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因为容楼自小在战场上养成了习惯,不愿在敌人面前露出面孔,是以沙场之上一直喜欢以黑布蒙面。慕容冲得知后,特地请来高手匠人精心打造了这只头盔,在出征前送与了他。
两军刚一交锋,晋军就见识到了燕军摆出的这种怪阵形的厉害,明显感到应付起来十分吃力。
燕国的弓骑兵们从三个方向分散袭来。负责从正面进攻的一旦进入到晋军弓箭射程范围之内,便会一边掉转马头撤退十余丈,一边自马上转过身体回头不停向晋军射箭,当发现已经完全撤出已方的射程之外后,又会再次从正面袭来,如些反复余回攒射。而负责从两侧进攻的弓骑兵则痛快地在晋军方阵的左右两侧来回驰骋,并不靠近铁刺猬阵,只绕着它不停射箭。
虽然晋军方阵中的劲弩射程要比燕军的弓骑兵更远,无奈由于燕国骑兵排列非常松散,晋军的弩箭射出去却杀伤不了太多敌人。反而因为他们自己过于密集的阵形,在燕国的骑兵弓箭攒射之下伤亡惨重。
弓箭射出走的都是抛物线形的轨迹,前排高大的铁盾并不能阻挡这样的箭雨,晋军兵阵中的刀牌兵、枪牌兵们还可以把盾牌斜举起来护住头脸,但那些没有装备盾牌的弓弩手则不幸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之下。一时间,燕军的劲矢呼啸着划破空气,雨点般集中在晋军的方阵之上,“卟卟卟卟……”的弓箭刺穿身体之声不绝于耳,中箭哀号倒地者数不胜数。
王珣见状,大惊失色,呼道:“不好!这样下去,我们阵中的弓弩手伤亡太快。而一旦我们失去了弓弩手的弓弩压制,光靠步兵是无法和对方的骑兵抗衡的。桓公,此时应该下令冲锋,利用敌人阵形松散的缺点直接快速压制到对方主帅的阵脚前,寻求决战!”
郗超紧紧皱着眉毛,摇头道:“我军步兵为主,对手骑兵甚众,我们根本赶不上对方的速度。一旦冲锋起来,时间若是较长,我军的整个阵形必定因为不同兵种的前进速度快慢不一而被拉开。要知道,弓弩兵的速度最慢,一定会落在后面,那样反而变成了任凭对方宰割的局面,所以万万不可冲锋!”
桓温满脸铁青,牙根咬紧,心中也是乱成一片。眼见情势危急,那是一刻也不容得多等的,是以毅然做下决定,喝道:“传令下去!令各部曲交叉掩护,迅速转变为各队独立作战的阵形,缓缓向前推进,直压至对方主帅阵前!”
他一声令出,立时鼓声陡变,旗帜舞动,如臂使指,整个晋军的阵形便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时候真正体现出了桓温这支部队的精锐程度,按照鼓声、令旗传来的指令,各个部曲之间分工明确,没有丝毫慌乱,自伺其职,积极变阵。一部分士兵开始调整阵形,而另一部分则利用弓弩为他们进行掩护,一点一点地在交叉掩护之下变起阵来。他们沉着冷静、有条不紊,是以燕军竟然没能在晋军变阵之时获得更多的趁乱得利的机会。
不多时,密集的铁刺猬阵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整个晋军扩展成无数个或圆、或方、或三角阵型的作战单位,每个单位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他们互相间拉开一定距离,而本单位内,刀牌手、枪牌手在外举牌挥刀,防御保护,弓弩手在内三人一组,拉弩上箭的两人,发射的一人,分工合作,秩序井然。虽然因为之前不少士兵受伤,并不能保证三人一组的弓弩手编制,但是全军变阵后依然保持有极高的作战能力和士气。而这个分散成各个小作战单位的军团还在一边战斗着,一边整齐地缓缓向燕军帅旗方向推进。
燕军的弓骑兵依旧绕着晋军纵马来回攒射,而晋军则依靠比骑兵们更坚固的步兵铠甲“步人甲”和各单位外圈的盾牌进行防御,内圈的弓弩手则全力还击。
