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释----田唐
  发于:2009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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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竟把我忘了……”
  32
  那位延公子坐在茶桌旁边,得了失心疯的小兄弟站在他身后,我靠在门口,瞪他们。那俩人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丝毫不客气,看着就讨厌。
  “越儿,你家就没有好点儿的茶吗?”
  “我们这穷乡僻壤,怠慢您老人家了!”我生气的把茶杯砸到桌上,要不是他给了十两银子,我才不会让他留在这儿。
  “呵呵,豆子,你家少爷脾气倒是没变。”
  我忍无可忍,只盼着爹快点回来,给这俩疯子治病。
  但直到太阳快落山,我才隐约听到爹骂大爹的声音,我跑到门口大喊一声,“爹~!”
  大爹上前几步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扯到爹身边,爹一把护住我。
  出了什么事儿了?
  屋里那位公子慢慢的走出门,见到我爹,深鞠一躬。
  “徒儿参见师父。”
  我愣愣的看着他,又转头看一眼爹……我爹只一笑,“既认我这师父,怎么不跪下磕个头?”
  “磕了这个头,能不能把越儿还我。”
  我爹又一笑,“一个死人,要来做什么?”
  “即便是死人,在师父您手里,也能医活。”
  他说的倒是不错,我爹确实医活过几个死人,不过爹说,那不是真死,是假死。真死了的话谁也医不活。爹握着我肩膀的手越来越紧。
  “爹……”
  “九儿住口!”
  爹这一声,我什么都不敢说了。
  “再不离开休怪我不念……”
  爹还没说完,屋里的小疯子一下子冲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我大爹跟前,一边哭一边磕头,“老爷,老爷您没死啊~”
  我糊涂了。
  “那咱府后面小树林里埋的是谁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爹后退几步,握住我爹的手。
  我也想去握大爹的手……手刚碰到,就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刺痛,大爹回身扶住我,那位延公子想要过来,爹不让。
  “都是你们延误了时辰!”爹说完,跑进厨房,端了一碗汤过来,我知道喝过就没事了……嘴刚刚碰到碗边上,一块石头飞过来,碗碎了。
  石头是那位公子扔过来的。
  “你想怎样!”爹大声喊。
  “师父便是用这个,让我越儿忘记我……”
  他说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身上的刺痛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头痛,我没办法忍耐……“爹!爹,好痛!”
  “这是怎么回事!”那位公子大声的喊。
  爹从身上掏出银针,扎入我身上几处大穴,疼痛慢慢减弱,而后止住……我的手还紧紧攥着爹的衣裳,“九儿……”
  “爹。”
  “爹对不起你。”
  大爹把我扶回屋,放到床上,那个小疯子搬了凳子坐在我床边,不停的抹眼泪。爹和大爹还有那位公子在外屋坐着,在说些我不明白的。
  我头很晕,我知道很快便会睡过去了……
  有一只很暖的手握住我的手,我睁不开眼睛,看不到他是谁。他只是不停的在我耳边重复一个名字。
  他叫我越儿。
  当我终于睁开眼睛,他已经不在了,小疯子坐过的凳子还在床边。
  我知道,已经是第二天了。
  大爹正在外屋桌前坐着,桌上放着爹早上熬的汤。排骨汤,爹这回真大方。从窗口可以看到街坊们已经开始干家活。这个时辰了,男人们早就下地干活了。
  今天大爹没去地里。
  我坐到大爹对面,他盛了一碗汤给我,还热着。
  “九儿。”
  “大爹早。”我喝了一口,爹的手艺,美味啊……
  “九儿,我们搬回京城可好?”大爹问我。
  “好啊~”我连县城都没去过,更别说京城……不过今儿是怎么了?
  “九儿开心便好。”大爹笑了笑,又往我碗里加了两块排骨肉,还是大爹最疼我。
  “那敢情好,你们父子俩今儿个就给我滚回京城去!”爹气冲冲的从厨房跑出来,手上还举着菜刀,我和大爹‘噌’的窜到墙角不敢动弹,“枉我辛辛苦苦的把你们一老一小救回来,你们真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狗胆包天……”
  “爹,我好像是你亲生的。”
  “九儿他爹,先别气,别气……”
  爹这才把菜刀放下,“昨儿个半夜,那小子也来了?”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我岚儿……”
  肉麻死了。
  “哼~”爹扭过头不理我们。
  “他说不敢耽误朝中要事,连夜赶来,看了一眼就连夜回京了……”大爹说,“我便让他进来了。”
  “你杀他全家,他还敬你如此?”爹说。
  大爹没说话。
  “你就不怕他给你一刀?”
