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掀开幕布的米诺斯，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这是？”米诺斯又试了一次，还是被挡了回来，其他人试了试也一样。
“陛下？是您么？”米诺斯第一次感到了害怕，陛下醒过来是好事，为什么会设置了屏障？发这么高的烧，还……难道？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们别吵，我会好的。”哈迪斯的声音沙哑，吐字却清晰，从幕布里传来。
米诺斯闭上了眼睛，跪在幕布边上，握紧了拳头，一滴眼泪，滴在手上。
哈迪斯的声音，已经没有了生气，大约，是最后的留言了。
卧室内，哈迪斯伏在床上，肩膀剧烈的起伏，大口的喘气，脑子里嗡嗡作响，心口有灼烧的痛苦。
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哈迪斯伏在床上苦笑，千年以来，从未如此痛苦地生过病，不是因为抵御力强大，而是用魔法强制压下去的。那时候，计划总是太多，时间总是不够，生了病休息的时间也太奢侈，感觉到不适，就用魔法压下去，堆积的病痛，似乎在所有计划都实现以后，反扑了。
欠的债，总是要还的，哈迪斯笑了，耳边米诺斯的人的呼唤也模模糊糊，脑子里回旋的都是以前的事情……
宙斯举着脏兮兮的手，“哥哥，我摔倒了～亲亲～！”从没看过摔倒也这么开心的小鬼；母亲冷冷得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父亲摸着自己的头“小哈迪，一百岁了啊，了不起～！”这有什么了不起呢？
前任冥王妖孽地笑“不愧是我的儿子，我们，来一次合作吧？”；米诺斯轻轻抱住自己的肩膀“陛下，如果累了，可以依靠我”；和卡达看着前方，轻轻叹息“都死了？”；波塞东皱着眉看自己“你做这些事，小十儿真的会感谢你么？如果喜欢，为什么还要别扭着不肯在一起？”；小小的阿波罗抱住自己的脖子“伯父，我长大了，您嫁给我好么？”；
哈迪斯皱紧眉，蜷缩起身体，每一处骨节都叫嚣着疼痛，疼得仿佛身体和灵魂都要被撕扯开来。
不对，不是的～！哈迪斯喃喃低语“不是他们。”
想见的人，不是他们；想见的人，无论如何，也想再见一次的人……
黑色的头发，在耳际微微弯曲，黑色的眼眸清澈真诚，小巧的鼻尖，樱红的唇，衬衫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纤细的腰肢，他弯起嘴角笑，仿佛疼痛也消失不见。
哈迪斯在昏迷中微笑。
是梦么？他坐在家门口的礁石上，摇晃着手里的啤酒瓶，“老酒鬼，一起啊？”
是梦么？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腰，微醺的脸颊粉红色的晕漾开“你的腰好细。”
是梦么？他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抬眼看着满天星斗，然后轻轻亲吻过来，那一夜的缱绻柔情，深入骨髓的甜蜜和痛。
是梦啊～哈迪斯把自己缩到最小，疼痛一波一波袭来，意识是浪潮中几乎被吞没的小舟。
好疼啊～这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痛苦和酸涩，哈迪斯终于松口，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
“小小……嗯……小小……”
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只手轻轻覆上哈迪斯汗湿的额头，另一只手将小药瓶送到自己唇边，吞下一口，低头，送入哈迪斯口中。轻轻按压哈迪斯的咽喉，终于把药灌进嘴里。
哈迪斯仍然缩紧了身体，因为疼痛抓紧了身下的被单。
一根根掰开哈迪斯的手，将他滚烫的手握住，来人又一次叹息“如果你真的不喊我的名字，我搞不好真的会让你就这么病死算了。”
低头，轻轻亲吻哈迪斯紧皱的眉头，眼泪也混入他的汗水之中，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消失不见……

失踪的新娘4

一阵冷一阵热，哈迪斯把身体蜷缩起来，感觉好像晕船，飘飘摇摇晕得很。
