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白兔还邀功似的对他傻笑,“是不是很干净?”周轩脱力地扶额,家里每周都有固定人员前来打扫,再脏能脏到哪里去,现在倒好,小白兔变得灰不溜秋。
周轩不想打击他积极性,但又实在很想告诉这家伙他让他住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让他打扫卫生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组织语句,最终决定放弃,挥挥手让小白兔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周轩看了会儿杂志觉得无聊,突然不怀好意地想看看林嘉禾洗澡的样子。于是走到浴室前,将门拉开,很是光明正大。
浴室里雾气弥漫,林嘉禾躺在浴缸里,表情很是舒适惬意。水面上漂浮着两只塑料鸭子,一大一小,很可笑地随着水波微微向前晃动。大概是打扫了一天过于劳累的缘故,他靠在池边睡着了,刘海柔顺地垂下,嘴角挂着一小抹银丝。
周轩忍不住想伸出手揉搓,这家伙怎么总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而且还是可着劲儿欺负,非欺负个过瘾不可。他伸出手,拍拍林嘉禾的脑袋,“醒醒,呆瓜!”话一出口自己都有点惊讶,他几时用过这种亲昵的语气。即使同意那些漂亮的少年们留宿,他也不过是提供个洗澡睡觉的地方罢了,天一亮各自戴上各自的面具,吟唱各自的戏码,你是杨妃我是虞姬,大家毫无干系。
周轩纳闷,到底对林嘉禾是怎么想的。
小白兔迷迷糊糊地在一片雾气中睁开眼睛,擦擦嘴角的口水,弄清当前的状况,然后赶紧飞快地给自己涂沐浴露,顺便也给两只小鸭子涂上。周轩翻个白眼,无论如何不愿承认自己是被这个家伙改变了,只当那是被蒸汽熏出来的胡言乱语。
这日林嘉禾上完习题课,走出校门,正遇上周轩开车过来。本以为这家伙一定乐颠颠地奔过来,没想到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周轩奇怪地问:“怎么了?”
林嘉禾咬咬下唇,答:“今天的课只到了二十几个学生,因为是习题课,不讲新内容,所以没什么人重视……”
周轩想起小白兔辛苦备课,准备幻灯片的情景,不由微微叹气。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辛劳未必能获得等价的回报,越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群这种矛盾就愈发尖锐。
“你温柔地对学生,学生未必会温柔地对你,逃课这样的问题不出事还好,出事后反咬一口的学生不是没有。”周轩觉得自己简直操一颗婆婆心,替缺根筋的小白兔担惊受怕。
一直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林嘉禾突然说:“谢谢。”
“嗯?”周轩一愣。
“谢谢你替我着想”,林嘉禾有些羞涩,“这是第一次呢。”
周轩突然觉得自己这张老脸有些发热。
真是的,跟呆瓜在一起连自己的智商也变低了。
林嘉禾买了个新相框。卡通的,被淡蓝色的云朵团团围住,以致整个相框都很蓬松柔软的感觉。
“怎么样?好看吧?”小白兔又是那副献宝的表情。
周轩草草瞥了眼,答:“跟你真像。”
“嗯?”小白兔呆呆地愣住。
周轩解释:“都傻得要死。”
小白兔被打击到,惨兮兮地抱着相框回房间去。
周轩看了会儿报纸,想起林嘉禾的表情,有些不忍,于是走进房间对他说:“其实也不那么难看。”
小白兔很好哄,立即复活过来,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周轩努力把就要溢出嘴角的笑收回去,从书房里取出相机,“要不要拍一张?洗出来正好可以塞相框里。”
林嘉禾很开心地答应:“好!”然后推周轩,“快去换衣服。”
“换衣服?”周轩对着镜子上下打量一下西装笔挺的自己,“这样不行吗?”
