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鱼ㄦ
  发于:2009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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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犯

作者:鱼ㄦ


好无聊,好无趣。
这世界的所有一切都好无趣。
他冷眼的看著班上的同学嘻笑吵闹,心里完全无法理解到底这世界上有什麽值得笑的,这世界无聊透顶,在这种无聊的世界中还能笑著的人肯定也是无聊透顶。
下课时间,整间教室闹哄哄,他所在的区域就像是真空似的安静。没有人敢靠近他,他也无所谓别人的畏惧。
他没有拒绝别人的靠近,但也没兴趣跳进去眼前这混乱的世界。
思考了两分钟,他决定走人。今天心情特别的烦躁,原本还能忍耐的地方,如今一秒钟也不愿待著。
同学们惊讶的看著他拿起书包准备走出教室,前一周才刚当上的班长急忙跑过来问:「陈、陈同学,你要去哪?」
「回家。」不带笑容的瞄了眼班长,这人在那群无聊的人当中算是比较不同的人,就算是像现在的下课时间,这人也是躲在角落看自己的书,虽然都是微笑但其实都是在筑墙。
他没兴趣班长干嘛筑墙,也没兴趣班长干麽老是自己一个人。只觉得至少班上还有一个人不是那麽的无聊透顶。
「可是现在才下午第一堂课……」
「然後呢?」他挑了眉。带著稚气的十岁脸孔,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威严。
「还没有放学。」原本被他这句话跟表情堵的有点退缩的眼神,在把自己的笑容再度堆起来之後,班长的眼神突然变的有神。
这样的转变让他有些兴趣了,但还不足以让他继续留在这边。
「无所谓吧。这不过是小学义务教育的其中一年而已,而且我本来就可以不用来了。」说完推开班长,头也不回的走出班级,离开学校。
他知道自己的家境优渥,在祖先的不知道哪一代就一路富裕到现在。说历代的先祖们很努力或是勤奋都一样,反正家里就是有钱。然後在前两代的努力下,政商界的背景也越来越雄厚。
现在的陈家,在地方上开枝散叶,不只是亲戚多而且在地方上举足轻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然有点夸张,但陈家的确是有这样的能耐。幸好陈家世代积善,好名声远远超过不满的声音。
他衔著这样的金汤匙出生,光这一点就令很多同学羡慕。上星期刚开学,导师在某节下课像是见鬼似的冲进教室,开心却又讲话没有条理地要他好好准备跳级测验的时候,他感觉到同学眼光羡慕的程度又更增加了。
家境富裕的天才儿童。
他不在意那个智商测验的报告上数字代表什麽意思,却更明白的让他感觉到这世界真是无聊。大人们简单而又复杂的快乐,自以为是却又破绽百出的谎话都让他感到厌烦。
他很久以前就看懂了,也看开了。
跳级又如何?他看著母亲在眼前开心的跟亲戚炫耀自己生出了个天才,父亲接受著认识或是不认识的乡里们的道贺,他只觉得可笑。
他没有经历过什麽重大打击,也没有被父母亲作过什麽事情背叛,而让他思想变的如此愤世嫉俗。相反的,虽然看起来很像假的,但父母亲的确对他百般照顾,两人之间也很亲爱,他的成长过程顺遂到一颗小石子都不曾有过。
如此顺利的人生,感觉起来他应该要觉得很骄傲,然後要像电视连续剧中的资优生一样,走路要昂起下巴,笑容要不可一世。
但他很抱歉的是,他觉得一切都很可笑,一切都很无聊。尽管他不知道什麽叫做「有趣」,因为这类的事情没有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
现在他没来由的不想跳级,没来由的不想要走那条他已经看到尽头的道路前进。
这样下去他就要被迫跳进那个无聊的世界中,做无趣的事情,跟无趣的人交往,然後结婚,什麽也没有的死亡。
他光想到就觉得人生真是无尽的恐怖及漫长,尽管他现在也才十岁而已。但就是因为他现在就已经这样觉得了,未来他该怎麽活下去?