  “有岚儿暗中监视,量他也没机会下手。”
  爹一下子住了嘴,跑到厨房去忙他的。哼哼,每次他们斗嘴,都是这么结束的。大爹追进厨房,他们再说什么我也听不到了。我回到自己房里,才看到桌上放着的一个木头盒子。那盒子做的还算精致,却也有些年头。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字条。
  ‘原物奉还’落款是‘洛涵’。这名字耳熟,当然,昨天才听过。
  不就是那位风度翩翩却身染恶疾的公子么……不对,应该是‘头染恶疾’才对。
  “九儿,大爹进来了。”大爹推开门,我才刚把盒子放下,他看到盒子,轻轻的笑了下,“这便是当年,你爹送那玉片给我时,所用的盒子。”
  哦,“可是九儿身上的那片?”
  大爹点头,我是明知故问。
  “九儿可愿听大爹说些旧事?”
  “愿听愿听,爹都不跟我说。”
  当年爹与大爹两情相悦,却迫于压力不敢说明。大爹说,‘他日得子,定取名为越’,爹便亲自刻了这片玉给他。说,‘给那未出世的贤侄当见面礼。’
  而后,大爹对爹说……
  “若今生有岚儿相伴,愿将此玉视为吾子。”
  我听到这句话,还胆战心惊……差点就拿块破玉把我替了。不过等等,‘取名为越’,我不是就叫‘九儿’吗?
  “九儿,你随你爹姓沈,单名一个越字。”
  我有点糊涂,不,我非常糊涂,“但……”
  “越儿,大爹对不起你。”
  最近对我说‘对不起’的人越来越多……怎么连大爹都凑这个热闹,大爹最疼我,比爹还疼我。
  “越儿,刚才大爹让你喝的排骨汤里,有你爹配的药。”
  什么药,什么药啊……
  “越儿,待你把旧事都想起来了,再决定跟不跟我们回京……”
  爹配的药真是灵啊,这么快,头就开始疼得厉害,我看见爹从我房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他的银针。大爹扶我躺到床上,头疼的更加厉害了。
  “越儿,你先忍耐一会儿……”这是大爹的声音,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哼,你这么疼他,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亲生的!”这是爹的声音,然后我感觉到身上几个要穴的刺痛,都怪我没好好跟爹学医术,不然不会连穴位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然后,我又睡过去了。
  已经过去一年了。自从相府遭遇变故以来,我和与京城这个地方就聚少离多。想来还真是有趣。马车停在城门口,刚好是离京那天我和清和下车的地方。豆子坐在我旁边,抱着一个大肉烧饼。爹靠在大爹身边,不说话。
  一点都不像爹的为人。
  “故地重游了爹。”我说。
  爹还是没作声。
  “爹,咱爷儿俩这就回卓府吧?”我又说。
  “越儿,休要拿你爹说笑。”
  我‘哼’的一声扭过头去,爹劈手就要打我,被大爹一把拦下……豆子在一边眨着眼睛,显然是没弄清楚所以然。
  “豆子,还不快叫秦伯。”
  “哎?秦伯来接咱啦?”
  我‘嘿嘿’一笑,大爹一拳敲到我头上,好吧,好吧,我住口。
  “沈公子。”是赵公公,“皇上等着您回话儿呢。”
  “大爹。”我转过头看他,忽然发现已经很难把他和曾经的那个席大人联系在一起,“我……”
  大爹点点头,我跳下车,延洛涵正在不远的地方站着。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越儿。”
  我看着他,没说话。
  “旧事可都忆起来了?”他问我。
  “皇上指哪件?”
  他不答,只用手抚过我的头发,“我以为你死了。”
  我的眼睛湿了。
  “皇上。”赵公公在延洛涵耳边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到,延洛涵点了点头,赵公公就退下。
  “臣参见皇上。”
  是清和。
  “卓清和,朕把越儿先存在你那儿。”
  清和没有答话,只是深深的拜下去,延洛涵转身上马,头也没回的走了。大队人马都随他而去,只留下了十个侍卫。清和走到我身边,我看得出来他想说话。
  但他说不出来。
  “哥,一年来可好?”
  他点点头,笑了一下,走到车前深深一拜,“清和拜见二位大人。”
  “卓大人不必多礼。”大爹的声音。
  “越儿,快上车!”爹的声音。
  我的命是爹救回来的。那支冷箭上的毒已经足够夺我性命,但终于还是爹的医术略高一筹。说起来,要是没有这一筹,我在黄泉路上可要孤单了。
  而那支箭究竟是谁射出来的,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至于我那两位爹,说起来更像戏折一样。我大爹席大人饮下的斟酒其实是爹当年配下的假死药。话说到这儿,别的就不用说了。
  我问爹,要是大爹喝的是真的斟酒,还有救吗?
  爹说,有救我也不救。
  我又问爹,怎么就这么有把握大爹会想着他。
  爹说,他要是不想着我,我假死那天,他就真死了。
  卓府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大门,萧条的院落。我明明听说清和已经官拜正二品,辅导太子读书,却未见他有丝毫的变化。
  而太子,正是我那先前的小外甥,柚儿。
  车驾停在卓府门口,爹大闹着死活不肯进去……
  “我才不要去被卓清和奚落!”
  连大爹都拿他没办法。
  清和跪在车驾前,“清和不敢。”
  爹一歪头,看向窗外,“他如何不敢?”
