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时----心牙
  发于:2009年06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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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方小汤把眼泪咽回去,笑问,“爸,我的刀工还不错吧?”
“会看纹路了,不错。洋葱得在水里泡泡才能切,番茄要顺着埂剖半,蒜苗的头部要稍微拍一下……”
方小汤拿起个洋葱凑近鼻尖,让眼泪尽情地留吧,实在憋不住了呀!
“你看你看,洋葱怎么能玩?快去洗手,把手洗干净才能洗脸,不要再揉眼睛……”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1】
方小汤在一家郊外的小茶馆里找到石严。石严悠闲地荡着盖碗茶,可黑乎乎的遮阳帽和墨镜出卖了他的谨慎小心。
方小汤沉默坐下,耐心喝茶。
泛着腐味的河水静悄悄地流着,依河而生的蚊虫丝毫不避讳光亮,在方小汤的小腿上肆意饕餮。
方小汤噼噼啪啪打了会蚊虫,看着满手的血污忍无可忍。“老板,没蚊香吗?”
“点蚊香加一块钱。”
方小汤把茶杯一顿准备离开。
“老板,”石严掏出一块钱摆桌上,推了推墨镜示意方小汤安坐,“你十八岁了吧?我十九岁才考大学,你爸资助我读的会计。23岁大学毕业后我就进了方圆集团,一干13年,可以说,这方圆集团是在我手上发展起来的。可惜现在……我的经营理念与你爸他们几兄弟不一样,你有看新闻吧?”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石严不理方小汤的讽刺,拿出个存折:“这是你今后三年的生活费。”
“贪了我爸的大钱,再拿点小钱来做人情。好手段。”
“如果我说这是我以前存下的工资,你要不要?”
“叛徒的钱,我怕用着烂手。”
“随你。”石严站起来准备离开,“你已经成年了,那房子在你名下,卖了也值些钱。你爸估计会判个八年十年,等他出来,又不知是什么天地……对了,明天我也要出庭指控。”
“你无需向我报备。”
石严走出两步又回头:“我的‘昊天集团’下个月十八号剪彩,反正你不在成江,我就不给你送请柬了。”
“可以给我爸送一张,或许监狱看在您的面子上会放他一天假。”
石严摘下墨镜认真看着他,最后问了一句:“方小汤,你是男子汉吗?”
石严走了,存折还留在桌上。方小汤揣起存折,抬眼看天让眼泪倒流回去。石严今天是来试探他,他也就配合着演戏。明天上法庭,做为被告家属该以什么态度对“叛徒”,他已领会。
石严这段时间在媒体前所做的演讲方小汤反复看过。
“方圆集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秦涵先生的举报不过是吹响了清洗的号角。”
其实不止清理一个方圆集团的败絮,看这两个月成江政坛动荡摇摆,方小汤很清楚,方大钧不过是当了回政治斗争的替罪羊。千百年来玩不厌的把戏啊,总要有人背黑锅的,不是方大钧还有赵大钧李大钧,这是“伴虎而眠”的必然下场。
石严是个硬心的人,没想到方大钧也能如此决断。为了保住暂时失势的靠山和完全掌控方圆集团资产,他不惜身陷牢狱,扔下个宝贝儿子漂流尘世——除了那套房子,没留下一分一毫。
知道自己没什么生气的立场,可方小汤还是忍不住想骂人。还好现在活着的是老九,如果换回方少,还不得再次自杀?
