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南渡之前，戚少商收到了一个卷轴。是一幅画。画上有一条船，但船上没有人。戚少商不懂画，然而他看了这幅画之后胸口足闷了几日。然后他就北上去看望故人。那时候，旗亭酒肆已经不在宋境内，然而只要他想过，谁人拦得住？
那一次，他在那里看到了一只小鹰。他叫它微风。后来微风一直跟着他。
不过一年他大概只去那个地方一次，最多一次。有些事只要心中想，做不做便不那么重要。
一年中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南宋。人们似乎特别容易、至少倾向于忘记伤痛，所以尽管主战派日夜提醒着大家勿忘国耻，南边还是日复一日的繁华与歌舞升平了起来。九现神龙无论是作为抗辽英雄还是武林豪杰都逐渐在人们的脑海中消失。辽已经亡了很久，北宋也亡了很久了。死去的人无论想还是不想都没什么意义。戚少商也还是终日吃饭喝酒行侠仗义，做他认为对的事。
那天戚少商走过西湖，看着湖水忽然想起了那幅画。他拔出无名高高举起，阳光从中间的缝隙漏了下来。他透过缝隙看周围的世界，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顾惜朝喜欢用无名。

匆匆
之 番外

花灯

倏然便是除夕。不知什么时候，京华已经红成了一片。
铁手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是街坊邻里的鞭炮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本来不在意人家放鞭炮，纵不是太平盛世，百姓也要有百姓的乐趣。他只担心追命被这声音吵醒。
追命确实醒了，然而似乎并不关心外面的声音。铁手于是更加担心。追命当然不会因为没睡好而迁怒别人，相反新年之际他总是应该更加欢呼雀跃才是，可是今天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
或许追命累了。铁手看着正在向嘴里塞饭的追命想。最近他劳顿辛苦，起得也比往常晚些，其他人的饭早已用毕，他们的都是水芙蓉另做的。他们，当然是包括了铁手。多少还是担心追命的身体，所以他习惯地等到追命起床再一起吃饭。
“追命，饭粒粘到脸上了。”铁手想追命拿哪叫吃饭，分明就是用筷子在脸上乱点。
“哦。”追命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舔，终究是没舔到。铁手帮他拿了下来。
追命索性不吃了。放下筷子，用手支着头，唉声叹气。
“你怎么了？”铁手想最近好像没怎么被扣薪俸才是。想想自己的荷包也总是和追命的同甘共苦，顾惜朝一来也算帮了自己的忙。不过说到顾惜朝，难道又和他有关？
果然。追命换了另一只手支脑袋：“少商好像不怎么跟朝朝说话，嗯。”
他们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铁手不禁摇了摇头。
“你说，会不会戚少商还放不下以前的仇恨？”
“应该不至于。”否则的话，要报仇早就报了。
“可是说什么也是深仇大恨。万一他真要找朝朝报仇怎么办？”
那也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最好不要管。可是铁手想了很久，就是不知道怎么把这明摆着的道理跟追命说清楚。
“当然了，少商有少商的道理嘛，可是反正朝朝已经不记得了，而且，大家也都很喜欢朝朝是不是？六扇门要和睦嘛。”
“嗯。”既然不能说明道理，他说什么只管应就是了。
“而且，朝朝做饭那么好吃。死了多可惜。啊呸，过节不能说这个。”
不是吧，你难道是为了吃？
“唉，算了，跟你说什么你都嗯、啊的。我去找朝朝了。”说着他拿起自己的碗和铁手的碗，转身出了门。
铁手看了看忽然空空如也的桌子，喃喃道：“这又和我有关系？”
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算了，再去拜托芙蓉妹子吧。
“他在外面等了很久了。你不去见他，让他见见你总可以吧。”顾惜朝喝了一口茶。喝茶无非讲究的是个意境，浅浅抿一口，深品那茶中滋味。然而他们已经喝下三壶，顾惜朝隐隐觉得肚子不太舒服。
“他找你来做说客？”无情还是一脸气定神闲。
“他倒是没看到我。其实他大概以为也没人看到他。不过早上追追来找我的时候说有一个人在后院鬼鬼祟祟的，我就去确认了一下。”
“早上？”无情的表情变了一下。
“早上。”
无情放下茶杯：“不说他也罢。你身体怎么样？”
顾惜朝笑了：“还好。放心，虽然毒是解不了，但几年之内应该不会有事。反正谁也说不上自己什么时候死，也说不定，你们还没我活得长。而且乱世里，长寿不一定是福。”
无情看着顾惜朝，想这算不算自我安慰。然而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我跟你们在一起一天，有这一天的快乐就很好。何况还有很多年。”顾惜朝的表情看上去很真诚，然后他又说，“无情，你也是一样。”
无情足饮下一杯茶，然后顿了很久才说：“别让人看见。”
“你信不过我？”顾惜朝转身走了出去。
无情看着顾惜朝的背影，想其实你也是一样。
