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似乎来的有点早。

第16节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的有点早。
周末的时候，李涟漪如平常般到英黎家来。
两个人一起看书，英黎介绍给李涟漪新的电影，一起在客厅看起电影的DVD。
英黎去厨房准备晚餐的材料的时候，李涟漪去花园看看。
今年的月季，开的特别好，姹紫嫣红。
李涟漪看了看天，是个阴天，仿佛不久之后，会下一场雨。
注意到阿呆趴在狗屋的旁边，一动不动，李涟漪起了逗弄的心思，走过去，拍拍阿呆的脑袋，“喂，和我玩。”
感觉的手下的触感，似乎有往日有些不同，李涟漪又摸摸阿呆，心中升起一种特殊的感觉。
小闹喵喵的叫起来。
“英黎！英黎！”
听到李涟漪不同以往的尖叫，英黎急忙赶过来，“怎么了？”
李涟漪抬手一指，“阿呆……”
英黎过去，摸摸狗儿，心里暗叫不好，对李涟漪说道：“快，去茶几上，拿我的车钥匙。”说着，蹲下身去就要抱阿呆。
李涟漪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英黎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硬是抱着阿呆走到汽车旁边。
“我也要去。”李涟漪知道英黎要去哪里，他也想跟去。
英黎心里约摸有数，他已知道阿呆时日无多，不想让李涟漪看到这样的情景。
“不要了，你在家里等我。”
李涟漪拉着车门，“我就要去。”
英黎无奈，时间不可再拖，他匆匆开车，一路向山下飞驰。
兽医从手术室出来，拍了拍英黎的肩，“我已经和你说过的，我想你有心理准备。”
英黎怔了怔，跌坐在了椅子上。
李涟漪在一旁问道：“阿呆怎么了？”
兽医伸手摸摸李涟漪的头，“它年纪太大了……这种事是自然的规律。”
李涟漪拉住兽医，瞪着他，“阿呆……是不是死了？”
兽医点点头，没有说话，拍拍李涟漪的背。
李涟漪尖叫起来：“怎么会！我不信！它还好好的！我不信！”
兽医急忙安抚李涟漪，英黎拉住了暴跳中的小东西，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涟漪，阿呆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上个星期来还好好的！”
英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涟漪，阿呆是自然死亡。生老病死是生命的规律，每个生命都会有这一天。阿呆如果以人类寿命计算，已是百岁老人，这是迟早的事情……”
“我不要！”李涟漪尖叫，“我不要它死！”
英黎觉得很疲惫，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已有准备。去年带阿呆来检查身体的时候，兽医就已经说过类似的话，要自己心中有数。
现在，真的这一天到来了，英黎觉得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风飕飕的从破洞处吹过，冷的要命。
两个人在兽医院坐了很久，这才离开。
兽医把阿呆留下来了，英黎和他约定明天过来，将阿呆送往宠物公墓。
回家的路上，英黎和李涟漪，谁也没有说话。
坐在沙发上，英黎捧着头，对李涟漪说道：“对不起，涟漪，你回去吧。今天恐怕不能留你晚餐了。”
李家派来的司机和保镖，从兽医院，又跟着英黎的车回到了宁静路上，现在就在门外。
李涟漪摇头，“我不走。”
英黎低声的说道：“别这样，你回去吧……”
“我要陪着你。”
李涟漪蹲在英黎的身前，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英黎。
“我一走，你就是一个人了。”
“家里人会担心你……”
李涟漪拿过了一旁的电话，“我和你在一起，他们不会担心的，我给姐姐打电话，我今天想留下来陪你。”
在一旁悄声的和李绮绿说了一会，李涟漪走了回来，“姐姐说可以留下来。”
英黎点了点头，歪靠在沙发扶手上，站不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心情吃饭，李涟漪去厨房泡了茶，放在茶几上。
英黎半躺在沙发上，没有表情，怔怔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李涟漪抱着小闹，坐在英黎的旁边。
静静的陪着英黎坐了一会，李涟漪轻声的问道：“你不哭吗？”
