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敔呈看了看落在脚边的书，那是自己先开始沉迷的推理小说，没想到後来连邱骧城也迷上了，最後演变成两人彼此斗智的小游戏，他们会猜测小说里的凶手是谁，有时甚至废寝忘食地直到看完结局才能睡著。
就算有人先看完了结局，也说好不能先泄漏情节，直到对方也真正看到结局为止，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也是默契。
只不过，这一次他等不到结局揭晓了。

Orange Game「那两个人有一腿？！」 42

没有打算捡起被扔下的书，田敔呈挺直了背脊，毅然别过身去，即使身後的邱骧城随时可能再向他发怒，他也决定不再回头。
「我的东西，你不要就丢掉好了。」
「我干嘛要帮你丢啊！」
「你自己决定吧！」
抛下最後一句话，田敔呈打开大门，快步踏走出邱骧城的家。
被自己阖起的门後，悄然无声地彷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就跟以往向对方说了「再见」後离开一样，没有一丝动静。
然而，很快地，屋内传来一阵乒哩乓啷的巨响，似乎有不少杂物被摔落在地，没有多久，又响起更令人胆颤心惊的碎裂声，也许是杯盘狠狠地被砸落地面。
「真是的，千万别用手去捡啊！会被割伤的……」
停下了脚步，田敔呈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著，无论如何也跨不出离开的下一步，只能静静地聆听屋内尚未平息的骚乱。
还记得不久之前，他最喜欢的人，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去，说会好好考虑他的心情，只不过需要多一点时间，要他等候。
那时的自己，回答了什麽？
『要是哪天你觉得受不了，开始讨厌我的时候，一定要早点告诉我。』
对了，如果对方开始讨厌他了，他就只有离开一途。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想……我还是会继续留在你身边。』
所以，如果小八开始讨厌他了，他就再也不能留在小八身边。
小八说的没错，他的确差劲透顶，或许是出於压抑已久的悲愤，或许是自暴自弃，他利用了对方的信任，揭出对方的旧伤口，只为了看到对方因自己而受伤的表情。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地惹对方怨恨。
这样卑鄙的自己，就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总是为了无聊的事情嫉妒的自己，为了身为男人而绝望的自己，最後只能在最喜欢的人眼前，展现极度丑恶的一面。
他不想再因为遭到伤害而愤怒，更不想再眼睁睁地看著应该属於自己的恋人，和别人挽著手离开他的视线。
他已经无法留在小八身边了，虽然是自己亲手斩断的，还是心痛如绞。
多年来始终无法忘怀的小八，他最喜欢的小八……
「小八，再见。」
即使向著没有人回应的门扉，田敔呈还是和往常一样道别，转身将揪紧心脏的破碎声抛诸脑後。
「今天我们除了庆祝迎新宿营大成功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值得大家举杯同庆！」
宋谦书那并非宏亮，却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即使在人声杂沓的喧闹空间里，仍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与会者莫不全神贯注地凝视著这位高举酒杯的主办人。
「那就是……『每天都要回家陪老婆吃饭』的模范老公小九先生，终於出席我们『第39届特调酒兼鸡尾酒大会』啦！」
「喔喔喔─」
在众人夸张的欢呼和鼓掌下，田敔呈挤出一丝笑容，向其他人点头示意。
他就知道，这哪是什麽庆功宴？分明就是灌酒大会的藉口。
而自己，或许也隐约察觉到了，才会在宋谦书亲自打电话来邀请时，同意出席。
如果他能喝个酩酊大醉，把一切都忘记就好了……
「小九，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身为系学会会长以及主办人，就先乾为敬了。」
只见宋谦书海派地举起500C.C.的大杯啤酒，在众人越来越热烈的鼓噪下，直接仰头饮下。
