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释----田唐
  发于:2009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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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
  “延公子……你这,这是……”
  那个盒子里放着一块金色的牌子,我拿起来想看看是不是纯金的,却被席大人喝住。
  “快放回去,越儿!”
  “席丞相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延洛涵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来不成?”
  那块牌子上什么都没有,席大人为什么这么紧张……
  “老爷!老爷!”席管家忽然跑进来,惊恐似的看了一眼延洛涵,然后凑到席大人近前,说了几句。然后……我的小院子里进来了几位宫人模样的……大人。
  “先皇驾崩。”这位大人是个娘娘腔,众人纷纷跪下,我还傻站着。
  “大胆~!”娘娘腔用手一指我,我倒更不明白了。
  “莫要惊吓了越儿。”延洛涵挥挥衣袖,那人不说话了,“你怎么不跪下?”他问我。
  我还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先皇独子寄养在延府,这是公开的……秘,密。”他说,“偏偏就是越儿不知道。”
  我手一松,锦盒掉在地上,那块金牌掉了出来。
  娘娘腔大人连忙把金牌捡起来递到延洛涵手上。
  “给你这个,随时可以来见我。”他又把那块金牌重新放到我手里,转身走了。
  席管家这才扶席大人起身,席大人看着我手里的金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爹?”
  “越儿。”他拉我进屋,走到茶桌前,那个木头盒子还在那儿,他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玉小声的念叨,“岚儿,你在天之灵,保佑越儿躲过此劫。”
  “爹……”我预感到要有事情发生。
  “越儿,给你爹磕个头。”
  这是怎么了?
  “从今往后,你便可恢复沈姓。”
  我这是怎么了……
  “越儿,你可还愿意叫我声‘爹’?”
  我想叫他,但是那个字哽在喉咙里,还是没能出来……他微微笑,然后就走了。我一直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想来想去,不明白。
  身后有人,我蓦的转身,“爹!”
  那人却是清和,手里端着一碗面。
  15
  我以为,相府嫁女儿的婚事会演变成大婚。我以为,延洛涵以后就不会下帖子要和我探讨字画了。我以为,我大约要搬出相府,另谋生路了。
  但是我都以为错了。
  三姐席锦织被宣入宫,封了个嫔,喜事没办,红绸子白买了。但是相府的这些人们还是很高兴。
  延洛涵变成皇上了。
  这个事实真难接受,更难接受的是,我每天都要换上正式的衣服,花比以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赶到宫里去见这位新皇上。比这还难接受的是,这位新皇上简直就和以前没任何两样,我朝基业堪忧啊……
  最难接受的是,他说,“席公子与席嫔,姐弟情深,经常走动走动,才显得这皇宫之中不是那么没有人情味儿嘛~”
  他就不能找个别的理由吗?
  而我爹,就是席大人,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他开始爱喝酒,在我的桓然居喝酒,而后对着我房里挂着的沈岚的画像发呆。有一次我说那幅画可以送给他,他却慌作一团。
  “爹。”
  “越儿可知道,你每唤我一声‘爹’,我心里都像刀割一样。”
  “那孩儿此后便不唤了。”
  他说,“为父对不起你爹。”
  “爹,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再提了。”
  “庄子可读完了?”
  “都读完了,爹。”我说,我想我已经改不掉叫他‘爹’的习惯了。
  这天我接到帖子,让我进宫赏花,都快腊月了,哪来的花赏……嗯,现在是不是该把帖子改叫圣旨。我到了宫门口,门口的侍卫只鞠个躬,就请我进去,我已经是常客了。
  “席公子……”赵公公引我到了御书房,确实有花,梅花快要开了。
  “皇上,席公子来了。”
  “什么席公子,是沈公子!”书房里传来有些发怒的声音,然后两个小太监把门打开。
  “是,奴才错了,是沈公子。”
  ……一个姓而已,有那么重要吗?我走进御书房,对我来说,这是个很熟悉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这两个月来我几乎天天来报道,还是因为这里的摆设和以前那间书房一模一样,除了缺少那张画,沈岚的画。
  “越儿。”
  “草民在。”
  他围着我转了两圈,“草在哪?”
  “回圣上,忘家了,没带来。”
  “下次带上。”他笑着说,“小调皮鬼变成小草包也不错。”
  这个恶劣的人……
  “皇上唤小民来何事啊?”
  “赏花啊。”
  “梅花才开了几朵?赏什么啊?”
  “越儿,朕给你个官职,以后御书房行走如何?”
  “不用。”
  “怎么跟朕说话呢?”
  “草民知罪。”话虽然这么说,我该吃吃,该喝喝……
  他呵呵的笑,凑到我眼前,“治你个欺君之罪,满门抄斩如何?”
