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大结局
高歌的身子因为是侧著的关系,所以高天还没有看到他身上的血迹,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即便高天的鼻子里已经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他也没能将这个信息清楚的传送到大脑里。他只是拍了拍高天的肩,柔声道:“好了,过去的一切,就都了结了吧,今天是除夕,团圆的日子呢,我来接你回御秀宫。”
他一边说著,已经眼尖的看到那发簪被拔出去一半,有几绺头发披散下来。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发簪……你还留著啊,也不知道将头发收拾好,算了,等回去後我再替你梳上吧。”他说完,微微皱起眉头:“怎麽不说话?还生我的气呢,还是没睡醒?这天都大亮了。”
高歌仍是动也不动,高天不知为什麽,就觉得身上有些冷,他连忙抓住对方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柔声道:“行了,有气回去再说,我都放低……”他想说被背叛的自己都放低姿态了,高歌也不应该这样不依不饶的,但是那後面几个字却蓦然卡在了他的嗓子里,只因他握住的那只手,已经是冰凉一片,没有丝毫活人的体温。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陡然就击中了高天,他高大的身子晃了几晃,手却更紧的握住高歌那只手,他的语气添了颤抖有些哽咽,但却力求镇定:“一定是……这天太冷了,看把你冻得,我们……回御秀宫暖和暖和。”他木然的说著,轻轻的,抱著最後一丝希望的扳过高歌的身子。
“咚”的一声轻响,高歌维持著那样怪异的姿势倒在了高天的怀里,花语和小景惊叫一声,即便他们没见过几个死人,但他们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高歌分明已经死去多时,他的尸体都僵硬了,一只手握著头上的簪子,在冷冽的空气中泛著死气的白,花语忽然就觉得心里一痛,下一刻,她已经紧紧捂著嘴巴哭了起来。
“皇……皇兄……”高天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他摇晃著高歌:“你……你只是还睡著,我知道你还睡著,好好好,我不打扰你,我们回御秀宫去睡,我们这就回御秀宫去睡。”他手忙脚乱的要抱起高歌,但这个姿势实在太困难,以至於他抱了好一会儿,都无法把身体屈曲著的高歌顺利抱在怀里。
花语忽然冲了上来,抓著高天的手臂哭喊道:“陛下,殿下他……他已经去了,陛下你醒醒啊,殿下他……他已仙去,你……你好好的看看他,他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了,陛下……”她不等说完,就被高天踢了开去,只见他红著眼大吼道:“你这贱婢胡说什麽?皇兄他好好的怎会死,你……你敢咒他,朕……朕杀了你。”
花语不敢上前,伏在地上哭道:“陛下,你看看殿下衣上和床上被褥上的血,殿下他素有喘症,今年的天气又严寒,皇上……你醒醒吧……”她重重的磕著头,这几句话说出来,不要说高天,就连她自己也觉心如刀绞,趴在地上不由得泪如雨下。
高天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著,他仍倔强的自言自语:“皇兄……他只是睡迷了,他还没有醒过来,对,他……他只是还睡著……”他一边说,眼中便有两行泪顺著脸颊缓缓的滑落,最後他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伏在高歌的身上抖做一团:“皇兄……皇兄……皇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如果……如果我能早些过来,皇兄……”
“皇上,事已至此,节哀吧。”小景红著眼圈过来扶起高天,咬牙切齿的道:“让奴才知道是哪个小崽子……奴才……奴才劈了他。”话音未落,花语就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她太清楚皇上的个性,肯定会要那些太监宫女的命,但这大除夕的,大家都忙碌无比,即便不记得这件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只能说……只能说造化弄人。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高天竟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说什麽一定要杀那些人给高歌报仇,他只是静静的倚著床柱坐著,怀中抱著维持那个奇异姿势的高歌,喃喃道:“是我,只是我害死了他,还去找谁呢?”
