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石3----绾刀
  发于:2009年0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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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想要的不是立功高升?……那我想要什么?’
想到这里,容楼无奈地起身,走出营帐。
看着帐外一派详和,毫无战时杀气的军营,他用力深呼吸了几口,当冷冽的空气充满他的胸腔后,便欣然释怀了。
他明白有些事情若是想不通便不必再去想。一直以来他都是提得起,放得下的。
容楼此次随大军出征,慕容冲是不遗余力地支持,迫切希望他可以立下战功,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为他上奏请功,加官进爵,拉他进入燕国最高层的权力中心。可是,自容楼走后,他心里却总是隐隐有些忐忑,不自觉地担心起容楼的安危。其实,以他对容楼实力的了解,纵然战败,想要自保还是没有问题的,本不必多此一想,但是无奈情由心生,不能由他作主。
现在燕国大军得胜还朝了,容楼又如他希望的那样立下了大功,他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只是,在一边喜不自胜,急着想与挂念之人相见的同时,他的内心却又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安:他知道容楼很强,却没料到他能面对面地战败桓温,也就是说,容楼的强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慕容冲的想象。若是有一天,这个说喜欢他的男人真强得超过了他,还能甘心只站在他身侧吗?他慕容冲又还能如同现在一样对待那个男人吗?……
不安源自于不信任,所以慕容冲心想:‘也许和他见上一面,这种捕风捉影的揣度就会变得无聊而可笑了吧。’
但是,他这边,要忙着审阅众多将领为了奖励麾下将士上奏的请功奏折,并且适当提出意见,再挑选合适的上承皇上;而容楼那里,大军要在城外安营扎寨,多了不少营中杂事需要处理,所以燕军回都已经几日了,两人还没能见上一面。
这日,慕容冲终于得了空,便早早在中山王府为容楼摆下庆功酒宴,命仆人前去军中请容楼来赴宴。只是尚未等来容楼,却等来了皇上召其入宫面圣的口喻。
慕容冲心中虽然不悦,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神态自若地跟随传诣侍从走了。临行前给家仆留下话,说容楼若是来了,一定要令他等自己回来。
慕容冲迈进御书房门槛的时候,除了主座上的皇上慕容暐外,不但瞧见上庸王慕容评笔直地站在里面,而且惊讶地发现皇太后可足浑楟居然仪态雍容地端坐在客座上。虽然太后偶尔也会触及国事,但是这么光明正大地坐在皇上的御书房里倒还是头一遭。
他愣了愣,左右施礼道:“臣参见皇上、太后。”
可足浑楟摆了摆手,笑道:“又不是在大殿上,我们家里人聚一聚不过是为了闲话些家常,冲儿你不必拘礼。”
慕容冲笑了笑,道:“二哥,那我就少礼了。”转头瞧见身边站着的慕容评愁眉不展,当下知道绝不是‘闲话家常’那么简单,必定有棘手的事情。只是皇上、太后都不言语,他也不想先行问及,只道:“叔爷也在啊。”
慕容评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嗯”了一声。
慕容冲注意到皇上手中捏着两本奏折,料想他召自己前来应该和这两本奏折有关,但他并不吱声,不动声色,只全当没看见一般。
可足浑楟见一时无人说话,便悄悄向慕容暐递了个眼色。慕容暐咳嗽了一声,起身将手中的一本奏折递给慕容评,道:“这个还是放在叔爷那里好些,朕只当没有看过。”
慕容评稍有犹豫,还是接下了。
慕容冲心中却是疑虑丛生。
先皇临终前拜了包括慕容恪在内的四位朝中重臣为“顾命大臣”,给了他们一定的权力摄政,同时也分散了他们的一些权力,期许他们全力扶佐新皇治理国家,而慕容评便是这四人之一。本来,按照先皇临终前对他们四人的分派,他这个“顾命大臣”的权力中也包括将所有的奏折进行筛选,然后直接上呈给皇上,所以形式上本应该是各朝臣将奏折汇总给上庸王,然后由他负责取舍。只是,慕容恪在世之时本已大权独揽,各地上呈的奏折实际上都是汇总到了他那里,而慕容评也不敢对他转交要求上呈新皇的奏折再有所更动,所以后来,只要慕容恪在朝,就干脆省掉了这个无谓的周折,转而由慕容恪直接上呈。这一点上,慕容冲继任大司马之位后也一直是依照前任的约定俗成来处理的。所以他现在见到慕容评手握皇上递回的奏折当然心存怀疑。
