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休花
  发于:2009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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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在江维看来,在临走的头一天说,跟没说是一回事。而且,也从没有一个电话,一封信,如果不是张篱他们偶尔提起,江维完全不愿意再想起那个人。
  “我不觉得他对我好,” 江维盯着远处的一群鸟,“无所谓,反正,我也讨厌他。”
  他捡起一块石子,奋力扔过去,虽然没有扔中目标,但也把那群鸟吓得四处飞腾。
  他开心地笑了。
  9
  江维最后报考了一所小师范学院的英语专业。
  那个学校的分数线比较低,虽然名气不大,但英语这个专业倒是挺实用的,而且江维所有科目中,英语学得最好。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这些都是叶涛说的。
  “你自己都没想法,就全听我的?”叶涛抬眼看着江维。
  “你说得有道理啊,我才听嘛。”其实江维都无所谓,他什么大学都不想考,填什么都一样。
  叶涛的妈妈敲门进来,端了两杯牛奶。
  “谢谢阿姨。”江维有礼貌地站起来,并目送她离去。
  每次来这里,叶涛妈妈都会送牛奶进来,也很周道地为他准备一杯,江维受宠若惊,尽管他很讨厌牛奶。
  看着一本正经的江维,叶涛觉得很好笑,“你干嘛那么紧张?”
  江维小声说,“我挺怕你妈妈的。”
  “你怕她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不知道,反正她一看我,我就紧张。”江维低头闻了闻牛奶,皱起鼻子。
  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杯子冒出的热气柔和地掠过着他细致的脸。“你又不是她儿媳妇,干嘛怕她看。” 叶涛忍不住想逗他,挑着眉,眼角尽是笑。
  “噗——”江维立即把刚喝下的牛奶全喷到了桌上,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来擦,“对不起……”
  “没关系,”叶涛扯下一张纸,慢慢地擦着,“去阳台上待会儿吧。”
  上了阳台,被晚风一吹,刚才的局促都烟消云散了,江维微微的吐了口气。“以后搬了新楼,就没这阳台了。”
  他忽然舍不得这栋被他骂过无数次的破楼来。
  “新楼也有阳台啊,说不定,咱们还是领居呢。”叶涛双手撑在身前,看着黑漆漆的远处。
  江维转头看向自家的阳台,其实两边相隔还不到1.5米,可能,轻轻一跨就能过去。
  对啊,他以前怎么都没有想到呢。
  抬起脚跨上扶拦,正要翻身试试,身体刚探出一小半,就被叶涛连拉带扯地拽下来。
  “江维你在干什么!”
  江维往后一仰,跌进叶涛怀里。
  叶涛仍保持着搂住他腰的动作,“你疯了吗!这么高,摔下去怎么办!”
  背紧紧地靠着他宽阔的胸膛,耳边响起他又急切又生气的声音,江维慢慢回头,对上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担心我?”江维的声音变得好暗哑,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废话!”
  “……你怕我死?”
  江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抓住叶涛的衣襟,轻轻地吻着他的嘴唇。
  叶涛顿时僵住。
  江维慌忙放开他,“对,对不起,我……我……”
  叶涛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伸手扣住他的后颈,把他们的浅吻变成深吻。
  江维无意识地再次抓住他的衣襟。
  明明是高温上涨的夏季,为什么还如此贪婪的想要获取对方身上的温暖呢?
  客厅里发出的一声响动惊醒了叶涛,他像触电似的猛然拉开和江维的距离。
  这时的两人都已经是大汗淋淋了。
  太过突然的动作,令江维不知所措,他不敢再看惊鄂的叶涛,羞愧地转过头去。
  两人好久都不敢说话。
  “……其实,你别在意。”江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故做轻松地说,“以前我和岳恩崎他们也老这么玩。”
  “你和岳恩崎也这样?”已经回过神的叶涛,眼中有些不悦。
  “闹着玩啊,大家都是男生嘛,又不吃亏。”江维笑道。
  “不,”叶涛懊恼地摇头,“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是在玩。”
  “对不起。”江维的心一震,他一时也找不出别的话来应对。
  他一脸痛苦让叶涛万分疼惜,想要把他搂进怀里,可终究没有行动。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也……”他忽然无力地靠在墙上,单手挡住额头仰天叹道,“我现在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乱啊,你给我时间,让我想想,好吗?”
  江维点点头,他不忍看见叶涛这么无助的样子。“好……那,我先回去了。”
  再次翻上扶拦却再次被扣住腰。
  “喂——”叶涛哭笑不得,“走正门好不好?”