他低下头来,抚摸著高歌的脸,无比轻柔的道:“我知道你,你从来都是心软的,恨不得天下人都能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所以我不会迁怒於别人,你就放心吧。这里很冷,不过不用怕,我在这里陪著你。”
他又解开白裘披风盖在高歌的身上,将脸贴到他已经没有半点温度的脸上:“咱们说过吧,一起到那个冻湖边去隐居,你说要养一群牛,到时候我陪著你去放牛,恩,冬天的时候,我们看它们在山坡上吃干草,然後你冷了,就可以到我的怀里来,是不是?我这里是暖的,永远都是暖的,是……永远……”他再也说不下去,永远这两个字,令他感到一阵锥心的刺痛。
花语和小景都吓呆了,忽见高天又把被子拿了下来,轻声道:“你肯定还是冷,你看你的手这麽冰,我们先盖上被子,等过一会儿……”他的话语蓦然停止,瞪著眼睛看著被子上那一行字,喃喃道:“真相?什麽真相?”他的身子又剧烈的颤抖起来,这件被子被很奇怪的叠著,恰巧遮住了这几个字,就说明高歌是想告诉他什麽,可是为什麽他不往下写了呢?
他……他是怕我伤心,他是在怕我伤心。这个念头流星般划过高天的脑海,然後他就疯了一样的对花语大吼:“快,去牢里,带云儿来见我,快……”
花语小景被他变了调的声音吓到,连忙冲了出去找人去提高云,这里高天痴痴的看著那床被子,看著高歌那只临死还停留在发簪上的手,忽然痛哭失声:“皇兄,你……你到底想告诉我什麽?你为什麽连一句话都不留给我,就这样走了,你……你到最後关头,还是怕让我伤心吗?明明……明明我对你这样的残忍……皇兄……”
高云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听到里面的痛哭声,他愕然了一下,这是……自己的二哥吗?印象中他那麽的阴险毒辣,怎麽……怎麽会有这样撕心裂肺的哭声。他走了进去,然後就看到满脸泪水的高天和他怀中早已没了生命迹象的高歌。
“啊……大皇兄……”高云疯了一样的扑上去,却被花语和小景架住。高天看见他来,连忙抱著高歌坐起,直勾勾的看著他:“告诉我真相,云儿,告诉我,那天……是不是……是不是我误会了什麽?”
“你到现在才想起这个可能性吗?”高云惨笑:“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把真相说出来,如果你是真的爱著大皇兄的,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被子:“你看到了吗?大皇兄在临死前的一刻,必定是不想抱著遗憾离开,可最後,他却还是没有写下去,他就是知道,这真相对你的打击会有多大,你……你真的要听吗?”
“我……我要听。”高天抚摸著高歌的发,紧紧将他抱在怀中,他的决绝吓了花语一跳,那分明是……已经做了某种决定的神情,她的心里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上心头,让她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不,不要说,殿下不要说。”
然而有谁能阻止得了高云呢,他咬牙切齿的一字字将那晚的对话告诉了高天,再然後,花语和小景被赶了出去,只留下这兄弟三人,哦,不是两个活人一具尸体呆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高天痴痴望著怀中的高歌,对高云道:“还记得吗?我们俩小时候很调皮,皇兄他为了我们,没少挨父皇的训斥和太傅们的抱怨,不过他对我们总严厉不起来……”他的嘴角弯起一抹笑容:“而且往往训斥到了最後,就变成他被我们的狡辩弄得哑口无言。”
“怎麽不记得。”高云的唇边也绽开了一抹笑容:“那个时候,我们真幸福啊,虽然父皇不理我们,母後也没了,可是有大皇兄,我们就有了依靠,有他的地方,永远都是那麽的温暖,我记得我和你总是愿意找各种理由往东宫里跑,最後干脆赖在那里不肯出来了,他无奈之下,也就只好安排咱们住在那里。”
“是啊是啊,他当时的表情,我现在都记得。”高天的声音里也添了一抹兴奋和雀跃,然後他就看到了怀中安详闭目的高歌,心中一酸,眼泪就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云儿,你知道吗?我真的是一天都离不开他,我爱他,爱到连我自己都害怕的程度,所以……所以我才格外的不容许他背叛我……这些日子来,你和他固然在受苦,然而我又何尝有过一时半会儿的开心。现在好了……”高天将下巴放在高歌的脸上:“他走了,就解脱了,但是黄泉路上多冷啊,你知道他一向是畏寒的,他还有喘症,性格又好,难免不被那些冤鬼厉魂欺负……”
