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七
在这样一个和平的，激情无处释放的年代，或许只有在辩论赛上才能真正看到什么叫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什么叫做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恰同学少年，那是真的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最简单的纯粹和激情，最热情的智慧和交锋。
这是一场从各个角度来说都很好看的辩论赛，甚至很多年后在H大提起来都被当做不可复制的经典战役。
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那样美丽敏锐的师妹，那样华美严谨的词锋，那样狡猾迂回的逻辑，把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辩题演绎的无比精彩。
早在一个月前参加初赛的时候顾惜朝就说，这种辩论赛的题目你不要去想会有绝对的正确或者错误，抱着全方位打倒对方这种想法那是不可能赢的，因为分散火力。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我们这一方最稳固最正确最不可能被推翻的那一个点，然后去打击对方，这个也可以理解成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围点打援，只不过我们围住的是我们自己的立场。
毫无疑问这种打法很扎实，但是不容易出彩。而对方显然由于文科类出身，在辞藻华丽和攻击性上有着理科生天然无法比拟的优势，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往往会让人觉得无法掠其锋芒。
立论环节结束，小师妹的表现可以用光芒四射四个字来形容，现场无数师兄倾倒在傅晚晴的白衬衫下。
面对这种劣势生物系并没有气馁，怎么说也是一场场杀过来身经百战的辩手，双方心里都很清楚一辩环节完全无法左右一场辩论赛的胜负，起着决定性作用的是三辩之后的自由辩论，五分钟定江山。
比赛之前顾惜朝的对策就是在自由辩论阶段尽可能简短地应对对方提出的问题，利用对方辩手惯于长篇发言的弱点磨掉他们的时间，等到他们没有时间，顾惜朝笑了笑，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当顾惜朝第三次用我们本场讨论的题目是哪种人才更适合社会竞争而不是更好或更强来对付对方的质疑之后，自由辩论的空白时间出现了。
台下息红泪淡淡地看着台上生物系四个辩手依次从各个角度阐述专才更加适合社会竞争而对面法律系四个人却只能瞪着眼睛无法反驳，不由摇了摇头，不管前面的对抗如何精彩，有了这空白1分钟，这种压倒性的优势会给观众造成什么样的心理暗示简直显而易见。这一场胜负已定，戚少商冲她眨了眨眼，息红泪用嘴型比了个无耻过去，赫连春水跟英绿荷已经掐做一团，台下不过片刻功夫，台上总结陈词已经结束。
评委老师打分时段，照例是台下观众亲友团提问时间，抢到话筒的借着提问跟傅晚晴和顾惜朝搭讪的都不少，两人回答的也很精彩，有个MM近乎无赖的问了顾惜朝一个很刁钻的法律问题然后说你看你连这种问题都不知道这样的专才真的更适合社会竞争么？
顾惜朝泰然自若地接过话筒说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问你糖酵解过程参与了多少个酶？
那个MM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顾惜朝顿了顿，提示道，糖酵解是细胞在细胞质中分解葡萄糖生成丙酮酸和ATP的过程，简单来说就是你吃下的食物变成能量的过程，那是不是你不懂这个问题就连人都不要做了，更加不用参与社会竞争？