英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你真的不哭吗？”
听着李涟漪的问话，英黎垂下眼帘。
哭？没有用的。
英黎想到了阿呆刚来自己家的时候，那时，正是刚上华英中学，和一众同学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的时候，自己的飞扬的青春……
这一班同学出了名的友爱，亲如一家人。
然后……考上大学，再然后……
已经见惯了生死。
几年间，数度进出医院的太平间，送好友最后一程。
多少次呢？英黎问着自己。
七次了。
这一次，是阿呆了。
英黎突然笑了，笑的那么痛，有种撕心裂肺般的感觉，看的李涟漪心惊。
李涟漪不由自主的伸手抱住了英黎，“你别这样……”
英黎一直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夜深了，英黎睡不着，他把卧室让给李涟漪，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靠了一夜。
第二天，李涟漪起来，忙去看英黎。
过了一夜，英黎看起来憔悴了一些，一脸胡渣。
做了简单的早餐，两个人吃过饭，赶去兽医处。
联络了宠物公墓的工作人员，当天下午的时候，阿呆被葬在了宠物公墓里。
英黎默默的放下一束白玫瑰，看着墓碑上阿呆的照片，静静的站了很久。
李涟漪站在英黎的旁边，看着他。英黎的表情中，流露出深深的悲伤，感觉的出来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英黎以往身上隐隐透出的强悍没有了，流露出脆弱的一面，目光倾诉着无尽的哀伤，又极力保持振作。
李涟漪想，阿呆一定也不希望英黎哭吧，一定是这样的，所以英黎没有哭。
出了宠物公墓，英黎看了看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那是李氏的车，李涟漪的身边一直跟着司机和保安。
向轿车示意，英黎说道：“你回去吧。”
李涟漪摇头，“不要。”
“乖，回去吧，你已经在外面过了一夜了，家里人会担心。”
“我要跟你在一起。”
李涟漪觉得，自己不能放下此时的英黎不管。
英黎低下头，看着李涟漪，“乖，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李涟漪扯住英黎的衣袖不放，然后握住英黎的手，“我不会吵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英黎觉得心累，不想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带着李涟漪上了车。
李涟漪又要留下来过夜。
做了简单的三明治当晚餐，英黎吃过饭，又一个人靠在沙发里发呆。
“你还是不哭吗？”李涟漪又问。
英黎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想，我会放下这一段悲伤的。阿呆在另一个世界会过的很好。我们曾经彼此友爱，善待对方，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拥有这些回忆我觉得满足，相信阿呆也是。这样就够了。”
英黎在开解着自己。
沉溺于悲伤是不对的，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当更坚强，更勇敢。
“我想阿呆会希望我能尽快的振作起来。”
英黎平静的表情，平静的语气，感染了李涟漪，他低下头想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英黎，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放的开？”
英黎点点头。
英黎平静中带着坚强的表情，刺到了李涟漪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瞪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怒意，觉得很不甘心。

第17节

英黎平静中带着坚强的表情，刺到了李涟漪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他瞪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怒意，觉得很不甘心。
为什么英黎这么平静？为什么英黎可以放的开？
