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绝----希年曾见
  发于:2009年0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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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对面那个男子的面具在霸悍的劲气之下,已然寸寸碎裂。
光影朦胧里,一抹张扬的红。发束被微风扬起,苍白精致的面孔,表情淡漠。幽深的紫眸慢慢抬起,嘴角似笑非笑。
韩御风想要说话,可是无法言语。
太熟悉的一张脸。虽然心中有个声音在狂喊:不可能!!绝对不是他!!
然而,持鞭而立的那个桀骜男子可不就是苏墨烟么!
风疾云低,遍野颤抖的树海。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万千荒凉辽阔的距离。
“韩御风,又见面了。”语气从容,仿佛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前来向他告别的那个少年。
“你……是谁?!”
“如你所见。”
韩御风只觉得寒气从脚一直窜到头,肩膀微微发抖,强行震慑心神,语气却还是掩不住的苍凉:“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声冷笑,将受伤的手指放进口中轻吮:“哎……本还以为能多玩两日,本座真是不该一时大意。”
太陌生了,仿佛从未相识。韩御风只感觉心正在缓慢而剧烈地收紧,几乎难以呼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御风,很意外吧?早就该死了的苏墨烟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成为云中君那个魔头?”
一时间难以名状,情急之下,身子一震,又咳出一口鲜血,微微颤抖的手从怀中摸出那一片带着微温的衣襟:“那这个……?”
紫眸微敛,宽大的红袖拂去身上的面具碎片,掩唇轻笑:“看到你为我报仇,还真是多谢了。不过既然暴露了,咱们的寻仇游戏到此为止吧。”
“当年你……如今……这是……这是……”一脸探寻,语气也抑制不住地轻颤。“为什么?当初,我爹对你并无薄待!”
“哦?”眉毛轻扬:“当年怎样?如今又怎样?好,你知道,我最讨厌人说我恩将仇报,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我着实感激他当初的恩情。其实,上一任云中君是我杀的,至于过程你就不必得知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恩怨已了,从此我与万事山庄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为什么……不回来?!”
嗤笑一声,语气轻蔑:“笑话。如果留在万事山庄,无论有多强,也只不过是庄主你的一个手下;而如今,整个穹月宫都对本座惟命是从!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说着,将银鞭收回腰间。
“可是当初我们明明说好——”
“哼,那只不过是你自作主张的约定,于我何干!”言语间尽是不耐,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那个冷然的身影离去,韩御风没有再出声阻拦。
伫立良久,僵硬地笑了笑,向反方向转身离开。
跌跌撞撞回到房间,胡乱把门一阖,跌坐在椅子上。
脑中喧嚣,心中岑寂。
鲜如昨日的碎片回溯前涌,残像重叠,声犹在耳。
——教人情何以堪。
“……墨烟啊,这是命运的宽容,还是……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这句请大家无视……)
萧疏一笑,轻轻合上双眼,任泪水湿了眼角。

第十四章 番外一

边缘光影,是悄然坠落时哪斑驳交错的光影,原来人生只合虚度,譬如盛夏疯狂的蝉鸣,譬如花开花谢,譬如无人的旷野间那一轮皓月,譬如整座松林在阳光蒸腾下的芳香,譬如林中的你,如何微笑着向我慢慢走来,衣裙洁白,依旧在那年夏天的风中微微飘动,仿佛完全无视于此刻的,桑田沧海。(席慕容)

七岁那一年,我们遇见。
那是个夏日吧,一丝风都没有,知了在耳边拼命地叫着。爹布置了每天挥剑五百的练习,我便独自在院子里挥汗如雨。
挥完最后一下,收剑,转过身来。一身清白的你正立在肆意流淌的日光里。
爹带着你走过来:“御风,这是墨烟,与你一般大。爹已经收他做义子,今后你们两个便一起习武吧。”
“多谢义父!”瘦弱的你屈膝跪地,额发遮住双眼。
原来,爹偶然发现了沿街乞讨的你,发现你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年龄又与我一般大,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便将你认作义子,带回庄里。
“你叫墨烟?”
