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子一看他那架势脸就发绿,“你又——唔!”口鼻都给捂了,接着便是再熟悉不过的水声轰鸣。眼中只见白浪翻卷从谷梁米头顶上方的虚空里化出,对着丧尸群和居于群中间的他们铺罩打下。
轰——!!
巨大的冲力从上方而来,水瞬时冲进耳里,他虽然被谷梁米压护在怀里,也还是被冲击得头晕脑涨,本就刚被撞到的胃更是翻江倒海,几口血呕进了水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等醒的时候,头比之前更晕,昏沉沉睁开眼,正对上谷梁米小狗一样黑汪汪的眼睛,烛光映照下幽幽的发着亮。
“啊!”见他醒了,谷梁米张开干裂的唇轻呼一声。
“你又用那招……”戎子哑着嗓子把前面那句话恨切切地挤出来。
谷梁米就这一招“上善若水”中用,缺点是使出以后要重新蓄水与灵力。戎子最恨的也就是他这一招,每次这小子撒泼耍赖赌气抓狂没事找事有事更瞎哄哄的时候就会乱淹水,搞得戎子看见像浪花般涌动的东西就会头疼。
“我不用还能怎么办……”谷梁米过了那个激情燃烧的时候就没胆子跟他吼了,气场又弱回去,习惯性地偷偷嘀咕着,被戎子一眼冷过来,“啊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喝点水?”
“不,要。”戎子从牙关里挫出两个字来,他现在想起水就犯恶心。
“醒了吗?”随便探了头进来。
他抱着几个罐头和几瓶水进来,放在戎子床头。
“还没死。”戎子见他难得神情严肃,甚至还有些微苦的样子,于是安慰道。
“呵,”随便笑起来,“我不是愁那个。你的腿没伤到筋骨,放心吧,休息几天应该就能走了,另外还有些失血过多,多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收了笑抬首示意窗外,道,“只是你睡了四个小时,外头那些都还没散开。”
“恩?”
“我的意思是,它们似乎已经意识到我们就在这个结界里,都在外头候着围着。”
戎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它们还装成活人,引我上楼。”
“原来如此,”随便叹道,“我还在想为什么你会受伤。”
“我等会儿给总部发电报,申请提前撤退。”
“那就拜托你了,”随便疲惫地说,“我下去看着点,你好好休息。”
戎子看他脸色也不好,想他早上才晕过,忙道,“让小米守夜,你也去休息吧。”
谷梁米乖乖站起来。随便却呵呵一笑,道,“不用,我白天睡了一天了。倒是你,”对谷梁米笑笑,示意那几瓶水,“回来这么久水都没喝一口,这些不够的话自己去下头拖一桶。”
谷梁米开始舔嘴唇,巴巴地点着头,等随便一走,赶快扑过去开了一瓶咕噜咕噜。
水都没喝?戎子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背影,衣服也没换,现在似乎已经干掉了,皱巴巴团在身上,头发也乱糟糟的。
是因为等自己醒么?
怎么看都……笨死了。
“大便,那两具尸还在门口堆着哪!”走廊上传来爆头的声音,“臭死了!”
“我去收拾,别玩枪了,吵孩子们睡觉。回屋去。”
“把你枪给我玩玩我就走。”
“美了你了!睡去!”
“小气!”
[23/5,晴。
大部分丧尸已经具有思考能力。总部的回复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我担心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甚至可能连带大家离开学校都非常困难。
如果这些丧尸再往后发展到能像活人一般进行复杂的思考——我只是说如果,那么它们还算是丧尸么?
无法想象。
总部的清城令虽然无耻和愚蠢,但也许正好是对的。这里必须完全摧毁,一个不留。
话说回来,小米今天打呼噜……吵死了!明明前几天还安静点。]
朝阳在远处的云间喷薄出一片红光,颜色由亮白向着两边晕染加深,淡淡洒在下头红瓦黑瓦林林立立的屋顶,在昏暗之上铺出层朦胧胧的光膜。
铺在黑上的红,更显出肮脏与糜烂。
而朝阳初辉映照下的丧尸群,犹如披红衣的圣徒攀爬朝圣的塔尖一般,从四面八方堆垒,将学校众星拱月围在当中。被弹开又再度涌上,又被弹开,又再度涌上。
拥挤间挣扎撕扯,相互啃咬,除了嗷嗷震天的吼叫声,便是筋肉分离的粘稠声响。
这种仿佛要被一片红红黑黑席卷淹没的感觉,让观者挡不住的气血上涌,心跳如雷。
戎子扶着四楼的走廊护栏,沉默地看着下头尸海耸动。昨天失的血还没补回来,整张脸透出灰败的白色。
“戎戎?”