戚少商看见顾惜朝从无情房里走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之前忽然发现他不在房里，还担心他是不是又牵扯进什么阴谋中去了。虽然追命之前向他保证失了忆的顾惜朝只是个平凡的人，虽然相比平凡的人是聪明了一点厉害了一点，不过应该不会再胡作非为。所以呢就不要再……
戚少商其实不用他说也知道。他其实有点气愤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地原谅顾惜朝。然而就是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在江岸的时候，追命把顾惜朝近几年在六扇门的情况跟他大致的描述了一下，不过追命总是表达能力有限，忽而添油加醋，忽而含糊其辞，可信程度有多少戚少商不知道。他只知道顾惜朝原本和无情住在一起，而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无情把他塞给了他。
“那穆鸠平住哪儿？”戚少商想无情总不会让老八住在他那里。
“六扇门通常不留客。不过如果你愿意让惜朝住下，倒无妨收拾间客房出来。”
“那顾惜朝也住客房不就得了。”
“他受了伤，总需要人照顾。谁做出来的事就要负责，可你总不会让穆鸠平来照看他吧？”
戚少商于是认了。
“戚总捕也在这儿？”顾惜朝向他作了个揖。
戚少商本能的回了一个，然后想这算个什么事儿，彬彬有礼的顾惜朝反而让他更加尴尬。要怎么回答他？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找了他一天。
追命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大概又在外面疯了一天，衣衫都有些风尘。他看见顾惜朝，大叫了一声：“朝……朝……！”简直要扑过来。
顾惜朝也笑了：“追追，怎么弄得这么脏？”
“嘿嘿，过年了，”追命从身后拎出一个大麻袋，看上去不轻，“我们来包角儿吧。”
六扇门难得的热闹。应着顾惜朝的喜好，无情也命人备了花灯烟火，映亮了平时颇肃穆的门厅。
追命一边笑着回击围着调笑他满脸面粉的捕快们，一边由着铁手给他擦干净。
“别揉，小心揉到眼睛里。”
“好了，就这样就行了，反正是男人，就是弄了一身面粉又有什么关系呢？”
“出去不怕人笑话六扇门？”铁手索性拿六扇门的威严来吓唬他。
“哦。”于是追命老实了。
铁手没告诉他其实是因为他这个样子太可爱。
大家高兴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顾惜朝难得下厨。上次吃他做的饭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总是特别想念。
各色的角儿摆满了大堂上的桌子。说来也奇怪，六扇门从来没备下什么特别的食材，却让他 做出这么多的花样来。所以他从后厨出来的时候，夸赞便不绝于耳。
“可惜没有杜鹃醉鱼。”戚少商不禁嘀咕了一声。
“我又不只会做杜鹃醉鱼。”顾惜朝走到他旁边来，应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年年有余而已。”嘴上这么说，戚少商无非就是有点儿失落，一点儿而已。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六扇门难道还想年年有余？”
“那就当是希望荷包年年有余吧。”唉，这个顾惜朝，只喜欢挑人毛病。
顾惜朝忽然笑了，从身后端出一盘菜：“西湖醋鱼，戚总捕尝个鲜吧。”
宴席一直到很晚，然后大家渐渐散去寻自己的欢乐。戚少商站在房顶上，看着满街灯火通明，车来人往，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去年花胜今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大过年的，你怎么想到这个？”
“没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顾惜朝也看着街上，“我好像曾经为一个人点过花灯，可我不记得是谁了。”
戚少商大概猜到了。他也知道不能说：“算了，忘记了，也许就是因为不够重要。”
顾惜朝苦笑了一下：“也许是吧。”
他远远看见无情的窗里映出两个人影，后来两个人影渐渐模糊，光也灭了。于是他笑了。
“奇怪，无情难道不守岁？”身后的那个人也看到了。
“无非就是个意思，意思尽到了，做什么并不那么重要。高兴就行。”
戚少商想顾惜朝要是早点认识到这一点该多好。
“不过长夜漫漫，做点什么呢？”
“戚总捕想喝酒吗？”
“嗯？”
“追追说前一阵子铁大哥从边关给他带回几坛酒来，喝下去满头烟霞烈火，很是过瘾。不知道戚总捕是否感兴趣？”
戚少商笑了：“好，我去找他要一坛来。”
“他现在说不定正忙，怎么好去打扰？”他看着戚少商一头雾水的表情，笑道，“我们去偷几坛来。”
那天晚上的花灯一直亮着，映红了看着它的人们的眼睛。
等天亮起来，新的一年便开始了。

首发戚顾王道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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