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时----心牙
  发于:2009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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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路从食堂出来,看见方小汤风一般从身前掠过接着飞卷出校门,他不确定地揉揉额头,以为自己眼晕,50米跑没及过格的方小汤能有这速度?
方小汤在马路上狂奔,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以为是做梦后就停滞了的敏感蜂拥而出,许多没注意过的细节在脑子里走马观花。那醇香得不同寻常的酒啊,左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醉眼朦胧中所见的割腕少年……
迷乱的魂魄像风筝般飘出身体,却不能自由翱翔。那奋力奔跑的肉体紧拽着风筝线,拉着哭泣的灵魂,东倒西歪游走在陌生的城市。
啊!
他撕破喉咙。
不!
他撕扯头发。
逃!
他撕开脚步。
归——
日暮乡关何处是?【1】
手电筒光的尽头有个异于周边物体的黑影,一定是方小汤!
秦子再不理会直觉的叫嚣,停下来四处打量,是自己走太快还是搜查太仔细,竟与别人拉开了大段距离,看来短时间内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他叹口气靠近点,看清那黑影确实是麻烦体方少。他喊了两声方小汤,没得到回应。
秦子再很是头疼,他不想做那个发现方小汤的人,可生活就这么戏剧化,方大钧公司几百号人,五中全体老师,整个9班整个3班都出动,偏偏方小汤躺在他的搜索线路上。
“喂,方小汤,没这样玩深沉的,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他再走近几步,黑影在电筒光中逐渐明晰,那满脸血污的苍绿少年在昏黄光线的照射下狰狞恐怖。
“方小汤……”
“为什么还不醒?医生我问你为什么我儿子还不醒?”
石严刚出电梯,就听到方大钧的怒吼,护士站的护士们都皱眉嘀咕。石严来不及向护士们道歉,疾步冲向方小汤的病房。
“我们要转院,马上。”方大钧靠在墙上,那憔悴的面容简直不像是能中气十足骂人的,看见石严进来,他勉强挥了挥手,“小石,你去办转院手续。”
石严转向医生忙不迭道歉,好说歹说把医生送回办公室,再转回病房,却见方大钧扑在方小汤的脚头,肩膀抽搐着,极力掩饰哭泣声。
“方总,方总您回去休息吧。”
方大钧抬起头,鼻涕眼泪挂满脸,这位可怜的父亲,哪里还有方圆公司大老板的豪气?
“小石,小汤他没事,对吧?”
“方总,医生说了小汤只受了点皮外伤,按理早该醒了。”
“那为什么他还没醒?”
“可能,可能他,哦,对,他刚上学不适应,身体想多休息会儿。”
“真的?”
都知道这是个别扭的借口,可除了它还能相信什么?
石严送方大钧下楼后,昏迷不醒的方小汤轻轻动了动。他确实早醒了,他不敢睁开眼,怕睁开眼看到的是所谓的“梦境”。可不想看的东西可以把眼睛闭上,不想听的东西却震动耳鼓侵进心里去。
魂魄和肉体游荡了一天,还是绞在了一起。安静地躺在床上,听着沉闷的心跳声,他无奈感叹,还活着!
千古艰难惟一死!
上次是被陷害,死得没有知觉,这一次他踯躅徘徊终归狠不下心,怕只怕阎王爷依然不收这条命,又将被发配何方?
回不去了!
方小汤自尽,有急救工具延续他的生命,有方大钧等待他的苏醒。那喝下毒酒的老九,谁会去救?父皇已是风烛残年,大哥与三哥的皇位之争剑拔弩张,双方都蓄势待发只差个借口。都说老三对老九好不过是笼络手段,那日五哥拔剑相向最终没刺下,恍惚中也看到了三哥失望的脸——终于,老三迫不及待选择了亲自动手。最古老的嫁祸手段,往往最容易成功。那被拉来扯去的老九,早蛆虫满身恶臭成泥了吧?
阎王啊,您老打个盹却改变了多少人的一生!
从没想过有方大钧这样的父亲,子为父纲。
躺了一天一夜,充盈周身的是方大钧的哭泣、喘息、欣喜、失落、愤怒和牵肠挂肚,这些情感慢慢渗进肌肤融进血液,让方小汤有了点父子相依血脉相连的体认。这个认知让他羞愧,大丈夫怎能有奶便是娘,须臾间就背弃生父另投他处?
