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你是他手下的人？”我想了想，轻声问道。
“不，从级别上来说，我和他一样，只不过他现在代行了海皇大人一部分权力而已。我是海皇大人的乐师，大家都叫我塞壬大人，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你可以叫我苏兰特。”他快言快语地说着，试图用笑容把快乐的情绪传递给我。我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点尘埃，我知道，这是一个好人。
从苏兰特口中，我才得知，加隆把我送进了N市的最好的医院，找了心外科最优秀的医生给我做了手术，现在我已经脱离了危险。虽然我很清楚，由加隆出面要求，没人敢收钱，不过，他竟舍得为我下这么大力气，着实令我有些意外。加隆，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按隆耐狄斯的话，是加隆派他去S市监视来往N市的可疑人员。隆耐狄斯下手杀我，恐怕也是因为加隆曾经有过嘱意——对冥王帮的人绝不要手下留情。可既然如此，为何现在他又要救我？他想达到什么目的？
我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因为，第二天，加隆来了。
加隆是在晌午过来的。苏兰特见他进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冲我笑笑便退了出去。不知为何，我能感到他们两人之间有一股互斥的气场。加隆倒没介意苏兰特的冷漠，也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我床前，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尖锐的目光看进我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什么秘密。我并不畏惧他，就这样和他对视着，伺机捕捉他眼中流露的情绪。
从气势上来看，加隆和他的孪生哥哥的确很像。如果硬要找他们的不同点，那也只有眼神了。撒加的眼神凌厉而多变，极善或极恶，转换只在瞬间，和他充满矛盾的性格很是一致。加隆则完全不同，他的眼神不像撒加那样有张力，却更加坚定，很少有改变，想来他应是一个非常执著的人。经过多年的锤炼，我自认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神读懂他的内心，我只是不知道，加隆他现在执著于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加隆开了口：“卡妙，真是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去追隆耐狄斯，早知道这样，我不会放你离开的。”虽然话里是在道歉，可我却听不出半点歉意。我没有回答，仍然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来，可不是为了向我道歉的。我等着他切入正题。
果然，他很快接下去说：“我早就听说过你，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是哈迪斯的人。你为什么不留在圣域？难道撒加对你不够好？”
我苦笑了一下，继续保持沉默。加隆啊，你知道什么？撒加他什么时候又对我好过呢？
“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在找史昂。我们也在找他。撒加因为这事，冲我发作过无数次了。他真是个白痴，为爱不顾一切的疯子。”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门道，急忙向他求证：“你和史昂的失踪一定有关系！他曾经来过N市，你还见过他，对不对？”
加隆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不愧是他的徒弟，聪明，被你说中了。既然如此，我也不瞒你。他的确来过这里，我也的确见过他，我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纪念。不过，他的失踪，却是我意料之外的事。否则，我现在也不至于因为撒加而烦恼了。”
加隆把话说到这个程度，我已经非常明白了。哈迪斯当时派史昂执行的任务，和我现在接受的任务应该很类似，虽然具体内容肯定不同，但是，最终目的应该是一样的。史昂来到N市后遭到意外，被加隆砍掉了一条臂膀，之后被俘，却秘密逃走，从此杳无踪迹。这便是事情的整个经过。
我心中燃起怒火，恨不得把加隆撕成碎片，可我不能发作，我要养好伤，等待机会。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莽撞了。想到这里，我勉强扯起笑脸，对他说：“那么，海龙大人留下我这条命，是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你说的不错，”加隆点了点头，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竟像极了一匹狼，“留着你在我手里做诱饵，不愁史昂他不出现。你知道吗？我也很想再见见他，向他表示一下感谢呢！要不是他，我哪会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哈哈哈哈！”他说着，大笑起来。
我看着他那张危险的笑脸，顿时感觉就像堕入了冰窟。
加隆没有久留，和我又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后，便离去了。我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却在翻江倒海。悲哀，我竟然沦为了人质，被用来钓史昂上钩。加隆这样笃信史昂还活着，他一定有他的理由。而我除了等待，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做了。逃跑是决计行不通的，海皇党的势力遍布整个N市，加隆既然打算用我做人质，肯定派了大批人马控制我的行动。一开始就被对手识破身份，哈迪斯交给我的任务，恐怕也没有办法完成了。想到这些，我的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苏兰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坐在我的床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注意到了他的眼色，于是向他投过询问的眼神。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开了口，低声对我说：“卡妙，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作为回报，我会帮你找到史昂，并且帮你们一起离开这里。你能相信我吗？”