是在梦里么？头疼的快要裂开，周围一片黑暗，朦胧的光在眼前一闪一闪。
为什么会闪呢？发着高烧的冥王大人费尽力气睁开一条缝，看着一个身影走来，遮住光亮。然后是一条湿嗒嗒的手巾，“啪哒”搭在哈迪斯额头。
“哦……至少也要扭干水啊？”
那道身影猛冲过来，用手在哈迪斯眼前晃来晃去“醒啦？认得我么？”
哈迪斯闭上眼睛，太阳穴一跳一跳，好头晕，挥挥手，慢慢地想翻个身，因为脱水脱力，只是在原地蹭啊蹭，然后听到一个人噗嗤一声，一双手伸过来，轻轻抱住他的肩膀和腰。
哈迪斯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弯下腰抱住他想帮他翻身的某人。
清澈的眼睛近在咫尺，弯起的嘴角还来不及恢复原位，哈迪斯抬起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张开嘴巴，半晌“小小？”
小小看着他，把手收回来摸摸他的额头，还是很有热度。小小拿了他额头上已经蒸干的毛巾，转身，手却被拉住，回头，哈迪斯烧的脸红红，微笑着看着自己，很得意的样子。
小小试着轻轻挣脱了一下，哈迪斯握得很紧，小小挑挑眉毛，哈迪斯咧开嘴笑“跑不了的，哈哈，我自己做的梦，还能由着你跑了？”
小小眨眨眼睛，用力甩开哈迪斯的手，然后冲他吐了下舌头。
下一秒，惊讶得看到哈迪斯竟然眼圈红了，憋起嘴巴，眼泪滑出来了。小小微微一怔，重新拧了毛巾回来，看见哈迪斯用手遮住自己额头，把他的手拿开，把湿漉漉的毛巾搭上去，才发觉哈迪斯陛下又睡过去了，呼吸平缓，身体也慢慢舒展开来。
小小叹口气，把被子给他掖好，站起身走出门去，门口的小厅，外七竖八地横着米诺斯，吴亮亮等人。小小给自己倒了杯水，吴亮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拉小小坐在他身边。
“大哥怎样？”
小小伸开腿，懒懒地笑了一下“总算是睡得安稳了，估计药效开始发作了。”
“哇啊，据说大哥从来不会生什么大病，没想到病一次还真是要命啊～！足足烧了三天～！”吴亮亮伸了个懒腰，开始替小小捏酸痛的肩膀，小小舒服的闭上眼睛。
吴亮亮手动口不停“小小啊？”
“嗯？”
“救活了他，然后呢？”
“回家。”
亮亮手停口不停“你不是吧？”
小小微微一笑“不是什么？”
“你听见他生病，活都不干了急忙跑过来照顾他；大哥跟你分手，几千年不病一次，这一次差点死了，你们两个到底在闹什么啊？”
小小睁开眼睛，用手指轻轻描画杯子的边沿“其实他早就病了，病了很多年，每一次生病，他都没有出声，也没有人会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慢慢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样照顾自己；吃不吃饭，不记得；吃过什么，不记得；天冷不会加衣服，天热也仍然穿的黑漆漆的。”
吴亮亮轻轻按摸着小小的肩，突然觉得很心酸“你怎么知道？”
小小把杯子放在桌上，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命吧，我记挂着他，记挂了几千年，就算记忆被抽离，肉体被封印，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他。”
亮亮抱住小小的肩膀，皱紧了眉头“值得么？他……”
“我知道他终究不会跟我在一起，但是，他心里面有我。”这就够了，小小没有说下去，和卡达躲在桌子下面，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
米诺斯等人也都醒了，但都躺在原地闭着眼睛，没有人说话。小小站起身，拎了一桶水进入卧室。米诺斯把和卡达拖出来，轻轻搂住她，拉达和艾格也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吴亮亮身边，点燃了三根烟。
哈迪斯皱紧了眉，蜷缩着身体，小小探手摸摸，热度又一次上升了，眼眶一阵阵发酸。
“让你忍，忍了几千年，这下子烧死你～！”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
小小掀开哈迪斯的被子，躺在他身边，紧紧搂住哈迪斯又瘦了不少的身体，烫得吓人。
“死啊，死有什么可怕？我陪你，说到做到。”小小甜甜一笑，亲吻哈迪斯的嘴唇，抱紧他不松手。