燕军占有马匹来去如风,行动迅速,不易被命中的优势;而晋军则有步兵弓弩的射程要大于燕军骑兵角弓的好处……此时,双方呈现出各有胜负的胶着状态。
目睹桓温仅以一个变阵就把完全被动的局面拉成了平手,慕容垂是又惊又怒,心中也不禁对他生出几分钦佩之情。可惜这时候燕军麾下已经没有兵力再配制重甲冲锋骑兵了,否则倒是可以借助马力,冲散晋军现在的这个阵形。
战场就是这样残酷,没有一种可以横行无敌的战法,只有相互克制的战术。真正的高手相较,其实比得就是临场应变的实力。
虽然就眼前战场上的形势而言是燕、晋双方平分秋分,但是如果燕军不能迅速地杀伤晋军士兵,而让他们有机会压制到慕容垂所在的帅阵位置,那么一旦帅阵被威胁,主帅势必陷入险境,而军心随之浮动,士气就会下降,相应的晋军士气就会上涨,局面将向对燕军极为不利的方向转变。
容楼专注观察敌阵片刻,而后一拎战马缰线,在马上向慕容垂施礼,道:“将军,此刻敌军在桓温变阵的调动下已经稳住了阵脚,士气呈上升趋势;而我军反而因优势被扳回而士气下降,如果置之不理,照这样拖下去,恐怕对我军不利!敌军此时呈分队独立作战,阵中间的空隙很大,对敌军主帅的保护就大大减弱了。在下愿率领陷死勇士百名,突骑速进,直捣晋军帅旗,如能斩将夺旗,则胜负决亦。”
闻得容楼此言,周围正对当下局势苦恼的将官们均有眼前一亮之感,是以他话音刚落,便又有两将飞骑而出,齐声道:“末将愿一同前往,陷阵夺帅!”正是慕容令和庄千棠二人。
慕容垂大喜,道:“好!给你们三人每人带一百名陷死精骑,分三路攻敌心腹地带。只是有一项须事先说明,你们身陷敌阵,如果不能得手,恐怕大军也无力相救。这种冲阵,九死一生,是以才称为‘陷死’,你们都想清楚了吗?”
慕容令朗朗道:“为大燕征战沙场,蹈死无悔,何足挂齿!”容楼、庄千棠也点头表示赞同。
三只陷死队从燕军帅阵中飞骑而出,慕容令走左路,白马银枪,红缨飞舞,好似赵云再世;庄千棠出右路,赤马长戟,势若奔雷,仿佛吕布重生。
而容楼强突中路,黑盔黑甲,□乌骓啸风,掌中枪吞吐如雷电,面上黑色的凤凰面甲宛如要飞腾而起,择人而噬一般,令人望之则心胆俱碎,整个人此刻看来好象天杀星下凡一样,于晋军阵中突进,如入无人之境!
容楼得自凤凰石上的那带有螺旋力道的奇异内功自大成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全力施展。掌中长达一丈九尺的定国枪舞动开来,将自己连人带马全部罩于枪风之下,全力急突。飞速奔驰中,晋军强弩射来的箭矢在容楼鼓荡的劲气前根本难以近身。那支全钢打造的定国枪在他手中已经百炼钢化绕指柔,挥舞之间,有时像一只软鞭,呈现出各种弯曲扭动翻转的形状,但只刹那之后,就会又恢复本身的坚硬,反弹回去,伴随着敌人的鲜血脑浆,断手断脚,再弹射开来。晋军一直为之自豪的重达三十斤的“步人甲”在容楼的定国枪下倒像是纸糊的一般,完全只能任其切割。凡是容楼突进之处,便一片腥风血雨,立刻从人世间化作了修罗场。初时还有一些人主动前来阻挡他,到了后来,晋军见了容楼便像看见了死神一般四散躲开。那摧枯拉朽、碎金裂石的恐怖场景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让人无法想象。
马匹痛苦的喘息声、士兵歇斯底里的怒吼声、两军震人心脾的战鼓声、伤者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耳的兵器交击声混成一片,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容楼却似听不见一般,双眼里只能映出一片血红。这疯魔了的杀戮早将他变成了修罗,而他面对的则是另一群修罗。
