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来传达任务的人……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收敛气息,我轻松甚至有些惬意的靠在大殿外一棵梧桐树的树枝间,观望着正殿里的动静,朝中显贵此刻汇聚一堂,轻歌曼舞,觥筹交错,这金粉荣华之下不知隐藏了多少可以将人不动声色就溺毙的暗流。
抬头看看天色,正是月上柳梢头,这宴会也差不多该散了,伸了伸手臂活动一下筋骨,我屏住呼吸,放出五感探查周围的情况,约摸没隔二 三百步就又一个暗桩,半个时辰就有一队羽林军巡逻过去,我必须把握好时间。
摸了摸袖子里的银针,提气向最近的一处暗桩掠去,手中银芒激射而出,封了那名暗桩周身三处大穴。
并非不能隔空打穴,只是我从不小看暗部培养出来的人,若是他们在预定时辰之前醒过来,就会坏了大事,不如银针刺穴来的保险,至少在针没有取出之前他们是无法解开穴道的。
身形展动,两刻钟的功夫,已经把大殿周围所有的暗桩制住了,微微叹了口气,我略有无奈的想,看来暗部还有必要加强对手下的训练;即便不是顶尖精英,十余人在不长的时间里悄无声息的全部被人制住,传出去暗部必然颜面大失吧。
解决了比较棘手的暗桩,剩下的羽林军不足为虑,我借着花木掩护,躬身潜行,慢慢接近大殿。
常年刀口添血的人,都会养成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我一点一点的接近,站在大殿前那个身着金锁甲的人,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安。
正踟蹰间,脑后一阵劲风呼啸而来,我就地一滚,回手豪岚在握,直指身后。
乌黑的蛇皮鞭缠在颈部,松松的没有发力,我的豪岚交叉在前双刃并举,如剪刀一般,钳制住那人的颈项,也是虚指着,没有挥下,两人在寂静无声中沉默对峙。
“贵国的暗部果然名不虚传。”
“贵国的隐流也非浪得虚名。”
“哦?大人您如何认定我非萧国死士?而是隐流的人?”
若是不见此刻剑拔弩张的景象,光听这恭谦有礼的对话恐怕没人会相信说话的两个人正以命相搏吧。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死士从小踩着同伴敌人的尸体生存,如何能有如此嚣张洒脱的气势?”
“哦?大人难道会算命不成?靠气势来判断身份?”又是一个挑着眉的表情,面对这个略带狡猾顽皮的表情,我心下略松,口气不自知的缓和下来。
“你若是下次想隐藏身份记得彻底沐浴更衣,否则身上北地烧烤牛羊肉的烟火气总是会暴露身份的。”
“闻香识人?大人难道靠鼻子分辨对手?”
“在下不食荤腥,对此味道敏感罢了,说起来也不是王爷的错。”
话音落地只见那人眼中精光大盛,颈上的蛇皮鞭也蓦的一紧,我知道自己猜对了,手中的双刀配合的一发力,在那咽喉上压出两道细细的血痕。
蛇皮鞭又松了下来,仿佛刚才那凛冽的杀气从未出现过一般,那人的声音依旧是略带戏谑腔调的平稳,看不出真实的情绪波动。
“本王对大人真是感兴趣了”
自称本王,便是肯定了我的说法,他知道刚才自己的反映已经让我笃定了他的身份,于是大大方方的承认,倒是洒脱之人。
“王爷谬赞了,天下各国,皆有暗中的力量护卫王权,这各国唯有北狄的隐流归历代宗室成员掌管,王爷既为北人,身手又是如此不凡,所以身份倒也不难猜。”
“着实聪明,倒让本王不舍得取你性命了。”
“王爷这话还言之过早,鹿死谁手尚不可知,况且以在下一届小小暗卫,换堂堂北狄宗室亲王,实在是物超所值啊。”各自的要害都握在对方手里,我这话 也不算是威胁。
“那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可好?”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达成,猛然同时收手,各退三步站定。
面对如此又意思的对手,我也难得的起了争胜之心,掏出袖里的银针,撇在地上道:“不用暗器。”
见我抛了银针,那人爽朗一笑,也掏出个小瓶扔在一边:“不用毒。”
“好!”我应一声道:“王爷小心。”身形闪动,手中双刀送出,舞出两道银光。