林嘉禾嘟嘴,“放在家里的照片啊,当然要穿得随意一点,最好像我这样。”
周轩嘴角抽搐地看了看这家伙身上一套呆呆的卡通小狗居家服,老大不情愿地进了卧室,取出一套圆点图案的睡衣套上。
林嘉禾早已准备就绪,拉过有些局促的周轩,“快,看镜头,我要按了哦!”话没说完就听“咔嚓”一声,已经拍好了。
周轩脱力地扶额,完全跟不上这家伙的节奏。
时间轻快如舟,很快又是林嘉禾上习题课的日子。
周轩开车送他去学校,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进了门,然后车头一转,驶入不远处的泊车位。
他从车上下来,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林嘉禾任课的阶梯教室。教室内坐了不少学生,上座率有七八成。这种习题课通常分为两个部分,前一小时回顾本周教学重难点,后一小时讲解书本和作业上的题目,如果时间空余就进行随堂练习。往往前一小时学生们都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因为需要签到,发放已经批阅完毕的作业,领取下一章的练习。而后一个小时就不那么美妙了,加上又是星期五的最后一节课,人心涣散,能坚持到最后的学生寥寥无几。
周轩站在走廊上,掏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然后对着话筒嘱咐了些什么。一切布置完毕,他合上手机盖,悠哉游哉下了教学楼。
林嘉禾上完第一节课,对台下说:“休息十分钟,没拿到练习的上讲台拿。”然后抱着一沓新交上来的作业闷不吭声地坐到角落里批改去了。
学生们如获大赦,蠢蠢欲动,讲台下一片收拾笔记本的声响。林嘉禾见怪不怪,继续闷头改他的作业。几个动作比较快的学生已经收拾完毕,率先从后门出了教室,向楼梯走去。还未见到台阶,那些学生就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并不宽敞的教学楼楼梯被五个彪形大汉挡得密不透风。一律西装墨镜,打扮得仿佛黑社会,即使不脱去西装不摘去墨镜也可以想象衣料下是怎样筋肉纠结的手臂,镜片下是怎样犀利严肃的目光。
不少学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有一个大着胆子上前,问“可以让开吗?我们要下楼。”墨镜男们互相看看,为首的一个男人说:“你们必须回教室上完全部的课我们才能放行。”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正发着愣,突然两三个学生从走廊的另一头跑来,喊道:“那边的楼梯也被封住了,根本没有办法走出这幢楼!”
大家这才知道是动了真格,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教室,去上下半节习题课。
林嘉禾看看手表,差不多该上课了。他站起身,已经做足心理准备去面对惨不忍睹的学生数量。结果乍一抬头,讲台下史无前例地黑压压一片,反倒把他吓一跳,红色水笔“啪”一声掉在地上。
怀着激动、忐忑又疑虑重重的心情上完课,林嘉禾几乎是飞奔到校门口,坐上正在大门外等候的周轩的车。
小白兔一上来就叽叽喳喳个不停,好像发现新的学园不思议般急着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倒给他听。周轩嘴角上扬,勾出一抹弧度,认真地听小白兔絮絮叨叨,还很配合地做出惊讶的表情,发出诸如“啊”“真的呀”之类的声音。
明明已经忍笑忍到肠子打结,周轩还是决定继续装下去,好多欣赏小白兔孙猴子一般千变万化的表情。
两人顺路买了些食材回到家,林嘉禾将蔬菜和肉类归置妥当,然后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只白色信封。
“这是什么?”周轩凑过来问。
“你不记得了吗?”林嘉禾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相片递给他,“那天我们两个一起拍的,你说可以放在我买的相框里!”