  “皇上,我现在姓沈,满门只有我一个。”
  他忽然摸上我的脸,“朕是太宠你了……”
  这个行为成功的吓得我撞到书房的茶桌上……这次是一套翡翠的酒具,没碎,摔成了好几半。嗯,侍卫们带着刀一下子闯进来。延洛涵叹叹气,“都退下。”
  这些侍卫肯定是新换的。
  延洛涵看了看摔成几半的新疆翡翠,“看来这书房和你八字不合。”
  我也这么觉得。
  “越儿,朕想把你留在身边,你说该怎么办?”
  “皇上身边能人甚多,留我做什么?”
  他又笑,却不再说话。
  这天很晚才被延洛涵放回来,走出宫门口时,看到相府的马车停在那儿。
  我以为是接我的马车,进去才知道,我爹在上面。
  “爹?”
  “老赵,回府。”
  回到桓然居,看到拿着灯笼的清和,心里忽然有莫名的愧疚。腊月的天气,晚上的风很冷,清和穿着他最爱的白色外袍……我忽然觉得他很美,很美。
  “越儿。”
  “哥,越儿错了。”
  他牵起我的手,他的手还是那么冷,我忍不住把他握紧了些,他转过头看我。我十五岁了,清和二十岁。延洛涵二十一岁,长清和一岁,已经有了两位嫔妃。
  “哥,你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越儿为你做媒。”
  我感觉到他的手抖了一下,“没有。”
  “哥……”
  “清和不堪至此,如何娶妻?”
  “你怎么不堪了?”我反问他。
  他愣在那里,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清和爱恋越儿。”
  我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我觉得我理解错了,直到他的唇附上我的,我猛的把他推开。他一脸的惊慌。
  清和说,他爱恋越儿。
  不是疼爱,不是喜爱,他说的是爱恋。
  1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房里的,清和被我抛在门外……我脑袋里一团乱。清和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我的人……在我爹出现以前,我,我知道。天很冷,风吹的窗户‘哗哗’的响,我坐在床上,完全没有睡意。
  忽然一阵风,门被吹开,我看到清和还站在院子里,白色的衣袍被风吹起来……手上的灯笼早已经灭了。
  我走到他身边,叫他,“哥。”
  他回转头,我看到他脸上挂着的泪,我不想看到他哭。
  “清和。”
  他不说话,只看着我。
  “风大,回房吧。”
  自那日后,我们再没有说起过这些事……我进宫的次数变的没有那么频繁,偶尔会去,也会早早回来。清和还会提着灯笼等着我。
  延洛涵总是和我嘻笑打闹,完全不像皇上的样子,我却知道,一位皇帝可以在你面前像个平常人一样,但你却决不能把他当作平常人。
  这是爹和清和都告诉过我的道理。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两个人,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接受这个爹了。
  “沈公子请。”赵公公引我去御书房的路上,我恍然听到有几个人在议论……议论什么我没听清楚。
  这次延洛涵不在御书房。
  茶桌上放着一套青铜的酒具,看起来像是古董。
  “沈公子,皇上让您在这御书房里候着。”
  “谢谢公公。”
  谁知道他这次有耍什么花招。我等,等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了,再等……
  “这位公公。”我问向门口的一个小太监,他摇摇头,看来不知道。
  那我接着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公公端着一些糕点和茶进来,“皇上说了,请沈公子先用些。”
  “赵公公……皇上……”
  “沈公子不要多言,耐心等待便是。”
  我吃掉糕点,是我喜欢的豆沙糖包,然后继续等……这一等,就到了傍晚。
  延洛涵走进来的时候,我正趴在茶桌上睡觉。
  “越儿。”
  我揉揉眼睛,看到延洛涵坐在我旁边,“皇上来了啊……”
  “越儿,已快到子时了。”
  “啊?”我一个激灵站起来,我爹大概又在宫门外等我了吧……还有清和,“草民告退!”说完就往外冲,却被侍卫拦下。
  “朕的话还没说,岂容得你说走就走?”
  “皇上有何事?草民的爹这个时候怕是还在宫门口……”
  “朕已经遣人请席大人回去了。”
  “那……”
  “今晚你就留宿宫中。”
  “不行。”
  “你担心卓清和?”
  我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席……”他顿了一下,“沈越!你好大的胆子!”
  侍卫们的刀‘哗’的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不害怕,真的。
  “先皇驾崩,事出有因。”延洛涵死死的盯着我,“现已察明,丞相席海由毒害先皇。凡与相府有关之人皆押往天牢,听候发落。”
  我愣住。
  “你还想回去吗?”
  “放我回去,或者皇上现在就给我个了断。”
  “朕想留下你,你知道。”
  我不说话,他挥挥手,侍卫们退下,我没有一点犹豫转身向宫门外跑……路很远,我一直不停的跑。
  我害怕,比任何时候都害怕。
  相府门口站着几十个带着刀的侍卫,他们拦住我不让我进去。
  “我是席锦越,相府的四少爷,你们不认得吗?”