从走廊那头楼道里跑出来的谷梁米看了下头一眼,哒哒跑近,“哪,早饭。”
话刚说完就猛一个喷嚏。吸着鼻子红着脸,把两个卤蛋一盒牛奶递过来。
丧尸当前,还真有心情!戎子瞥了他一眼,无言地把头转回去,东西也没接。
“唉你老不吃的话胃病胆结石什么都会有,又受了伤,脸色这么难看……”谷梁米大妈一样碎碎念着,“你去哪儿?”
扶着护栏往前摇晃着移动,戎子冷冷回了句,“随便呢?”
“随前辈……好象还在门口守着。你找他?我去把他叫上来吧,你别乱跑动了伤……”
“闭嘴!”戎子不耐烦道,“我还没瘸。”
“差不多了……”小小声。
顿住身,转头,瞪。
“我的意思是我扶你下去。”那小子缩脖子躲着眼刀凑过来。
等要下楼梯的时候又继续更狗腿地,“我背你吧?”
戎子黑着脸坚持不要,撑着下了几梯,才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照这个速度要走到底楼,估计已经是烈日当空的大中午。只能挂着黑线冲候在一边的谷梁米抬抬手,意思是朕准了。
谷梁米趁机把老推销不出去的卤蛋牛奶塞进他怀里,“那你拿着。”蹲下去扶着栏杆把他背起来,在扯到戎子腿伤听到痛咝一声后赶忙调了调位置,重新站起来,走了几步,絮叨叨又加了一句,“拿着吃啊。”
戎子正痛得咬牙,火气一上来,也不管自己还在人家背上,“你烦不烦!我吃不吃早饭关你什么事?”
谷梁米没声了。没几步路又一个喷嚏打出来,很是委屈地吸着鼻子,娃娃脸团子似的一皱,低了头往下走。
只是全身都透出股发霉般的沮丧气息来。背上相接触的地方热热的,烫得戎子更加心烦。
随便的车昨天被谷梁米停在升旗台旁边,挡了视线,绕过去能看见随便抱着臂站在离门两三米远的位置,微偏着头看着门外。
他脚下好几滩黑稠稠的血块,大块大块像是人体砸出来的形状。是昨天那两只丧尸残骸的痕迹。
戎子拍拍谷梁米要他放自己下来,卤蛋什么的全塞回给他,蹒跚着上前几步。随便正好这时候回头看见他们,没比昨天早上的疲惫憔悴好上多少的脸色,却还是嘴角微扬露出笑容来,走过去扶住他,“你下来做什么?有事让小米叫我就好了。”
“我腿没事,”戎子摇摇头,“总部没有回复。”
“可能层层申报需要些时间。”随便道,不知道是安慰戎子还是他自己。
“但现在怎么办?”戎子示意外头,“在楼上看四周都是,估计上万。”
两三米外的校门那头,被堵得几乎看不到一点光亮,黑压压全是丧尸的肢体,扭动着挣扎着,血肉溅在结界上也给弹回去。
随便叹口气,“这个样子出不去,至少今天是出不去。不过应该也没有幸存者了,再多找也没用,我们且在学校里耐心等等吧。”
谷梁米一脸委屈地站在原地,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人在一起的气场要和谐和睦得多——戎子跟他说话从来就没什么好气,又被刚才那句话闷得慌,抓紧了手里的东西,赌气不去看他二人。
注意力已经快给门外的丧尸给吸引过去了,突然听到冷冷的声音说,“卤蛋拿过来。”
“啊?”