学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顾惜朝很随便地说着，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那种强大的气场再次降临全场，台下提问的MM握着话筒很勇敢地说提问没有意义那么我请你吃饭是不是就有意义？
全场一片混乱，口哨伴随尖叫，顾惜朝顿了顿，可以，不过要预约。
这一场帅耍的简直前无古人，从赛场散了出来小崔不住拍着顾惜朝肩膀说太牛了小顾你太牛了！
顾惜朝扬了扬眉，两人从三号楼偏僻的小树林还没转出来，有人从树荫里横出来拦路，戚少商站在细碎的月光下说，“顾惜朝，借一步说话。”
八
当时那种场景，据小崔后来回宿舍直播：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三号楼前的空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五角枫。其间有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少年，身穿黑色西装，手捏一柄钢叉，对顾惜朝说，借一步说话。
小崔描述的眉飞色舞，说你们是没看见，对上本校头号万人迷，咱们小顾丝毫不落下风，俩人在树底下对视，目光对的刺啦刺啦的，我都走出好远还看见电光，有句古诗怎么说来着，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
后来有人就这个问题来找顾惜朝求证，顾惜朝听完之后皱了皱眉，哪来的钢叉。
其实当时的真实情况跟小崔的现场直播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首先目光刺啦刺啦的就只有顾惜朝一个人，戚师兄人家淡定的很，其次小崔走了很远还看见的那个电光其实是——顾惜朝在接电话。
俩人走在黑漆漆的小树林里，头上落着细碎月光，顾惜朝一边走一边跟电话里头说，嗯，吃过了，我知道，不冷，没有，那当然，赢了，然后是几声轻笑，戚少商并肩在他身边问，你妈？
顾惜朝点头，电话那头问，身边有同学？
顾惜朝说是戚少商，然后把电话递给他，戚少商接过来笑眯眯地道，喂妈妈我是宝宝。
电话那头一阵笑，然后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听戚少商满口地应承，那当然，肯定地，妈妈你还不放心我么，说了几句电话又递给顾惜朝，顾惜朝嗯了几声说我一会还要去自习，然后就挂了。
两人这才开始正面对话。
戚师兄笑眯眯的看着小师弟，我家小朝长大了。
九
顾惜朝从小就恨戚少商，俩人家里是世交，关系又好，戚少商小时候经常跟着顾惜朝喊妈妈，嘴巴甜又爱笑很是从顾惜朝这里分去了不少母爱，这是恨点一。
后来俩人长大上学，戚少商大顾惜朝两岁，一直比他高两级，所有教过顾惜朝的老师全都教过戚少商，每次听说他两家认识之后都会说，要跟你哥学习啊，看人家balabalabala……顾惜朝一直不胜其烦，这是恨点二。
至于恨点三四五六七，那就要从幼儿园算起，所有的小仇小恨加起来乘以十八，也差不多很大一笔足够顾惜朝每次见到戚少商都这样刺啦刺啦冒着火花恨他了。
可是戚少商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人家牛嘛，这样得不到回应的滔天恨意让顾惜朝觉得恨上加恨。
所以从小到大凡是戚少商会的他都要会，凡是戚少商学的他都要学，凡是戚少商干的他都要干，而且一定一定要比戚少商好。
所以两人就这样一路同个小学同个中学同个大学同个专业的相遇在了H大的校门口。
早在接到通知书的时候顾惜朝就严正告诉过戚少商到了大学他不需要任何帮忙所以不要用我妈的话来压我。
所以戚少商在大门口遇见顾惜朝的时候也只是当着他的面跟赫连春水掐了一架而没有认亲。
关于顾惜朝对自己的仇恨戚少商一直都知道，暑假前得知顾惜朝果然报了H大生物系的时候还跟卷哥说来着，戚少商说其实我特别理解那种一直活在别人阴影之下的感觉，特憋屈，因为我也一样。
哦？卷哥问，是么？
戚少商特严肃地说，真的，我头上阴影多着呢，牛顿啊，爱因斯坦啊，数都数不过来，我可憋屈了。
然后卷哥就笑骂他，太坏了。
现在距离开学也已经好几个月，顾惜朝也已经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在H大混的风生水起，所以戚少商觉得现在应该差不多可以认亲了。