还记得方大钧被抓前那晚,方小汤午夜梦回,听到他坐在床边抽泣:“小汤,但愿我的决定没有错,我现在只能信任石严。”
方小汤知道点石严的事情。石严小时候家里很穷,每日三餐都是到餐馆等剩菜,那时候,只有方大钧可怜他,每次给他留一碗干净的剩饭,还专门为他煮一碗汤。他一直深得方大钧信任,掌握了方圆集团很多内幕机密,所以这次他的倒戈,让方大钧的对手和成江新上任的市长喜出望外。
方小汤猜到了石严和方大钧的计划,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假装不知道。他的人生本就披着戏装,不介意多演一场。
高考成绩下来了,秦子再众望所归考了全市第一,却选择了一家沿海城市的二本,因为那里给他高额奖学金,还为他父亲安排了一份杂工。虽然第一名就读的学校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全市状元,五中的庆功会还是要开的。
那几天,五中风云人物秦子再再次成了全市焦点。秦爸爸穿着雪白的短袖衬衫,站在摄像机前幸福地笑。许多市民都记得那个收废品的谦和女人和聪明男孩,也记住了这个把前市长拉下马,单枪挑翻了方圆集团的神经质男人。
方小汤也看电视,本地的每个电视频道都有高考状元的独家采访。虽然秦子再每次都带着不变的笑容对社会对五中表达不变的感谢之情,但方小汤照样每次把他的表演当独家新闻看。数着秦子再耙头发的频率,方小汤暗自好笑,频繁耙头发是秦子再不耐烦的表现,他笑得越诚恳,双眼里的倦怠就越满。
有什么办法?人总要学会长大,总要学会妥协和忍耐。
秦子再开完庆功会后满校园乱跑,终于在紫竹林里找到方小汤。
听到他的脚步声,方小汤淡淡回头:“恭喜你。”
“庆功会的横幅是你写的?”
“张老师说你喜欢我的字。”
“为什么还要帮我写?我,我爸他……”
“为状元写横幅,是公;父辈们的恩怨,是私。这两件事本不相干。”方小汤摘下片竹叶,踢了踢脚下的包,“这些都是你的情书,我也要走了,你自己保管吧。”
看着方小汤离开,秦子再一阵心痛,他大叫:“方小汤,你恨我吗?”
方小汤回头,灿然一笑:“班长,祝你一帆风顺!”
张老师帮方小汤找到外省的一家技工学校学电脑,那所学校不需要入学成绩并且学费便宜。
李路考上了本地的一所二本,学的人力资源。他力劝方小汤复读,还背来一书包钱说方小汤今后几年的开销他包了。方小汤笑,我好歹是方圆集团的方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用得着你来资助?
简简也来求方小汤,要他跟自己上京城读书。我们学校旁边也有技工学校,我俩一块儿有个照应。方小汤继续笑,秦子再拖着他爸上学那是尽孝,你个大姑娘拖着个男人上学算什么事儿?
临行前,方小汤去了趟监狱。
“小汤,爸爸看起来怎么样?”
“很帅!”
“我的小汤更帅。我看看,长胡子了?”
“长了几天了,没舍得刮,特意留给爸爸看看。”
两父子絮絮叨叨聊着,就是不谈即将的分离。探视时间快结束时,方大钧忽然说:“去了学校就别回来了,别让同学知道你爸……”
方小汤点头,起身跑出监狱。
他拼命奔跑,像两年前那个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的春天。只是那时,怎么跑都跑不出残酷的现实,而现在,他知道自己将奔向一片崭新的天地。
他张开双臂,让风从腋下穿过,让盛夏的热风载着他向前——
且喜无拘无碍!【1】
秦子再被堵在滨海大道上。他本以为走这边车少,估摸着时间才出门,可惜没算到今天是周末,来海边游玩的人太多,现在正是返城吃晚饭的时间。
看看快到6点了,秦子再无奈主动打电话请假。
“简简,我还堵在路上,要不你们先吃吧。”
“没事,李路也没来。”
简简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得让秦子再好奇心大起。
一年半前简简大学毕业跑来B市,把秦子再吓了一跳。
“秦子再,我家里放我出来玩五年,你得罩着我。”
大姑娘简简明艳动人,可假小子的性格一点没变。她喜欢组织聚会,但最讨厌人迟到,不管你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在她那里都不算理由。
今天的晚餐是昨天下午就约好了,说是李路今天中午的飞机来B市。
简简约的饭局,没人敢迟到,而今天李路却迟到了,而简简却不生气!难道,小妮子终于明白李路的心思了?
秦子再耐心等待车流疏通,想着如果简简和李路结婚,他们就会回成江去,而简简一走,在B市,他就真的没有能嬉笑打闹的朋友了。
秦子再赶到饭店已过7点,他准备了一肚子道歉的话,简简却只淡淡地点点头:“先喝杯茶。”
秦子再吩咐服务员:“上两份小吃。”
简简忙抬手拦阻:“不用,等人齐了再点。秦子再你忍几分钟不行吗?”