那是什么表情?都吃给你看了还要怎样?戎子皱起眉头,“拿过来啊。”
谷梁米脸上一半委屈还没撤去,又多了一半呆愣,边递过去边问,“那牛奶?……呃!”盒子已经被自己捏皱了。
“不要,去拿矿泉水。”
“哦。”点头,啪嗒啪嗒跑去换。
“噗……”随便在一边没忍住。
“笑什么?”戎子瞥他一眼。
“……哈……没……”随便转了身去,实在不敢说你好象在调教大型犬只,笑得肩膀发颤。
到八点的时候,孩子们陆续都起床,吃过早饭,被尧浅倩带到操场上来上课。一群小孩子打着哈欠,叽叽喳喳,搬着自己的小凳子,校工张报国出来帮他们搬了些桌子,尧浅倩拎一块黑板架在最前头,就是课堂。
人都死了,学校被围了,城给屠了,课还是要上的。这是尧浅倩的坚持,风雨无阻。十一个孩子里有八个是她做班主任的一年级班的孩子,另三个里头有二年级的有四年级,她便分开三节课上,上一年级课的时候,另三个就在一边写作业。
她是班主任,教语文,原本数学是季逸林教——他是一年级班的数学老师,季逸林死后数学课只能空着。幸好后头又来了师范大学的高材生江黎,教小学绰绰有余,孩子们除了数学课,还多了门英语,每天ABCD跟着嚼舌头。
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其他睡懒觉的众人也都陆续下来活动,玩枪的玩枪,晒太阳的晒太阳,散步的散步,看孩子们玩闹的坐在一边呆呆地看。
随便和谷梁米找了段长绳,甩起来教孩子们跳,爆头举着枪冲进来凑热闹,绳子底下窜来窜去,不时做些高难度跳跃动作,唬得孩子们哇哇直叫,又笑又闹。
最小的莹莹不敢跳,看着绳子呼啦呼啦一圈一圈打下来就直往后缩。爆头兴头一上来,干脆跑过去一把抱起她,“来!哥哥带你!”
“哇——不要不要!”
爆头哪管她,高喊着就往绳子下头冲。“嘿嘿,冲啦~!”
呼啦绳子一打下来,小女孩吓得哇地哭出来了,“老师——”
泪水一绝堤一发不可收拾。一边锤着爆头说着“哥哥坏!”,一边挣扎着朝着外头哭喊,“老师!老师!”
随便和谷梁米忙放了绳子围上去哄。随便瞪了爆头一眼,后者便只能一扁脸收了臭屁表情,满脸写着“好了我知道错了”,悻悻地任莹莹打。随便当着莹莹面作势“狠狠”往爆头脑门上一个栗子,“打坏蛋哥哥”给她看,爆头配合地抱头惨呼啊好痛好痛。
然而莹莹毫不领情地继续哭着,嫩红红的小脸皱成一团,小手一抹小花猫似的,“老师……呜呜呜……”
尧浅倩赶过来抱她,她却不要,一边推着她一边继续锤爆头,脸朝着外头拼了命地哭,“季老师,季老师……呜呜呜……”
她岁数最小,幼儿园一过,学前班都没上直接给扔到一年级来,家里人在外头打工忙,就一个外婆看着,外婆身体又不好,小家伙一个人孤单单得可怜。往日里季逸林最疼她,有时候周末还会带她出去逛公园骑木马什么的,莹莹黏他黏得厉害。
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季老师。一听到这名字,想起了那个经常冷着张俊脸、看似难以亲近实际却待人极好的同事,尧浅倩脸色便有些黯淡,眼圈发红,嘴里哄着,“季老师回家去了,暂时来不了,莹莹乖,啊,不哭不哭……”
“骗人!老师在的……老师天天都在的……老师……呜……老师……呜呜呜……老师……哥哥坏……”莹莹哭得抽搭搭的。
“好,好,老师在,”尧浅倩红着眼耐心劝道,“莹莹不哭了老师就出来了,啊。”
“随前辈?”一边的谷梁米见随便呆在那里脸色发青,伸胳膊轻碰了碰他,“你还好吧?”
随便身子一颤,很快地摇了摇头,“不,没事。”
谷梁米也听戎子提过季逸林殉职的事情,只能劝着,“前辈,节哀顺便。”
随便点点头,脸上神色复杂。
但他迅速别了头,抬手覆住了脸。
好不容易把莹莹哄阴转晴了,尧浅倩提了个半旧的录音机出来,让孩子们排队站好。噶噶一阵刺耳的音乐之后就是“第八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的雄浑女音。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原本领头的丁丁没有了,尧浅倩自己上阵带着做操,十一个孩子挥着小手小脚跟在后头,打哈欠的,开小差的,干脆站在那里跳来跳去就是不跟着老实做的,都有。
看到第六节全身运动的时候谷梁米乐了,“我们小时候叫这一节‘拥抱明天的太阳’。”
“呵呵,”随便乐道,“不是‘董存瑞炸碉堡’?”