经历过这样的修罗场,你才会知道,人和禽兽的不同就仅仅在于:人可以变成禽兽,甚至禽兽不如,但是禽兽却不会变成人!战争证明了人有时候是需要变成禽兽的,虽然之后有幸不死的人们总会清醒过来。
容楼不知道杀死了多少敌人,也无暇关心自己的陷死队损伤了多少人,甚至他连自己有没有负伤都不清楚。应该是有吧,只是此时,他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大脑已经完全地被搏杀所占据。
猛然抬头,容楼惊讶地发现,桓温的一双紫眼就在前面不远处盯着他。
桓温的双眼中满是愤怒,仿佛有紫色火焰要喷射而出。
容楼很确定的是那双眼中没有一丝畏惧。
前面就是桓温!刹那间,容楼的双目中闪出炽热的光芒,在桓温看来,就好像他脸上的那个凤凰面甲的双翅突然被点亮了一样。本来似乎已经接近力竭的真气,突然间再度充满容楼的四肢百骸。
桓温目光如炬,早已立马拉弓搭箭,岩石般伫立在舞动的帅旗之下,似乎一直在等着容楼杀将上来。
那强达两石半的“大黄”在他的手中保持着被拉成满弓的状态。他的这只弓比一百五十年前的名将黄忠用的弓还要多出半石,桓温一直以此为豪。两石半,整整三百斤,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猛将被这只强弓射杀。
桓温右手的四指紧紧夹着三只“金仆姑”,搭在开成了满月的“大黄”之上。他的左手拇指上并没有配戴普通弓箭手的扳指,而是直接就用食指搭住三只金仆姑的箭簇。这是桓温成名天下的"一弦三杀"箭法。普通人要是这么射箭,只怕还没能伤敌,就要先擦伤了自己的手指。
桓温已经很多年没能用到“一弦三杀”的绝技了。现在,他就要重拾旧技,一举除掉面前这个杀伤了他无数子弟兵,带着面甲,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强劲敌手。
弓弦的响声清脆动听,却宛如催命的音符,拨动着容楼的心神。三支“金仆姑”呼啸而出,听起来却只有一记利箭破风之声。那尖锐凄厉的箭声拖着长长的尾音,直奔容楼而来!
桓温三箭齐出!
三支箭,此刻已经融成了一支箭。
容楼的瞳孔立刻收缩。
因为这三支箭以两石半的强弓射出,箭上还贯注了桓温的全部真力,在这不到十丈的距离里,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目力的极限。
没有人能够看得见!
容楼也看不见!
根本连箭的影子也看不见!
但是容楼的脑子里却在刹那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桓温的三支箭。听声音虽然只有一支,是因为柦温精准地在同时射出,但是其实三支的速度、力道却各不相同。
这三支箭,踏着死亡的节拍,沿着美的让人窒息的弧线,却因为射出的速度、角度不同,而依照着上、中、下三条不同的抛物线型的箭道先后射来。中间的精妙之处几乎要令容楼欢呼叫绝。
这样的箭,也许已经达到了射术的极致了。
这样的箭,就算你防得了第一只,也防不了第二只。就算能防得了第二只,也绝对防不了第三只!
这样的箭,只怕比三百只箭还要厉害!
好一个桓温!
好一个“一弦三杀”!
霎时间,容楼身上每一根汗毛都根根竖起。
他必须要化解这“一弦三杀”,可是,他能吗?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不能!
容楼瞬时间已经近乎绝望地意识到,他无法同时避开这三箭。
如果不能避开全部的三箭,那么至少也要避开其中的两箭吧?如果非得挨上一箭,怎么也要尽可能挨得轻一点吧?
如果这样的选择放在你面前,你会怎么选?