“冲儿,那折子你本不应该递上来。”可足浑楟笑得很温柔,也很宽和,“我知道你年纪不大却要担当大司马的重任,难免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慕容冲连忙道:“是什么折子?儿臣若有错失还请母亲和二哥明示。”
可足浑楟指了指慕容评道:“就是那本为吴王以及他的亲信上奏请功的折子。”
提到了慕容垂,她的语气就变得沉重了些:“慕容垂是什么人你应该不会忘记吧?先皇在世之时,早对他心存恨意。我一向随着先皇的意思,自然也无法对他生出好感。”
她站起身来,步态优雅地走到慕容冲身边,伸手够着早高过自己很多的小儿子,抚了抚他的脑袋,道:“冲儿,因为恨,我和你父王曾经做过很多对吴王不利的事。我说不清那种恨是怎么开始的,但是,一旦恨了,一旦做了,就只有继续恨下去,做下去。因为恨是会积累的,对他不利的事做的越多,他对我们的恨就越深,相应的,我们对他的恨也越深,我不希望有一天他强大到足够来报复我们,所以,你父王虽然已经过世了,可是我依然要把这件事做下去。”
“唉……”她叹了口气,蛾眉微蹙,道:“即便如你恪叔生前经常和我说起的,‘慕容垂虽心中有恨,但是终是原则大过私心之人,从来都是以燕国国体为重,不会为难我们孤儿寡母’,但是,我又怎能冒险拿我们的安危去赌吴王的原则?主动权若是掌握在了他的手中,便呈‘我为鱼肉 人为刀俎’之势,纵然那刀不一定砍下来,身为鱼肉的却也只能活得战战兢兢。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要!他越强,我们便越危险,这个道理娘相信你不会不明白吧?”
慕容冲皱眉道:“儿臣怎么会不明白?当初看到那本奏折时也是犹豫再三要不要上呈,无奈对桓温的这一战吴王功高难掩,儿臣怕若是不把此折上呈,儿臣这个大司马就难以令朝中武将们信服了。”
可足浑楟淡淡一笑,身为母亲的她又怎会不明白这个小儿子打的如意算盘?这本奏折上请奏之事决不能成行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把否决的责任推给了皇上,他只要上呈了便没了负担,却没有为那个龙椅都还没坐热的兄长想一想他能不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愿去想。
“我知道你的苦衷,所以才让暐儿将折子转给了王叔。”她转头看向慕容评,眼角流露出的一线遗憾和不忍却只有被看的人才读得懂,“以上庸王两朝元老、‘顾命大臣’的身份地位,应该还是抗得起的。”
慕容评暗想:‘她的难处只有我知道,一个儿子的皇位根基未稳,另一个儿子的威信尚未建立,两个儿子之间也并非兄弟同心。朝中贤臣良将虽多,此时大多对朝廷并非一心一意,难以真心臣服。而能够服众之人,也是能力最强的那个却又偏偏和她有仇……还好,有我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道:“这折子理当压下,按先王的旨意本该由微臣上呈,现在由微臣压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足浑楟缓缓行到他跟前,侧过身去,盈盈一礼,道:“多谢王叔。”说着话,眼睛却望向远方,并未瞧着慕容评。
“多谢叔爷。”慕容暐也道。
慕容冲却暗暗冷眼瞧了下慕容评,一言不发。
可足浑楟无意间瞅见儿子眼神中的厉气也不由心中寒了寒。虽然她知道七皇子慕容冲从小便和慕容恪亲近得多些,同上庸王慕容评亲缘淡泊,但是对慕容冲的反应不得不心存疑虑,只道是前任大司马生前对他说了太多吴王的好话,而他对慕容恪信任尤佳,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于是又道:
“就算我刚才的话你听不进去,需知慕容垂在朝中本来威望就不低,若再多加封赏,势必要盖过朝中所有大臣。这样一来,就无法再用别人牵制他了。他的威望过高于你这个刚上任的大司马十分不利,如果有他在,你便永无出头之日。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慕容冲面色一凝,摇了摇头,显然是没有想过。
“在燕国,威望从来都是需要积累的,是要冲锋陷阵、拿命去拼的。虽然我知道冲儿你论实力绝对是燕国第一,可是,你和他本就不在一个起点上,再加上现在朝中不稳,你哪有机会和时间去积攒起能胜得过吴王的威望?”