一定要作些什麽来阻止这些事情,这些荒谬的发展。到底该怎麽作才好呢?他的眼神难得的发亮,思考这件事情反而成为他人生中的有趣之一。
他悄悄的下了个决定,要将他自己的未来作改变,这件事情只有他一个人做不来,正确来说是只有他一个人达不到他要的效果。
所以他知道他需要个人,而那个人必须是他觉得有趣的人。并不是『有趣』代表什麽特殊条件,而若是这个人不有趣,那他根本就不愿与之对谈,就更不用说是合作了。
所以他现在站在班长面前。
「咦?陈同学你又回来了?」刚刚潇洒走出班级的人,在快放学前又回到了班上。虽然陈同学行事一向特异,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过,班长忍不住多问了句:「是忘了什麽东西了吗?」
「嗯。」
「忘了什麽?」这可真稀奇,天才不是什麽都很厉害的吗?班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逆著光的他,他嘴角似乎扬起了平常不曾看过的笑容。
「我需要一个共犯。要帮我吗?」
「啊?」这个词对小学生有些难,不过班长想了一会儿还是理解了。「什麽共犯?」
「你先回答我你要帮我吗?」
「是可以啦……」班长楞楞的点了点头,看著他满意的点头後拉他起身,连让自己收拾书包的时间都没有就拖著他离开学校。「等等,我的书包……」
「一天没拿不会死。」
「这样说是没错……」反正今天的功课他在下课的时候都写完了,的确是不拿也无所谓,只是这麽正大光明的在放学前走出校门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呢,「所以是要做什麽事情?」
「杀人。」
「蛤?」班长停下脚步,不任他继续将自己往前拉走。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很糟糕的名词?「杀人?你在开玩笑?杀谁?」
「对,我是认真的,我。」他耐著性子一个一个回答。
「蛤?」班长原先以为大概他是开玩笑的,但却在看到了他绽放出的笑容後,第一次觉得自己答应帮忙答应得太快了。
「我希望你杀了我,当我的共犯。」
他的笑容灿烂,是班长转到这个班级之後,第一次看到。
三天後,发生了沸沸扬扬这地方一个多月的事件。
陈家的天才儿童头部被不明人士重击而失去意识,虽然幸运的被救活了回来,但重击的後遗症却影响了智力,虽然不置於低智能,却再也称不上是高智商。
凶手追查了半年之久,却怎样也抓不到,在影响全国的天灾新闻下,这件事情就淡淡的不了了之,只剩下乡里间惋惜的感叹。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不同的人生,而班长原本普通的人生,开始被他扯进了不一样的世界。

共犯(1)

在阵阵传来的中药香气中醒来,他模模糊糊的以为自己还在宿舍。以为还闻到台湾潮湿的空气,以为还在那栋公寓中。
以为他还在身边。
「笨蛋家伙!给我醒来,你以为现在几点了?」划破宁静的早晨还有他朦胧的错觉,李纭澐一点也不温柔的大力掀开他身上的被子,「我在英国不是来当你管家的,要不是阿姨拜托我照顾你,我完全都不想理你。快、起、床!」
窗帘一下被拉开,落地窗也被一把推开,窗外已经晒得温暖的空气一下子冒了进来,跟房间内原本偏冷的空气混合在一起,让他即使拉回被子还是忍不住鼻痒打了个喷嚏。
「你不要告诉我你感冒了喔?我不想要照顾病人!」李纭澐拉开衣橱,随手拿了件薄外套丢到床上,「奇怪,你当年被打到的只有头吧,为甚麽整个身体都这麽弱?」
他把被抛在床上的薄外套拉进被子中困难的穿上,一边低声的碎碎念:「因为脑里面分成很多块,每一块都掌管一个地方,敲一大片下去会影响到的不是只有脑袋,还有身体的各……」
「停!陈建纬,我不想听你那些跳针似的说明,你赶快起床换好衣服,去把你的中药喝下,然後滚出门去给我玩耍!」
看著自己堂姊旋风似的把话说完之後又旋风似的离开,建纬穿著薄外套仍窝在被子中,好笑的自言自语:「……用『滚』的是要怎麽玩耍啊?」
闻著十几年如一日,没有改变过药方的中药味,他想起了拿著这药方到自家门口的那个身影。
只是一想,就又是一段时间的恍神。明明就是自己放开手的,明明就是自己让他走的,明明就是自己没有去挽留的,为什麽现在总觉得受伤很深……