床头的一豆灯花，摇摇曳曳，开了又谢。
哈迪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小小，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小小皱了皱眉，缓缓张开眼睛，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着，然后小小伸手抚摸哈迪斯的额头，温度接近正常了。
小小松了口气，撑起身体，又被哈迪斯拉住，“别走。”
小小看着哈迪斯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烧已经退了，还要假装说胡话么？”
哈迪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松开了抓着小小袖子的手，慢慢坐起来。
“你怎么会来？”
小小转身下床，倒了杯水递给他“难道看着你死么？救你很多次，不差这最后一回了。”
哈迪斯伸手去接，轻轻碰触小小的手指，小小收回手去。哈迪斯把水喝掉，小小就接过去，和谐自然，默契十足。
“小小。”
“嗯？”小小看着他，灯光映着他半边脸孔，哈迪斯伸出手去，拉住小小的手。
“谢谢你。”
小小脸色一黯，点了点头，“嗯，我出去告诉他们你已经好了。”
哈迪斯没有松手，小小挣了挣，被抓得很紧“放手吧，我也很累了，没力气。”
哈迪斯慢慢松开手，看着小小走出去，然后米诺斯等人走进来，和卡达抓着哈迪斯的手哭泣。
身后的幕布垂下，亮亮抱住小小“还好吧？”
小小闭着眼睛摇摇头，晃晃悠悠的走出去，米诺斯追出来“殿下，我已经准备了两间房间，请亮亮殿下和您一起去休息一下，再作打算吧？”
吴亮亮点点头，追上去，扶着小小去房间休息。
……
哈迪斯陛下休息了两天，体温和精神状态都恢复正常，又开始坐在巨大的桌子后面，批改公文。
“海神波塞东大怒，落跑新娘行踪成迷。”
哈迪斯扶住额头，看着坐在他身边听音乐看色情杂志的吴亮亮。
“那个，弟媳啊。”
吴亮亮摘下耳机，笑眯眯“大哥，有什么吩咐？”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波波已经抓狂了。”
吴亮亮歪着头装天真“大哥你说什么？我不大明白哎。”
“你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你又不是不喜欢他，这是为何呢？”
“大哥，你和小小互相喜欢，分开了彼此心酸难过，却又彼此回避，这又是为何呢？”
哈迪斯皱皱眉，低头看文件“你在这里的事，波波早晚会知道，与其让他跑到我这里来抓狂，不如我先把你送回去。”
吴亮亮跳下凳子，扑到哈迪斯身边，哈迪斯下意识的后挪了三步“怎么？”
“大哥，我及时把病怏怏的你背回来哎，怎么说也算帮了你一把啊，你就让我躲几天会怎样啊？”
哈迪斯淡淡看他一眼，迈步下台阶“藏你没问题，你要是再问个不停，就难保咯。”
吴亮亮咬了咬牙“算你狠……”
无尽的黑夜包围，不觉得寒冷，感觉不到身体，四下里空空荡荡……
“扑通，扑通……”这是什么声音？
越来越近，微微窒息的感觉，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小小睁开眼睛，床边的人影慢慢变清晰。
黑色的头发从肩头垂下来，一只手翻着放在膝头上的大厚书，另一只手，搭在小小手上，指尖微微发凉。
小小看着他，侧面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衣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所以你才会生病啊……”小小听着自己的声音，沙哑干瘪，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哈迪斯转过脸来，轻轻挥手，书自己飞回书架，一杯水飞到小小面前。
慢慢的喝下去，小小揉了揉眼睛，迷糊的看着哈迪斯的脸“我睡了多久？”
“一整天。”
哈迪斯仔细的看着小小的脸，认真地目光让小小转过脸，躲开他的目光。
“嗯，我肚子饿了，吃饱我就回家去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小小翻身下床，把搭在床边的毛外套穿在身上的衬衫外面，配上牛仔裤，看起来就像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