周轩恍然大悟般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两个人穿着可笑的居家服,连镜头都不知道在哪儿就被“咔嚓”一声定格了瞬间。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穿这种衣服拍照。不过……感觉还不错。棉质衣料的触感很舒服,表情随意地舒展,完全不是洽谈业务或开会时的公式化微笑。
林嘉禾抱着相框噔噔噔跑过来,将周轩手中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入框内,合上,慎重地放在床头。
舒适的衣物,舒适的姿势,舒适的表情,舒适的两个人。微微靠在一起,好像幸福在交叠的掌心中慢慢发芽成长。这是一张真正的居家照片,没有利益纠葛,没有纷繁恩怨,只有干净的、纯粹的爱。
周轩的心在那一瞬间柔软起来。
自己大概的确是被林嘉禾改变了。
在不经意之间,用一种极温和极温和的手段。
周轩听到手机的震动声,显示接收新信息。他打开一看,林嘉禾发来的。
“今天天气真好,我们下午去放风筝吧o(∩_∩)o”
周轩回:我下午有事。
林嘉禾很是郁闷:为什么会这样(T_T),我好想去(>﹏<)
周轩嘴角抽搐地看着短信上的表情符号,回:要不你先去公园,我办完事马上去找你。
林嘉禾欢乐地回信:*\ ( ^ v ^ ) /* 出发!( ̄︶ ̄)↗
周轩真是哭笑不得,也不晓得究竟什么环境才能养出小白兔这么个活宝。
下午开完会,周轩驱车去公园找林嘉禾。远远地,就看见小白兔拿着一只花花绿绿的风筝站在放风筝的人群中。
他停好车,朝林嘉禾挥挥手走过去。小白兔看见他,赶紧一溜烟儿小跑过来,有点郁闷地汇报:“我放不起来。”
周轩毫不犹豫地打击:“我就知道。”
小白兔的脸立即变得惨兮兮,黯淡无比。
周轩在心里笑笑,接过他手中的线圈,“你拿着风筝去那头,我帮你放上去。”小白兔仿佛遇到救星,果冻眼闪闪,言听计从地拿着风筝奔到不远处。
周轩三两下就将风筝放上天,借着风势飞得老高,然后将线圈还给他。林嘉禾又激动又小心地慢慢向外放线,神情像改作业般认真。
周轩坐在草坪上看着他,心想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个家伙,真是不可思议。但是眼神中满是宠溺,即使他自己不肯承认。
春末的风带着融融暖意,吹得人很舒服。碧蓝如洗的天空,棉花糖般蓬松的云朵,若有若无的草香,周轩在一片温暖中渐渐有了睡意。刚要眯起眼睛,小白兔突然噔噔噔跑过来,苦哈哈地说:“我把风筝线放断了。”
周轩趴在草地上笑得哈哈哈,睡意全消。
傍晚的时候周轩带林嘉禾去一家专门做滇黔菜的饭馆吃饭。他很喜欢这家店的菜,却从不在这里招待生意上的伙伴,只不时和几个挚友来这里聚餐。
进了包厢,周轩把菜单递给林嘉禾,笑眯眯地说:“喜欢什么就点吧。”林嘉禾认真地研究完菜单,终于做出重大决定,“丁香烤羊腿,竹筒鸡,锅贴乳饼和米果汁。”
周轩已经打击了他一整天,现下心情无比舒爽,于是开口附和:“嗯,有眼光。”
小白兔骄傲地昂起脑袋,回答:“那当然,我是谁!”
一道道菜很快被端上桌,鲜香四溢,小白兔吃得打嘴不肯放。尤其是那道丁香烤羊腿,以丁香、花生油与水入炉烹制而成,色泽金黄,异香扑鼻,酥烂软嫩,配有烧饵、面酱、葱白段,兼具南北风味。周轩满意地欣赏林嘉禾幸福的吃相,偶尔动动筷子。
夜风微凉,两人从饭店出来。周轩问:“感觉如何?”
林嘉禾眉飞色舞地回答:“超饱!”
周轩嘴角溢出一抹笑,揉揉那家伙毛绒绒的脑袋,两人一起坐上车。
回家的途中,小白兔拿着手机很认真地回别人短信。
周轩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很喜欢用表情符号吗?”
“对啊”,林嘉禾笑眯眯地抬头,“你没有觉得这样很方便也很有趣吗?”
周轩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说:“哪里有趣了。”
林嘉禾嘟嘟嘴,从仪表盘上拿起周轩的手机,三两下按出一串字符,伸到他眼前,“你看!”
周轩抬抬眼皮,是个“(:≡”。
林嘉禾解释:“这是水母。”又飞快地按出个“<*)>>>=<”,说:“这是鱼骨头!”
(:◎)≡,“章鱼!”
( ̄(工) ̄),“大狗熊!”
(??)nnn,“毛毛虫!”
林嘉禾笑眯眯地说:“是不是很有趣!”
