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马传奇 下----尼罗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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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陵不傻,摇着头低声道:“我不敢,你来叫吧!”
小黑豹开始拿话奉承对方:“先生最喜欢你了,你来!”
扎陵知道自己在穆世面前与众不同,所以就更要做出好样子来,不去招惹主人:“那我也不敢。你机灵胆子大,你来。”
小黑豹舔了舔嘴唇,又思忖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傍晚时分,扎陵有点害怕了。他问小黑豹:“这不是要出事了吧?先生睡了这么久,怎么连动都不动的?”
小黑豹在床前弯下腰,伸手去试穆世的鼻息,口中自语道:“倒是还活着呢。”
二人相视,全没有主意。
穆家没有管事儿的人,一切全是穆世亲自调度。到了后半夜,扎陵实在心慌极了,便又来到穆世的卧房中,打开电灯查看情形。
穆世依旧是睡。
这个睡法他是真没见过。思前想后的,他又把小黑豹从被窝中找了出来。小黑豹睡得正舒服,此刻就哈欠连天的建议道:“你就叫先生一声嘛,怕什么呀!先生脾气好,总不会骂你就是了!”
扎陵认认真真的望着他:“我说,我看我们暂且不要叫先生了,还是叫医生吧!”
小黑豹死乞白赖的打了个大哈欠,小舌头都现出来了:“行啊!我听你的!”
医生是个藏医,十分热心,听说穆先生病倒,立刻拎着药箱子赶过来救治。因得知病人是长睡不醒了,他便先翻开穆世的眼皮验看了一番,随即施展医术,照着对方胸前就是一大巴掌,险些把人拍的陷入床中;而与此同时,旁人只听穆世轻轻惊叫了一声,果然醒了过来。
大家齐夸医生高明,那医生也十分得意。只有穆世神情木然的环顾了四周,半晌后才哑着嗓子问道:“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这回没等扎陵开口,那小黑豹笑眯眯的凑了过来,弯下腰答道:“先生,您都睡了两天两夜啦,我担心的很,就把医生叫了来。”
穆世听了这话,才又闭了眼睛,且抬起手来按了心口,轻声叹道:“吓死我了……我只是想睡觉,你打我做什么?”
小黑豹立刻后退:“不是我打的。”
穆世仰卧在床上,十分疲惫的挥了挥手:“都出去吧,我没事。”
小黑豹见状不妙,当即率先撤退。而扎陵待旁人退下后,便凑到床边怯生生的坐下:“先生,您睡了这么久,也该起床了。”
穆世看了他一眼,然后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我睡了多久?”
“将近两天两夜了,您现在至少也该喝点水啊。”
穆世并没有饥渴感觉,目光呆滞的看着扎陵,他沉默良久后低低的说道:“好,不睡了,喝水。”
裹着浴袍坐在窗前的摇椅上,穆世端着一杯水,头脑一片空白。
扎陵站在他身后,试图用一块大毛巾为他擦干水淋淋的短发。穆世被他揉搓的摇头晃脑,可也没说什么。
他沉默的这样反常,让扎陵也在不安中噤了声。
小心翼翼的为穆世梳理了半干的头发,扎陵试探着没话找话说:“先生,您这次睡了这么久,真是把我们都吓到了。”
穆世本是端坐着的,听了这话就微微转头侧过耳朵,面无表情的反问道:“什么?”
扎陵微微笑了:“您睡的就像昏迷一样,大家都很担心呢。”
穆世这回听明白了,便答道:“我没事。”
停顿片刻,他又淡淡的加了一句:“睡觉的时候,心静,也好。”
扎陵不知该怎样回应这种话,便支吾着转换话题道:“您看,外面天都快亮了。您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告诉厨房。”
穆世认真的想了想,末了答道:“喝点粥吧。”
晋美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跑去穆世的卧房中寻找爱。哪知刚一下床,就听小黑豹说穆世在夜里被个医生给拍醒了。
他气的了不得,悲愤的简直如丧考妣,坐在床边用两只赤脚在地板上乱蹬:“为什么不让爸爸睡觉?是谁去找的医生?真是讨厌死了!应该杀了他去喂狗!”
