终于下了一个决定,突然露出了轻松的神色,道:“我早知道你必定身手非凡,可还是没想到你有这等厉害。难怪连桓温那样的人物,也曾栽在你的手上。刚才胜负未分,下面你须多加小心,因为我要全力而出了!”
二人经过一番苦斗,对方的实力如何自然是心知肚明。是以,容楼听到谢玄说出这番话来,颇感意外。因为二人实力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微乎其微,如果各自不以神功御力,全力相拼的话,绝无可能分出胜负。可一旦全力施展,则一不小心,就会血溅当场,那么一来就不再是比武切磋,而变成了生死决斗了。
容楼没想到谢玄素来恬淡平和,这次竟然会好胜至此,甚至想不惜和他全力拼命。
若放在以前,依着容楼素来好胜的品性,当然求之不得,但随着他年纪渐长,际遇渐多之后,人也成熟了许多,现下反倒没有以前那么好战了。
于是,他摇摇头,苦笑道:“有必要吗?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谢玄笑了笑,道:“怎会对我不公平?”
容楼摇头,微叹道:“你我若是全力相拼,无异于生死相搏,实在危险万分。于我而言,过不了你这一关,自然也过不了后面的刺秦王、杀鸠莫罗那些要命的关。我的命反正只有一条,败给你,还是败给他们,倒也没什么分别。但于你而言,反而是冒了不需要冒的风险。”
谢玄点头道:“不错。如果你连我都斗不过,自然只好把其他的心思都抛在脑后。如果败在我的手里,至少比败在他们手里要好得多。”
容楼苦笑道:“你我若真是全力一搏,输得人还不是得九死一生?”
谢玄微微一笑,道:“但如果你败在他们手里,那就是十死无生了。”
听他这么一说,容楼心中仅存的那点好胜心被他激了一下,不免蠢蠢欲动了起来。他撇了撇嘴,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我一定会败给你一样?要知道,你若败了,也一样要赌上性命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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