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修普诺斯从后面追上来，拦住了我们：“休想逃走！老天有眼让我在这里找到你们，我要替哈迪斯大人取走你们的性命！我要为冥王帮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你说什么？”史昂撇下我，一个急转身，对上修普诺斯的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冥王帮垮了！哈迪斯大人殉难了！弟兄们全部牺牲了！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把我彻底震懵了。这怎么可能？冥王帮那样一个几乎成为传奇的组织，怎么可能会垮？哈迪斯那样一个俨然成为传奇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死？这一定不是真的！
“你，请说下去。冥王帮是怎样垮掉的？哈迪斯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找我们报仇？”
我实在很佩服史昂，在这种时候他仍然很冷静地发问，而且句句切中要害。听了他的话，修普诺斯惨淡地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也好让你们做明白鬼。”
我和史昂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修普诺斯讲述。等到他把事情的经过说完，我们两个都无言以对，感慨良多。
原来，两年前，海皇党崩毁的当天，海皇和七将军全体罹难的消息就传到了S市，圣域和冥王帮全都知道了。双方都以为是对方做的。圣域教皇撒加指控哈迪斯派人谋杀了史昂和加隆，冥王哈迪斯则怀疑是撒加指使加隆谋害了波塞冬。虽然加隆的死亡是很大的疑点，但哈迪斯却听不进修普诺斯和达拿都斯的意见，执意不愿意去怀疑有重大嫌疑且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的史昂和卡妙。
圣域教皇和冥王两个人的唇枪舌战很快演变成两个帮派间的火拼。撒加不计后果般倾巢出动，拉上圣域的全班人马到冥王帮的基地来砸场，并且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就像是等不及要寻死。这场战斗历时三天三夜。经过几番狂轰滥炸，在圣域付出数十条生命的代价之后，冥王帮基地终于被攻陷。撒加浑身浴血，带着仅剩的十余人一路杀来。待到杀死最后一个帮卒，来到死神达拿都斯面前时，撒加的身边已无一人，他自己也只剩了半条命。
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面对的最终对手却不是哈迪斯，这令撒加很失望。当达拿都斯正色告知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极有可能是史昂和卡妙时，撒加彻底疯狂了。一番歇斯底里的发作之后，这位圣域教皇举枪自决在死神面前。他用一颗大孔径子弹穿透了自己的太阳穴。
修普诺斯此时并不在基地，他正在哈迪斯的府邸苦苦劝说冥王暂时离开S市，到别处避难。因为这次史无前例的火拼已经使冥王帮摇摇欲坠，而早就将冥王帮视为毒瘤的警方绝对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修普诺斯通过无线电话和达拿都斯保持联系，得知基地里发生的一切。听到撒加自戕的消息后，他要达拿都斯马上赶过来。可是，他们的谈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倾覆了一切。冥王帮基地突然崩塌，达拿都斯被生生活埋。
后来，修普诺斯得知，圣域的白主教穆竟是警方的卧底，他在随撒加杀进冥王帮基地前暗中报了警。警方派出一支十人组成的特工队在后包抄。这些特工队员们见双方死伤殆尽，索性引爆山洞，让这一切化为乌有。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就是冥王哈迪斯本人了。
哈迪斯坚持要留下等待结局，他命令修普诺斯离开。修普诺斯只得含泪听命，连夜逃离S市。第二天，修普诺斯便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了哈迪斯的死讯。冥王是站立着死去的，他的身体被子弹打成了筛子，死状惨不忍睹。可是，他的眼睛仍然是睁开的，仿佛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又像是在期待见到什么人。
修普诺斯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身体不住发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脆弱的一面，我印象中的他总是一副强悍镇定无所畏惧的形象。史昂想必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修普诺斯，他满面悲戚，目光凝重，紧咬下唇，有些迟疑地抬起独臂，似乎想去拥住对方的肩，好给他些许安慰，不过，最后，那只胳膊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如此看来，哈迪斯并不像史昂说的那样阴险，相反，他至死都是信任他的。我想，史昂恐怕会为他背叛哈迪斯而深深自责吧？至于撒加，除了为他感到遗憾，我不知道还能给他什么感情。他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亲手葬送了圣域——他自己和史昂的心血结晶。我突然很好奇，在举枪对准自己脑袋那一刻，撒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现在，是时候取走你们的性命了！”
修普诺斯凶相毕露，倏地一闪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纵身扑向史昂。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们二人已缠斗在一处。
我在心中大叫不好。虽然我相信，巅峰时刻的史昂，实力绝不在修普诺斯之下，但是现在，他赤手空拳，而且只有一条胳膊，哪里会是手执白刃的修普诺斯的对手？我为史昂担心，可修普诺斯也是我敬重的师父啊！何况，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史昂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挣扎在是与非之间，并没有上前帮史昂。我竟全然忽略了修普诺斯要杀的人也包括我自己。
情势不出我所料。我呆立在战圈外，眼睁睁看着史昂渐渐落了下风。他身上的衣服被划了几个长长的口子，隐约有血渗出，他的脸也被划破，一道刺目的伤口从眉梢直到下巴，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脸，看得我直心疼。他却还抽机会送给我安慰似的笑！我这才如梦方醒。我刚才在干什么啊！竟然傻站着不去帮他！真是该死！