小黑豹知道他的心思,就故意逗他:“先生再不起床,可就要饿死啰!”
晋美那脸色由病态的粉白转化成了激动的粉红:“胡说!饿上三四天根本不会死的!我挨过饿,我知道!”
小黑豹知道这孩子是在监狱里活过来的,见多识广,便立刻招供:“好啦,我告诉你,是扎陵去请的医生——那个小白脸最爱给先生拍马屁了。先生睡得久一点,没人护着他了,他就急的了不得。”
晋美抬手用牙齿咬住了一侧袍袖,小狗使蛮似的用力拉扯,气哼哼的把袍袖抻了老长。
早餐桌上,晋美遇到了穆世。
穆世果然是在吃米粥。粥十分烫,他一边用勺子在碗中缓缓搅动,一边问晋美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乖不乖?”
晋美在他旁边坐下了,以一种十分忧伤的眼神望向他的胸口:“乖。”
穆世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头脑里隐隐作痛,耳朵里也轰鸣不止,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咬牙镇定了片刻,他舀起一点米粥送入口中。
含着那口粥发了会儿呆,他一横心,吞药似的硬咽了下去。热粥通过食道,开出了一条清晰滚烫的路,最后缓缓的落进了胃中。
吃饭成了一项工程,穆世聚精会神的吞咽着米粥,一时忽略掉了晋美。而晋美本应该和小黑豹同桌吃饭的,此刻却也赖着不肯走,只睁着一双蓝眼睛,直着目光盯住穆世。
盯了许久,他见穆世还没吃完那碗粥,便起身跳下椅子走过去,靠着穆世的大腿站了。
“爸爸……”他可怜巴巴的唤了一声,同时伸出小手,摸向了穆世的胸口。
穆世本是不想理他的,可是此刻心里实在是暴躁的很,喝粥又热出了一头汗,就低下头瞪了他。
晋美心虚的低头撅着嘴,显然也是知道自己不对,不过手不肯与心灵同步,还是非常执着的捂在了穆世胸前。
穆世继续瞪他,等他反省悔悟。
晋美好像有点害怕了。要哭似的一咧嘴,慢慢的把手撤了回来。
穆世见自己在这孩子面前还算是有震慑力,便叹了口气,准备教训他两句:“晋美,你怎么——”
胃里的热粥向上顶了一下,带出了满怀的烦恶。
穆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怎么这样——”
晋美怔怔的望着穆世,就见他话未说完,忽然以手捂嘴转向一旁,随即便弯下腰去,一口接一口的呕吐起来。
在剧烈的呕吐过后,穆世病倒了。
家里的卫士们还都是大男孩子,一个个的也没什么经验主意。穆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就觉着自己头痛欲裂,脑浆似乎都在沸腾。
布确的医疗条件极其不完善,甚至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医院。普通牧民生了病,通常是去找附近的喇嘛们求医问药。喇嘛们的医术也是不容乐观的——治好了算走运,治死了算活该。
对于这班业余医生们,穆世只信任嘉措喇嘛。可惜嘉措喇嘛新近又跑去山洞里闭关了,不知何时才能重返庙中。在这个情况下,就有人建议道:“派人去利马请西医过来吧!利马近,用个两三天就能把医生接过来了。”
穆世听了这话,就半死不活的摇了摇头,又眼望了扎陵,气若游丝的说道:“给我吃一点止痛药吧。”

番外——探病者

穆世吃了两天止痛药,显出了要死的趋势。
他长久的不说一句话,身体火热,脸色潮红,躺在床上时睡时醒的,同时不吃不喝。扎陵胆战心惊的躲在一旁窥视着他,见他只是仰卧着不肯动,便一时觉得他是烧的神志不清了,一时又觉得他仿佛是在若有所思。
他把冰袋敷在了穆世的额头上,试探着问道:“先生,我喂您喝点水吧。”
穆世大睁着眼睛,毫无反应。
扎陵叹了口气,转身打算离去;然而刚走了不过两步,他忽然听到身后床上的穆世开了口:“扎陵……”
扎陵一个激灵,立刻回头跑到了床边,深深的弯下腰去:“先生,我在。”