那人一点头,乌稍蛇皮鞭,翻卷而出,夹带风势,使如臂指,望胸前的大穴点来。
此刻暗桩尽为我所制,那巡查的羽林军想必也被他清理干净,这本该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倒成了绝好的厮杀之地,既无人打扰,也不会殃及无辜。
此人不愧是隐流首领,一条鞭子使得如游龙一般远攻近防 认穴打穴精准无比,一时也是战他不下。
可这皇宫里终非打斗之地,况且我还有任务,要去杀了那萧国的奸细,今晚若不成功,下次宫中必然戒备森严,想再得手就难于登天了,因此我必须尽快解决眼前这人。
思及此,催动内力,幻出一片刀光,迅如疾风狂如骤雨,将那人锁在一张利刃织成的网里,这个招式是我自行参悟出来,名为“风火燎原”讲究是以快打快,配上豪岚欺霜赛雪的锋芒,会给人已置身刀山之上,万刃加身的错觉,只是第一次用于实战,还不知道如何拿捏力度,也不知道具体的威力到底有多强大,原本不想轻易使出,可对着实力如此不俗的对手,我也只得兵行险招。
眨眼间已经一百多刀挥出,长兵器并不利于近身快速防守,那人饶是功力非凡身法矫捷,身上也至少大大小小留下十来道伤口。明显身法速度迟缓了一点。
眼见他落于下风,我轻叱一声,复又抢上前去,打算速战速决,就在这时,胸中真气忽然一滞,再复提气,丹田里已经是空荡荡了,心知是着了道,暗道声不好,真气一彻,腾跃在半空的身体登时滞重起来,直接摔到地上。
那人卷了乌稍鞭,缠在腕上,向我走过来,伸手点了胸前几处大穴,制住我的行动,从我手中夺下豪岚,放在一边,又在袖里怀中细细搜了,只摸出一瓶伤药和那半块暗卫的铁令,脸上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一闪而过。
拿了我的伤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拔开塞子将药粉撒在自己的伤口上。
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整以暇的给自己包扎伤口,是啊,是我天真轻信了,杀手怎么可能会跟对手比武呢?杀手只能杀人啊!
暗道自己的幼稚天真,成了自己送命的根源,心知死亡将至,我平静的看他到底会玩出什么花样。
那人包扎好伤口,上来抬手解开了我的哑穴。“你真是暗卫出身?居然天真到真的把暗器都撇了。”
我闭口不语,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什么都是枉然,好在小时候服食各种毒药,对这些药物有很强的抵抗能力,多拖一刻说不定等药力消散,还有一线生机。
“我知道这药制不住你多久,我也不想要你性命,怎么样?考虑和我去北狄如何?我对你很有兴趣。”
“在下的确是天真幼稚了,王爷的话在下实在是不敢相信了。”我尽量和他说话,打算拖延时间。
“哎 哎,是我不好,不过我真的没用毒啊。”那人反倒一脸无辜的样子,我都有些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
“王爷说笑了,在下现在内力全失,难道是在与王爷比武途中突然走火入魔不成?”
“哎呀,不信你看。”那人大大咧咧的解了外衫于我看,薄薄的白绸中衣,确实不像是能藏什么东西的样子,不过我知道眼前这人实在是只笑面狐,冷着脸对他的行为干脆不予置评,不料他下一句话令我差点破功。
“你中的毒是我鞭子上自带的,先前缠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就已经中毒了,这是在咱们约定之前,可不能算我言而无信啊。”
“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在下受制于人,焉有反驳的余地?”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且无赖的对手。
“不反驳?都听我的?”依旧是戏谑的口气,我暗暗绷紧心弦,不知道这人要提什么要求。
“你这刀法实在厉害,是何人传授啊?”
、“在下自行领悟的。”我确实没说谎。
“哦,你这刀看来并非凡铁,可有名字?”