茫然盯着输液瓶,他不知所措。
石严推门进来,看到睁着眼的方小汤并不吃惊:“方小汤,你听到方总在哭了吧?为什么不睁开眼安慰下他?”
呃!
“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嗯!
“你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方总刚才还说,不管你喜欢谁,他抢也要给你抢回来,你真的在跟小混混争女人?”
唔?
面对方小汤的空洞眼神,石严颓然坐下。这个花季少年到底遭遇了什么打击,会这般心如死灰,垂死之人也不过如此吧?想象以后的日子里方小汤会一直玩自杀游戏,石严顿觉浑身恶寒,他猛扑过去掐住那无知觉的人:“你给我醒来,醒来!”
石严的双手越收越紧,方小汤却直愣着眼不做动弹。
秦子再在门外就听到石严的暴吼,忙推开门冲进来:“石先生!”奋力把石严拉开,他也累得气喘:“你想杀死他?”
石严看看被掐得差点窒息但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的方小汤,低声道:“他成植物人了。”
“真的?”秦子再转头观察病床上悄无声息的人,伸出右手晃了晃,“方小汤,方小汤,你成植物人了?”
方小汤看清了秦子再的右手,听清了秦子再的呼喊,认清了自己依然活着,卑琐地活在这个尴尬的尘世。他这才感觉胸口闷得难受,突然一阵猛咳。
秦子再忙帮他顺气:“好了好了,会喘气就好了。”
方小汤眼泪汪汪,忙乱地用手背揩擦鼻涕:“秦子再,秦子再。”
“是我。”秦子再很有成就感,拉出纸巾帮方小汤揩眼泪。
方小汤窸窸窣窣哭完,顺过气来开始打量石严和秦子再,石严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侧开脸坐回椅子上。
秦子再满心欢喜地扶方小汤躺下,轻声问:“肚子饿吗?”
“秦子再,你,笼络,我!”
方小汤边思考边措词说得极慢,听在另两人耳里,却成了强调发言。
秦子再脸色大变,啪一声站起来:“方小汤!我代表班主任和全班同学来看望你,祝你早日恢复健康。我不打扰了。石先生再见。”
“嗯?啊,”石严有些反应不过来,“对了,你爸爸明天就可以——”
“我爸爸说他闲散惯了,怕进方圆公司给您和方总添麻烦!”
看着秦子再倔犟的背影,石严哭笑不得。
“小汤,怎么跟同学说话呢。”
“他,无,诚心。”
“你不喜欢他?”
喜欢?在皇室染缸里浸泡大,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方小汤这孩子越来越难懂了。吴苹又开始嘀咕。
方小汤出院后在家休息了一周,吴苹被折磨得够呛。这方小汤性格改变比翻书还快,他自杀后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好对付,但还有做小孩的认知,大人怎么安排就怎么行动,话也不多。现在的方小汤得瑟得很,还喜欢发表言论,每次说话都费大劲,想半天冒出来几个字,文绉绉的却一针见血气得你半死。
打又不能打,吵又吵不过,管也管不住,吴苹郁闷得内伤。
方小汤不想去上学,那不是个清净所在。这几日定下心来把过往捋一遍,学校是最打击人的地方,老师写的说的都是天书,他身处其中就像个白痴——可是,在这里,人人都得上学,概无例外!
再次走进五中校园,方小汤不再欣喜好奇,他敏感地辨认着同学和老师们眼神里的含义,故作淡定地走进座位,强忍周围躲躲闪闪的窥视。
第1、2节,是张老师的英语课。张老师作为蝉联多年市优的王牌教师,习惯了优秀学生们汲汲求知的勤学目光,这次碰上个方小汤,被他无知而迷茫地注视了两节课,简直比自己没学会还难受。课间操时他把秦子再叫到场外:“子再,方小汤基础太差……”
“张老师,反正他也不是来学习的。”
“对,但如果他没有进步……”
秦子再假装不明白张老师的意思,他不自然地避开张老师的眼神,看向操场上整齐划一做操的同学,却一眼瞅见方小汤在那里表演电线杆。
“他反正要出国,为什么不现在就走?在学校也是混日子。”秦子再嘟囔完,自己先吓了一跳,怎么能在老师面前抱怨?