“苏墨烟,少主。”抬起眼来,黑亮亮的眸子,好看得很。
“不要叫我少主,叫御风就好了。哦,我姓韩……”
“我知道。”声音带了几分笑意。
你总是很认真,读书也是,习武也是。哪怕掌心磨破了皮、沁出丝丝鲜血,也不肯放下持鞭的手。
“干嘛这么拼命啊你?”做完了爹留的功课,我正准备回房洗洗一身臭汗。
“起步晚,当然要加倍努力啊。少主请先回去吧。”黑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你浅浅微笑。
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练武的时间也开始一天比一天迟。
莫非,是好胜心作祟么?

彼时星空下,两个十四岁的少年。
山庄北面的树海作为禁地,除庄主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可是我却贪恋那里的静谧和凉爽,在里面觅得一片开阔的平地,得了空就会偷溜进去练功,累了,就躺在地上看着天空。虽然当时因为这件事你总是念我,但爹找我的时候,你还是不得不溜进来给我报信。
那一晚,我本已经睡下,却突然听到外面隐约有些响动,然而悄悄起身推门一看,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好暗嘲自己的过于紧张。可接着却睡意全无,于是突发奇想:干脆晚上去树海看一看。
等到了我平时经常去的地方,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躺在那里:“怎么是你?!”
你马上起身,屈膝行礼:“属下擅闯禁地,请少主责罚!”
赶紧摆了摆手,咕哝道:“罢了罢了,我都不知道闯了多少回了……”边说边将你扶起来。
接着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你晚上来这里干嘛?”
你像惊醒一般:“我……来看星星……”
“不就是大猴子吗,也用大晚上出来看,这树海还有猩猩?我怎么没见……”我装傻。
“不好笑,”你扬扬漂亮的眉,又躺了回去,突然低叹道:“流星!”
“哪里哪里??”仰起头来,正巧又有两道银亮划过长空。
顿时起了兴趣,也躺了下来:“啊……第一次看到流星诶,你呢?”
你的声音闷闷的:“四岁的时候。”
“哦?这都记得啊?”
你顿了一顿,勉强勾起嘴角:“怎么忘得了呢?那一夜,我成了孤儿。”
“对不起,我、我……”我立时后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向寡言的你,眼中浮现层层回忆,自顾自地讲了下去:“那一晚,强盗们杀了我爹、我娘、哥哥,还有所有的家仆,就连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也没有放过。而我,却是因为晚上溜到厨房偷吃东西,躲到假山里,逃过了一劫。当身着黑衣的他们扛着大箱小箱走过院子时,我却只能咬着自己的拳头,吓得一直发抖也不敢哭。”讲到心中的痛楚,你脸上仍是波澜不惊,但是眼中似乎已泛起微微水光,语气也缓缓低了下去。
“等了好久好久,我才敢悄悄出来。到处都是血。我一个个去叫他们起来,然而他们再没醒过来。我从后门偷偷跑了出去,一直跑一直跑,后来跑不动了,就在一个小巷子边上蹲了下来,直到那时候,眼泪才流了下来,抬起头,窄窄一块天,正好有流星划过,一线又一线的。然后我就这样抱着腿过了一宿。”
“强盗呢,抓到了没有?”
