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诚心一方面好奇得不行,另一方面又有些吃味——原来这两天因为冷战而不舒服的只有自己啊,那小子居然还有闲心追女生?
揣着有些小家子气的心思,蒋诚心一路跟踪杨少安到运动场,眼睁睁地看着他钻进了没锁门的体育用品管理室。
咽了咽唾液,蒋诚心心想难道杨少安和人约在这里?
会有人赴约吗?
哪个班的女生胆子这么大会在入夜以后来?
无数的疑问被安放在猫爪子上,在蒋诚心的心里左一道右一道地抓,痒得人腿软。
蒋诚心放轻脚步挨到门前,屏住呼吸,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还真有人敢来?
蒋诚心激动了,想见识一下这个豪放女的冲动战胜了一切,他半蹲着挪进管理室,躲在一组鞍马箱后面。
黑糊糊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汗臭味,杨少安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别再给我写信了。”
蒋诚心一惊——怎么?难道是对方主动?
正想着,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为什么?”
是一个无论怎么听也不是女声的声音。
蒋诚心呆了。
“我无法接受你,而且,如果被老师知道,你会很麻烦。”
“可是你没有生气,是吧?”
“……”
“你朋友想教训我,你还阻拦了他……嗯,我自然有知道这些事的途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我喜欢你,但你并没有表现出厌恶和反感,你甚至来赴约了……杨少安,我可以大胆地猜测你可以接受同性恋吗?”
杨少安没有说话,那人便继续说道:“你的表现和我以前喜欢的所有人都不同,我甚至觉得,你也喜欢男人,或者至少是双的,对吗?”
“……对。”杨少安终于开口。
蒋诚心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像关了上百只蜜蜂在里面。
陌生的声音笑起来,低沉而沙哑,“那么,你的答案呢?OK还是拒绝?”
“拒绝。”
陌生的声音又笑起来,“虽然猜到了,但还是给我个理由吧。”
“我另有喜欢的人。”
“可是他并不知道,是吧?”
“是……”
“他是谁?”
“他是谁??????”
七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杨少安错愕地回过头,只看见几步远的门边立着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
蒋诚心勾起嘴角冷笑,“我说你怎么一次两次地不让我找这人的麻烦,原来你们是一路货色。”
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杨少安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是谁?你什么意思?”陌生人先杨少安一步质问起来,语气里多少有些保护的味道。
蒋诚心异常烦躁,两大步走到杨少安面前。
离得近了,在微弱的月光下能看见杨少安表情不善,似乎在生气。
可是蒋诚心觉得自己才是最有资格生气的那个人。
“你之前说的人是谁?”蒋诚心再次问道。
杨少安抿着嘴不说话。
陌生人还在叫嚣,“你干什么啊?我和杨少安还有事情没说完!”
“给老子滚!”蒋诚心一腿踢在旁边的墙壁上,激起层层墙灰。
“你!”那人梗着脖子不走。
杨少安叹气,“你先走,我会处理。”
“可是他……”陌生人还想说什么,蒋诚心又是一脚,这次踹在那人身侧,吓得那人后退一步,摸着墙贴好。
“你走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杨少安闭了闭眼,“这里没你的事。”
“还不滚?”蒋诚心说着又抬起腿。
陌生人看看杨少安又看看蒋诚心,权衡了一下,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屋里只剩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人说话。
蒋诚心紧咬着舌头和杨少安比谁的耐力好。
冷汗都出来了。
杨少安斜了他一眼,看到他紧张成那样,不免觉得好笑,“这个时间了,教学楼的人都走干净了吧?”
