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一壶竹叶青,要了几盘点心,我掏出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咦,我的扇子呢,我在袖子里一阵掏摸,难道是刚才在马背上打瞌睡时掉了?我有些郁闷,其实一把普通的扇子又不值钱倒也罢了,只是那扇面上有我题的字,唉,罢了,也许早被来往的马儿踩成烂泥了。
第二天我就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因为我实在是太忙了,在青州开设印刷作坊和连锁书店的事已是刻不容缓。把前两天在青州看的地儿给周管事交待了一声,我让他先行一步,三天后估摸着地儿应该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带着几名工匠,拉着印刷设备、纸张等原材料浩浩荡荡开进了青州城。
到了地儿安置好,我安排那几名从仓山带来的工匠先开始做前期工作,我和周管事分头行事,他联系供应原材料的上家,我负责招聘小工。
这半年来我在仓山县也算是混出了点名堂。做纸张油墨生意的商家们听说是程记书馆要到青州来开分店,上门推荐原材料的人都快要把门槛踏破了。周管事照我的吩咐,把我们每月所需原材料的大概数量、品种和质量要求写在一张纸上,所有商家人手一份,要求他们把自己所能接受的最低价格写在纸上,再交回来。周管事不懂我这是要干什么,我告诉他这叫招标。
开标会定在三天后,意外的不是那几家大商家中的标,而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家中了。估计是那几家人互相通过气,觉得价报低了面子上过不去,他们自以为名声在外,以为我肯定会从他们中间选择供货商,没想到我是彻底地不讲名声不讲交情只谈价格。
与供货商签合同时我还是留了个心眼,把原材料的质量和数量都写得很详细,还专门强调了违约金赔偿,毕竟是小商家,我担心他们的能力有限。好在他们显然也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合作机会,在供货上没出现过任何问题,一直到我离开青州城,我们的合作都是十分愉快的。
安装调试好设备,同样以高于同行业两倍的价钱招到工人,由老工匠们进行了简单的培训,落实了供货商,到我的青州程氏印局正式开印的时候,我一共只用了十天功夫。
半个月后,青州书商订的第一批书籍顺利交货。
两个月后,两家程氏连锁书店在青州城同时开张。
三个月后,一半以上的青州印刷作坊要么被我吞并,要么和我形成了合作关系,即由我收取一定数量的加盟费后,传授他们最新的印刷技术。剩下的一小部分印刷作坊,要么靠接一些小单苦苦维持生计,要么靠吃老本死撑着和我较劲。
五个月后,又有两家连锁书店在青州开张,同时,几乎所有还在营业的青州印刷作坊都转入了我的名下或成为了我的加盟店。
我在青州城内购了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准备在这里暂时定居下来,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在这里待多久。
这座院子的地理位置很不错,正是闹市里取静的环境,虽然房子我一个人住是宽了点,但好在便宜,一共只花了我不到五百两银子。
这院子原来的主人姓付,是这城里有名的财主,却又吝啬得紧。偏偏养了个儿子从小不学无术,天天伙着一群街上的泼皮破落户从家里偷了银子吃喝嫖赌,活像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来讨债的。可怜付老爷抠门了一生,到老来被那不成器的儿子给气得三天两头犯病,终于在腊月里一口痰哽在喉头两眼一闭,双脚一蹬,去了。
老头咽气的时候,不孝子还在一个粉头家里住着,第三天才知道。老头本有几个姨娘,见不是事,拿细软的拿细软,裹金银的裹金银一哄而散。等败家子干嚎着回了家,家里已经只剩下了一座空房子和上千亩的地。那付小官人草草把老子埋了,继承家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寻中人卖了二十亩地,揣着银票上街寻他那帮子狐朋狗友去。就这样,半年多的功夫,家产就被他败得干干净净,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不得已又打起了这老宅的主意。
中人找到我的时候那败家子已是急得头头转了,看来这年代房地产业确实不好做,有钱人并没有买房投资的概念,所以我只花了这房子造价的一半就拿下来了。别说我趁火打劫哈,反正就算我给足价,这银子最后还不是花到赌桌和王八粉头的身上,那还不如省给我呢,大不了我以后多做两件善事算是帮他积阴德好了。
别看买房只花了那么点,重新装修都花了我两三百两。一来是房屋有些旧了,该修补的修补,重新上漆的上漆。二来我改了下洗浴设备,基本上等于重建了。
这古代啊,空气好,水土好,蔬菜瓜果无污染,鸡鸭鱼肉纯天然,什么都好,就只有洗浴和卫生设备不好。
过惯了现代生活,我当然用不惯茅厕和澡盆,一天不洗澡都难受得紧。听说王候之家用的倒是浴池,我听了只是把嘴一撇,切,洗脸、洗脚、洗屁股都用同一池子水,不知道有什么可炫耀的。
置了新家,我首先改造了主屋,在主屋后面统一重修了一排小房子,每间与相对应的卧房打通,作为浴室和卫生间。浴室用的是沐浴,但全天十二个时辰都供应热水还是不太现实。我专门为这排浴室修了一间小厨房,用空心竹管连接起来作为热水管道,请了一位老人专职烧水,除了主人专门吩咐外,平时每晚戌时到亥时共两个时辰不间断供应热水。
搬新家的时候,正是金秋十月,我命人在院子里遍植桂花。一时间,香甜的桂花气味充满了整个院落,秋风一过,落花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上了厚厚一层。我玩心大起,连着两天都没有去店铺,在院子里收集了几大坛桂花。除了留了一坛做桂花酒,其它的,整日里桂花糕、桂花酿、桂花小点变着花样儿吃。