秦子再奇道:“你什么时候对李路这么尊重?”
简简不理,看着手机发呆。
一坐又是半小时。秦子再的生活一向有规律,每天6点过准时晚饭,而现在都快8点了,他试着跟简简打商量:“简简公主,我们偷偷吃点成不?一人一小块蛋糕,敌人再狡猾也看不出来。”
简简瞪大双眼刚要批驳,忽听手机唱起歌来,她忙接听:“李路?人呢?我马上下来。”
见简简捏着手机往外冲,秦子再啧啧感叹,看来李路修成正果了。女人真是不能开窍啊,这一开窍就天雷勾动地火,直叫旁边人看着害怕。
秦子再玩味地盯着门口,想着李路那傻小子八成乐晕了。包间的门再度打开时,涌进门来的却是三个人。
李路在左,勾着中间那人的肩膀。简简在右,勾着中间那人的胳膊。中间那人微笑着,被哼哈二将挤进包间。
“秦子再,看看谁来了。”
秦子再局促地站起来,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方小汤!
整整失踪五年又二十七天的方小汤!
高了,黑了!
方小汤伸出手:“班长!”
秦子再木偶般握住方小汤的手,心里一酸,这只手掌满是老茧,粗糙得不应该属于方少。
四人落座后,简简指挥服务员:“请那位先生点菜。”
方小汤摇头:“简简我不会点。”
“怎么不会?就你——”
“我们一人点个菜,”李路打断简简的话,拿过菜单,“这个,这个,我都想吃。方小汤,把你的那个让给我点吧?我点两个。”
方小汤温润地点头。
简简沉默了两分钟,又开始笑闹:“李路你刚减下来几斤又开始吃。拿来,我先点。方小汤,你还能吃辣吗?”
“还行。”
虽然简简刻意搞笑,李路也积极配合,但秦子再却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方小汤不怎么说话,宽容地看着简简和李路打闹,不时招呼下秦子再,仿佛他是饭局的组织者,仿佛是7年前的高中午饭。
秦子再偷偷打量着方小汤。修剪得不太整齐的短发,一看就是地摊货的T恤,不再苍白的面庞,哪里去找方少的懒散气质?没有了慵懒和随性,但多了份从容与淡定。
秦子再忽然觉得自己的满身名牌十分扎眼,还有简简的精致装容和李路的老板派头,在这金碧辉煌的包间里,被方小汤的白T恤衬得那么俗不可耐。
饭局开始得晚却结束得早,李路歉意地对大家说:“方小汤明天的早班,我们还是早点散吧。”
简简敲了敲手机:“方小汤,你电话是多少?”
方小汤淘出手机:“我拨给你。”
“那我以后有空就给你电话了?”
“简简,方小汤工作忙,他有空会给你电话的。”
“大马路你闭嘴,我跟方小汤说话你打什么岔?”
方小汤笑:“好啊,简简有空就给我电话。不过别叫我逛街,我个老古董,对时尚一窍不通。”
听到“老古董”三个字,秦子再微微一怔,方小汤就这样把自己划出他们的圈子了!
走出饭店,简简拉着方小汤絮絮叨叨,看方小汤抽出手来准备离开,秦子再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再不说话,或许将永远与方小汤生疏下去。他上前两步热情地揽住方小汤,对简简说:“你送李路没问题吧?我送方小汤。”
方小汤忙回绝:“别麻烦了,现在还有公交车。”
秦子再揽紧他:“不放心我的技术?今晚我可没喝酒。”
“喂,我不送李路我要送方小汤——”
李路把简简扯到身后,对方小汤说:“我明天还要在B市呆一天。”
“好的。我明天下午4点下班。”
秦子再等方小汤系好安全带后才点火。
“方小汤,怎么走?”
“沙坪村知道吗?”
在这个城市呆了小6年,秦子再还真不知道有个沙坪村。
方小汤想了想:“机场高速的入口处有个‘君行健经典维修行’,就离那不远。”
秦子再点头,把车驶向城外。
方小汤环顾车里环境,问:“改装过?”