  其实,江维自己也需要好好想想。
  情不自禁吗?他和杨小棠也有几次这样的情不自禁,他们是热恋的少男少女,很正常。可是他和叶涛算什么呢?他们都是男生啊!也许是叶涛身上的优点正好是自己所没有的,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向往吧,那叶涛对他呢?他突兀的举动非但没有遭到叶涛的拒绝,反而,他真的是很认真的在苦恼,而且还说他不是在玩……
  离天亮还有两三个钟头的时候,江维还是入睡了,但睡得相当不安稳,心跳声一直在黑暗中包围着他,越来越震耳欲聋--直到他无法忍受宁愿完全清醒,他坐起来,狠狠敲自己的头。
  坐到天亮,确定叶涛已经上学去了,才磨蹭着出门。
  他看到每一个人都心虚,更不敢去想杨小棠,如果现在她出现在他面前,他恐怕会逃走。
  在学校偶尔也会远远地看见叶涛,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烦躁不安,依旧如往常般起早晚归,他一向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江维就不行了,平时心不在焉地听课,和张篱他们嬉笑,但一空闲下来就会焦虑不已,叶涛说需要时间想想,可是已经好几天过去了,他还没有想好吗。江维不敢主动去问叶涛,因为他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答案。不管叶涛的决定如何,他都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
  他是不是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
  也许,会毁了他和叶涛之间的一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暗暗珍惜着的一切。
  10
  爸爸单位的新楼终于建成,可以让江维转移一些注意力。
  他和妈妈一起去看了新楼,有十二层,蓝底的瓷砖,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单位按照工龄时间长短来分配新房,江维爸爸有二十几年的工龄,名额正排在中间。江维本想住顶楼,可妈妈说以后她和爸爸老了爬不动楼梯,非要选三楼。奋力抗争无效,江维只好放弃,反正有新房子住就比什么都好。
  妈妈在家具城看中一套家具,因为卖主是熟人答应给她七折,她兴高采烈地给江维打电话,叫他出去吃火锅庆祝,江维笑她,离搬家最少还有一年时间,那时候又会有很多新款式上市了,你会后悔的。她说别扫兴,快给我出来,反正今天打麻将赢了钱。
  江维一跃而起,给还没有下班的爸爸留了纸条,告诉他一会自己过来会合。
  妈妈异常慷慨地点了很多好菜,江维也不客气,荤的素的吃得满嘴都是,妈妈一直在说她今天的手气好得不是一般,人高兴了连打麻将都顺手。
  爸爸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来,母子两心想他大概被工作给耽误了,也没有在意,直到酒足饭饱后才结帐回家。
  家里漆黑一片,难道爸爸还没有回来?
  妈妈拉开客厅的灯,却意外的发现他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没有来吃火锅啊,单位有事吗?”妈妈一边换拖鞋一边问。
  “怎么了?”江维发现爸爸的样子不大对劲。
  妈妈已经打开了电视,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我今天看中一套家具,可漂亮了,又便宜。明天你也去看看。”
  爸爸一直低着头。
  妈妈还在说,“……有两种颜色,到时候就看墙刷什么颜色了……”
  “我没分到房子。”爸爸艰难地开了口,打断了妈妈的兴致高昂。
  “啊?”妈妈没有听清,她关小了电视的音量。
  江维倒是听清了,可是他不相信。
  “房子,没我的分。”爸爸的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声闷雷。
  妈妈张大了嘴,愣了几秒。
  “你瞎说什么!!”她终于咆哮起来,眼睛瞪得都快鼓出来了。
  江维也呆了,从一进来就发现了爸爸的异常,还以为他可能又在单位受了气,完全没有想会听到这个消息。
  “今天内勤科的何科长对我说,房子已经分完了,叫我等下次。”爸爸茫然地陈述。
  “怎,怎么会就分完了,不是有一百多套吗,你,你,你排五十多位,怎么排都不少了你的!”妈妈已经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瞪着爸爸,似乎是在指责他欺骗她。
  爸爸没有争辩,缓缓地把头埋进手掌里。
  妈妈抓起电话要拔,“我要找你们领导!”
  爸爸立即跳起来一把扯掉电话线。
  “你要干嘛?”妈妈红着眼睛问他。
  他不说话,眼神在默默地恳求妈妈不要问了,妈妈哭起来,狠狠打了他几拳,他也没有还手。
  江维能想像得到,爸爸今天在单位是受尽委屈了,不愿意妈妈也尝到那种滋味。他自己也曾经,遇到过同样的情况。
  他没力气安慰他们,静静地回到房间,把门锁死。
  环视四周,天花板上迹印,墙角的蜘蛛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刺眼过。
  所有关于搬新家的快乐,在这一刻变成了讽刺。
  期待了很久的梦想,在一瞬间成为泡影,那种失望,真的让人不知所措。
  妈妈后来还是瞒着爸爸去了单位几次,但都无功而返。人家说这次分房的标准不只是工龄,还有职称,学历文凭。爸爸虽然一直老实本分,但实在是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有一个从外地调来的副科长,才三十多岁,但人家有硕士文凭,也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房子。其实人们都心知肚明,这种说法的确只是借口。妈妈性子急,少不了有些口角之争,就给人家留下了一个无理取闹,不服从组织安排的印象,也使得爸爸在单位的处境更加为难,她也只好做罢。
  但她始终不服气,到处找人哭诉,害得别人一看见她就躲,都快成祥林嫂了。后来不知她又在哪里听说的,那些当官的每人都不止拿了一套房子,留着当人情送,光叶局长就拿了五套。
  她义愤填膺地鼓动爸爸写检举信,可爸爸始终不做任何表示,江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爆发情绪。
  妈妈骂他窝囊,把怒气全发到他身上了,有一次她差点把电视机都给砸了。
  江维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想了很久,他终于做了决定。
  他在路边等了一个多钟头,一遍一遍地排练着一会儿要说的话。
  等到天快要黑的时候,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傍晚的暮色中走过来。
  叶涛轻轻抬起头,停下来看着他,等他先开口。
  他看起来很憔悴,是学习太重,还是在为那件事苦恼?江维心中一窒,但他今天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叶涛,我有事要问你——新房子的事,是怎么回事?”