这天,我依然是赖在家里没去店里和作坊,懒懒地靠坐在桂花树下我最喜欢的铺着棉花软垫的贵妃榻上,就着手中的桂花糕,轻啜了口桂花粥,正陶醉在那诱人的桂花香气中时,门口的小厮来报,有客来访。
我还没来得及细问是谁,只见一袭青衫从桂花丛后飘然而至,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大哥”两字脱口而出,手中的糕点不知不觉中已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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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简介:大哥来了,缠绵一夜,碎了谁的心?绝了谁的念……
第十五章 大哥到访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金工(金字旁加个工,这个字五笔打不出来)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皓月当空,微风拂面,桂花香甜腻人的味道层层叠叠地氤氲开来。我一手撑着额头,一手举起酒杯,半眯了眼看着石桌那头的人,口齿已有些不清:“大哥,来,四弟敬你一杯。”
大哥微微一笑,许是笑了吧,眼前已有些月朦胧鸟朦胧状态的我委实看不清楚。端着酒杯,大哥轻叹一声,轻得几乎微不可闻:“小蝶……”
“嗯?”我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中那散发出甜美香气的酒,随意应道。
“小蝶小蝶,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才气?又是什么时候成为了一个果绝的商人?为什么我直到你离开后才发现你是怎样的人?小蝶小蝶,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大哥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桂花酒,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暗叹口气,放下酒杯,直起身,双眸在刹那间恢复清醒。今天见到大哥实在是意外之喜,他毕竟是这一世最疼爱我的亲人啊,果然,太高兴了就会忘形就会忘了掩饰,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大哥,你……醉了……”
大哥苦笑一声,以手抚额道:“哦,是么?可能吧,我是醉了……”
“大哥。”我甜甜一笑,急忙转移话题:“我都忘了问了,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家里还好吧,父亲、大太太还有……赵姨娘都安康吧?还有小侄女,一定越来越调皮了,小侄儿乖吗?”
“好,好,都好。”果然,大哥暂时忘却了刚刚的小小插曲,一迭声地应着好:“小蝶,你那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好呢?”
我顽皮地吐吐舌头,站起身,说:“大哥,时间不早了,咱们不喝了。我给你泡一壶酽酽的茉莉花茶,我们兄弟二人,聊个尽兴,抵足而眠,可好?”
白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到地上,果然有地面上结了层霜的感觉。烛影微摇,烛光下的人面目忽明忽暗,让人看不见表情,捉摸不定,只有大哥低沉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响起:“接到老二的信,父亲和姨娘倒没有说什么,我可是吓坏了、急吓了。唉,小蝶,你这个自作主张的小东西!”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还敢说!你现在都还没满十七岁,会考结束独自到这里游学的时候才不过刚刚十六岁,连亲都没订,不是小孩子是什么?况且,你从小在家里长大,连远门都没出过,冷不防要和一个刚刚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人远走他乡,你让大哥怎能不担心?小蝶,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大哥的感受,有没有想过大哥的心情?”
我埋了脸,不敢说话。确实,在大哥的眼里,我只是一个没满十七岁的少年,我也明知道大哥会担心会难过,可还是毫不犹豫地迈出了这一步。至于原因,大哥,你永远都不会懂,但是,你永远永远都是我最亲最爱的大哥啊。
想到这,我慢慢地朝着大哥依偎过去,轻声呢喃道:“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过,你看,我不是啥事都没有嘛。你不要再生小蝶的气了,好不好?”
大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一手把我搂在怀里,另一手在我的后心处轻拍着,就如同我小时候他哄我睡觉时,他无数次做的那样。一边有节奏地拍打着,一边说道:“不生气,不生气,大哥不生小蝶的气。大哥只是担心,只是怕,怕我的小蝶一个人在外面会吃亏会吃苦会受伤……”
小的时候,我经常会做一个可怕的梦。总是梦到我前世刚刚死的时候,飘浮在一片求知的黑暗中,五感俱失。每一次,我哭喊着从噩梦中醒来时,大哥就是这样把我紧搂在怀中,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哄道:“小蝶乖,不怕不怕,大哥在这里。”每一次,我只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紧张害怕的心情就会一下松驰下来,继续安心入睡。
“大哥!”我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双手搂住大哥的脖子,撒娇似地说道:“你看,我不是过得挺好嘛!”