  “清和自当竭心尽力侍奉大人。”
  我实在不知道他要怎样……嗯,卓府一切都没变,只少了那个酷爱煮汤的秦伯……说少了也不对。
  谁能想到,任劳任怨的秦伯和我骄纵任性的爹……是同一个人。
  “哥,为难你了。”
  清和摇头,轻轻的笑,“委屈二位大人厢房歇息。”
  爹虽然任性,但还算明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胡闹就说不过去了。大爹悄悄地对他说了几句,他‘哼’的歪过头,随后就下了车。豆子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
  “大人。”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到清和身边,行了礼,“靖王在正厅等您。”
  清和眉头皱了一下,转向我,“越儿,你也随二位大人到厢房去。”
  这个靖王是个什么来头……
  “卓大人是有什么急事,让本王好等。”
  声音很大,我不得不抬起头……不认识的人,以一般的认识,像是个德高望重的人。
  “靖王殿下。”
  “想必这就是那位……”靖王看向我,“沈公子。”
  我赶紧施礼,“拜见王爷。”
  他笑了几声,又忽然看向我大爹,“席大人。”
  “靖王何时进了京了?”大爹的话一开口,四下寂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靖王看了看清和,又看了看我,之后把视线落在我爹身上,“席大人几年不在京中,威风不减啊!”
  这话什么意思。
  “靖王殿下,席大人,请进屋上座。”清和适时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我也松了一口气。他们进屋的工夫,我和我爹还有豆子快步的溜到厢房。
  我这才发现,爹满头是汗。
  “爹。”
  爹一把拽住我的袖子,“倒杯水。”
  豆子机灵,立刻去倒了一杯,爹喝了水,顺了气,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
  “爹,那靖王……”
  “越儿,咱明日就回乡下去。”
  “爹你糊涂啦?”
  “你不懂,往后,京城怕是难有太平了。”
  我不想离京。我不想。我爹活着,两个爹都好好的活着。我也再没有什么不满足。骗我的到底是卓清和还是延洛涵,我不在乎。真不在乎。
  我愿意就这样一直被他们骗着。
  也不想再骗自己。
  大爹过午才回来,我们都已经用过饭了。靖王也才刚刚离开。清和站在门口,我让他进来,他不肯。
  于是我只好陪他站在门外。
  爹自己熬了一大锅黑芝麻糊,不停的吃。大爹坐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我看着清和的脸,忽然觉得他憔悴了。
  时间过去,一去不返。我已经十九岁。清和二十四岁。
  “哥,你老了好多。”
  他笑,“越儿却风华正茂。”
  “哥,那日我是一心想随你离开。”
  他的手轻轻抬起来,碰到我的,却只是短短一瞬,“我知道。”
  京城变得和从前不同。虽然两位爹和清和都一直没答应让我出门,我也知道。豆子蹲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一袋子花生米,嚼得开心。爹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大爹随清和面圣,还没有回来。延洛涵没有宣我去见他,我觉得奇怪,但也落得轻松。
  “豆子。”
  “哎。”豆子站起来,摸了摸嘴上的花生渣。
  “少爷要上街。”
  “哎~”豆子把花生米塞进怀里,“少爷,街口的烧鸡可好吃了~”
  就知道吃……
  这一年来,豆子一直留在京城,清和府上。这没心没肺的贪吃鬼倒也真瘦了不少……我的事情难为他们了。豆子随我走到门口,却被人拦下。
  “沈公子请回房歇息。”为首的一个阻住我的去路。
  “我要上街。”我说。
  “公子请回。”
  “我要上街。”我重复了一遍。
  “公子……”
  哼,机会来了,“我,要,上,街。”
  他颤着抽回手臂,“大人有令,公子不得外出……”
  我叹了一口气,“你可知我是谁?”
  “沈公子。”他低下头,“公子是卓大人的义弟。”
  “那你可知道我还是皇上的小舅子以及太子的亲娘舅?”我白了他一眼,他额上直冒冷汗,“得了,本公子不跟你计较~”
  顺利出府。
  京城已经和从前不同。我指的从前既包括我还是席家四少爷的时候,也包括我在城外落魄教书的时候……已经都不同。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同……我一时却说不清。街上人来人往,却异常的安静。这算不算一点?
  “豆子。”
  “少爷。”豆子小声地应我。
  “你鬼鬼祟祟的干吗?”我问他。
  “小的没有啊。”依然是小声的答我。
  “那你不会大点儿声儿说话吗?”
  豆子嘿嘿笑了两声,“少爷……”我刚想听他好好解释,面前却忽然多了两个人。官兵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我愣了,“沈越,住在北长街丁字巷1号。”
  那人想了片刻,“大胆!那不是卓大人府上?”
  废话,“正是。”
  “你……”那人还想说什么……嗯,却不说了。我一转头,卓府那一队护卫正在我后面……
  “这位沈公子是卓府贵客,不要为难。”
  官兵模样的人笑了笑,“我们也是当差,非常时期,沈公子也不要在外闲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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