蒋诚心没料到他突然说这个,木木地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杨少安轻笑了一声,“本来还想就说几句话把事情解决了,应该还能赶得上……现在被你一闹,人都走了吧。”
蒋诚心眯起眼,想看清楚杨少安的表情,可惜光线太暗。
“你说的是谁?谁走了?”他问。
杨少安满腔惊讶,“你在装傻吧?前几天不是你们说这最后一次情人节,要好好把握机会……亏我还专门去买了礼物……”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盒子,两三下拆开了,拿在手上一摇,一串清脆的音乐响起。
蒋诚心听得耳朵一刺一刺地痛,深呼吸了几下,说:“杨少安,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
“嗯。”杨少安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音乐盒。
“你……”蒋诚心抓了抓头发,“你有喜欢的人?”
“嗯。”
“这个音乐盒是要送给那人的?”
“嗯。”
“他也是……也是男的?”
“嗯。”
“你!”蒋诚心立刻火气冲天,“你怎么这么自然就说出来了啊?”
“不然要怎么说?要不要我扭个手绢含情脉脉?”
“你!”蒋诚心直跺脚,“你这是早恋!”
“碍着谁了?”
“会影响学习!”
“我成绩比你好。”
“可是你……你……”蒋诚心一时语塞,只能匆忙转换话题,“你今天本来打算给他说的?”
“说什么?”杨少安装傻。
“说你喜欢他!你装什么傻啊混蛋!”
“嗯,本来是打算说的,最后的机会嘛……不过被刚才那小子一搅和,可能没机会了。”
“你就没想过你这一说会影响到对方?”
杨少安顿住了。
蒋诚心趁机添油加醋地说:“就算他不觉得恶心,你不怕影响对方的学习?”
如果让猴子听到他家老大张口影响学习闭口影响学习,肯定会抬头看天,看看太阳从什么地方升起来。
杨少安又轻笑了一声,“干你什么事?”
“呃?”
“我说,即便如此,干你什么事?”
“可是……”
“好了,该问的都问了吧?我得回教学楼去,说不定他还没走。”杨少安说着就想绕过蒋诚心出门。
“站住!”蒋诚心一把抓住他,“他究竟是谁?”
“放开。”杨少安冷冷地说。
“你不说我就不放!”
“我可是同性恋,你这么抓着我……哦,原来你也……”
“你胡说什么啊?”蒋诚心一急,顺手把毫无防备的杨少安向后推去。
杨少安一屁股坐在墙角,扑起更多的墙灰,自己也被呛得咳个不停。
他手上的音乐盒不知道飞去了哪里,只听见“啪嗒”一声,应该摔得不轻。
蒋诚心有些心虚,嘟嘟囔囔道:“你,你不说我就不让你出去!快说,他是谁?”
“单旗。”
“啊?谁?”没想到杨少安那么干脆就吐出一个人名,蒋诚心严重怀疑自己幻听。
“单旗。”
“……哪个单旗?”
“我们年级还有几个单旗?”
蒋诚心试探着问:“是那个年级第一名的单旗?!”
“有一次半期考试他只考了第二,不过,其他时候都是第一。”杨少安纠正他,缓了缓又道,“怎么样?以他的成绩,即便被我影响,也坏不了哪里去,你还有什么话说?”
蒋诚心沉默了几秒,突然暴出一声大吼,“你疯了吗?那可是单旗!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他怎么可能喜欢你?!”
杨少安无奈地笑了笑,“是啊,也许他和你一样,最痛恨同性恋,肯定会把我当变态的。”
蒋诚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知道就好!真是,干什么啊?好好的女人不喜欢,干嘛非得……非得……”
“碍着谁了?”杨少安拍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来,“又没喜欢你,你激动个屁。”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蒋诚心的左心房迅速掠过,往右心房里一钻,微有些发痛。
“老子最烦你们这种人,明明自己也带把,偏就喜欢别人的老二。”似乎是想掩饰什么,蒋诚心对杨少安说了生平最恶毒的一句话。
黑暗中看不清杨少安的表情,但从呼吸的频率上判断,蒋诚心知道自己惹恼了他。
心里烦得几乎就要爆炸,蒋诚心突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便口不择言地继续说:“也亏你们想着男人的那里硬得起来,变态,要真那么喜欢,自己天天照镜子不就好了?我说你们没毛病吧?艾滋病不就是靠你们传播?你有没有去检查……”
正说在兴头上,被杨少安反手一巴掌甩在嘴边,蒋诚心毫无防备,脑袋整个歪到一边去。
“说完了?让开。”杨少安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似乎还带着笑意。
蒋诚心暴怒,跳起来将杨少安压在墙上,“让?让开了方便你小子去污染环境?呸!老子就不让!”