张老师叹气:“他底子实在太差,我本来想你学习比较轻松,是不是……”
秦子再挨不住张老师的唉声叹气,小声说:“我可以帮他补下英语。”
心软,是自己最大的毛病,秦子再上小学时就知道这点,可他改不了,尤其是面对自己最尊敬的班主任。
午休时间,同学们都一窝蜂拥出教室,一眨眼教室里就只剩秦子再和方小汤。秦子再是自己带了午饭,方小汤是不知道抢饭的重要性。
秦子再硬着头皮走过去:“方小汤张老师认为你基础太差让我给你补习英语,从今天开始每天放学后我们补习一个小时周末具体时间再安排。”
对于秦子再竹筒倒豆子的谈话,方小汤有听没有懂,他看看空无一人的教室,反应过来这是午饭时间。
午饭,人山人海,难闻的气味……住!在这里人人都得去食堂吃饭,概无例外!他抱出书包,兜底翻找饭卡。
李路确定3班人都走出教学楼后,才冲进3班教室:“方小汤,你没带饭卡吧?”
呃?
“就知道!你不好跟我一起去吃吧?”李路跑得额头细汗小冒,他抬手胡乱抹了把,交代方小汤,“我去买来放在楼下花台上,你待会下去拿。”
“梦醒”后,方小汤外表下的老九是晦暗的,除了方大钧,他谁也不信任。李路急切的询问和关怀,有如片石划过他心底,激起圈圈涟漪。直觉告诉他,李路,值得信任。既然校园不是个清净地,那拉拢几个自己人也理所应当。
方小汤冲进食堂,毫不费劲就找到白胖的李路,他热情地扑过去:“李路兄!”
“方少?”
方小汤一拍胸口:“打饭?我来!”
李路有点吃惊方小汤的豪迈动作,愣愣地交出饭卡,反手又夺回来:“好了好了,你去老地方等着。糖醋排骨?”
方小汤亦步亦趋跟着李路,友谊的热情在他体内充溢,他接收到李路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是不求回报的。老九多年苦心经营未曾培养出个死士,方小汤却有一个,幸哉!
捧着饭菜跟随李路去“老地方”,方小汤看见占座位的简简顿时一滞。他努力适应这世界的秩序,但有一样他却刻意不去碰,那就是颠覆伦理扰乱纲常的男女关系。
“嗨,方小汤,你怎么又不打素菜?今天的萝卜很甜。”简简正往嘴边送的一勺萝卜方向一转,掉进方小汤盘里,方小汤一阵干呕。
简简一直以挑逗方小汤的伪洁癖为乐,她像往常一样笑道:“乖乖给姑奶奶吃了,否则别见我。”
见方小汤扔下茶盘捏着胸口冲出门去,李路气得低骂:“简简,方小汤讨厌什么你就非得做什么?”
简简也愣了:“他以前没这么大反应啊!”
方小汤一跑出食堂就清醒过来,他很快理清眼前形式,在这里,男女相处就是这般无拘束——概无例外!
那么,回去把萝卜吃了?
李路和简简正相互埋怨,却见方小汤又蹩回来,抹把嘴坐到简简旁边,舀起一块萝卜嚼得咔嚓咔嚓,“嗯,甜!”
李路放下心来,瞪了简简一眼。
简简偷偷吐吐舌头,嘴上却不示弱:“方少你吓死人了,不带这样玩的。”
方小汤嘿嘿傻乐低头继续吃萝卜,他知道,他已得到简简和李路的友谊,在这里,他不孤单。
下午上生物和化学,方小汤像其他同学一样专心盯着老师和黑板,外表若有所悟频频点头,暗里死掐大腿和虎口与瞌睡做斗争,这样的日子怎么熬?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看大家都背起书包离开,他如临大赦也背起书包冲出教室,不耐烦等电梯,直接蹬蹬跑下楼。
李路等在台阶下,见方小汤冲出来,忙拦住他:“方少,你身体不好,别这样剧烈运动。简简那死丫头还没出来呢。”
“喂,大马路,说谁呢?有种给姑奶奶再说一遍!”
简简飞叉叉一书包砸过来,李路忙拉着方小汤躲开。
“方小汤,我们去哪?”
呃?