“耶?你也做过这个操?”
“高中的时候了,你那时候差不多小学吧。”
“你上过高中?”谷梁米一脸羡慕。他初中一毕业就进了除魔学院,都不知道高中是什么样子。
随便笑道,“我大学毕业才开始做除魔师,半路出家,所以比你们正规培训出来的要差得多。”
“不会啊,前辈你很强了!”谷梁米摇头说,“倒是我很差……”
“你只是没经验,慢慢就好了,”随便拍拍他肩膀,“你现在也可以继续读书啊,学生也是个不错的马甲。”
谷梁米沮丧地继续摇头,“不行,我没那天分。戎戎倒挺想,准备着自考一个学校……”后头的就变成嘀咕,老大哀怨地,“还读什么啊……考个好的我又进不去……”
不远处凳子上坐着休息的戎子头一抬,脸色一冷又瞪过来,谷梁米习惯性开口做了个“啊”的口型,刚要解释自己刚才什么都没说,就“啊……阿嚏!阿嚏!”
“一个想,两个念……”随便打趣道。
“阿嚏!”
“呃……”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你昨天湿衣服没换?”
结果变成了宿舍里,戎子坐在床这头闭目静养,谷梁米缩在床那头、裹被子为粽子、浑身继续散发发霉的沮丧气息、可怜巴巴地嚼着板蓝根块的悲惨局面。
“你别发烧。”戎子警告着。
“啊……什么……”听声音已经昏头昏脑的了,伸出只手来往旁边胡乱摸着纸巾。
戎子头痛地揉着太阳穴,“不是说笨蛋不会感冒么……”
难怪他昨天晚上打呼噜,这笨蛋,换个衣服都不知道!
谷梁米还真晕乎乎地,完全忘记缩小音量,直接顺着答下去:“所以你才没感冒啊……”
“……”
“……哇啊啊你做什么!我是病人!我是病人啊!”
随便捧着一堆感冒药退烧药支气管炎药什么的进来,疑惑地看着床尾堆得高高的杂物——降魔杵还插在最上头,“咦?小米呢?”
月光下的朝圣塔,环绕堆砌的丧尸群,泛着黄莹莹的色彩,像掺杂着黑砂的金河,一直向远处蔓延。
三个屁股撅在走廊上,整齐齐的一排。
“XX面馆门口那三个,看见没?我最左边那个,雅姐右边,致哥中间。”压低了的声音。
“碰!”“碰!”“碰!”
连着三声枪响。围墙那头,街对面XX面馆门口站着的三只丧尸,一只中了胸口,空荡荡当胸一个大洞,身体晃了一下,茫然地低吼着四下看看;另一只则是被同时击中了大腿和脑袋,溅出两个血淋淋大洞,轰然倒下。
“哈哈!中了!”蔡雅放了枪叫道,“哥你那只没倒哦!”
“雅姐……你打的那只是我的。”爆头挂着黑线道。
右边那只平安无事,整一活蹦乱跳。
“……而且要打头,要爆头啊!光打脚有什么用……”
“管它~打中就好了,”蔡雅不在意地摆摆手,“打头目标太小嘛,等下一枪啦!”
突然一个人影盖过来,随便笑着挤进他们中间,“在打什么?”
“喏,那边XX面馆门口那两只,”蔡雅道,“随师傅你教教我啊,我老打不中。”
“这个是天赋,天赋!”爆头昂起他高傲的头,被蔡雅气鼓鼓拍回去。
随便笑了笑,往爆头额头上弹了一个栗子,对蔡雅道,“你那枪不对。女孩子不适合用,太沉了你压不住。”
他把腰间自己的雷神枪摸出来,又从爆头那里要了颗子弹,什么型号的也不管,直接倒着从枪管塞进去,递给蔡雅,“试试。”
“这样也行?”蔡雅迟疑着接过去看看,举枪朝下方。
“眼睛看这儿,”随便从后头罩住她,握着她的手,抬起,“吸一口气压稳了……就是这个位置,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