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形势已经逆转。
“朕不想甘露殿前再死这么多人,收手罢。”
桂王冷笑一声,仍然横刀冲过来,刚冲下台阶,就已被十数支箭羽射中,无声无息的倒地。皇上摇摇头,暗自叹息,此人既便登上皇位,也只能是门太傅手中傀儡。其余人见状,已经有一些跪了下来,另一些仍不顾一切冲过来,却连皇上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夜色里看不清颜色的液体,顺着台阶慢慢往下流。
门太傅踩着那些尸体一步步走下来。
“手下败将,能否请教一二?”虽然已经完败,但输,也想输个明白
事情其实很简单。皇上漏算了周杰一着,以至于至今北衙八卫还在破风岭鏖战,亏得庆宁调了内卫过去才助了皇上提前脱身。然而,门太傅漏算得更多,他本以为从凉州折返的皇上必定是损兵折将逃不过周杰一击,却未想到围攻凉州的另有他人,皇上根本未去凉州,而是带着整整齐齐的北衙八卫原路潜回;他更不曾算到,顾谨言独守的空城这个天赐的良机,竟然是皇上最初也是最终的陷阱。
三言两语就能说清,但门太傅知道背后有多少谋划,需要智谋需要勇气,还需要有人牺牲。
门太傅看了一眼阶上还在为永安止血的顾谨言,长叹一声,“想我算计了几十年也终究还是一场空。”
同朝为官几十年的尉迟太尉,虽然来时已经听皇上说了大概,此时仍然接受不了门太傅的这句“心里话”。尉迟太尉自认他与门太傅,一武一文,当仁不让的国家栋梁,却未曾想并肩的那一支,在老早的时候就已被虫蛀成了空心。
“先皇对你门家可谓皇恩浩荡,你为何还……”尉迟太尉与其说是不解或是愤怒,还不如说是痛心。
“皇恩浩荡?”门太傅冷笑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凝住,火光中,怨毒的神情。
皇上知道他在冷笑什么,因为他与顾谨言看过三十年前史官的记载。
三十年前的卷宗,还是顾谨言翻出来的。里面记的是当时还是礼部主客司小官的门立俭出使回曷,于三年后突厥与回曷的大战中被突厥俘获,次年返朝。
欲语还休的记载,稍想一下便能发现其中的破绽百出。而这些破绽背后,则是牵牵连连的不为人知的旧事。
一个礼部小官凭什么代国出使?那是因为对方指名道姓地求人;为什么被俘?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住在京城的官驿,而是随着某个有权有势的王爷住在边疆,三年;而为什么次年才返朝,皇上其实很想问,他还想问们太傅是在报仇还是报恩,却看见门太傅面朝西跪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异域匕首。
算了吧,世间所谓的真相,其实是一种很缥缈的东西。
以为一切就到此结束,可以鸣金收兵了,就在门太傅举起匕首准备自行了断的一刹那,却听见有人大喝一声:“慢!”
那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皇上的心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
循声看去,阶上的顾谨言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咽喉处横着一把利剑,握剑的人正是郭连剑。
早该想到,这一战怎么会少了他。
“不想他死的话,就放了太傅!”
皇上侧身,冷冷地打量着郭连剑。
“不要以为你的箭快,我的手更快。”郭连剑的话,也是一点温度也没有。
毫无疑问,以郭连剑的功夫,即使必死无疑,也定能在中箭前先下手……皇上清楚,于是不由得闭了眼,深深呼吸。
方才是刀,现在又是剑,顾谨言倒是一贯的沉静。太傅是万万不能放的,且不说以他的势力和威望若逃得出去,容易煽动生乱;若再投往突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于是顾谨言边垂眼估量着自己颊侧的寒光,边微笑着说道:“可惜郭贤弟抓错人了,为兄我怎么够得上去换太傅大人。”话是对郭连剑说,更是说给不远处的皇上听的。
“是吗?”郭连剑冷笑道:“够得上够不上的,要看皇上吧。”大声说完,郭连剑又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顾兄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么?”