“你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不遗余力。”我轻轻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我愿意相信这个人，没有任何理由。
两个月后，我伤愈出院。加隆十分“热情”地要我去他的府上住。我很清楚，这绝不单单是出于对我的照顾，更主要的是为了便于控制我。很好，我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因为，只有待在加隆的身边，我才有机会去做苏兰特托付给我的事。我再见到史昂的希望已经完全寄托在这件事上了。
加隆来接我那天，苏兰特也出现了。他给我准备了全套行李和日用品，簇新的包装都没有拆，统统塞进加隆小轿车的后备箱。之后，他走到我面前，不顾加隆的横眉怒目，抬手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上，他的脸几乎要贴上我的侧脸。我顿觉脸上发热，身体僵住了。我不明白苏兰特这是在唱哪一出戏，可是，直觉告诉我，要配合他，继续下去。我顺着他的指引生涩地扭动着身体，我们两个人就像一对即将分别的情侣一般，在加隆这个第三者面前亲热着。我甚至可以听到从苏兰特口中溢出了诱人的喘息声。
“塞壬！你太过分了！你还有没有一点海将军的自尊？”加隆终于忍不住怒喝。而与此同时，我听到苏兰特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在你的枕头里。”这若有若无的声音淹没在加隆的大嗓门下，要不是我一直保持精神高度集中，恐怕就错过了。我用指尖在苏兰特的背上描了一个表示肯定的词，他会意，慢慢放开了我，转向加隆，笑道：“海龙大人，对不起，我忘了你最看不得别人在你面前放浪形骸。不过，你没资格管教我，我只听命于海皇大人。现在我玩够了，带上你的猎物请回吧。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苏兰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加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鄙夷，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狠狠扯过我，阴沉沉地说：“别管他，跟我走。”
加隆驱车直接把我带到了他的宅子，停车下去，打开房门，回头叫我：“自己把行李搬过来，别等着我伺候你。”这正中我下怀。我赶忙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苏兰特放的那些被褥枕头盆盆罐罐，大包小包拎着，跟随加隆进了屋子。他带我上了二楼，推开左手边的一扇门，说：“你就住这间。里面是干净的，不用打扫。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讲，我就住你对面的卧室。不要试图逃走，也不要耍什么鬼把戏，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的录像监控。”
我没有言语，只是点头，做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一番吩咐后，加隆伸了个懒腰，一副倦容地说：“我累了，要去睡个午觉，下午还有事。你乖乖待在房间里，我晚上回来再带你去吃饭。要是饿了就自己去冰箱里找吃的，冰箱在楼下厨房里。”说完，他扭头走进右边的卧室，关上了门。
我提着行李走进属于我的那间卧室，把日用杂品随手丢在床头柜上，在床上铺开被褥。我要拿到苏兰特交待给我的、在枕头里面的东西。虽然加隆说过有录像监控，不过这并不能对我构成威胁。我把褥子铺好，枕头放好，把被子蒙在枕头上面，手在暗中伸进了枕头。我的手指在绵软的枕芯间游动，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冷硬的物事。是一支微型手枪！我的心一动，迅速把枪抽出来，借着被子的掩护，塞进自己怀里。从重量上估计，枪里至少装了五发子弹，足够用了。
“夜长梦多，今晚就是我行动之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的确是有些饿了。没什么好客气的，我下楼找到厨房，从冰箱里摸出两块干酪，半条火腿，还有一瓶牛奶，拿到房间饱餐了一顿，然后和衣躺在床上休息。我要保存体力，加隆不是等闲之辈，我可以预料到晚上一定会是场恶战。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新的被褥太舒服，我很快便沉沉入睡，甚至没有听到加隆离开的声音。
睡梦中，我隐约感觉有人进来我的房间，站在床头看着我，还伸出一只手抚摸我的脸。那触感让我忆起了久违的温柔。我努力想抬起眼皮看看这个人是谁，却做不到。等我醒来时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加隆还没有回来。我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夜光表，指针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我有些恍惚，轻轻摸着自己的脸颊，回想刚才发生的事，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梦境。
外面闪过两道灯光，我透过窗户看到那是加隆的车子。很快，我就听到他开门上楼的声音。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了。我伸手到怀里摸了摸枪，稳定好情绪，跳下床，站在门边等着他。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停在我的门外，然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
“卡妙，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跟我去吃饭。”加隆俨然一副命令的口吻。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做出了攻击的姿势，蓄势待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等了片刻，见我没有动静，加隆拿出钥匙拧开了门。我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刚一探身进来，我便从暗中一跃而上，双手抱拳，狠狠砸中他的后背。这一拳用了我十成力气，震得我手骨生疼。如果被打的是一般人，恐怕脊骨都要断了。没想到，加隆只是打了几个踉跄，并没有摔倒。我还没来得及发动第二次攻击，他已经迅速调整好步伐，转过身，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可怕的光，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卡妙，你这是要干什么？”他的声音透着些疑惑。