容楼选了第二箭。
从桓温的角度来考虑这三枝箭的力量分配的话,大多数的敌人,应该会栽在第一枝箭下,所以他一定非常重视第一枝箭。而第三枝箭,是射杀敌人的最后一个机会,极可能也是全力以赴的一箭。第一枝箭解决不掉的敌人,自然都是些扎手的人物,多半会尽量去防第二、第三枝箭,那么用杀伤力相对小一些的第二枝箭来消磨掉敌人最后的力气,再以全力而出的第三枝箭解决对手,是很合理的想法。所以这三枝箭中,最弱的必然就是第二枝箭。
当然这是事后慕容冲分析给容楼听的。当时的容楼只是想:“第三枝箭一定是最厉害的一箭,当然是万万挨不得的,但是如果先挨了第一箭,那么负伤太早,恐怕就不能再化解后面的两箭了。如果挨第二箭,想来还有一点希望……”
容楼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选择了第二箭。
当后来再回想起此刻时,容楼自己都觉得很神奇。就在那一呼一吸之间,利箭就要及体的一瞬,他居然还有时间可以思考并做出正确的判断。
经历过那样的时刻,虽然短到只有一次心跳,却恍若尝尽了世事一般沉重。
容楼平端定国枪,运足内力,挺枪一抖,枪尖甩动。虽然高速飞行的金仆姑目力难辩,但是这一枪还是准确无误地挑中了飞射而来的第一枝箭。枪尖与箭簇相碰,居然火花迸射,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可见箭上的力道有多强劲。
容楼挑飞了第一枝箭,立刻急速回抽长枪。可惜定国枪的回抽速度远远赶不上金仆姑的飞行速度,第二枝金仆姑已经乘隙而至。虽然不可能躲开,但是容楼身体还是尽力侧开避让。他猛吸一口气,护体真气奔腾激荡,运足十二成功力,身上的乌金锁链甲和下面垫着的软皮内衬霎时间像皮球一样鼓了起来。此时的容楼威风凛凛,勇猛如金刚力士。透过凤凰面甲的双翼,他的双目中神光闪耀,令人无法直视。
“铮”的一声,那是金仆姑箭簇崩断了链锁甲上的钢环发出的声响。看这箭的力道,就算是硬度、强度高出链锁甲一倍的板甲也无法阻挡桓温“一弦三杀”射出来的金仆姑。但是,容楼全力施展的护体真气借助着鼓起来的链锁甲和软皮内衬的层层阻挡,也大大减弱了桓温箭上的力道。
这“一弦三杀”中的第二枝金仆姑紧接着穿透了鼓起成球状的软皮内衬,紧紧钉在了容楼的左肋上。
虽然中箭负伤,但似乎还没有严重到影响容楼的战斗力。此时,回抽到位的定国枪在容楼强大的内力催动下,发出“嗡”的一声,枪身弯成了一个弧形,再度弹直时丝毫不差得弹在了如期而至的第三枝金仆姑的侧面。
第三枝金仆姑顿时改变方向,从容楼身侧斜飞了出去。
容楼左肋下中了一箭,虽然看起来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却痛彻心肺。他探手握住露出体外的箭杆,“嘿”了一声,将箭拔出,随手扔落。迅即连点了伤口旁边的几处穴道,暂时封住四周的经脉,以便止血。
桓温从不虚发的“一弦三杀”虽然也命中了对手一箭,但终究还是失手了!
目睹容楼直接将箭拔出,四周的晋军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惊惧之声。
原来这箭矢一旦入体,便是绝对不能拔的。因为箭簇都带着倒钩,一拔之下就会扯下伤口周边的一大块皮肉。一般情况下,只能用小刀剜出伤处的箭簇才为妥当。
而容楼居然看也不看,一把便拔出了射入肋部的金仆姑,楟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这让看见的晋军立刻因为目睹了不可能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而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感觉,随即自然生出对手是无法战胜了的恐惧感。
其实,容楼在软皮内衬的里面贴身穿着了双层的丝绸内衣,一旦中箭,箭簇便会被丝绸包裹住一起陷入肉里,只要不是射入非常深的话,就可以把箭簇直接顺着包裹在外的丝绸内衣一起拔出来,而不会撕扯下伤口周边的皮肉。这也是容楼无数次负伤流血后总结得出的独门诀窍,不料却在此时大大地动摇了敌人的信心和斗志。
目睹容楼的神勇,桓温心里一阵悸痛。
岁月无情,虽然他一直不承认,但是他毕竟还是老了。要知道,如果是在二十年前,他面前这个敌手就算中的是三箭中最弱的第二箭,也必定立毙于箭下无疑。可是现在 却难免是自己的英名毁于一旦了。
从“一弦三杀”下逃得一命,根本没有时间让容楼松上一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伤势远比看起来要麻烦得多。桓温箭上奇异的真气已经损伤了他的经脉。这种内伤放在平时其实也不能算是很严重,只要好好调息一番便无大妨。可是,容楼现在却是在这重重的晋军之中,而他此次冲阵的目的--“斩杀桓温”还根本没能做到!
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容楼把心一横,运起“以气御马”的奇功,口中发出一阵嘶吼,不顾身上的伤势挺枪纵马,直冲十丈开外的桓温而去!
容楼□乌椎本来就神骏非凡,再加上“以气御马”之术,这一冲之下速度快得难以想象,十丈距离,几乎是眨眼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