周轩淡定地看完一圈猫猫狗狗,说:“我给你买了礼物,回家拿给你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回到家,周轩掏出钥匙打开门,然后舒适地坐到沙发上看杂志。林嘉禾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房间,拿着薯片打开电视,坐到周轩旁边去。
两个人安静地微微靠在一处。淡色的灯光洒在沙发上,时间缓慢地流淌,只有电视发出的声响在空气中飘浮,周轩有一瞬想到了永远。
林嘉禾捧着薯片吃到一半,把膨化食品袋朝周轩面前一伸,周轩头也不抬,很自然地拿出一片塞进嘴里。
房间里多出细微的咀嚼声响,但仍旧极安静极安静。
周轩突然一拍脑袋,喊道:“啊我差点忘了!”
林嘉禾吓一跳,问:“忘了什么?”
“礼物呀!”他起身进书房,“昨天才从店里送来,因为是定制的,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
林嘉禾好奇地接过周轩手中的深色檀木盒,感觉沉甸甸,价值不菲的样子。他将檀木盒盖移开,露出内里的深蓝色缎面。林嘉禾搓搓手,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揭开缎面。
竟然是一只宠物项圈。
项圈下还系着一块纯银打造的铭牌,刻着林嘉禾的名字。
小白兔满脸通红,刚想冲身边的男人喊些什么,就猛然被周轩堵住了唇。舌头在口腔中激烈地追逐、翻滚,唇齿交缠,银丝万千。
周轩强有力的双手限制住小白兔的行动,将项圈戴在他脖子上。小白兔挣扎不过,只能乖乖由着他摆弄。
可周轩觉得,自己才是被套上项圈的那个。
他在不经意间被林嘉禾改变,那个手忙脚乱的、容易害羞的、动不动就掉链子的家伙,也是个认真的、努力的、上进的、真心替他人着想的人。林嘉禾清澈、纯净得就像山林间一抹流泉,荡涤着他商场上习得的一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那只单纯的小白兔,会为了和相亲对象见面特意买昂贵的高级领带,会鼓起勇气说他想要照顾他一辈子,会被三言两语哄得开开心心,会为了确定交往关系甘愿献身,会把两个人的照片慎重地放在床头,会把学校发生的有趣事竹筒倒豆子般说给他听,会把觉得好吃的薯片分他一半,会在手机上接二连三地打那些傻傻的表情符号,只为博他一句鼓励,甚至仅仅是一个笑容。
周轩觉得,自己是彻底被这只小白兔俘虏了。
不但俘虏了,还驯服了,用一种极温和极温和的手段。
他也开始向往起林嘉禾向往的那种简单的幸福来。不需要很多钱,也不需要很高的地位,只要两个人能一起安静地看看电视,吃吃饭,散散步,有意无意地靠在一起。
比起他在商场上那些尘土飞扬、马革裹尸的厮杀,林嘉禾的世界简单到幼稚。但这并非意味着不幸。幸福的形式是多重多样的,周轩觉得自己在林嘉禾身上,找到了通往幸福的道路。
小白兔洗完澡,戴着项圈乖乖躺在卧室的床上,浑身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项圈配上他受虐般的表情,有禁忌的气息。
周轩在他唇上一亲,叹息般说:“我真是恨不能把你锁进笼子里。”
“嗯?”小白兔不明白。
“铁水浇铸,放到悬崖上去,三面临山一面环海,平均海拔八千八百四十八,铁笼周围竖三米电网,谁都看得见你,就是出不去。”
小白兔苦着脸。
周轩又在他唇上一亲,蛊惑般说:“因为我怕别人把你抢走啊。”
小白兔扭过头,不让他看到带着甜蜜和心酸的笑。
茫茫人海,多么不容易,让我遇见你。多么不容易,周轩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咫尺,就是幸福。
“下次,替你打一副手铐吧。”
“当然,口塞也不错。”
“想要乳环也可以,我只是怕你疼。”
“再加一副眼罩怎么样?据说看不见的时候更敏感哦。”
小白兔满脸通红地扭头看他,周轩赶紧闭上嘴巴。
这只小白兔费了好大劲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买那些东西之前,我们先真正地做一次吧!我、我不怕疼!”
周轩一声低笑,俯身过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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