虽然慕容冲不想承认,但是可足浑楟的这番话着实让他茅塞顿开,也瞬间明白了他和慕容垂之间的距离是用什么都填补不了的。以前,慕容冲一直试图站在中间的立场上,既不帮助自家人对付吴王,也不会去帮吴王的忙。而这一刻,他明白了:现在身为燕国大司马的他,不要说偏向吴王一边,连站在中立位置的立场倾刻间都已经没有了。
“皇上,退晋一役的胜利乃是燕国的大功,不能没有人来领。现在压下了慕容垂的功绩,那么,该将他的这份功劳分赏给哪几位将军呢?”慕容评道。
慕容暐“嘿嘿”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另一本奏折,道:“这个问题朕倒是早想过了。”说着,起身将奏折递给慕容冲,道:“朕听说,军中有个叫‘容楼’的参军,力败桓温。若是将主要功劳多分些给他,估计也无人敢不服气。况且,我们正值用人之际,他是新人,洽好可以收为已用,以便扩充我们的实力。我叫人召七弟你前来就是想和你商讨一下这件事。你把这本给‘容参军’请功的折子重拟一遍,可以考虑给他再多升几级,拜个二品的……嗯……”他想了想,道:“车骑将军之类的。”
慕容冲听着听着,眼睛亮了起来,嘴角也慢慢不自觉地向上弯了起来,道:“容楼是恪叔的谪传弟子,现在已经崭露头角,再高的武官位阶也足以担当。还是皇上考虑得周详。”
慕容评却一脸阴沉,立刻上前道:“皇上,别人可以,此人却是大大的使不得!”
慕容暐疑惑道:“叔爷何出此言?”
慕容评道:“皇上可曾听闻军中的传言?”
慕容暐道:“据说那日容楼身着玄甲,头戴遮面头盔,纵马驰骋沙场的气魄无人能敌。他以枪掷伤桓温的那一瞬间,有人看见他周身似有灵光闪现,分明是武神附体。朕正是听说了这个传言,才觉得若是将退晋的主要功劳归于他,便不会惹闲人多有异议。”
“是啊,他的确是无人能敌,武神附体!”慕容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才道:“只是要看附体的是什么武神。”
慕容冲冷哼一声,道:“什么武神?难道叔爷对这个还有研究?”
慕容评并未理睬他,而是依旧对慕容暐道:“皇上可还记得先皇早年追封的‘武悼天王’?”
“冉闵?!”慕容暐说出这个名字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叔爷,你说附身在容楼身上的武神是……是他?”
慕容评淡淡道;“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更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武神附体这种事。”
慕容暐把眼睛瞪得溜圆,道:“那叔爷为何要提起那,那个人?”