当最後一滴落进嘴里的瞬间，现场顿时陷入疯狂，许多系学会的学弟甚至学妹纷纷起而仿效，这个位於餐厅角落的包厢，掀起足以震开屋顶的噪音。
然而，即使身处在这片喧哗中，田敔呈只是独自一人苦笑著，一边暗自祈祷热心提供场地的学妹，不会被开设这家餐厅的亲戚抱怨，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著迟来的晚餐。
所幸宋谦书的豪迈牛饮把锋头都抢尽了，才没有人要求他遵照办理。
「哟！小九，你老婆今天没把你喂饱啊！竟然跑来这里猛吃东西。」
同样是四年级还被拉来参加系学会的学长凑了过来，几个跟著前来的学弟妹，听见他引用之前宋谦书的双关语调侃田敔呈，全都哈哈大声。
平常已经习惯应付这些低俗揶瑜的田敔呈，如今虽然多少还是感到心酸，仍努力维持若无其事的模样，吞下作为下酒菜却没人要吃的凉拌茄子。
「其实这小菜满好吃的，只不过大家都顾著喝酒，我觉得很可惜。」
「哈哈！你还真是爱惜食物的好家伙耶！话说回来，你那个罗嗦的老婆今天怎麽没有跟来？」
「对啊！你们这对如胶似漆的贤伉俪竟然没有一同出现，我们反而不习惯哪！」
「小九学长该不会是抛下小八学长，一个人偷偷溜过来的吧？」
突然间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不知该如何回应的田敔呈，也只能抱以微笑，现在他怎麽回答都不对，更没有心情思考藉口敷衍众人。
或许从今以後，大家就会慢慢发现，他们两个人不会再像往常那般同进同出，甚至有如互不相识一般渐行渐远。
如果永远无法成为恋人，那也只能当陌生人，毕竟还要装成朋友，对彼此而言太过於残酷，这也是他之前决定远离小八的原因之一。
现在只是绕了无谓的一圈之後，再回到最初的原点而已。
然而，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之下，他说不出请大家不要再拿他们开玩笑的话。
「喂！是谁说小九会放他老婆独守空闺的啊！他老婆也不是那种会乖乖待在家里的小妻子吧！」
突然间，田敔呈感觉到有人搭上他的肩膀，硬是卡进他和学长之间的宋谦书，在其他人热情的招呼下，拉了张椅子直接在他旁边坐下。
「这麽说，小八学长也会来吗？」
听见明显面露兴奋之情的学妹如此一问，田敔呈的心脏有如漏跳了一拍，只见比所有人加起来还喝得多的宋谦书，脸色丝毫未变地向其他人笑了笑。
「我刚是有打过电话给小八叫他过来，一开始他是说不太方便，说什麽家里现在一团乱，需要时间整理之类的。」
「哇！小八学长变成贤妻良母啦？」
「真是的，小九学长怎麽没有帮忙打扫？好男人要帮忙做家事喔！」
他怎麽可能帮忙呢？自己还算是导致混乱场面的罪魁祸首。
尽管大家嬉闹的言语没有恶意，但听在田敔呈的耳里，全都像芒刺一样令人不舒服。
一旦听见那个人的名字，就会瞬间心痛到非得握紧拳头才能停止。
真糟糕，或许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淡忘这种痛楚，看来暂时还是尽量避开这种聚会比较好……
但他还没下定决心，宋谦书又再度开口。
「好啦！各位就别再刺激小九了，再怎麽感情坚贞的夫妻，偶尔也会闹个小脾气嘛！」
一片惊呼声中，宋谦书突如其来的爆炸性发言，令田敔呈心中一惊，他还来不及思考对方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了什麽，其他人却抢先开口追问。
「不会吧！他们真的吵架了吗？」
「那两个人也会闹脾气喔？」
「会长怎麽什麽都知道啊？好可怕……」
「我哪里可怕啊？」
尽管宋谦书以笑容回应学弟的评语，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害学弟打了个哆嗦。
「我只不过告诉小八，他老公已经答应来了，问他要不要一起来，谁知道他竟然回我一句『我管他去死』。」
「咦咦？！真的假的？」
「所以，我才推测他俩看来暂时遇到小小瓶颈了，不过我想以他们夫妻情深的状况来看，迟早是会好好解决的，是吧？小九。」
被宋谦书锐利到彷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注视著，田敔呈一时间陷入迷惘之中。

Orange Game「那两个人有一腿？！」 43