顾谨言心里不免一动。
其实刚一落入郭连剑手中,他就立刻想到,自己绝对不能成为皇上的拖累,死本来不是什么可惧之事,可……
无关的人都以为郭连剑是狗急跳墙,抓一个顾谨言就想威胁皇上简直是可笑。他们只等着皇上一声令下便乱剑放过去,谁曾想,皇上却未动声色。
不动声色,到底是无视还是犹豫?
尉迟太尉急急上前一步,“皇上可不能再糊涂了,若放走太傅,后患无穷啊!”
“那就同归于尽!”
“郭贤弟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剑儿你真傻,他们父子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性,你走吧……”
“我这是给他一个有人性的机会!”
“谋逆大罪,休要巧言令色!”
此时的纷扰之中,皇上却看了一眼庆宁,庆宁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在皇上看来,放不放门太傅根本已是次要。即使放他一次,皇上也不惧从头开始与他再斗,但要紧的是,若此时妥协,到底是救了顾谨言还是将他推向一个更堪忧虑的境地?倒是可以赌一下以郭连剑对顾谨言之情未见的就会真的下手,但这个赌,自己输的起吗……
时间未过几许,皇上却已在心中数度权衡、拿捏……
最终,皇上有一些苦笑对郭连剑说:“我……”
只刚吐出一个字,一旁的太尉大人却已手起刀落。
顾不得溅上身来的血,皇上立即转向顾谨言……
还好。
夜长明-33
“多谢贤弟不杀我,还救我家人。”
郭连剑挟持着顾谨言逃了出来,却在顾府落了脚。桂王先前留下的看守顾家人质的武士,已经被郭连剑收拾得干干静静。
“本来就没打算杀你,如今更无必要。”郭连剑空洞的眼神望着窗外茫茫的黑夜。他没有虚伪,一早就料定皇上不可能轻易妥协,拿顾谨言作人质,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顾谨言咬咬牙,一片沉默。
郭连剑突然转过身来说:“你跟我走吧。”
顾谨言抬眼看他,俄而摇摇头。
“你要留下么?今晚的事不会让你忘了你的处境吧,朝中那些大臣,容不下你的。”
“我明白。”
“明白你还要留下?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该不会,指望他能保你吧。”
顾谨言不语,郭连剑便莫名其妙的怒上心头。“你怎地如此冥顽不灵!你今日也看到了,他到底对你怎么样!你只是他的一颗棋子,还是冲锋陷阵的那种。从一开始就是他布的局,与你的那种关系,他一点都不加隐瞒,若是真对你好,他会这样做吗?他之所以这样,根本就是为了利用你设下一个圈套让太傅和桂王来钻……从头到尾都是他计划好了的,你当朝第一才子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么!太傅当年就是被先皇当东西一样送了人,他们父子原本都是一样,从来不把人当人!如今你这颗棋子不仅无用,还连累他声誉,他难道还会保你么?”一口气,郭连剑将压抑在胸的许多话都喊了出来。
“皇上不是你所说这样。”
郭连剑气到冷笑,“你就这么笃定?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你真那么信他,为何我说看看你在他心中分量时,你是那样的表情?”
顾谨言愕然。郭连剑说得没错,那一刻他是犹豫了。以往的自己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知道在他心中的分量呢?原本坚如磐石的心,那一刻也出现了一丝不确定的裂缝。不过……顾谨言随即低了眉淡淡一笑,“人都有软弱的时候,我又不是圣人神仙。”
“你……”郭连剑噎到无语,五指握到骨节发白,然后又慢慢松开,“算了……早就知道,你看起来和顺,心眼却铁锁一样的死,哪里是我能说动的。”
“这话是,贤弟不也一样么,如若有人劝你不要为太傅做事,你又岂是肯听的。”
“顾兄仍在恨我当时逼你?”
“怎会恨你……换我,我也和你一样选择。”
“是么?”