缓缓的掀开被子,想起刚刚醒前的那个梦。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久到乡里间已经没什麽人记得,他就是那个以前被说前途无量的天才儿童。现在的他评价是什麽?其实他也不知道。偶尔听到住得稍远一点的三婶婆笑著说自己的舞台剧很有趣,其他的,没了。
毕竟已经是『普通人』的他,没有什麽好八卦的价值了。
当年那事件之後,家里人来人往了好一阵子,没多久之後就渐渐少了。虽然父母的呵护还是一如往常,但他很明显的感觉到父母的注意力转移到年纪比自己小一岁,比自己努力,成果或许没有以前的自己顶尖,但也算是佼佼者的弟弟身上。
没有太多人注意,於是他可以不用去担心一切的事情。什麽都可以尝试,什麽都可以放弃。
他知道他用很狡猾的方法,去选择了一条很简单过活的道路。挂著「受过伤」的牌子,他做什麽都会被原谅,想要什麽都会被允许。
所以他要了那个人在身边。那个被他改变了人生的班长,汤晨宇。
「你今天要去哪玩?」刚刚旋风来去的堂姐,现在坐在餐桌的一角盯著建纬喝下中药,顺口这样问著。
「……为甚麽我一定得要出去玩?」喝了十几年的中药,还是苦得令人皱眉,他推开空碗,咬下刀子口豆腐心的堂姊为自己准备的早餐。
「不然你来英国打扰我跟你堂姊夫干麽?」收走空碗,忍不住叹气。「阿姨说你心情看起来不好,要我多带你去走走。你啊,都几岁了,别让家人担心你的情绪。你比建纶压力少很多了,就该活得不让人担心才好。」
「是是是……」没有把话听进脑里,每次听到别人提起弟弟,就忍不住泛出愧疚。「我妈……应该还好吧?」
纭澐翻了翻白眼,「那是你妈耶,拜托你自己打个电话回去问安好不好?还是你要打视讯电话?」
「喔,晚点吧。」摆了摆手,愧疚泛滥的时候不适合见到家人。建纬拿起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蛋黄,「我不想出门,今天我想跟维尼玩。」堂姊家养的黄金猎犬名字就叫做『维尼』,真是巧合到他头皮发麻。竟然跟『他』的腻称一样。
「我有义务跟阿姨报告喔,你小心别让阿姨亲自来英国押你去玩,她的玩法你自己很清楚的。」
建纬默默的点头。如果一天连续逛上十个小时精品店叫做「玩」的话,那他宁愿走去附近的公园发呆。
十一年前,他让自己『变成』了普通人,用『因为是共犯所以要保密』的藉口将晨宇留在身边,让他从只是单纯的人生,被迫成为自己『普通人生』中的不普通。
要去哪,一定要有晨宇陪;要做什麽,没有晨宇就拒绝。连要读书,如果晨宇不读他就不念。只有学校是他强迫晨宇选择跟自己同一间,因为那间高中是住宿制。
十一年,建纬抱著大狗叹气,这麽长的时间,足够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单纯变成复杂。
他原本的想法,其实只是想观察晨宇,从简单单纯的生活一旦踏入了不一样的世界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上了国中之後他开始试验,结果是不出他所料,但却又令他感兴趣的反应。
带他去参加妈妈们才去的上流宴会,他楞了会儿,跟自己借了套适合的衣服,到会场跟妈妈们简单打完招呼之後,拿著食物,就在钢琴旁边的座位吃东西听音乐。
「打招呼是基本礼貌,没有话题也不用强迫自己去说,食物又很好吃,现场演奏又很棒,说不定没下次机会当然要努力吃啊。」问他怎麽不趁机会认识有钱人家的女儿,他的回答是浅浅一笑:「什麽叫做『身份』我还是懂的。」说完就像是看穿他的意图的沉默不再说话。
他的确是有鄙视的意味在,也料到晨宇会反击,但他没想过是这麽简单的回话。
喝了十几年的中药药方也是一样。
从他手中接过那纸药方,上面密密麻麻列著补身子补脑补气的药方。家里的人感激万分,他自己则是挑眉的看向晨宇。
「尽管我并没有真的敲坏你的脑袋,但追究起来,原因还是我,所以找这药方辛苦也是应该的。」他不以为意的笑著,一如他往常的笑容。
很久很久的後来,他才知道为了这张药方,他跑了大小不下四十家中药店,列出了几百种有用的药方跟药引,又找了好几位中医师,去拟出了这帖药方。而他那时候,才仅是个国中生。
他扔给了当中医师的叔叔看,除了几个不适合他体质的药材外,基本上都是健身补脑的好药方。
於是他收下药方,但除了晨宇之外的人煎的药他都不喝。尽管这也仅止於在他离开之前。