“对。”
“音响很不错。”
“简简选的。”
方小汤轻笑:“简简一点没变。你发动机的声音有点不对,用的什么机油?”
这机油是上次自驾游时在路边一个修车铺临时更换的,肯定好不到哪去,没想到方小汤听听声音就知道优劣,秦子再奇道:“你很内行?”
“我就在‘君行健’打工。”
方小汤不接着往下说,秦子再也不好再问,他感觉两人之间很疏离,可看方小汤平实淡定的神态,这种疏离仿佛又只是自己的错觉。
方小汤指着路牌:“不上机场高速,再往前走点,拐进去,对,就在这儿停车。”
“停这?”
方小汤边解安全带边说:“前面车子开不进去,我就在这下。”
秦子再跳下车打量这荒郊野坝,发现车右方有一条没安路灯的小路,小路远处有星点灯光,简直就是到了三家村。
方小汤下车来看他张望的样子,解释道:“我租了那边农民的房子,上班方便,也便宜。我走了,谢谢你。”
看方小汤挥挥手准备离开,秦子再忙叫:“方小汤,我的电话是……”
方小汤调皮地拍拍口袋:“知道,我刚偷了你一张名片。对了,你有空时去换种机油,这么好的车,可惜了。”
方小汤没走两步就被吞进了黑暗中,这是什么所在啊,现代化大都市里居然还有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秦子再匆忙跑上车,把车转了90度并打开远光灯,灯光照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一片莹白。
方小汤爬上吱嘎乱响的楼梯,却见石严坐在门外。
方小汤所租的房间准确说来是农户家房顶上加盖的两间偏房,单层红砖墙,石棉瓦屋顶,稍微大点的房间是卧室兼客厅兼书房,小的一间是厨房。这应该是一套一吧,甚至可以算个小别墅,因为房外宽阔的屋顶,是专属于方小汤的“独家小院”,院子里生机盎然郁郁葱葱,摆满了一盆盆绿色。
方小汤看到石严并不吃惊,打开房门招呼他进去坐。
房内摆设简陋但很整洁,一床一桌一椅。方小汤的衣服都挂在墙上,上面蒙了层塑料布,房间里唯一值钱的物件是藏在被子里的笔记本。石严第一次来这里时,坐在床上往后一靠,就听到方小汤尖叫:“别碰着我的电脑。”石严那个心酸啊,以后又来就又难过,再后来却没啥感觉了。一方面是因为看习惯了这副家徒四壁的惨状,一方面是同情心已完全被方小汤的皮遢样磨耗殆尽,实在懒得心疼这个不落教的破小孩了。
方小汤晃了晃水瓶,歉意地说:“没水了,我去烧一壶。”
石严拦住他:“方小汤,明白人不说糊涂话,你知道我等你一晚想听什么。”
“石大哥,上次上次上上次我就答复过您了。”方小汤肯定地点头,“那决不是一时冲动。”
“可昊天是你爸毕生的心血啊。”
“我爸毕生的愿望是希望我过得快乐,我现在已经很快活。”
石严气结:“天天弄得脏兮兮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会快活?当年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你应该明白我和你爸爸也是迫不得已,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们呢?”
方小汤无力地揉了揉额头,每次石严来,都是重复这样的问话,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变得罗嗦?头大啊,不管时代如何改变,托孤老臣的舍身护主戏码永远不变。
方小汤是钦佩石严的,有能力又忠心,可这种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也往往执拗得不顾他人心愿。方小汤恭敬地说:“石大哥,昊天是您的,您一手创立并发展,与我们方家无关了。”
“不,昊天永远是你——”
方小汤打断他的发誓:“是您把我的地址给了李路?”
“对,秦子再也去了吗?”
还是念念不忘秦子再啊!“原来秦子再也是您邀请的……”
秦子再茫然地开着车,有弯就拐,有道就走。空旷的路面空旷的车厢,世界安静得令人窒息。他随手扭开收音机。方小汤说,这套音响不错,刚才怎么就那么傻?应该乘机放首音乐,这样就可以跟他聊聊他喜欢的歌曲喜欢的歌手,聊他这些年所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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