哈迪斯伸手抚平小小脑后翘起来头发，刚刚触碰，小小迈开步子躲开了“啊，好饿。”
哈迪斯收回手“你想吃什么？我让和卡达去准备。”
小小回头看着他，幽冥界的夜晚已经降临，只有广场上银色的灯光透过窗子射进来，哈迪斯的身形看起来仿佛幻影。
“我想吃，心果。”
哈迪斯的身影似乎摇晃了一下，是幻觉么？小小歪着头笑了。
……
青草摇曳，黄沙飘舞，圣灵山仍然立于青黄交界处，巨石遥指无际的未来，神圣庄严。
小小披了哈迪斯的斗篷坐在巨石之上，两条腿垂下来，摇摇晃晃。
哈迪斯捧了满怀心果，出现在远处，黑色的头发被风翻卷起来，连带着他身上的黑缎王袍。小小看着他慢慢走近，到了山脚，四下里看看，然后抬起头，看着俯看他的小小，温柔的笑，轻轻抬高手臂让他看怀里的心果，笑容慢慢扩大，风吹开他的长发，露出一整张略显疲惫的脸孔。
心，被狠狠的撞击，小小转开脸去，从大石上跳下来。
大石下面的秘密山洞，宛如黑晶石天幕的洞顶，哈迪斯慢慢走下来，看着小小已经点了火，抱着膝盖看着摇曳的火光，一如从前。
“抱歉，来晚了，附近的心果都被人摘光了，走得稍微远了些，不过这一次的都比较大呢。”
哈迪斯坐在小小身边，把心果散开在地上，拿了一个最大的，开始剥皮。
小小看着他的手，灵巧纤长，可是……
“哈迪斯。”
“嗯？”哈迪斯低头专心剥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里的光芒。
“你又瘦了好多，有好好吃饭么？”
哈迪斯的手微微一顿，轻轻笑着“每一顿都吃啊，不过吃得不多罢了，大概是生病的前兆吧。”
小小呵呵笑了两声“啊，背负了几千年的罪孽，一下子除干净了，觉得放松了吧？所以就算神经仍然紧绷，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压了很多年的病痛就一起找上门来，闹一回大的。”
哈迪斯看了他一眼，小小的眼里慢慢都是笑意，哈迪斯又垂下头去，手上继续剥皮。
“嗯，也许吧。”
火燃烧着，干柴发出噼啪的碎裂声，小小慢慢地添了几根木柴，血红色的汁水顺着哈迪斯的手指流到地上，晶莹的白肉露出来。
“给。”
小小接过心果，慢慢咬，甘甜的让人窒息。
哈迪斯开始剥另一个“小小。”
”嗯。”
“你，好么？”
小小眼睛眨了眨，咬了一大口果肉“很好。”
“写小说？”
“嗯。”
“我看过一本，幽冥之恋，作者是S，写得很好。”
小小愣住“你怎么会看过那个？那是松松哥以我的小说为蓝本写的同人志。”
轮到哈迪斯愣住，“哦， 哦，是么？”
小小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啊，是亮亮哥带来的吧？”
“大概是。”
“别在意，恶作剧而已。”
哈迪斯没有说话，把剥好的心果递给小小，小小赶紧把手里那个吃掉，接过第二个。甜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甜蜜，是会让人醉的。
“以后呢？”哈迪斯开始剥第三个。
小小吐出黑色的果核“以后？”
“以后的打算。”
小小想了想，低下头“如果有机会，还是要抓住的，我明白，有些事，强求不得，要学会放弃。”
哈迪斯的手突然颤抖，心果险些掉到地上“是么？”
小小三口两口吞掉手里的心果，摸摸肚子“饱了，你也吃啊。”
哈迪斯听着，把手里的心果往嘴边送去，被小小一把拦住“啊，哎～停～皮还没剥干净呢～”抢过来，替他剥掉最后一层皮，递给他，抬眼，看到哈迪斯凝视自己的眼神，对视一秒，双双错开。
小小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哈哈，我们这是干什么啊？搞的气氛惨郁郁的～！”回头看，哈迪斯低头看着手里的心果，下巴尖尖的。
“呐，哈迪斯，我们还是好朋友吧？”小小听着自己的声音爽朗的像春天的黄鹂鸣唱。
哈迪斯缓缓抬头，扯开一个勉强的笑容，眉头微微蹙起“嗯，当然是啊……”
小小将早早准备好的背包甩到肩上，向哈迪斯伸出手去，笑容几乎可以算是耀眼“再会吧，好朋友，我要走了。”
哈迪斯梦游一样抬手，把手放进小小掌心，温暖柔软的手，不像自己的手指，颤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