穆世目光迷茫的望向上方:“我要死了……”
他的声音轻而嘶哑,胸口则随着话语上下起伏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腔子里奋力震荡出来的:“普嘉……”
急促的喘息了一声,他表情痛苦的闭上眼睛:“让普嘉来……我要死了,他应该来……”
扎陵忽然红了眼眶,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
穆世屏住呼吸,仿佛是在忍耐什么痛苦似的闭气良久,末了才缓缓的出了一口气:“下去吧。”
扎陵下了楼,让人开汽车去接普嘉过来。夏季雨水大,派出的几人在启程大半天之后,把汽车陷进了沼泽里。
就在这几人想法设法的抬汽车之时,佩雷斯施施然的抵达了穆宅。
没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因为他在表明来意之前,便先得知了穆世病重的消息。这让他大惊失色,急忙就去探望了穆世。
“你怎么病成了这幅模样?”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一把折扇指了病人的鼻尖问道。
穆世昏昏沉沉的听见有人进门,以为是普嘉来了,便竭尽全力的把头向门口扭去——然而一望之下,却是一身白衣的佩雷斯。
这似乎是让他无比的失望,以至于他当即就闭上了眼睛,不作回答。
佩雷斯用手背在穆世的面颊上贴了一下,觉着温度很高,便问旁边的扎陵:“他现在用的是什么药?”
扎陵也记不住那些药物的名字,只能笼统的答道:“是一些消炎药和退烧药。”说着他让人去拿了药盒过来给佩雷斯看。佩雷斯大概看了几样,不住的摇头,后来就咕哝了一句:“难道就没有好一点的药吗?”又抬起头问道:“医生呢?”
医生是有的,一个新从印度学成归来的矮个子夏尔巴人,肤色和身材都好像一小截木炭,在佩雷斯面前,愈发黑小的不堪。
佩雷斯笑了一声,心想这人除了打扮的像个医生之外,其余各方面都和难民差不多。
挥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他拉着椅子向穆世靠近了一点,朗声笑道:“这回真看出布确穷了,这也太落后了嘛!你为什么不开办一家医院?”
穆世现在心里倒是暂时清楚,可佩雷斯的话完全没有让他回应的欲望。
佩雷斯见他气息奄奄的一言不发,便继续说道:“噶玛回来了,还说要来看看你;不过他现在忙得很,所以要比我晚一点到达。”说到这里他皱了一下眉头:“你为什么要缠着噶玛呢?我很不喜欢你这样做啊!”
他向穆世探过身去,压低声音问道:“哎,你和噶玛是从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发现?”
他别有用心的笑起来,合拢折扇捅了捅穆世:“那你们有没有……有没有上过床?”
穆世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那皮肤本来就生的薄,如今气血上涌,脸色就从潮红变成了异样的通红,瞧着几乎有些吓人。愤然勉强抬起了头,他哑着嗓子气喘吁吁道:“出去!”
佩雷斯登时一愣。
穆世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眼露凶光,说话腔调都变了:“你给我滚出去!!”
佩雷斯用折扇半掩了嘴,颇为惊讶的站起来看了穆世两眼,而后果然欲言又止的转身走了出去。
穆世瞪着佩雷斯的背影——直到对方离去,才脱力似的躺回枕上。
扎陵见佩雷斯表情古怪的离去了,便走入房内,打算给穆世送水喂药。哪知甫一进门,就听穆世问自己道:“普嘉呢?”
扎陵连忙走到床边答道:“去接普嘉先生的汽车早上就出发了,还没有回来。”
穆世沉默了片刻,又轻声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扎陵没听明白,就深深的低下头:“先生,您要问什么啊?”