“是的。”
郭连剑沉默了片刻,说道:“有顾兄这句话,我便也无憾了……”转过身去背对着顾谨言,“不论如何,还要多谢顾兄这些时日对我的关照,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报答。”
郭连剑萧索的背影,让顾谨言直视不能。他想起皇上曾经给自己讲过的郭连剑的身世,自幼父母双亡,或许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已不再记得,小小年纪便开始青灯古佛,背负起不可告人的使命,暗夜行路,从小到大怕是没领略过什么人间温情。顾谨言自从知道郭连剑身份后便与他隔心相处,如今才体会到,以往他对自己、对顾府上下的种种,恐怕都是发自内心的自然流露。自己原来不应该总是拒他,撵他……
回过神来,扶住他的肩膀说:“你快走吧,趁追兵未到。”
郭连剑却笑着摇了摇头,“太傅大人一去,我已经没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顾兄也是心意已绝,我活着有又有什么意义……况且,我也走不了了。”
郭连剑推开窗,院子的围墙上,已经伏满了弓箭手。
第 34 章
好像是与龙王爷打过招呼似的,后半夜,一场大雨驾临京城,夹杂着风,把一切趁着夜色冲刷得干干静静。
皇上终于露面了,但接下来昭告天下的消息却让人不知所措。
桂王趁皇上病重之际潜入皇宫谋反,门太傅等人殊死抵挡,救皇上于危难之间却不幸捐躯。
朝中上下,无不唏嘘。
这样的说辞,顾谨言当然知道是不得已而为之。门太傅门生众多,若将其定了谋逆之罪,搞不好人人自危,轻则与皇上隔心,重则恐还会再生事端,那不是已经一劫的朝廷所能承受的;加上还有长公主哪一支也殊难处理,更何况,还会牵扯出诸多旧事,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不能和盘托出,于是连顾谨言参与设计那段也只好雪藏。于是事不过三日,其余三位丞相便携着百官便将注意力拉回事前,一齐参了顾谨言。
皇上不予置词,却也没有再召见顾谨言。
这一切,都是顾谨言意料中的事情,于是他坦然。
当然,总还有些事情是顾谨言意料不到也不知道的。
比如,从那晚起,除了上朝议政,皇上在内宫就已经一句话也没有了。不见私访的太尉,不见各位太妃王爷,连淑妃也不见。直到庆宁在紧闭的门前厉声喊道“你再这样信不信我这就派人去把他杀了了事”,皇上才突然拉开门让猝不及防的庆宁险些摔跤。
“你大可以试一试。”皇上面无表情。
平日的冷嘲热讽,不过是因为太亲近才有的行为,而此时的皇上,却不由得让庆宁心寒。
“你以为我不敢是么,杀了他又能怎样,若你要杀我替他报仇也请随便。”
“皇姐便是那样看朕的?”
“之前臣姐也不敢这样想,只是如今的皇上为了那个顾谨言连江山之危都顾不得了,无法让人不作此打算呐!”
“他们糊涂,你也跟着糊涂。”
“他们是糊涂,我和太尉却清楚得很,要不是太尉那一刀,谁知道如今什么局势!你可以对不起大臣对不起我对不起天下,但你就忍心对不起先皇对不起为你而死的母后?”
皇上垂下眼帘,“皇姐说的这些话,朕早已对自己讲过万遍,否则朕今日也不会放你进来了。”
“皇上的意思是,皇上终于想明白了?”
大殿内,皇上与长公主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没有一人知晓。
宫里的人只知道,出来时的长公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皇上,则是默默地吩咐下来,今夜要召淑妃甘露殿侍寝。
这道圣旨让栖霞殿的人欣喜异常。因为,传说中皇上还从来没有召过哪个嫔妃去过甘露殿侍寝。果然皇上还是最疼爱淑妃娘娘的——栖霞殿的人这样想,别的嫔妃更是嫉妒得红眼。
“娘娘还不快准备准备。”虽然还有大半天时间,但拾掇得越仔细越好不是么。
上上下下都满怀期待,冷不丁却听见娘娘神色冷清地说:“备驾,出宫。”
出宫?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娘娘进宫以来就没私自出过宫,为什么又要在这紧要的当口出宫?