“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尽管失了先机，我仍然很镇定，因为我还有杀手锏。
“什么？你……莫不是想为他报仇吧？哈哈！别做梦了！”加隆冷笑两声，抬手向我攻来。
加隆显然会错了意，我要的东西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但既然他已开战，我决无退让之理。我们二人就在这小小的卧室内战成一团。
加隆的拳虎虎生风，我十分小心地闪避，用肘格开他的拳，并且抓住机会攻击他的空当。不过，他的身法并不比我慢，我的多次攻击都化为了他的耳边风。卧室空间太过狭小，屋子里的一些摆设很不幸地成为了牺牲品，不时能够听到东西摔到地上粉碎的脆响。
我们一时难分胜负。不过，加隆越战越勇，而我却逐渐感到头昏脑胀，呼吸困难。我猛然惊醒，原来，几个月前的那次受伤给我的身体带来的危害竟然如此之大。我的心脏虽然经过手术修复，但已经不复从前的强健，无法承受剧烈运动带来的高压。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我就会露出破绽被他打败。不能再等下去了。想到这里，我强忍住不适，左手连续挥出三拳做掩护，右手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抽出枪，对准了加隆。
“够了，我不想再和你浪费时间。马上把你脖子上挂着的钥匙交给我。”
加隆看着我，愣住了，大概没有料到我居然会有枪。沉默了几秒钟，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原来你和他是一伙的！我早该猜到的。你要看那个人是吗？好啊！拿去看吧！都是他惹的祸！都是他！”
加隆喊叫着，从颈上扯下一串东西扔过来。我急忙伸手接住，另一只手端着的枪口始终没有离开他。然后，我用枪逼着他到床边蹲下，扯过床单做绳子把他捆了个结实。我本以为他会反抗，很意外，他并没有，反而很配合地让我捆住他，还吃吃笑个不停，让我很是不解。最后，我想了想，把一条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
“等我办完正事再回来找你算账。”

第 11 章

借着夜色，我冲出屋子，跑到了街上。没跑多远，我就察觉到有人在我身后举枪瞄准，我可以嗅到从枪口飘出的火药味。这大概是加隆派出来监视我的眼线，绝不能让他们坏了我的事。我下了狠心，迅速拔出枪，凭着敏锐的感觉，指向暗中的目标。啪！啪！两枪，随后，我便听到两个人栽倒在地上的闷响。我的心在狂跳，手心里渗出冷津津的汗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杀的是谁。但我很清楚，战场上不能留情，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努力把杀人后的负疚感从脑中抹去，继续大步前行。
也许N市的居民和警察早都习惯了偶尔传来的冷枪声，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开门开窗观望，也没有巡逻的警察来找我的麻烦。这样很好，我不想被再多的人看见，也不想把再多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很快，我按照苏兰特交待给我的地址，找到了他位于城南二街南大西洋街道的小别墅。别墅的主人早已站在门口一辆越野车前等着我了。
看见我跑来，苏兰特向我招了招手，打开车门唤我：“卡妙！快上来！”我飞身跳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苏兰特随即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车行路上，他告诉我，他听到枪响声，就知道一定是我，于是早早出来了。他把车子开得很急，似乎迫不及待要去做什么事情。他是想去见加隆提到过的“那个人”吗？可“那个人”又是谁呢？
想到这里，我问他：“苏兰特，你让我拿那把钥匙，究竟要做什么？”
苏兰特顿了顿，苦笑一声：“呵，我大概只是在追逐一个梦罢。你不是也在追逐一个梦吗？不过，和我不同，你的梦还有机会实现，而我，恐怕只来得及见证自己这个梦的破碎了。”
我有些懵懂。苏兰特所说的梦，指的是爱吗？追逐的梦，是自己所爱的人吗？既然他只需要拿到加隆的钥匙就可以去，为什么一定要等到现在，这个梦即将破碎的时候，才要求我帮他呢？难道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原因？我百思不得其解，而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愿意多说，索性，我也不再多问了。
苏兰特驱车带我一路向西疾驰。出城不远，我看到了连绵的山地。一条银亮的带子从山涧铺出，沿着山谷向东南流去。这应该就是流经冥王帮基地、又分割了S市城区的那条河。城外人烟稀少，没有路灯照明，夜幕下，我们这辆车直奔向山谷腹地。山里温度很低，周围一片死寂，道路两旁闪过丛丛阴暗的树影，像一排排獠牙。我感觉车子正在向一个巨大的魔兽口中驶去，就要被那魔兽生吞。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陡然一个急转弯，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有了灯光。我看见前方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一道铁栅门拦住道路，门两侧是全副武装的岗哨，灯光正是从岗哨内射出来的。苏兰特在门前停下车，打开车窗，向站岗的哨兵做了个手势。哨兵们认出了他，纷纷向他敬礼致意。
“打开大门。”苏兰特对哨兵命令道。领头的哨兵有些为难：“塞壬大人，海龙大人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闭嘴，我要去见海皇大人，还用得着海龙大人批准吗？不想死就乖乖把门给我打开。”哨兵的话还没说完，苏兰特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脑门上。“……是，属下知罪，马上给您开门。”哨兵灰溜溜跑去开了门。苏兰特冷笑一声，收回枪，发动车子冲了进去。
把车停在宫殿前，苏兰特下了车，示意我跟他走。我们二人踏着花岗岩做的台阶，迈进了这座远观富丽堂皇、近看却阴森恐怖的宫殿。殿内漆黑一片，毫无生气，苏兰特从怀里掏出一支手电捏亮照路，我跟在他的身后。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座宫殿里弥漫着一股忧伤哀怨的气息。顾不得打量四周墙壁上挂着的那些色彩斑斓的油画，我随着苏兰特穿过前厅，沿着空旷的走廊步入内殿。内殿北侧，坐北向南放着一张用大理石雕造的、宽大华丽的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