穆世叹了口气,言语连贯、声音断续:“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他似乎是感到委屈了,蹙起眉头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不可闻:“我病成这个样子了……普嘉也不来,嘉措喇嘛也不来……”
扎陵嘴笨,知道穆世人在病中,容易自怜自伤,可因不知如何劝解,只好弯了腰干听着,幸而穆世说到这里也就止住了,没有让他继续为难。
穆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病到了这般地步。
他只是觉得心里闷的难受,就好像喉咙里总堵着一口血一般,非得呕出来才能舒服。
他如同落进了火坑中,而燃料则是无穷无尽的羞愧与耻辱。他被烤的嘴唇干裂、通体滚烫,几近爆炸;他知道自己其实无需如此,满可以厚着脸皮继续生活下去;然而心灵和身体不能同步,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赌气似的死去了。
他不想死。晋美还那样小,他担心自己若是死了,家里连个主持丧事的人都没有。
嘉措喇嘛又不在,普嘉也不算这家里的人了。
佩雷斯是个好人。虽然他很怨穆世勾引噶玛,不过眼看对方真要死了,他也不肯袖手旁观。
他往郭布林城打去了长途电话,很辗转的联系到了忙碌的噶玛,让他带一点退烧药过来。噶玛正准备着出发,听了这话就十分不解:“怎么?你觉得身体不舒服?”
佩雷斯答道:“是穆先生在发高烧,他现在病的疯疯癫癫,刚才还骂了我,我怀疑他是烧坏了脑子。”
噶玛从十分不解转化为万分吃惊,在电话里只“啊哟”了一声。
一小时后,噶玛出现在穆宅大门前。
与他同来的,还有宝贝。
噶玛空手走在前面,宝贝拎着药箱跟在后面,神情和态度都很像一名随从。

番外——宝贝的来意

噶玛带着一身凉气,在扎陵的引领下走入卧房。
穆世正在发昏,隐约听见有人进门了,却是睁不开眼睛。噶玛见他毫无知觉,便在床边径自坐下,又把手伸进被子里,试了试穆世的体温。
“什么时候病倒的?”他问扎陵。
扎陵规规矩矩的答道:“先生从到家那天起就喊累,睡了两天两夜才醒;醒来后说要吃粥,结果一碗没吃完便全吐了出来,紧接着就病的不能起床了。”
噶玛在棉被下握了握穆世的手,口中自语道:“病的邪门。”
这时那难民似的小个子西医拎着输液设施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神情肃穆的宝贝。西医忙忙碌碌的将药瓶挂在高处,又将针尖小心的刺入穆世手背上的血管内。噶玛冷眼旁观,见他虽然在形象上十分营养不良,但手脚利落的很,倒也勉强可以让人放心。
那西医忙完了自己的任务,便无声退下。噶玛见宝贝站在一旁不肯离去,就极其冷淡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
宝贝往日也是个飞扬跋扈的,可如今在噶玛面前,那气焰一丝也无,竟乖成了一只避猫鼠。因为病房之内不好太过欢喜,他便在脸上稍稍陪了一点笑意,弯下腰轻声道:“大哥,二哥让您到楼下去坐呢。”
噶玛听说佩雷斯要找自己,便以为他有什么秘密情况要讲,又想穆世一时半会儿的也醒不过来,就答应一声站起来,正眼也不瞧宝贝,十分傲然的走出房去。宝贝跟在后面,又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大哥,我留下来守着穆先生,等他醒了,我下楼去叫您。”
噶玛这回干脆就没理他。
待噶玛走远之后,宝贝回头望向了扎陵。
扎陵正低着头数药片,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他人的眼中钉。
宝贝走到扎陵面前,脸上的谄笑消失了:“你出去!”
扎陵认识宝贝,知道他先前也是穆世的好朋友,便老老实实的答应一声,拿着药瓶退到了门外。
确定房门已然关好,宝贝走到了床前。
他弯下腰去仔细瞧了瞧穆世的气色,然后一屁股坐下来,颇为粗暴的伸手去摇晃对方:“喂!你给我醒醒!”
穆世在一阵眩晕中哼了一声,却是依旧不能睁开眼睛。
宝贝怨气冲天的叹了一声:“你可真是的,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这个时候要死要活,混账家伙!”
说到这里他忽然恼恨起来,在穆世的脸上用力掐了一把:“你给我把眼睛睁开!装什么死?”
穆世呻吟着皱起眉头。
宝贝见他仿佛是很感到痛苦了,便又在他脸上揉搓了两下,口中继续怨道:“我快要让噶玛给欺负死了!千辛万苦找机会离家来见你,你却成了这幅样子,一点忙也帮不上!早知道你是这么个废物,老子当年才不让你占那么多便宜!”
穆世的呻吟渐渐低下来,仿佛是有了清醒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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