他忽然抬头,微笑看著高云:“所以,我得去陪他,我得去保护他,是不是?这凡世间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云儿,你很有能力,大宁国会越来越好的,这是他的最大心愿,所以,你别辜负了他。”
高云恐惧的看著高天的脸上竟然绽放出一抹幸福的光辉,听他带著一点开心的声音道:“我这就去写让位诏书,对不起云儿,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不过我和皇兄,会在九泉下看著你,我们三兄弟,虽然生死永隔,但我们的精神,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二皇兄……”高云大骇,扑上去攥住高天的手,泪流满面:“二皇兄,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爱著大皇兄的,但是……他已经走了,这国家天下……”他再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到了高天那已经宛如死人一般没有半分波澜的眼睛。
“这国家天下,和我再没有关系了。云儿,好在有你,不然,我只能像行尸走肉般的活著,否则我没有脸去见他,去九泉之下见他,但现在好了,有你挑起这一切,我即便去了,被他怨恨几日,他就会原谅我了,你知道的,他一向都很心软,尤其是对我们两个,是不是?”
“二皇兄,不……我不要……”高云变了声调,他已经看出,高天是真的一心求死了。之前令自己恨之入骨的这个人,在此时却成了他的一个重要支柱,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哥哥,他不想再失去第二个,即使这个哥哥以前做过那麽多让自己心寒的事,但这一刻,他只记得三人在一起时的幸福时光。
“云儿,乖,去拿纸笔来,我写完诏书就去陪皇兄,我现在太担心他了。”高天似乎已经看到了在奈何桥畔焦急等待,时不时就被鬼魂们欺负的高歌,声音蓦然尖厉起来:“快点云儿,皇兄他在等我,你快一点儿……”
“师兄……”正当高云恐惧的心跳都快停止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讶异的声音,接著一个英俊的少年飞身而入,来到高天面前,大声道:“师兄你怎麽了?你怎麽变成这幅样子了?”
钱忠和花语随後进来,对高天道:“皇上,这个年轻人自称是你的师弟,非要见你,老奴本来不敢做主,要来禀告皇上,但花语出来说皇上极有可能随大皇子而去,他……他就闯进来了,兵士守卫们根本拦不住他。”
高天茫然的抬头,看著眼前的年轻人,想了好久,才忽然道:“哦,你……你是沈潇?对了,师傅有一次过来时,对我说起过你。”
沈潇点头道:“没错师兄,就是我,师傅之前在我那里,说你今年除夕之日有一大劫,还让我来助你,可是……可是……”他看著高天怀中的高歌,心道人都死了,我怎麽助啊。
高天凄惨的一笑:“晚了,师弟,你来晚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五色琉璃的精致石头,递给沈潇道:“你把这个还给师傅,告诉他,不肖的徒儿愧对他的恩情,要离他而去了。”他又紧了一紧怀中的高歌:“没办法,这个人……这个人是我生命中的全部,他走了……我……我真的没有办法独自活下去了。”
沈潇看了一眼高天怀中的高歌,忽然皱了一下眉头,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忽然沈声道:“你们谁知道他是怎麽死的,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他没有问高天,那人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问了也没用。
花语和钱忠虽然不知道沈潇的身份,但亲耳听高天称他为师弟,又听他说是来助师兄渡劫的。因此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便由花语将事情飞快的说了一遍。说完了,沈潇便皱眉道:“奇怪,那个来给他送饭的太监既没说他喘症复发,那麽即使复发了,应也不至十分严重,这被褥上的血虽多,却也不是致死的量。”