说完就一拳揍在杨少安腹部。
杨少安闷哼着弯下了腰。
也许是突然感受到一种发泄的快感,蒋诚心动起手后就停不下来,居然一拳一脚地连续向杨少安身上招呼去。
边打还边骂:“老子最烦你们!见一次打一次!去死!变态!艾滋病!”
杨少安发育得晚,身体比同年男生单薄许多,力气也小一点,碰上打架什么的,只要没占着先机,一般都只有吃亏的多。
此时他被蒋诚心一面倒地打压,只能缩在地上挣扎。
蒋诚心打得两眼发红,隐约间闻到点血腥味,更刺激了他的暴性。
直到听见杨少安咳嗽得几乎背过气去才清醒过来。
他后退两步,瞬间觉得手脚发抖得厉害,全身脱力,几乎站不稳。
感觉到杨少安从地上爬起来了,蒋诚心害怕地退到门边,有些哆嗦地说:“你……你还想走……你想去找单旗吧?跟你说!人都走了!”
杨少安没说话,一重一轻地呼吸着,慢慢地摸向门边。
蒋诚心低吼起来,“人都走了!都走光了!你TMD去了也没用!”
杨少安依然不为所动,一步一步地靠近。
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无论是以前把隔壁家的窗玻璃打碎了还是考试不及格却要拿试卷给家长签字都比不上此时,好像只要杨少安接近,就要死绝当场一样。
顾不上其他,蒋诚心以最快的速度捡起脚边的一根上杠铃用的铁棍,跳到门外,在杨少安走近前一刻把门拉上。
体育用品管理室的门锁早就坏了,由于里面全是些又破又旧不值钱的东西,校方也一直没有换新锁。
蒋诚心拉上门后采用了最原始的锁门方法,直接将铁棍插进两扇门中间的门环里。
然后他听到杨少安扑在门上奋力敲打的声音,也听到他在里面大喊大叫,喊自己的名字,叫他放他出去。
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蒋诚心连连后退,最终转身就跑。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蒋诚心心里却有一面小鼓越敲越欢——我只是去看看五班的人走完了没,只要没人了就会回来,不会太久的。
杨少安你等一下,一会儿就放你出来。
我只是……你不能去找单旗,他不会……那可是单旗!
八
蒋诚心的成绩在班上属于中等,由于七班不是重点班,所以他在年级上的排名稍微偏低,大考小考下来几乎都是二百名以后。
别看他总成绩不怎么样,但数学成绩却出奇的好。
高一到高三,每年他都和其他四五名同学一起代表学校参加全市的奥数比赛,虽然他本人不曾冲入全国决赛,但既然能代表一个学校,说明实力至少是不弱的。
在他们那几个代表学校的学生中,有一个人,每年都冲入决赛,还拿过一次金奖和一次铜奖。
这个人就是单旗。
五班的单旗。
传说中的学习机器。
据说单旗最大的兴趣就是解题和做试卷,曾经为了研究出第三种办法解答某道物理题而整整一夜不睡,第二天天亮时好容易想了出来,立刻就冲到物理老师家去。
他可以为了学习不吃不喝也不睡,换个人肯定觉得无比痛苦,但那是单旗的爱好,不让他做不让他学他才痛苦。
带这样的学生是每个老师的希望,所以没有带到他的七班班主任有事没事就把从五班班主任那里听到的关于单旗的种种给七班的同学说,一来二去,想不知道这个人都难。
蒋诚心不奇怪杨少安会喜欢单旗,因为他够优秀。
不像一般成绩好的书呆子那样,单旗脸上没有挂着厚重的眼镜,表情不僵硬,眼神不麻木,打扮也不老土,虽然他话不多,容易让别人感觉“骄傲”和“清高”,但和他一起参加过三次奥数比赛的蒋诚心却知道,单旗其实不是那样的。
他只是和人相处的时候有些笨拙,而熟悉他的同学都知道这一点,就自然不会误会了。
这样一个成绩好,人缘不差,自律,认真,本性柔和,外表还能称得上清秀英俊的人,就连一贯挑剔的蒋诚心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值得喜欢。
虽然蒋诚心本身是反对同性相恋的,但如果杨少安喜欢的人是单旗……如果是单旗的话……不行不行,就算是单旗也不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走上不归路!