到此之前,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有点上对下的感觉,是什麽时候乱了拍子呢?建纬丢出手上的飞盘等著维尼咬捡回来时,眯著眼想起了这点。
是国三的那次露营?还是高中之後的同宿?还是……他摸著开心咬著飞盘回来身边的大狗,不合气氛的叹气,说不定决定找他当『共犯』的时候就已经走调了吧。
上了高中之後,两人的关系开始缓缓转变。莫名其妙的接了吻,莫名其妙的拥抱,然後也很莫名其妙的上了床。莫名其妙的,两个人的关系就被打乱了。
因为是『共犯』,所以两个人在一起。也因为『共犯』的这原因,晨宇离开身边。
他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应该也会是最後一次看见晨宇激动的抱著自己哭。
他对於怎麽会导到那样的话题已经毫无印象了,只是话题讲著讲著,他就把他藏了十一年的秘密说了出口,然後就看到晨宇忽然激动的留下泪,抱著他哭著说:「还好你没事,还好我没有真的改变了你的人生。」
是的,尽管被打是事实,但他并没有如家人们认为的那样,失去了智力。他只是隐藏著不说,在重新认定的时候故意不去思考不去回答。对於他没有失去智力其实不在他的预料内,但晨宇的表现更跳脱了他所有的想像。
对於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跟动作,他著实愣住了,只能听著他熟悉了十一年的人,发出了他陌生的哭声。
那晚晨宇特别的多话,抱著他躺在床上一说就是一整晚。听著晨宇的心跳,感受他胸膛因为说话发出的振动,他莫名的理解了:啊,这个人要离开自己了。
一个星期之後,晨宇收拾了行李,办了休学,带著一样的笑容,没跟他说再见的就回去家里准备继承自己家的面馆了。
从被他硬扯进来的世界中离开,回到他原有的普通的人生中了。这十一年,让建纬在那一天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抱著不懂主人为甚麽不再丢飞盘给它玩的大狗,他差点因为自己的想法而落泪。

共犯(2)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适应的,在回到住处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虽然心里总是不断的泛酸,但他拍拍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不过是少了个人罢了。
只不过是少了个一直在身边的人罢了。
这样的决心只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晚上他开了灯面对空无一人的住处,呆看了熟悉的摆设一会儿後,终於像是承受不了的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为甚麽他会如此失控的哭,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只是打开灯却看不到任何人,看不到那个会为他早起煎药,晚上为他张罗所有事情,从来也没有对他生气过的人。
而现在那个人微笑著离开了自己,彷佛无所谓的离开了自己,彷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这一点令他停不了哭泣,他觉得自己被丢下了。
那一晚,建纬学会了什麽叫做『寂寞』。
一旦明白了这是什麽样的情绪,他觉得他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连一秒也没办法。停止了哭泣後,他拿走自己的护照跟钱包後,就冲去了高中同学林恩澔的住处。
林恩澔开了门看见是他的时候有些惊讶,虽然很开心但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建纬明白这是为什麽,毕竟高中毕业之後,除了礼貌性的招呼外,他们两个几乎没有再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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