他又看了看四周,忽然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明白了,我原来就觉得这尸体有些奇怪,如今看来,此人乃是冻死的。”他一把拉起高天,将他怀中的高歌放到床上,欣喜道:“师兄啊,你糊涂了吗?难道忘记师傅传授的万烟大法吗?师傅曾对我说过,若被阴寒之极的功法伤害或者冻死之人,用此大法便可回生啊。”
他这一说,高天也想了起来,不由一下子豁然站起,失神道:“是了,万烟大法,万烟大法,我怎麽把这个给忘了呢。”他忽然抓住沈潇的胳膊,激动道:“师弟,这万烟大法最耗功力,我……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高天和沈潇的师傅是一位学贯古今功力通天的奇人,他曾对二人言道:世间死法千种,但唯有冻死之人,因是严寒导致机体快速丧失功能,而脏腑又因严寒环境能保持新鲜,因此若施法得当,哪怕千年亦能起死回生,其万烟大法便是为此而炼成的。
当下高天和沈潇就地替高歌施法,高云和花语钱忠等人在外面焦急等待,此时已是傍晚,因为高歌这件事闹得,好好的团圆午饭也没吃。花语看著天色自言自语道:“老天有眼,保佑殿下快醒来吧,或许还能赶得上吃饺子放烟花发赏钱呢。”她因为屋内这许久没有动静,料想这事儿有门,於是又开始替自己的赏钱打算了。
忽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一惊,连忙上前,就见高天露出个脑袋,匆匆道:“快吩咐人搬几个大木桶来,里面依次放上凉水,温水,热水,记著,一定要严格把握这几样水的温度。”说完不待众人细问,他“砰”的一声,就又关上了门。
花语等不敢怠慢,忙命众太监宫女照办,因天气严寒,一时间便在院内架起火堆烧水,然後按照高天的吩咐准备好了浴桶,只听里面哗啦啦一阵水声,又过了好久,忽听沈潇惊喜的叫道:“成了,师兄,你看他,有呼吸了。”
花语和钱忠小景先就松了口气,接著又听高天在屋里痛哭失声,只叫皇兄,三人连忙进去,拉起高天道:“皇上且先别忙激动,将殿下移至暖阁要紧。”一边说,早有人备好了暖和的软轿,高天将高歌用大裘包了个密不透风,就要往软轿里抱。
却见沈潇笑著伸手,将高歌的脸露了出来,一边笑道:“师兄,救起这人不易,别费尽千辛万苦救活了,再憋死过去岂不冤枉。”一句话说的众人都忍不住掩嘴偷笑,然後太监们抬起软轿,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御秀宫。
高歌虽然救活了,但身上的病症尚多,高天和沈潇细细为他诊治後,师兄弟两个商量著开了方子,沈潇便在这里过了年,看见高天日夜不离守在高歌的身边,他想起自己家乡那个人,不由得也黯然神伤。
高天察觉出他的异样,反正无事,便问出了口,听沈潇幽幽叹道:“我想说,师兄的心情我是最理解的,这世间,再没有什麽能比失去爱人这件事更痛苦了,唉,只怪我当初年少轻狂,只以为他是嫌我没有功名,若……若早一日将真情出口,何至於到这步田地。”说完又摇头唏嘘不已。
高天再细问,沈潇就不肯多说了,只是苦笑看著床上的高歌道:“师兄既寻回爱人,便当好好珍惜,莫要像我一般,苦苦等待一场,以为终於老天开眼时,那人却……却早已杳无踪迹了,他……他带著一个孩子,贫苦无依,这些年我一直暗中寻访,却从未得到半丝回音,有时候,我……我都害怕他也许在什麽地方,捱不了冻饿,就那麽悄悄的去了……”
他说到这里,已是满眼泪花,高天刚刚经历一场生离死别,犹为明白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和惶恐无依的心境,於是连忙安慰了一番,说师傅既然知道他有大劫,让沈潇前来相助,却从未说过沈潇会有什麽劫难,可见他们有情人总有成为眷属的一日,如此这般,方让沈潇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到了第三天,高歌终於醒来,沈潇见他病症虽重,却已难不倒自己的师兄了,他本是朝日国的王爷,每日里也是政事繁忙,於是就告辞而去,高天知他事忙,何况自己还有一个皇兄需要忙活,也就没多做挽留,师兄弟两个就在御秀宫外分手,沈潇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