我弯下腰从路边随手捡起半块砖头，不顾一切地闯进了战局。
史昂对我半路杀进来似乎很赞许，朝我点点头表示感激，然后继续奋战。有了我的加入，打斗起来轻松多了。修普诺斯再厉害，以一敌二，也很快乱了阵脚。他一边勉力招架，一边冲史昂怒骂：“卑鄙！无耻！哈迪斯大人真是瞎了眼，会看上你这种杂碎！”
“我只不过是想活下去！如果在以前，你想取走我的命，我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是现在，我的命已经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了！为了卡妙，我们都要活下去，至少，我也会让他活下去！我才不信你杀了我之后会放过他！所以，我们只有杀了你！”
史昂斩钉截铁地说着，手下更是一点都没留情，每一拳每一脚都直奔修普诺斯的要害而去。修普诺斯的匕首早被我手中的砖头碰得卷了刃，他索性丢了它，空手上阵，面无惧色，周旋在我们的二人阵中间。
和史昂不同，我其实并不忍心真的伤害了修普诺斯，一直没有下狠手，每一招都点到即止，料定他能躲得开才击出去，只是为了分担一下史昂的压力。我没有料到，我最不经意的一次出手竟实实地砸在了修普诺斯的后脑上。他好像为什么事物分了神，而我没有任何准备，再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得“啪！——”的一声，我眼见着修普诺斯的脑袋在我面前开了花。一股热血从他的伤处喷出，溅了我满头满脸，我的前胸也被染上了一大片血迹。我彻底懵了。手一松，染血的砖头从手中脱落，砸在我的脚上，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疼。我看着修普诺斯慢慢倒下去，全部的知觉都被心头的痛主宰了。
我杀的第三个人，第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是我的恩师。这到底是为什么？
“卡妙！还愣着干嘛？快跑啊！警察就要来了！”史昂一声大吼把我惊醒。我抬起眼看着他。他在说什么？警察要来了？是的，我终于听到了远远传来的警笛声，从声音上判断，离这里大概只有几公里的距离。或许修普诺斯刚才正是因为这警笛声分了神，我为什么没注意到？难道我的听力已经失常了吗？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再次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
史昂见我没有反应，干脆冲过来，拉起我就跑。我麻木地被他拉着，脚下完全是无意识地在动作，几次都险些摔倒，又被他拉起来。我很清楚，这样下去肯定跑不掉，可我仍然一点都不想跑。我的潜意识大概就是想要被警察抓住，好给修普诺斯偿命吧？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只是，史昂怎么办？我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吗？不，我不能丢下他……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想到这里，我又找回了自己。我停下脚步，对史昂说：“史昂，我们不能这样跑。”
史昂一愣：“卡妙，你说什么？”
“我们需要一辆车。”我冲他勉强一笑。
他的眼睛狡黠地闪了闪，也笑了：“你说的对，用腿怎么可能跑得过汽车轮子？听你的，我们这就去弄一辆车！”
事也凑巧，我们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正停着一辆等客的出租车，司机坐在驾驶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报纸，完全不知道自己无端端惹祸上身了。我和史昂一前一后走过去，我一手拉开驾驶室，司机刚想扭过头发问，我的另一掌已经砍在了他的后颈上。可怜的司机哼都没哼一声就昏了过去。我把他拖下车，放倒在路边，返回驾驶室，史昂早已在副驾驶位置上等我了。我麻利地点火，发动车子，迅速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我知道，我身上的罪又多了一宗。
驾车逃出城外，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哪里，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开上了回S市的路。
这也许是我这一生所做的最坏的一个决定。的确，这简直就是在自取灭亡。即使侥幸不被A市警方追查到，虽然冥王帮早已覆灭，我仍然不相信S市警方会好心放过我们这两个余孽。最好的结果，自然是警方不知道我们也是冥王帮的人。且不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触景生情，见到昔日的归属地烟消云散土崩瓦解，作为无源之水，我怕是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我不相信史昂的心里会比我更好受。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促成我做出这个决定，我只知道，做出这决定后，我心里紧绷了许久的一根弦断了，竟让我倍感轻松。似乎我已经期望这样做许久了。
史昂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默许了我的找死行为。
我不要命一般把车速加大到极限。这种超速的感觉让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我不由得回忆起第一次和史昂一起坐摩天轮。那个时候的我恐怕做梦都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手上沾满鲜血的亡命之徒吧？若是那时我拒绝随他一同去圣域，也许就没有后面的一切了，也许我们还可以安稳地共度一生。可惜，造化弄人，当初谁又能料到我们今天会走上绝路呢？
我们在天黑之前抵达S市郊外，抛下A市牌照的出租车，扒上一辆过路的卡车，顺利返回S市。
在卡车车厢里，史昂一直紧紧搂着我，让我靠在他怀里，把头枕在他肩上。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喉结也在上下滑动。我在恍惚中甚至有怀疑，抱着我的人真的是史昂吗？我记得他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那么安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恐过。