“名为豪岚。”丹田有一丝丝的暖意,我知道药力正在减退,心下升起希望,希望他尽量提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好让我有时间回复真气。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下无姓无名。”
“无姓无名?那还真是不方便啊。”我心中一阵气闷,问我名字是为了你方便的么?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好呢……”用手托着下巴倒是想的一脸严肃,我真想啦下这人的面巾,看看这位脾气古怪的王爷兼隐流首领究竟是何样的庐山真面目。
“对了,你刀叫豪岚,你就叫小兰如何?”
小兰???!!!我感到自己努力板着的冷脸正在一块一块碎裂,心下有将这无厘头的人一刀结果的冲动。
“我叫月,我……和我亲近的人这样叫我。”没错,无名和曜的确是我亲近的人。
“噢?那我也算是你亲近的人了?小月?”
小月???!!!我感到额上青筋正一条一条的暴起。
“既然是亲近的人,让我看看小月真面目不为过吧?”说着上来一把拽下了我的面巾。
“咦?小月原来这样年轻啊,看来我叫你小月也没叫错,长的也真是英俊,人如其名啊。”
我忍,我决定彻底无视他的胡言乱语,凝神静气收集这丹田里一点一点回复的真气。
终于回复了约摸一成的真气,冲开被封的穴道,我心下一喜,运指如风,望他身上大穴袭去,岂料指尖刚沾上他的衣襟,那股真气竟然消失无踪,我无力为继,又被他重新制住。
“我这毒名为,复辰,也就是说一共得发作两次呢,小月你大意了哦。”
“重新受制于人,我彻底放弃抵抗:“北狄素来民风豪放,勇士辈出,你这么狡猾的人实在不像北狄的王爷,倒像是萧国人了。”
“哈哈哈!我真怀疑你是能掐会算了,本王的母妃是萧国人,本王也曾在萧国为质子十二年,算起来也可以说是半个萧国人了。”
我彻底无话可说“请王爷给在下个痛快了结,不要戏弄在下了。”
“本王对你有兴趣,不会杀你的。”
“悉听尊便。”
“哈哈,听着,本王名为萧远辰,日后山高水长自有再会的一日。”言毕又挤挤眼道:“小月,这伤药实在是不错,就送给本王吧,本王替你把那萧国的奸细杀了,当谢礼可好?”
这一句话把先前那豪气洒脱的气质冲了个一干二净,我抑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淡淡道:“如此,便后会有期。”
“复辰的药效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彻底的解了,小月不必担心。”话说完那黑色人影一飘,已经蹿上枝头,望大殿的方向去了。
我在树下静静的坐着,等到功力完全回复,才运气冲开穴道,又尝试真气在身体流转几圈确实无碍后,才起身将豪岚收好,又将先前抛在一旁的银针重新收起纳入袖中,眼底一丝阴霾闪过。
萧远辰。今天你给我的教训我会牢牢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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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慕容府里热闹非常,檐下廊间十步一盏花灯,将满地的雪映的微微泛红。远远看见前庭正摆了流水宴席,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凑在一起,猜着花灯上的灯谜,看着阶前一队江湖艺人耍着龙灯。
蓦然想起今日原来是上元佳节。
节日里曜的院落依然冷冷清清,这个从出生就被人说是克父克母丧家败业的灾星自然是受不到半点宠爱。与曜相识已经五年,知道家里的宴会游玩从来没有他的份即便是除夕,也不过是随众去祠堂,跪上一跪之后便被遣回独居的院子。
初时那眼里还有羡慕 不甘 到后来慢慢变得死水无波。
没由来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四面的高墙,每日读书习武,不懂平常生活,不知世间喜乐。虽练就了无心无情的定力,终究————活的不像个完整的人。
几下腾越 到了曜的院子,不出意外,看那少年穿着平素的衣裳站在廊下,和往日一样等我到来。表情淡然眼睛却瞟着墙外,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外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放烟花,一朵一朵的明亮 窜上天空,隐隐还能听见几声嬉笑打闹。
发觉我的到来 曜有些匆忙的收回目光看过来:“你来了?”完全与平常一样的口吻。可我知道他心底的想法。“今日我们不上课了”对上他微困惑的眼睛我说“今日如此吵闹没办法静下心来念书吧?不如和我出去走走。”有点牵强的借口,知道曜是可以在爆竹齐鸣锣鼓喧天的大年夜还能在院子里研究阵法的人,可我今天只是想带他出去玩,哪怕就这一次也好,至少让他体会下尘世的喧嚣喜乐。
“我……要不要去换件衣裳?”