他们之间的决裂，能有解决的一天吗？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这是遥不可及的奢望罢了。或者说，自己已经以强制结束的方式，解决了他们之间的问题。
「哪，小九学长要是将来想和小八学长离婚的话……」
这时，一位以活泼出名的学妹，捧著可爱的脸蛋，巧笑倩兮地挤到田敔呈身边。
「请让我趁虚而入喔！」
「喂！你好差劲喔！」
「就是嘛！小九学长是小八学长的，你不要来乱啦！」
以不知何时也来凑热闹的方嘉莉为首，好几个女孩们纷纷出声抗议，只见被围攻的学妹嚷著「我是开玩笑的啦！」，还是被敲头教训。
田敔呈苦笑著看著学妹们没有恶意的嬉闹，却无法淡然处之。
因为他的心的确还是属於那个人的，只可惜，对方不需要，而他暂时也没有心情交给另一个人。
一旦抱持这种消沉的想法，他越是身处热闹拥挤的空间，就越是觉得自己空虚而疏离，想要逃离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会长，」清了清喉咙，田敔呈硬著头皮向身旁的宋谦书开了口。「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嗯？」
只见宋谦书挑起了单眉，但在他出声之前，周围的人已经抢先抗议。
「咦？为什麽！不要啦！难得看到你来耶！」
「谁有小八学长的电话号码？快点打电话叫他来啊！」
一心认为田敔呈要走是因为另一半没有跟著出席，每个人都在翻看自己手机里的通讯录，嚷著要把邱骧城叫来。在酒精的催化之下，一点小事也能在大呼小叫中迅速蔓延，瞬间闹得风风雨雨。
虽然田敔呈不断喊著「不用刻意要他来」，却没有人理会，仍疯狂地玩起搜寻电话号码的游戏。
在这一瞬间，田敔呈只觉得自己被酒气醺得头痛欲裂。
真想大吼一声，叫这些人不要再闹了，但他早已心力交瘁。
「不用找了！不用找了！小八学长已经来了啦！」
不知道是哪个人这样喊著，田敔呈原本就过度紧绷的心情，顿时有如断了线般，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和其他人一样，急忙以目光搜寻可能突然闪入视线范围的身影。
在醉鬼们此起彼落地喊著「小八呢？」的时候，在包厢的门口，浮现一抹修长的身影，但很快就隐没在欢呼著迎上前的人群中。
好不容易从重重人影中，找到那张在田敔呈眼中足以媲美所有偶像艺人的小巧脸蛋，只见邱骧城眉头深锁，依旧泛红的脸臭到彷佛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对，蠕动的嘴似乎正在向学弟抱怨「我来了又怎样？你们干嘛吵吵闹闹的啊！」，只可惜周遭的鼓噪掩盖了他的声音。
「看呆了吗？」一旁的宋谦书凑近田敔呈耳畔，低声轻笑著。「老婆是不是不管什麽时候看，都那麽美啊？老是让你看到出神。」
「你不是说他不会来？」
以为不会见到的人赫然出现，田敔呈一时也乱了方寸，反观宋谦书仍以一贯略带调侃意味的语调，朝他投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没有说他不会来啊！我是说，他一开始不愿意，後来有说会考虑一下，谁知道他真的丢不下你，最後还是跑来了。」
田敔呈很想说小八并不是为了他才来的，而是本来就很想参加这场聚会，最後还是选择了沉默。
因为此刻还赖在这里的自己，或许就是让邱骧城臭著一张脸的唯一原因。
这时，身旁的宋谦书站了起来，兀自朝邱骧城走了过去，田敔呈很想阻止他，不过念头一转，宋谦书只是因为身为主办人才去打招呼，和自己没有关系，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追逐过去。
只见宋谦书一走向邱骧城，原本围在他身边吵吵嚷嚷的人，顿时识相地让出空间给主办人说话。
然而，谁也没想到，宋谦书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小八，你哭过啦？」
在一片惊呼声中，连田敔呈都讶异地端详起邱骧城的脸，的确，那不自然的红晕比之前还要严重，仔细一看，甚至连鼻头都是红的。
而被追问「你真的哭了吗？」的邱骧城，一脸忿忿不平地喊著「才没有咧！」，却依然被众人轮流取笑。
「自己一个人收拾房间有这麽辛苦喔？竟然累到躲起来偷哭，不是叫你要跟老公说吗？」
「我就说我没哭嘛！」
「没有哭的话，你怎麽会一张脸和两只眼睛都红通通的？」
「白痴喔！那是我刚才洗澡时洗发精跑进眼睛里。」