慕容评施了一礼,道:“我只是想劝谏皇上,切莫似赵王石虎错用汉人,养虎为患。冉闵叛赵称帝,倒戈相向,赵因重用他而亡。汉人狼子野心者居多,而容楼又武力超群,颇有当年‘武悼天王’的感觉,不得不让臣联想到他。”
“胡说!容楼和冉闵哪有半点相似之处?!”慕容冲厉声道。
“真的没有?”问这话的人却是坐在一边静观的可足浑楟。
她柔和道:“冲儿,我知道他和你一起同门师兄弟多年,一直走得极近,你应该是很了解他的。真的觉得他和冉闵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这句反问让慕容冲心头一震。
他脑海里浮现出很久前容楼在演武场上问慕容恪有关冉闵的两个问题的场景。容楼问的那两个问题他至今记得:一是,在常山之战中慕容恪有没有同冉銞面交过手;二是,他是不是以武力胜过了冉闵得以生擒了他。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容楼知道了,可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却随着慕容恪的死而被埋葬了。
他当然也记得容楼当时说的‘少时曾经视冉闵为武神’的话。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
慕容评微笑道:“‘非我族类,其心难测’。大司马,老臣也不是说容参军不可用。我既拿他与‘武悼天王’相提并论,自是已经肯定了他的能力。以容参军的造诣,若是并非冉闵之流,而又能代替慕容垂在大燕军中的地位,呵呵,那只怕是我们和大燕修来的福份了。只是这次的论功不能造次,一步登天对他来说还为时过早,尚需多观察考量。日后,他若成为我大燕的中流砥柱,那是任谁拦也拦不住的。”
慕容暐皱眉道:“可是,容楼这次立的功想要抹掉,比起吴王来,只怕更加不易。他可是真刀真枪地伤了桓温的人。”
慕容评道:“那却不难。容楼虽然伤了桓温,却因此丢了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对我们燕国正好意义非凡。两者相较,功过相抵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什么东西?”对燕国意义非凡的东西他这个当皇上的却不知道,慕容暐的脸不禁红了红。
“前任大司马的枪,也是我们燕国的‘定国枪’!”
慕容暐“啧”了一声,道:“还是叔爷想得周到,只是这样一来,容楼恐怕怨气难平。”
慕容评笑道:“论功行赏的尺度自然全由皇上定夺,皇上可以给他加爵,却未必要升官。这样的话,他受到封赏是事实,就算有怨气也只能憋回去了。”言下之意就是给名头,不给实权。
慕容冲听言,心里暗暗叫苦,寻思着回去要怎么告之容楼能让他好受一些。
……
可足浑楟见慕容冲似乎神游境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冲儿,你看还有谁可以重重封赏的?”
慕容冲这才回过神来,道:“大败桓温的冲锋陷死队除了容楼尚有两路,慕容令是吴王的长子当然不能予以考虑,剩下另一队就是庄千棠了。”
慕容暐道:“七弟,对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慕容冲稍作思索,道:“可以给他重赏高升的同时,将他从吴王的部曲中直接抽调至我的中军,这样他以后就会为我们所用。二哥,你意下如何?”
慕容暐点头同意。
太后可足浑楟打了个哈欠,道:“我觉得有些乏。时候也不早了,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们这些国事我原也不想多掺合。”说完,起身离开。
几人恭礼相送。
而后,这三人又详细斟酌了一些封赏的细节才散了开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慕容冲为他备下的醇香佳酿容楼却觉难以下咽。
这样的庆功酒他着实没有喝过。
坐在中山王府后院里的酒桌前,他等了中山王快两个时辰。等来的慕容冲却一脸黯然,全没相见时的喜悦,反而吞吞吐吐告之因他丢失了燕国镇国的‘定国枪’,是以抗晋一战的功劳大部分被压下,只打算封他个荣誉上的候爵,并无封土,更无权力,后天皇上会在大殿上例行封赏,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酒纵然难喝,但是对着愁眉不展、不停为为他添酒的慕容冲,他还是沉默着一碗接一碗地喝下了。
“我知你心中不平,只是目前这事我尚做不得主。上庸王和皇上的心意坚决,我实在也无能为力。”慕容冲见他面前碗空了,便又为他添满。
容楼又一口干尽,略有埋怨,有些无奈道:“我知道,此事于你无关。只是,今日久别相聚,你本可不必提及,也省得一起扫兴。”
慕容冲只所以一见面便下意识地将有关封赏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正是怕日后容楼对他有所误会,想即刻撇清干系。
只是,他心里也知道自己并没有为容楼据理力争过,所以扪心自问,也知道并非与自己无关。
慕容冲心里一虚,“我……”替容楼倒酒的手微微颤了颤,但瞬间便恢复了稳定,又道:“现在我位居燕国大司马,手握兵马实权。你的能力和功劳我怎会不知晓,以后对你加以重用是毫无疑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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