“有不是去访客 换什么衣裳。”我转身跃上墙头回头望他,曜略一迟疑终究是跟了过来。
白日时天就有些微微的阴沉,到了现在,已经有星星点点的雪珠飘落下来,扑簌簌打在大红的纱灯上,遇了火苗的热气,瞬间融化了,远看的灯火也沾了曾模糊的水气。
街上人山人海,元宵佳节普天同乐,晚上没有宵禁,整个京城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出来赏灯游玩,人比还多,个个都笑逐颜开的,被红彤彤的灯火映照着,平添三分喜色。两旁很多摊子挂着各色写了灯谜的花灯 ,生肖花鸟,人物山水,种类繁多,案子上摆了花红等物,不少人围了去猜 也有猜中的赢了花红,周围人跟着喝彩, 也有猜不中的,并不懊恼,依旧笑着看别人去猜, 无一例外都带着欢喜的颜色。
第一次如此近的感受到这种喜气洋洋的温暖,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仿佛就此抛下过往一切,从那冰冷的修罗场回到烟火尘世,恍如隔世……
曜毕竟是少年心性,此时兴奋起来,托了我往人堆里挤去,凑上去看一盏做的十分精致的六角纱灯,灯上斜绘着一枝红梅
侧面写着“关山难越 谁悲失路之人”这两句本《滕王阁序》里的话,却在下面标着打一
个草药名。
曜看那宫灯做的别致,心下喜欢,研究起了那个谜语,无奈一时猜不出来,簇起了两道眉。
我看他苦思不得,有不愿放弃便上前说:“请教了 这谜底可是 生地?”
那摊主一笑摘了灯笼,又拿了一束作为花红的檀香一并递上来:“公子 猜的不差。”
我示意曜接了灯笼并花红往别的摊子走去。
曜拿了灯笼在手里,笑嘻嘻的赏玩,突然道:“你真是不简单,武功厉害,学问又那么好,连猜谜语都一猜一准。”、看他脸上隐隐有钦佩和不甘示弱的表情,我摇摇头道:“你长在深宅大院,不知道民间琐碎的东西也是自然的。”曜微微不甘,也没有接话。
抬眼看到一盏四角灯,做的很简单,不过是素纱糊的,下面缀了一圈窄窄的流苏,灯身上绘了一丛墨兰,下笔精致。可以看出作者画精湛,上面写着:“席地谈天,打《孟子》里的一句。”。心里揣度一下已经有了答案,推推曜“那个灯好看,谜语却难,你替我想想?”
一听是我猜不出来的,曜两眼放光,急忙凑上去看,嘴里把谜面来来回回念叨几遍一拍手笑道:“这个有什么难的? 不就是‘位卑而言高’嘛!”
“公子猜的是,请收下吧。”摊主摘了灯笼送过来。曜接了,望我手中一送,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怎么你到猜不出来这样的谜了?“
“我是个江湖人,读过几本杂书罢了,又不是真的老夫子。”嘴上说着,我心下暗笑,
少年的快乐如此简单。
这个身世不幸的孩子,总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好似弥补缺失一般,情不自禁的想给他温暖给他快乐。
一道人影擦过身边,我剽了一眼,只是个普通的小贼。我的钱到了各地暗庄都可以随到随拿,所以并不在乎,继续若无其事的看曜玩着他的宫灯,曜却大喊一声:“站住!”直追了上去。
怎么忘了呢?他好歹也跟我学了四五年的武功,这点警觉性还是有的。有点无奈,我微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街上人很多,那小贼很狡猾,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想甩掉身后的人,曜紧盯他不放脚下略运上了轻功一直追着。眼看进了个僻静的巷子,另一边却是死路。那小贼转了转眼珠转身对着堵在巷口的曜直扑过去:“大爷饶命 大爷饶命,小的上有八十岁老娘 下有三岁的小孩,小的也是不得以啊,大爷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