然而没有人敢问,默默散开,照着吩咐去做。
于是,不久,玄武门那里便有两名宫女两名太监拿着栖霞殿的令牌出了宫,当然,守门的人并不认识乔装成普通宫女的淑妃娘娘。
“娘娘要去哪里?”坐在车前的宫娥小声地询问。
“去顾尚书府。”
顾谨言来到正堂,一眼看到微服的淑妃,惊讶之余连忙行了跪礼。
淑妃娘娘来访,还能是什么事情,必定是为了皇上,顾谨言苦楚地想。
淑妃遣了其余人出去,却不曾开口。
是让自己先说罢,为自己留足面子,果然是一国之母的风范。
“娘娘恕罪,微臣不会让皇上为难的。即使您不屈尊前来,微臣也已决定,明日便请辞,日后,也不会再回京城了。”顾谨言埋头说着。谈不上选择的选择,虽然顾谨言早在自己献上那样能够的诱敌之计时就已知道早晚要走上这一条路,说出“再不回京城”的时候,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顾大人以为,本宫是作说客来了么?”
“罪臣本不该劳娘娘大驾。”
淑妃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顾大人觉得给我下跪委屈么?”
“微臣不敢。”
“便委屈委屈顾大人罢,就当是我泄私愤了。”
顾谨言心中惊疑,抬头看时,却看见雕花椅上端坐的淑妃,竟是几欲流泪的样子。
顾谨言一时之间茫然无措。
淑妃就那样俯视着顾谨言,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声音中的颤抖:“顾大人难道不知道我恨你么,恨了好久……从顾大人住进飞霜阁起,我就开始恨你。我恨为什么能挡在皇上身前的不是我呢?我恨让皇上日夜牵挂的人为什么不是我……不是羡慕不是嫉妒是恨呐……恨到看见给你煎的药就想下毒,恨到到巴不得让皇上以为我与你有私情这样即使与你同归于尽也好……我都计划好了,最后却终究没能付诸实践……好傻……”
顾谨言复又低下头, “并非娘娘所想的那样,皇上对臣并不是……”
淑妃悲切地打断了顾谨言的话,“外人就算了,对我,顾大人又何必否认呢……顾大人不知道吧,自从顾大人进宫那日起,皇上就再也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嫔妃。”
顾谨言没抬头,瞳孔却瞬间收缩。
淑妃继苦笑道:“自私地想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总比输给别的嫔妃强吧,好歹,我还是皇上最喜欢的女人……”
嘴唇弯起美丽的笑,而眼泪,分明已经顺着脸颊不断地滑了下来。
“我带你去见皇上吧……很奇怪是不是……我只是,将心比心。”
夜长明-35
才刚入夜,甘露殿就已亮起了比平日多出一倍的灯。
淑妃站在殿外,不禁想起自己大婚的那一天,看着四处明如白昼的宫殿,把自己手臂都掐到红肿才相信那真的不是梦。想着那时的心情,淑妃望了望身后的人,自己还奢望什么呢,上天已经太眷顾。
“淑妃娘娘觐见。”绵长的声音直通内里。
皇上只着了中衣,背对着外面,听见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有人缓缓地朝自己走来。如果是在平日,皇上很容易便能听出那不是淑妃的脚步,然而此刻心潮起伏的他却无暇顾及。
“朕,对不住你。”
幽幽地说完,却没听见意料之中的软语的回应。一回头,才发现立在殿中的一身内侍服饰的顾谨言。
顾谨言没有行礼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用手臂圈紧紧住仍在讶异的他,却感到对方不能自己的颤抖。
任何的言语已是多余,顾谨言第一次主动地吻上他的脸颊、鼻尖,轻轻地咬住他薄薄的嘴唇,吸吮、舔噬,然后不出意料地被对方深深地回吻……不消片刻,两个人的身体已经滚烫到快要熔化,皇上将顾谨言打横抱起,连衣衫都来不及尽解,便纠缠在榻上不能分离。
不能再熟悉的身体,□,却如同初次一般的猛烈。
“嗯,用力……”顾谨言喊着自己万万想不到的话,抬高了□尽量迎合着他一次比一次激烈的挺进,自己的欲望在他手中早已是蓄势待发,却咬紧了牙关忍住一次次灭顶的浪潮,直到抱着自己的人鼻息越来越重,终于交合的地方感到一阵灼热,顾谨言才放松了神经,随着他一同战栗着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