没想到，洋溢酒臭的人们竟然凑近邱骧城狂嗅起来，即使他出声抗议，仍像狗一样在他身边闻来闻去。
「嗯……果真是很香耶！」
「干嘛洗得香喷喷的才出门啊？出门前做了什麽？应该不只是收拾房间吧！收拾房间前和老公发生什麽事了？」
「少罗唆啦！」
或许是被一位学长问到不愿触碰的话题，邱骧城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而一旁的学妹们也跟著帮腔。
「喂！学长你这样逼问小八学长，有性骚扰的嫌疑喔！」
「我哪有性骚扰啊？」
「毕竟人家老公也在场耶！你说话要放尊重点。」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又自然地朝田敔呈投射而来，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邱骧城。
当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田敔呈以为自己急遽跳动的心脏会就这样坏死。
但他这也才发现，他还是无法坦然面对那个自己最喜欢，却已经讨厌自己的小八。
然而，和他过度紧绷的反应不同，持续与他视线交缠的邱骧城，彷佛要向他挑衅似地，仍牢牢地直视著他不肯移开目光。
无法承受邱骧城冲著他而来的怒意，田敔呈率先挪开了目光，苦笑著垂下头。
对了，小八应该还在生他的气，而他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被对方讨厌。
「咦？小八干嘛气呼呼地望著这里啊？」
有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点，开始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
「吼！一定是在瞪小九吧！不是还在闹脾气吗？」
「夫妻间难免有点小别扭，要好好合好喔！」
「他人都来了，你赶快过去抱一下、亲一个就好了咩！」
「哪有什麽不能解决的啊？快点去啊！」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再也受不了这些没有恶意却无比残忍的发言，田敔呈呼地站起身来，明显拒绝他人继续说下去的反应，怔住了刚还热烈起哄的人们，周遭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包厢里的其他人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就在尴尬的目光中，田敔呈突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言的压力，快步穿越担忧地望著他的人群，以及被众人簇拥的邱骧城身边，默默走出包厢。
甩开背後那些想要关心却又不敢上前的视线，田敔呈焦急地寻找著走廊上的洗手间标示，推开门直接冲向洗手台。
粗鲁地扭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柱胡乱泼洒在脸上，冷却因被激怒而过於炽热的情绪，等待直冲脑门的血液脉动能够平稳下来，不再吵闹到令人厌烦的地步。
忘记过了多久，直到感觉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他才停止了泼水的动作。
来者无言地走了进来，田敔呈心想对方应该是他不认识的人，也没有加以理会，只是随便抹去脸上残留的水渍，抬眼凝视著镜子中的自己。
湿漉漉的脸庞，茫然无神的双眼，那失去冷静的自己，显得特别狼狈，而他再怎麽装作若无其事，一旦看见还能骚乱他心情的人，就会全都破功了。
不行，他必须振作起来才行，不能让大家看笑话，怎麽样他也得潇洒地从这里离开。
「田敔呈。」
突然间，生硬而刻意的呼唤从背後传来，田敔呈诧异地从镜子里，看到伫立在自己身後的邱骧城。

Orange Game「那两个人有一腿？！」 44

很久没有听过邱骧城一字一字地喊他的全名，田敔呈一时还无法确定对方是在叫自己。
但是，喊的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会让邱骧城开朗的笑容尽褪，让他露出不悦表情的人……就是自己。
「喂！田敔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