蒋诚心加快了脚步,在黑暗中快速奔跑,目标是教室灯光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教学楼。
听说单旗这人喜欢学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在宿舍,看书不看到熄灯是不会罢休的。
蒋诚心只想去确定他已经离开了教室。
住校生的宿舍不是随便可以进入的,单旗一旦回了宿舍,就算把杨少安放出来也见不到他。
而只要情人节过去,蒋诚心相信以杨少安的性格,是不会再向别人表白的。
因为那家伙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其实自尊心特别强,也特别好面子。
如果没有大环境和外力的帮忙,他绝对不会做那么丢脸的事情。
心里算好,脚步翻动的频率就更快了一点。
蒋诚心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学楼下,正好看见最后一间教室的灯光熄灭。
心里一块大石头稳稳落地,蒋诚心露出自己完全没发觉的猥琐笑容。
哼起小曲,正打算原路返回去把杨少安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一张大脸横在他眼前。
蒋诚心定神一看,此人和自己差不多高,却比自己宽了几乎一倍,穿着墨绿色的保安服,单手叉腰,正盯着自己。
“同学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保安问。
蒋诚心忙不迭地点头。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家或者回寝室?”
“我,我掉了东西。”蒋诚心瞎掰。
“什么时候掉的,掉在哪里?”
“下,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掉在,掉在运动场的管理室了我这就去找!”说罢他就想跑。
保安大哥长手一伸,拽住蒋诚心的后脖领,“等等等等,下午掉的你这个时候去找会不会太晚了?再说了,那边黑灯瞎火的,就算不晚也不一定能找到啊。”
“肯定能找到!你放开我,我就去一会儿!”蒋诚心平时调皮又嚣张,此时在虎背熊腰的保安面前却跟小鸡仔似的,挣扎了老半天也没成效。
保安笑道:“得了,你还是回家吧,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负不了责。你啊,明天早上再去体育办公室问问,说不定你那东西早被人捡了交过去了。”
杨少安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被捡?
蒋诚心手心急出了汗,加剧了挣扎的幅度,“不行!我一定要去那边!你放手!我一定要去!”
“胡闹!”见蒋诚心一直不合作,那保安也失去了耐心,“你是几年级几班的?再不离开校园我通知你老师了!”
蒋诚心一听就傻眼,心想这事如果让班主任知道了还得了,连忙低声下气地哄那保安,“别别别,我……我就想找找,我没别的想法……我……那东西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保安挑了挑眉,“是什么?”
“啊?”
“我说,你要找什么?”
蒋诚心傻眼了,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说:“我奶奶去世的时候留给我的一个荷包……唔,是传家宝。”
其实蒋诚心奶奶去世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保安听他那么说,稍微重视了一点,想了想才道:“什么颜色?”
“红……红色……”随便掰。
“多大?”
“巴掌这么大……”继续掰。
“行,我帮你去找,你现在立刻离开学校,不然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