“但是，我放不开！”
英黎被吓了一跳，李涟漪目光当中的怨毒让英黎惊讶，突然之间那个安静可爱的小孩子消失了。
灯光照在李涟漪的脸上，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一道暗影，使得他的脸不再像是小天使一样，而是有如邪魅。
“我放不开！”
李涟漪重复着这句话，阴阴的瞪着英黎。
英黎忙去拉李涟漪的手，想要安抚他，“涟漪，别这样，阿呆没有痛苦的去了，这……”
“我不是说你的狗！”
“涟漪……”
“我妈妈死了之后，我一直都放不开！”
当李涟漪瞪大眼睛吼出这一句，英黎一下子明白了。
这就是李涟漪关起来的那一道门。
他一直封闭着的门，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的门。新的死亡刺激了他，让他终于可以对自己剖白内心。
英黎靠过去，抱住李涟漪，少年纤瘦的身体，在英黎的怀中因为愤恨而颤抖。
“别这样，涟漪，别这样……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规律，我们要正视。”
李涟漪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安静的客厅里，听到这样诡异的声音，连英黎自己都觉得难以忍受。
“涟漪，别这样，放松……”
英黎抚摸着李涟漪的背。
李涟漪猛的一下咬在英黎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下去，带着浓浓的恨意，仿佛拥抱着他的英黎是他的仇人一样。
英黎咪起一只眼睛，承受着，没有推开怀里的人。
过了一会，李涟漪慢慢松开了牙齿，推开英黎，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
英黎平和的注视着李涟漪仍有恨意的扭曲的脸，“母亲去世，不是你的错……”
李涟漪猛的一挥手，手臂几乎打在英黎的脸上，“你什么都不知道！”
英黎握住李涟漪的手臂，他不是怕他盛怒下对自己动手，他只是怕李涟漪伤害到他自己。
“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愿意。”
英黎温柔平和的态度和语气，让李涟漪慢慢放松了下来，他握着拳，低下头，坐回了沙发里。
两个人安静的坐了好一会，李涟漪终于开口了，向英黎倾诉起自己封存在内心的往事。
英黎安静的倾听。
近一个小时的讲述，让英黎知道了李涟漪的童年往事。
李涟漪的父母，相恋而结合，结婚后，李父为了家族事业忙碌的工作，常常出国，陪伴妻子的时间并不多。
不甘寂寞的李母，红杏出墙，另外结识了有妇之夫。
李父为了挽回婚姻回到家庭当中来，想要重新得回妻子的心。李母却痴心恋上了那位有妇之夫，想要离婚，再嫁给他。
最终，这段婚外情败露，对方的妻子约李父谈判，四个人终于面对面了。
那位有妇之夫在愧疚之下，想要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
痴心的李母一味纠缠不放，四个人都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
李母怎么也不愿意放手，几近疯狂的追逐，这让另外的一对夫妇几乎精神崩溃。
最终，对方的妻子在谈判未果的情况下，杀死了李涟漪的母亲，然后自杀。
安静的客厅里，响着李涟漪最后的剖白。
“她来我们家，她很漂亮，穿戴整齐。我们都没有见过她，以为她是客人。她笑着和我妈妈进了书房，起初的时候，很安静，后来，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当佣人打开门的时候，我看到，她手里挥着一把刀子，一下一下砍在我妈妈的脖子上，血溅的到处都是，桌子上，地板上，沙发上，染红了我妈妈的衣服……我妈妈已经一动不动了，她还在砍，还在砍……”
“然后，她又用那把刀，砍了自己的脖子，血飞溅出来，喷到了墙壁上……”
“佣人挡住我的眼睛，可是，我都看到了，看到了……”
“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说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英黎越听越沉痛，等李涟漪结束了他的讲述后，英黎轻声问道：“那一年，你几岁？”
“七岁。”
英黎长长的轻叹了一声。
那个时候的涟漪，还那么小，真的不应该让他经历这种事情。
“你妈妈也是受害者……”英黎轻声的说道。