不过，片刻的迟疑过后，我笑了。原来，我的史昂，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弱点的男人啊！他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也有害怕的事。也许，正是因为极度舍不得，才会害怕失去吧？可是，纵有再多不舍，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我把自己的手叠放在他的手上面，藉以微弱的热度，温暖彼此渐冷的心。

第 16 章

回到S市内，天已黑透。我们就像两条丧家犬一样在大街上惶惶游荡。昏黄的路灯下，我们勾肩搭背，互相扶持，丝毫不去理会偶尔遇见的路人投来的怪异目光。
我沾满血污的上衣早被我丢在那辆出租车里了，现在我的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一阵夜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史昂闻声，赶忙手口并用地把自己身上那件已经被划烂了的衣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天冷，小心别着凉。”他仍然关切地说着。我却只是摇头：“没事，真的不用了。”
是啊！已经是马上就要死的人了，还在乎什么着凉？不过史昂坚持要我穿上，我只好顺从。
走到河边，我注意到，昔日那些属于冥王帮的“办事处”已改头换面，变成了一间间报刊亭。我们漫步过桥，再没有人来收什么过河费了。从这个方面来看，冥王帮的覆灭，对S市的市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冥王帮是正义抑或是邪恶，完全是从大多数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来判断的，现在的我仍然无法辨清，也没有资格评判。只是，单凭这样一个凌驾于政府之上的组织，能在S市存在数十年，也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了。
不知不觉间，我们回到了史昂的房子前，并且，不算很意外地看见从窗内透出明亮温暖的光。这座房子显然已经易主，也就是说，史昂和我的身份暴露了，S市不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或许，自从哈迪斯毙命、冥王帮覆灭那一天起，这座房子就被收归公有了吧？现在里面住的又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被什么力量驱使着，我甩开史昂的手，迈上台阶，来到门前，摁响了门铃。
我等了很久，可是，那门并没有如我所愿被打开。我听到里面的人走到门背后，我知道他正透过瞭望孔看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中透露的敌意。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由得苦笑了。现在的我，蓬头垢面自不必说，衣服破破烂烂，还沾染了点血迹，这个样子看上去，不是乞丐就是逃犯，任谁都不会给我开门的。
史昂从后面走上来，扳过我的肩，有些忧虑地看着我，慢慢地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事到如今，真的是怎样都回不去了，于是，这座房子也再不需要留恋。我乖顺地任他拥着，一步一步，离开我们曾经的家，永远不再回来。
下一站，我们来到哈迪斯府邸的旧址。说它是旧址，是因为那里原有的建筑物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片正在施工中的工地。站在简易围墙外，看着那些夜间加班的工人们忙上忙下，热火朝天的样子，我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冥王哈迪斯，曾经跺一跺脚都会地动山摇的大人物，在他身后，竟然连一座房子都无法留下。他尚且如此，我们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我转脸看向史昂，他更是一幅失魂落魄的表情。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之前在哈迪斯房间里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吧？虽然他没有对我讲过，我还是能够猜到，他们之间绝不仅仅是主人与奴隶的关系。仅凭哈迪斯对我的态度就可以知晓一切了。那人曾对我说，他要代替史昂好好爱我，而且，他至死都选择信任史昂。那该是多么深厚的爱啊！只是，史昂的心里，怕是从来都不曾有过他的位置。
正在胡思乱想，史昂突然大力拉我，低声喊着：“不要看了！我们走！”
他的声音里带了很浓重的鼻音，隐约还有一丝哭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能理解，他一定是有所感怀了。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这个时候，沉默与顺从是最好的良药。我学着他经常对我做的那样子，搂住他的肩，默默地随他走开。还好，仅仅是短暂的消沉，他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飒爽。
最后，我们一起来到昔日圣域的所在地。这里房屋依旧在，只是被贴了封条，还有一张写有“此屋待售”的广告，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不过，这是挡不住我们的。在史昂的授意下，我用从皮带上拆下的两根细铅丝轻松地捅开了门锁。
迈步进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想必已是很久无人打理。地板上积了厚厚一层尘土，我们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清晰的脚印。房间里的格局没有什么变化，我记得很清楚，当年就是在这里，我被修罗一脚踢断胸骨，险些送命。如今，我活着回来，而修罗却早已化作尘土。不止是他，迪斯马斯克，沙加，米罗，撒加，还有穆，这些人全都不在了。想到这事实，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似乎看到他们正从四处朝我走来，一个个面目狰狞，惊得我大叫一声，险些摔倒。幸亏史昂及时扶住了我。
“卡妙，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没事……我，我只是看到了那些人，撒加，他们。”我照实对他说了。
他听后，从后面紧紧抱住我，细声细语地说：“别怕，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简短的几句话，让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史昂，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