戚少商笑眯眯地说，我家小朝出息了。
顾惜朝仍旧刺啦刺啦地看着他，冷冷道，没你出息。
戚少商叹了口气，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要这么幼稚了，小时候的恩怨还记那么清楚干嘛，鲁迅先生怎么说来着，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你说是吧。
顾惜朝瞥他一眼，我还没成年。
戚少商喷地笑出来，是是是，差点忘了你快过生日了，要不我带你出去玩？
然后又道，等你生日过了成年了咱可就不闹腾了，我现在烦着呢。
顾惜朝知道他在烦什么，隐隐有些好笑，又有些暗爽，可是却又十分痛恨他语气中那种始终把他当小孩的态度，于是板着脸说，我去上自习，再说吧。
真是够酷的，戚少商略一挑眉地看着他的白衬衫消失在林荫道上，也转身去了图书馆。
反正来日方长，不是么。
十
顾惜朝的生日是11月底，这一年过年早，所以11月底很多科目已经开始了期末考，戚少商大三新开了很多专业课，一直很忙，直到顾惜朝生日前一天才想起来，连忙打了电话过去约。
电话里顾惜朝说他们第二天也要考试，估计下午要五点以后才有空，戚少商随口问了句你们考什么，顾惜朝说体育。
于是第二天下午戚少商在五号楼看了一会书就去了体育场，想着一会俩人直接去吃饭免得绕回宿舍还麻烦。
大一体育考的是篮球和排球，顾惜朝穿着学校发的那身很挫的运动服等在体育场边上，戚少商过去问他考的怎么样，顾惜朝说排球完了等会考篮球，戚少商看了看前面的队说快了嘛，顾惜朝说嗯。
很快轮到顾惜朝去考试，三步上篮和三分球，顾惜朝过的很轻松，跑过来招呼戚少商，走吧吃饭吧。
那一刻初冬的风卷起地上落叶，戚少商看着前面跑过来的清俊少年，第一次真正觉得，他的顾惜朝长大了。
或者以后，不该用那种对待孩子的语气跟他讲话？
戚少商跟顾惜朝骑着自行车到校外去找火锅吃，两人从疏落的林荫道上过去的时候，正遇上了赫连春水，赫连小妖一pigu跳上戚少商的自行车喊着是不是去吃饭也带我，一只手还勾上了戚少商的腰，被路过两个师妹眼尖认出来，顾惜朝眉毛一挑道，今晚校内网一定又要热闹了。
戚少商眉毛跳了一跳。
赫连春水笑嘻嘻道，管他呢，小朝你今天生日啊，恭喜恭喜啊。
顾惜朝抿了抿嘴，戚少商接口道，去吃是要凑份子滴。
赫连春水说那就多凑几个呗。
于是晚上的火锅聚了一大桌子的人，小崔带了他们整个宿舍的人来，戚少商打电话叫了息红泪，赫连春水也不甘示弱地请了英绿荷，两个师姐一来搞的小崔几个特亢奋，顾惜朝挤着挤着就被挤到了戚少商旁边那个位子上。
火锅煮到最后切蛋糕的时候，戚少商特认真地说，顾惜朝同学，恭喜你成年了！
被顾惜朝一块蛋糕摁到了脸上。
真爽！
顾惜朝按着蛋糕在戚少商脸上拧了两下。
十一
从火锅店一塌糊涂地出来，顾惜朝心情很好，迎面晚风刮过林梢，路灯将一群人影子拖的很长。戚少商一面擦着脸上黏答答的奶油，忽然一胳膊搭在了顾惜朝肩上，趁没人注意，凑到他耳边幽怨地道，四凤，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顾惜朝一惊，一下变了脸色。
戚少商忍不住哈哈大笑。
时间还要追溯到四年前，一中艺术节要求话剧社出个剧，大家选了雷雨，戚少商挑大梁演周萍，可是却怎么都挑不出四凤。现在女孩子都厉害啊，御姐好找LOLI难求，何况还是个过于发育的。话剧社二十几个个姑娘都去争繁漪，连鲁侍萍都有人挑战就是没人愿意上四凤。
也是合该顾惜朝倒霉，那天周末奉命去喊戚少商回家吃饭，正碰上话剧社为了四凤打群架。顾惜朝看见戚少商在那焦头烂额还没乐5分钟呢，就被一群师姐调戏着反串，顾惜朝招架不住一群女生七手八脚，给套了个白褂子又绑上辫子，然后全场都安静了，连戚少商都救不了他。
话剧社老师出面从初中部借他过来，顾惜朝反抗不能，14岁的小少年每次对戏都杀气腾腾，到了演出那天校报小记者特激动地报道，这是史上最冷酷最抢戏最彪悍最具反抗精神最美丽的四凤！因为台下男生对着顾惜朝吹口哨的时候被他拎起凳子砸了下去。
后来很多师兄都去打听那个火爆的四凤是谁，话剧社一群人个个守口如瓶，这个惊鸿一瞥的美丽小师妹就成了一中校史上永久的一个谜，也是顾惜朝心里最憋屈最恨戚少商的一件事。