  叶涛很茫然,“新房子怎么了?”
  看样子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也对,现在正面临高考,他父母怎么会让这些事分他的心呢。
  江维稍稍宽了心,如果叶涛知道,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他一口气把这几天心中的委屈向叶涛倾诉,叶涛静静地听着,神色疲倦,有些心不在焉。
  等江维全说完了,他思索了半晌,缓缓地开了口:“的确对江叔叔不公平。可是,”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江维,“可是,现在房子已经分出去了,人家都不会那么笨会退出来,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补救了,你们……就等下次吧。”
  他在说什么?
  江维微微地歪着头,像不认识他似的,眼里尽是震惊。
  叶涛不忍,伸手去拉他,他连忙后退两步,苦笑,“下次?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他绝望地摇头,“我等不了了,我可活不了那么久!”
  叶涛无言以对。
  “什么叫没有补救办法,明明就有人利用职权占了别人的房子,只要他发发善心,不,是良心发现,把房子还给我们!”江维忍不住说了。
  “你说什么?谁利用职权?谁占了别人的房子?”
  “你爸爸。”江维恨恨地吐出这几个字。
  叶涛脸色骤变:“胡说!”
  “才没有,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有真凭实据吗?”
  其实江维也只是听妈妈说的,而妈妈的话一向只能信一半,以前他对此是很明白的,可这次,却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他有些心虚,可因为这几天实在委屈,也不愿就这样在叶涛面前示弱,仍坚持着,“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你爸爸。”
  叶涛冷笑,“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我才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道听途说就去指责他。”
  江维也冷笑几声,爱护父亲吗?谁不会啊,难道他就愿意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欺负吗!
  两人都沉默了,空气中的怒气在渐渐的挥发。
  叶涛先冷静下来,“江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不是我不想帮你们,这些都是他们单位的事,我也做不了主。这段时间我真的好累,有什么事,等到高考后再说,好吗?包括,我们事……”
  “不用了,”江维慌乱无礼地打断他,“不用了,是我不好,不该来烦你,以后也不会再你了。”
  他自己一个人走了,叶涛也没有追上来。
  发了一通脾气后,他才惊觉,原来他对叶涛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等地步!
  其实他也并非要叶涛为他做些什么,他只是想知道,叶涛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他明白自己是有点无理取闹,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向叶涛低头。
  他强撑着脖子,用最幼稚的方法维护着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比他的父亲更可怜。
  从那天之后,江维再也没有看见叶涛,以前他再怎么躲,毕竟两人是领居又同校,偶尔碰面是免不了的。
  可这次,他连叶涛的影子都没有瞟见,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叶涛也在躲他。
  叶涛,也不想见他啊。

  11-15

  11
  时间一天天地总会过去。
  没心没肺一向是江维最大的优点,照常地上课,照常睡懒觉,照常和朋友瞎闹,他可以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只要,别让他静下来。
  月底半死不活地通过了会考,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毕业证一到手,江维也没了斗志,和同样没有升学压力的张篱和徐灿一起,暂时恢复了过去逍遥自在的生活。
  这天,三个人打台球一直打到黄昏,徐灿带他们去了一家小酒馆吃饭。
  店铺是露天的,虽然简陋,但菜色一流,徐灿是熟客,老板大方地送了他们几瓶啤酒。
  在这个季节,这种靠江的小店的生意最红火了,朋友聚会,亲人拉家常,恋人约会,甚至是谈公事都可以到这里来,完全是没有等级档次之分,所以来的客人也是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的都有。
  江维三人选了一张小桌子,吹着晚风,喝着啤酒,聊着废话。
  过了一会来了一帮客人,他们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一坐定就开始大呼小叫,闹地铿铿锵锵的,频频引得其他客人观望。
  他们大概有七八个男女,一个人站着,抱着一瓶酒仰头大喝,其余的人拿筷子敲着碗给他打节奏,他身材壮硕,肚子却微微突出,身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江维和张篱对视一眼,咧开嘴笑了。
  “惨了!”徐灿却像见了鬼似的。“他怎么在这儿。”他把头藏在啤酒瓶后,对江维和张篱挤眉弄眼,示意他们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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