摇了摇头:“官府说是无据可查,最后成为了一桩悬案。”
我不动声色地侧身向你挪了挪:“要不我明天去和爹说说这事,请他帮你打听打听,或许能有些线索也说不定。”
星眸微闭,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当年强盗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而且他们都蒙着面,我连一个人的脸孔都没有看到。”
“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蓦地睁开双目:“那一晚之后,我一路乞讨来到邳州,有幸被义父收留,墨烟已是感激不尽,实在不希望因自己的事情给义父增添搅扰。至于家仇,”你眼中似明似暗,“还是亲手报的好。如果不能,那也是命。而在此之前,我一定要变强。其他我什么都不想。”
七年了,总是让我感觉很近却又很远的你,那晚却让人感觉无比真实。那时我暗暗下了一个决定——第一次,不是爹给我下的决定,而是,我自己为自己而下的决定。
转念至此,转过头看着你的眼睛,坚定地:“那,我们一起变强吧。携手站到这江湖之巅。”
眼中的你双眸幽亮,白衣胜雪。
风吹起来,黑发交织在一起。
上空星落如雨……

虽然当年我还是个呆呆的小子,但初遇就感到你的沉稳与细腻。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后来我一直有偷学你的性格吧。
你的坚持,你的内敛。
让我总感觉离你很近,却又很远。
默默陪着你,不关心能够抵达何方。
但是,你要做的,我统统也要做好,做到最好。
因为我想要站在你身边。
我说过的,要一起变强,携手站在这江湖之巅。
我知道,这是我一厢情愿的约定;我也知道,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
但是当我接到你的衣襟,胸口还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爆发,叫人痛不能言。
“别我已为泉下土,思君犹似掌中珠。”纵使岁月如箭堪惊,我也无法忘怀你。更何况只过了三年。“天上一日,地上千年。”那么,如今你的世界,又过了多久?生死之间,此生彼生,你于那茫茫彼岸又已行了多远?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当年我无论如何不会听任你离开。
你可知道,当我再次看到你的面容,那一瞬,在熟悉和陌生的罅隙里,于满心迅速蔓延的震惊和疑问之外,竟然心存一丝欢喜。虽然,那么一点卑微的欢喜在下一刻便溃不成军——
“那只不过是你自作主张的约定,于我何干!”
你的话语不啻为一把凉薄又锋利的刀,轻轻从心上划过,而我便在这刺痛里,一点点惊醒。
莫非,这些年,都表错了情。
原来,这些年,都表错了情。
七岁遇见,到十七岁你离开。
十年。
十年踪迹,十年心。
然而,这些年,都表错了情。
终于懂得,相遇与分离的必然,注定不能婉转。即便我,一直心存等待。
思绪凌乱,一夜无眠。
韩御风真是越想越头痛,原本清晰的方向突然就扭曲着消失了,使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害死爹的仇人已经被墨烟所杀,而墨烟虽然没死却成了穹月宫的月主。难道就在这莫名其妙间就恩怨已了?可是还有……爹荡平穹月宫的遗命……
思前想后,觉得此事果然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因此第二天,韩御风便召集了几大执事,将事情原委大概叙述了一遍。一时间众人无语,看来也都是吃惊不小。
“没想到苏公子竟、竟……”冷风雷反复斟酌,却想不出什么字眼。
炅贤来回踱着步子:“真没想到,个中竟有如此曲折……但是……总觉得有点不寻常啊……”
“恩怨和野心倒也……算得分明……”宋乾莱日前刚刚从外地的商铺赶回庄里。
沈四犹豫着问了一句:“庄主,穹月宫的事您打算……”
韩御风眉头微皱:“穹月宫时隔几年重出江湖,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他们究竟有何图谋。我们不妨静观其变,再议对策。但是——”他站起身,缓缓说道:“要盯紧他们的行动,一见势头不对马上出手,绝不姑息!”
“是!庄主!”
看起来,穹月宫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当然了,这并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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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御风决定在庄里好好呆些日子,处理一下庄内事务。然而四位执事都极力劝他好好休养几日,养好伤再说。心知他们是关心自己,只好答应先休息几日,正好也可以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
这一日,韩御风正在亭子里喝茶。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御风!”
回头一看,原来是尹襄何来了,一袭紫衣满是灰尘,语气疲惫。
放下茶盏看向来人:“怎么样了?”