简简蹦蹦跳跳在前面倒着走:“海星娱乐城新开了家溜冰场,给我爸送来几张门票——”
“方少身体才刚恢复。”
“那看电影?开飞车?吃冰?”
青春无敌的简简引动了方小汤沉睡许久的少年心性,他重复道:“吃冰?”
简简马上欢呼:“乌拉,吃冰。我请客。”
李路讥她:“便宜的你抢着请,要说看电影就方少请了吧?”
“切,那你来请。”
三人说说笑笑走出校门。
秦子再一放学就跑去厕所,他一再告诉自己,自杀过的方小汤再叛逆,也不过是同龄人,就拿他当一般同学看待。他深吸口气踏进教室,却发现教室里已空无一人,方小汤的书籍塞满了一书桌,书包到不见了。秦子再想生气,握了握拳头却哑然失笑,正好,是方小汤自己不愿意补课。
各走各的道吧,花自飘零水自流!
方小汤像只无忧无虑的麻雀享受着春日融融的快乐。这个年纪原来可以这样过!每天吃饱睡足玩好,没有谋权不用负责也无需提防暗算,人活着不只为了生存,更重要的是享受,如斯美梦,已然是真。
因了李路护犊般的友情,方小汤过得很滋润。上课睡睡觉,放学找个乐子打发时间,晚上看看电视,一忽尔就是一天。某些困惑他的“生活常识”,他也找到了简单易行的解决办法。例如,买东西时怎么看价格?李路的公式很好用:一份糖醋排骨=4块钱,普通高中生每周的零花钱是20块,所以,超过20份糖醋排骨的东西,对中学生来说就算贵。
每天午饭时,是逍遥三人组商讨放学游戏方案的时间。
方小汤头大地看着李路和简简,这两人就没个意见统一的时候,青梅竹马不是都应该很有默契吗?
“方小汤,你说说,为什么昨天看了电影今天就不能看?”
李路抢过去解释:“简简,告你我们昨天是看你心情不好陪陪你,爷们谁愿意天天看哭哭啼啼的爱情片?”
简简一拍桌子:“大马路,姑奶奶稀罕你陪?”
话说到这份上,该方小汤出面了。他嗯了一声笑道:“姑奶奶,你的溜冰券——嗯——”
李路扯扯他的袖子小声提醒:“过期!”
“对,你的溜冰券,过期。”
简简歪头想了想:“好像是快过期了——那咱去溜冰?”
李路忙鼓掌:“冰果!”
李路这边才欢呼完,就听背后噗哧一声讥笑,殊无忌惮的笑声让他很恼火,他横着气回头看去,是陈志林三人。
“李强,你笑什么?”
李强却不看李路,歪头问王侠:“哈哈,冰果,王侠你吃不吃?”
王侠皱眉:“我怕闹肚子,有热果吗?”
“热果没营养,火锅要不?”
李路涨红了脸,方小汤听不懂那两人在扯啥,傻看着。
在危机面前,女人总是比男人更灵活,而女孩子的撒娇更是化解尴尬的杀手锏。简简娇笑道:“方少,你班书记想敲你火锅。”
陈志林听简简扯到自己,懒洋洋摇头:“火锅太贵,怕方少舍不得。”
李强忙附和:“就是,50份糖醋排骨呢!”
方小汤总算明白那铁三角是在找碴了,他谨慎询问:“打秋风?”
陈志林被打击到了。学习好家境好,一直是支撑他的骄傲。可上高中后,不管大考小考,排名总被秦子再超出点点,而现在又冒出个方少,竟当他是蹭饭吃的怂货,他顿觉脸上挂不住,甩了句“没意思”就端起盘子走人。李强和王侠忙跟过去,走了两步,李强回头冷笑:“吃货。”
李路一下红了眼,简简按着他朝三人甜笑:“不就想蹭饭么?明天来领糖醋排骨,五十份管够。”
看三人走远,李路低声问:“什么是打秋风?”
简简很得意:“方小汤,打秋风是蹭饭的意思吧?”
吴苹放下电话,心情舒畅了许多。“他”说得对,嫁给方大钧图什么?现在捞到的还不够下半辈子舒舒坦坦过日子,那就得继续夹起尾巴做人。管他方老爷还是方小爷,有钱才是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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