李涟漪猛的跳了起来，握紧拳头瞪着英黎，大声叫道：“受害者！她！她！那我呢？那我呢！我爸爸、哥哥、姐姐，我们又算什么！她有没有想过我们！她在做那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她太自私了，只考虑她自己！她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你居然还说她是受害者！自己种的因，自己承担后果！”
看着仿佛要爆开那样激动的李涟漪，英黎一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李涟漪在恨着自己的母亲，为了那份恨意，他紧闭了一扇心门。
“所以……你说讨厌女人……”
李涟漪点头，恨恨的说道，“对，我讨厌，讨厌她的卷发，讨厌她的彩妆，讨厌她的长指甲，讨厌她的香水味，我讨厌她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她是你的母亲，涟漪。”
李涟漪高声叫道：“她不是！她是那个男人的情人！她才不是我妈妈，她没有爱过我！”
英黎不断的摇着头，想要对李涟漪说清楚，“涟漪，别这样，我相信她爱你。”
“我不信！她心里只有那个男人！她甚至不爱我爸爸！”
“如果不曾相爱他们不会结婚。”
“她已经说了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英黎握住李涟漪的手，想要抚平他激动焦躁的情绪，“不，不是这样，她一定是爱你的，并且曾经爱过你的父亲，一定是。”
“我恨她，她丢下我，她只顾她自己！我恨她！我恨她！她伤害了所有的人！”李涟漪一声接一声的叫道，有如受伤的动物，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滑落。
“涟漪……”
“我恨她！我恨她……”
李涟漪哭倒下去，英黎扶着他，李涟漪顺势趴在沙发上，呜咽了起来。
望着伤心哀痛的小朋友，英黎心里也很难受。
要一个孩子承受超越年龄的痛苦，让他在那样幼小的时候，就饱尝仇恨的滋味，这实在是有些过分的事情。
李涟漪无法化解他心中的恨意，连带的，那些强烈的厌恶转为恐惧，他抗拒一切陌生的人，抗拒所有的异性，甚至不愿意和别人说话，而这所有的一切，来自于他最亲的人。
李涟漪继续呜咽着，英黎默默的坐在他身边，安抚他。
哭了好一会，李涟漪慢慢止住了哭声。
英黎取来热毛巾，替李涟漪擦掉泪痕。
望着李涟漪哭红的眼睛，听他一下一下的抽泣着，眉宇间，仍然带着抹不掉的怨恨，英黎想要帮助李涟漪，化解掉这一份其实不该有的恨意。
“你不肯原谅母亲？”
李涟漪抬头，瞪着英黎，“原谅？我才不！那样自私的人，我才不原谅她！因为她，我爸爸远去加拿大，一直不肯回来。到现在我爸爸还在爱着她，想着她，她又是怎么对我爸爸的！哥哥放心不下爸爸，过去陪他，把我扔在这里。”
英黎听着李涟漪控诉般的话，他低下头，看着李涟漪的眼睛，“你父亲有苦衷，我相信他绝对没有要扔下你的意思，你的家人一定都很爱你。”
李涟漪沉默了，瞪着眼睛和英黎对视了一会，低下了头。
“涟漪，我希望你能明白，你说你母亲自私，可是，你要知道，你的母亲除了是你的母亲之外，她还是个女人，一个追求爱的女人……”
“她自私，她只考虑自己，她不能这样对我们！”
想要用一时就化解掉李涟漪心中多年来的积怨，英黎知道那很不容易，但是他希望，最起码要让李涟漪知道，他的母亲并不坏，要让他相信，他的母亲有自己的苦衷。
英黎握住李涟漪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涟漪，在这件事情当中，你母亲固然有责任，但是，不是全部的责任都要由她来承担。一段感情，里面参与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你母亲错，别人，也有错。”
“相信我，她不是不爱你，她只是，还是一个女人。我知道，她的行为的确是伤害了你，可是，还请你试着原谅她，去原谅她。我相信她一定是爱你的。”
“在感情里，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主，无法自拔，我们根本无法控制我们自己。”说着，想到自己的老同学们，英黎感慨起来。
明明知道苦，知道错，面对爱情，面对爱着的人，往往身不由已，无法自拔。
“我相信，你父亲也知道这一点。”
李涟漪听着英黎的话，他反驳道：“你爱过吗？你怎么知道！”
这一句，仿佛重锤，敲在英黎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