“散了。”尹襄何身子一沉,坐到韩御风身旁的石凳上,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别说门主根本没有回门里,简直是一去不回、毫无消息。周围还有不少穹月宫的探子,我们小门小派的,本来人就不多,到现在这地步,更是走的走、散的散。唉呀,我这可是英雄遇难,来投奔你的啊。恩,事先说好,不行赶人啊!”一边说着,一边眯起细长的眼睛,闻着茶香:“好茶!”
韩御风继续问道:“那今后你作何打算?”
尹襄何瞟了他一眼,撇撇嘴:“我嘛——咳、没有打算也是一种打算。”语气一转,“对了,别说我了,我这边没有什么事啊。倒是你,事情怎么样啦?”
韩御风轻叹一口气:“我——”
刚张口便被尹襄何气急败坏地打断:“别又说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可是朋友啊!!朋——友——!!!听到没?!”
韩御风听到尹襄何久违的唠叨,心情竟然有了一丝轻松,于是故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要说——没、事、了。”
“啥?没事?”尹襄何差点呛到,一脸讶异之色。
韩御风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又道:“虽说是兄弟一场,到如今,只怕也是再也无法当兄弟了。就是,觉得这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尹襄何神色凝重:“……这也是难免的。那他呢?那你就放他‘江湖任我行’啦?”
韩御风虽然难掩面上倦怠之色,嘴角还是扯出一个笑容:“不然呢?虽然现在他正在追杀寒远山,但这本属私人恩怨,旁人无权干涉,况且还是寒远山盗取穹月宫秘籍在先,我更是没有立场插手。但是,倘若他行了什么不义之事,哪怕是蚍蜉撼树我也会和他斗上一斗。”
尹襄何用余光看了看韩御风,想说点什么,终于只是默默喝了口茶。他没有见过苏墨烟其人,对他并不了解;但是三年来和韩御风相处下来,很清楚他一直没有放弃的念头。而最后事情的变化却如此出人意料:原来韩御风心心念念的仇人早已经被杀,出手的却是大家以为早就死去的苏墨烟,而他不知道怎么竟然成为了新一代的云中君……这种事恐怕任谁一时间都无法接受吧。
……都结束了吗?尹襄和心里隐隐一动,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盅,目光沉静:“我必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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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穹月宫内。
一个身着玄色武衣的男子行色匆匆,额头渗出点点汗珠,一看便是赶了远路而来。路上的宫人见到他都迅速闪立一旁,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候,而那男子也并不招呼,直接奔向云中君居所。
他,便是云中君最为器重的大护法——宁孤城。
悄无声息地推开高大的雕花红木门,宽阔华美的房间,四周垂下曳地长幔。屋内灯火似明似暗。
苏墨烟正斜倚在软榻上,一身红缎长袍,滚黑金的袖口,衣袂处暗银色的云纹流羽逶迤拖地。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块洁白光滑的胸膛,如墨似漆的黑发海藻般披落。纤细白皙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轻点着身边一个崭新的银色面具,表情淡漠,妖冶的紫眸平平看向前方,并没有理会他的出现。
+++++++++++++++++++++几日前++++++++++++++++++++++++++++
日前,月主竟然只身秘密前往万事山庄,但是不久便回宫来了,只是一向戴着的暗银色面具已经不见,笼在宽阔袍袖下的一只手也是血迹斑驳。
“月主!”宁孤城一时掩不住惊愕,沉声道:“您受伤了?!”
绝美的脸上仍然是毫无表情:“一点小伤。大惊小怪什么!”
宁孤城试探地问道:“月主……您……去万事山庄了?”
云中君没有马上回答,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间的鲜血,在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小箱子里拿出一个绛紫漆盒,随便取了些碧绿的膏体涂在伤口上,然后用白布草草一裹了事。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并没有立刻回过身,只是冷冷道:“本来只是去查探一下‘那个地方’,不料一时大意暴露了身份,不过,也算是将计就计,干脆将事情说清楚,从此两不相干,这样以后咱们行事也更方便些。如果他总追着咱们穹月宫不放,也着实麻烦。……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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