  “沈公子,皇上说了,您是已故的文渊阁大学士沈岚之子,和相府并无关联。”
  我顾不了这么多,想闯进去,侍卫们拖住我,我扒住木门,大声的喊……
  “爹……!”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见到过他,但是我什么都看不到。
  “越儿。”
  他走到门口,并没有被人押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到我的面前。
  “越儿,你可知道……”他说,“你父沈岚,是死于我手。”
  他在说什么,沈岚不是被赐毒酒而死吗?
  “我亲眼看他饮下鸩酒。”
  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
  “二十年前中秋,我对岚儿说过,若有一子,定取名为越。”
  我胸前的翠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领口掉了出来,红绳挂在我的脖子上,玉片悬着,上面刻着‘越’字。
  “越儿虽非我子……”
  刚刚说到这里,身后的侍卫们忽然全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万岁。
  是延洛涵。
  我转过身看他,他身上的龙袍从来没有这么显眼过。
  17
  我跪下,“皇上,草民恳请皇上明察。”
  “大胆~!”
  延洛涵示意身边的人退后,走到我面前,“此事确已查明。”
  “皇上……我爹……”
  “他不是你爹!”延洛涵大声的打断我,“你爹是死在宫里的学士沈岚!”
  “皇上让我恢复沈姓,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了吧?”
  “大胆!”这一下,四把钢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退下。”延洛涵又走进了些,“朕确实早知有今日。”说完抬头看向我爹,“席大人也是吧?”
  “臣罪有应得,但求速死。”
  “爹……”我慌的想过去,却又被侍卫拦住。
  “赐鸩酒。”延洛涵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我看着那个白玉的酒壶拿到我爹面前,我听到相府院子里面传来的哭喊声……就像当年的卓府一样。
  是啊,爹他早就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罪臣恳请自裁。”爹跪在地上,又是一个响头。
  “准。”
  “谢皇上。”
  我在哭,哭什么,喊什么……自己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看着我微微的笑,“有子如此,我与岚儿都当瞑目。”
  他把那里面的东西喝下去了。
  那是毒药吧……因为我看到爹嘴角滑出的血,我拿他当自己的爹,不过是两个月的事情。
  我有个爹了,有了两个月,他就死了。
  “越儿,他饮的鸩酒,是当年先皇赐给沈岚的那壶里剩下的。”延洛涵说。
  哪又如何?他饮了和沈岚一样的鸩酒,是想知道沈岚死的时候有多痛吗?
  “十年前,沈岚三十二岁,年老色衰,失宠于先皇,遂被赐死。”延洛涵说。
  我只想知道,那十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先皇试探席丞相忠心,将鸩酒交于席丞相,让他亲自拿给沈岚。”
  我发抖,我忍不住发抖,如果是我,我定不会让那狗皇帝死的那么安稳。
  “越儿,休要怪我。”
  他说,休要怪我,他说‘我’,没有说‘朕’。
  “爹。”我看着他倒在地上的身体,叩头,“爹与父亲,自当瞑目。”
  “皇上要将相府的人怎样?”
  “押入天牢,明日问斩。”
  延洛涵话音刚落,相府老小放声大哭,侍卫们的刀已经出鞘。
  “皇上请慢。”
  “越儿何事?”
  “请皇上给越儿一个面子,放了一人。”
  “卓,清,和?”他戏谑的看我。
  “正是。”
  “越儿不说,朕也不会给卓清和治罪。”
  我一愣,抬起头,正对上延洛涵的眼睛。
  “卓清和告密有功,封五品翰林院学士。”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清和刚到相府的那个月,正是四月,春色正浓,清和喜欢花,我从小和他在一起,我当然知道。但他却一直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躲在房里,只肯见我一人。我让相府的大夫给他疗伤,让厨房做最好的补品给他,病情却不见任何好转。
  这样过了两个月,六月,相府花园里的荷花开的很漂亮,我跳下池子,摘了最大的一朵荷花给他看,身上满满的都是泥水。清和捧着那朵花,看着我。
  “清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是清和教我的句子。
  他微微张开嘴,他说,“越儿,衣裳脏了,脱下来,我给你洗。”
  18
  我猛的睁开眼睛,周围的摆设我不熟悉,锦缎的被子盖在身上,这锦缎比相府的还要柔滑几百倍,床也很舒服。
  “沈公子醒了……”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看到我的样子,激动的跑出去。宫女打扮,嗯,我在宫里。其实我一睁眼就知道了。一位老大人走进来,手里拿着药箱,是太医。
  “老臣为公子把脉。”
  我老实的把手给他。
  “公子现在可有什么不妥?”
  最大的不妥,是我没有爹了,第二大不妥,是害死我爹的人竟然是我最信任的清和。
  这让我怎么说。
  “公子昏迷这两日,皇上甚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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