戚少商眼睛闪烁地笑着说，凤儿，你好狠的心。
顾惜朝一阵寒栗往外冒，恶狠狠地说，杀了你！
戚少商笑眯眯地说好，回头看了一眼赫连春水，我先去杀了他。
十二
考试月总是分外紧张而漫长，尤其本硕连读每年还有几个淘汰名额，谁都不敢放松。等最后一门课考完已经是一月初，顾惜朝接到电话去英绿荷那里办寒假订票的事情，回到宿舍已经中午十二点半，小崔给他打了份饭热在暖气上，趴在电脑前头也不回地说，戚师兄刚才来找你。
顾惜朝一边放书包问道，找我干什么？
小崔盯着电脑专注地跟人厮杀答道，给你送车票，15号晚上8点，他说来跟你一起走。
顾惜朝端着饭坐到桌子前，果然课本下面压着张火车票，还是张卧铺。
顾惜朝咬着勺子把票放到了钱包里，小崔随口说了句，师兄真是好人啊。顾惜朝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学校12号放寒假，但是戚少商要给师弟师妹们联系校车什么的不能早走，顾惜朝就在宿舍打了几天游戏。
到了15号下午戚少商才很憔悴地背着包来到顾惜朝宿舍，俩人打了个车去车站，戚少商闭着眼睛抱怨一天24小时都有人要去车站困死了。顾惜朝歪着头看窗外不搭理他，戚少商直起身子忽然道，我查了IP。
什么？顾惜朝回头看他，戚少商似笑非笑道，那个百合三角恋的帖子，我查了IP，那个什么红烧肉后面兴风作浪的ID地址是你们楼。
顾惜朝镇定地看回去，那又怎么样？
戚少商笑，不怎么样。
车里顿时弥漫起一种很微妙的氛围，戚少商就一直这么似笑非笑地保持到了火车站。息红泪的车是6点，三人一起在车站楼上吃了顿快餐，直到把息红泪送走戚少商也没再说什么，反倒顾惜朝心里有一点点不安。
两人在车上睡的上下铺，戚少商一路上断断续续地哼哼，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我问我几时能一起回去
看看我们的宿舍我们的过去
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
那时候起就没有人能擦去。
十三
回到家之后顾惜朝很是高兴了几天，成年生日礼物是台新机子，新出的奔腾四，速度比以前的快很多，坏处是玩武林群侠传的时候挖不了矿，再也打不出武林盟主那个结局。
中间戚少商也来过几次电话找他出去玩，顾惜朝都很固执地拒绝了，每天看书背单词打游戏，宅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过了年初三顾惜朝跟着爸妈去戚少商家拜年，顾惜朝很有远见地背上了牙膏和牙刷，果然两家大人爷爷奶奶发完红包没说几句就开始支上桌子打牌。这一打又不知道天昏地暗到哪一天去。
戚少商家是个两进的四合院，院子里种着很大一棵桂树，顾惜朝无聊溜达了一会，戚少商站在树对面冲他招手，顾惜朝回头看了看正摸牌摸得火热的大人们，跟着戚少商去了他房间。
两人一进门戚少商就开始翻抽屉，一边翻一边说你出来吃早饭了没，顾惜朝说喝了碗粥，那快吃点！戚少商抱了一堆吃的扔到床 上，我妈说中午她要做饭！
顾惜朝倒抽一口冷气。
戚少商老妈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年轻时候抱着枕头回娘家把儿子扔床底下那是常事，做饭这种高技术含量的工作更是一点天分都没有，偏偏还特别好胜，几十年一直坚持不懈地挑战，小时候戚少商最大的噩梦就是听到他妈说，宝宝来吃吃看妈妈做的这个那个。
顾惜朝一直觉得戚少商能长这么大还没吃傻了是个奇迹。
两人歪在床 上看动画片吃东西，吃了一会戚少商说放假真无聊，我们出去玩吧。顾惜朝瞥他一眼道，去哪？
戚少商爬起来收拾东西，不知道，到车站看看有哪的票就去哪呗。
顾惜朝慢腾腾地盘腿坐起来，我没带睡衣。
戚少商拉起他道，穿我的。
两人从大厅穿过去喊了声妈我们出去玩，就背着大包跑了，里面摸牌的俩妈一个捏着红中一个捏着西风喊，晚上回来吃饭。
两人远远地应了一声，一阵风地跳上车直奔火车站，正赶上一趟去四川的正要开，就上车奔着蜀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