“是是是,小蝶真能干!”大哥宠溺地一笑:“我按照老二在信中所说的地址,给你写过信,可是没有回音。”
我心中一沉。收到大哥和二哥来信的时候,我正忙于到青州城开分店的事,本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儿再给大哥回信报平安,没想到一来二去的就忘了。
我心虚地抬头看了眼大哥,他却并没有看我,闭了眼继续说道:“你这一去没有消息,可急吓了我,可一来家中实在离不开我,二来父亲不赞成,我也没能马上过来找你。直到上个月,恰好铺子要到北方来进一批货物,我给父亲说想跟着商队出来历练一下,顺便看看你,恳求了几次,父亲才同意了。我一路上紧赶慢赶,就为了能早一天见到你。兴冲冲进了仓山县,没想到文府的人却说你早没住在那了,简直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在我的头上。好容易找到你那位朋友,他倒是热情得紧,不但略说了说你现在的情况,还带着我去你的书店和作坊看了看。听你店里的人说这段时间你长住在青州,我连晌午都没吃急忙赶了过来。你知不知道,从仓山到青州这短短几十里的路我走得有多么绝望?我怕,我真的怕,怕到了这里还是找不到你,怕他们再一次告诉我,你又去了其它什么地方,怕我永远都追不上你的脚步,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你知道吗?你懂吗?小蝶,我真的怕,好怕……“
大哥的声音逐渐低了,声音里有无奈,有悲伤,有绝望,甚至还有一丝哽咽。我想抬头,大哥本来搂住我肩膀的手却移到了我的后脑处,把我的脸紧紧地压在他的胸膛,不让我看他。我只得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室内突然安静了,一滴灼热又冰冷的液体落下,落在我的后颈处,接着,又是一滴……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这个把我搂在怀里的悲伤而绝望的男人。一方面,他的心情我能懂,我希望能安抚他。另一方面,他最想要的东西,我虽然有却不能给,无法给。我默然。良久,等到不再有液体滴下,我说:“哥,晚了,睡吧……”
吹熄了灯,脱去外衣,我和大哥并排躺在我房间的大床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翻身,但我们心里都知道,对方没有入睡。过了很久,也许有一个时辰,我睁着眼,喊了一声:“哥。”
“嗯。”大哥应道,声音和我一样清醒。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没有忽略大哥全身突如其来的一阵颤抖,接着说道:“你永远永远都是我最敬爱最喜欢的大哥。”
“所以……”大哥的声音很平静,我想大哥是明白我的意思的。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在我五岁那年,他就懂了,只是不愿明白而已。
“所以……”我直起身,在大哥的额头落下一吻,一个纯洁的丝毫不带情 欲的亲人间的亲吻,:“大哥不用担心,安心地睡吧。”说完,把头枕在他的肩膀,左手拉着他的右手,右手放在他的腰上,闭上了眼睛。
大哥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随着他口中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叹息道:“好,睡吧。”半侧过身,如我们小时一样,左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闭上了眼。
我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大哥,应该能放下了吧,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睁开眼,就看到大哥的一张脸近在咫尺,我吓了一跳,一下爬将起来,只见大哥已梳洗过了,正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喊了声:“大哥。”便轻声嘀咕道:“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喊我?”
大哥笑着拧着我的脸蛋说:“我好心让你多睡会儿,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处,正要喊疼,大哥已是松了手,递了张拧干的洗脸帕过来,我接过擦了脸,用自制的牙刷和青盐濑了口。坐到梳妆台前,正要梳头,大哥接过我手中的梳子,温柔地说道:“我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这个时代,不论女子男子都要留长发的。而且为了表示对父母的尊重,不能轻易地剪发断发,所以我虽然年龄不大,头发却已过了腰际。
大哥把我的头发握在手中,用梳子一下一下小心地梳理着,我看着镜中的大哥,一脸的认真,竟然有了幸福的感觉。
大哥把头发梳顺,一层层地挽起,盘在头上形成一个髻,因为我还不到弱冠之年,只能用簪子固定住。将白玉簪插好后,大哥抬头于镜中的我对视。
我点点头,微笑着正要说话,不料大哥突然说道:“我明天,就走了。”
我一愣,下意识地问道:“这么急,不等过了中秋?”
大哥摇摇头:“商队就在前面一个县城等我,不能让他们等太久。我本来,就只为了看看你,只要你一切安好,我就放心了。就算陪你过了中秋,难道还能陪你过了重阳,过了除夕?你终究,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
大哥话没说完,我已是明白了。不管他愿不愿意甘不甘心,他都只有放手让我自由闯荡了。说不出其它多余的话来,我唯有转身,搂住大哥的腰,低声喊道:“大哥……”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早上,大哥走的时候,我没有送他。
我站在自己的屋里,门窗紧闭,我看见熟悉的身影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在我的门前停下,却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隔着一道门,我开始唱歌。
起初是低声地哼着旋律,接着,呤唱歌词。吐词,越来越清晰,声音,越来越大。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呤应觉月光寒。此去蓬山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的人儿已不见了,我的声音,也终于,停了下来。
大哥走后第二天,我恢复了正常的作息时间。坐在印局的内堂,我翻看着这两个月来的帐本,眉头渐渐皱起:“情况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