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红布 下----viburnum
  发于:2009年0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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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下去了。
我又卡住了,比刚才卡得还瓷实。
自言自语一样的低声唠叨了半天,我等着身后有个哪怕只有一个半个字儿传递过来。可我等到最后,却只等来了一声啜泣。
惠子哭了。
可她没遮挡自己的眼睛。她看着我,直视着我,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嘴唇微微颤抖,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异常的坚决,字斟句酌。
“九哥。”哭泣的女人叫我名字,“九哥……你说你信我的,有你这句话,我知足了。那,你要是真信我,我告诉你,从进你们景家门儿那天起……我就没干过一件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儿!我没干过,从来也没干过……”
她越说到后来,声音就越是发颤,我越听到后来,就越是心疼到不行。
凑过去,小心不吵醒儿子的,我把惠子抱在怀里,我抱着她,安慰她。我说,惠子,别哭了,别哭了……我知道你没干过。我知道……小小是我儿子,怎么看都是我儿子,你看那双眼睛,多随我啊……嚼子他们不都这么说的嘛。小小就是我亲生的,咱俩亲生的!惠子,你别哭了,月子里哭对身体不好,回头你要是哭病了,我怎么跟我爸妈交代啊……惠子,别哭了,九哥求你了。看你哭,我心里是真难受啊……我知道,我让你受委屈了,这几年,我让你委屈大了……惠子,你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背着你……我、我……你不知道,好些事儿你不知道,遇见你之前……后来……惠子,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想过,要不咱们干脆,就、就……可现在,那样儿的话,咱儿子……惠子,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是真没招儿了,真没招儿了……
现在回忆起来,我不记得那天我稀里糊涂的念叨了多久,也不记得我同样的话类似的话接近的话说了多少遍。我就记得到最后,惠子勉强收住了眼泪,她抓着我的袖子,特别特别苦涩的给了我一个浅笑,然后她说……
九哥,你别这样儿,你这样儿我心里也不好受,真的。
我看着她,她抬起手,很轻很轻的触摸着我刚刚抽自己一巴掌的地方,她那动作似乎带着治愈的作用,又似乎让我的疼都在心里头翻了倍。
她慢慢凑过来,比那触摸更小心的亲吻我的额角,我的眼睑,我的眉梢。她安抚一样的把自己的额头贴住我的额头,然后在我同样抬手贴在她脸侧时再次缓缓开口。
她说,九哥,你不欠我的,你也没让我受委屈,这些年,我想要的,你都给了。家也好,父母也罢,还有小小。可能这话说出来太不公平,但我还是得让你知道。那人……这么折腾我,是因为我一直没狠下心来跟他说句绝情的话。我说不出来,因为我不恨他,不管我这么说对你公平不公平,可我确实不恨他。……九哥,要说我这些年瞒着你的事儿,就一件,当初,我跟你结婚,是憋着一口气的。我倒要看看没了他我能不能过上舒坦日子!没了他我到底还能不能有人疼有人护着!……九哥,你说的,我明白,我也知道你心里头怎么想的,可你要说咱俩真就这么……断了,我做不到。这话,自私点儿说出来,你别怪我……这几年,爸妈拿我当亲闺女宠着,这个家,我离不开了。跟你在一块儿,也让我觉得踏实,我叫你一声九哥,你就真像我哥似的……现在又有了小小,你要让我这个裉节儿上撒手,我真的不能答应,我已经撒不开手了……
这些话,惠子是哭着说完的,她哽咽的时候,我就跟着觉得心都往下坠了。可即便这么坠着,疼着,绞着,我也没能说出半个字儿来,我就只是默默听她说完,诚惶诚恐的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直到她在拽着我袖子,低着头,努力平定着哽咽,带着难以形容的苦笑说出最后那两句话来。
她说,九哥,咱俩在一块儿,对谁都有好处。给彼此一个家,也给彼此一个借口,这真的挺好的。真的……九哥,以后别再说你委屈我了,啊。你这么说,我倒觉得,我委屈你了。这些年,你心里头憋屈,我知道,从最开始我就知道……
……
那天,我没哭。惠子哭成那样,我看着她心疼,却始终掉不下眼泪来。
实际上,到最后我笑出来了,笑到止不住,是那种比哭还难听的,压抑的,崩溃的,发泄的苦笑。我不知道我是在讥讽自己的可悲,还是在哀叹惠子的可怜。
我一直笑到哽住了喉咙,然后,我抱着惠子,把脸深深埋进她发间。我抱她抱得很紧,她没有挣扎,只是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好像在哄小小睡觉一样。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惠子在我耳边低喃。
……
哇的一声,响亮的哭喊,带着不满和不安。我忙松开抱着惠子的手,侧脸去看时,小小正努力试图从包裹着他的小被子里挣脱出来。
我们俩都手忙脚乱了。
伸手去摸时,小东西屁股下头一片湿热。然后很快就发现,湿热的不只是那个小屁股,还有包着他的小被子,和再下面的床单、床垫……
我的小祖宗,尿床了。
一声低笑传来,惠子脸颊的眼泪还没干,嘴角却已经没辙的扬了起来。她说,九哥,妈让我带来的纸尿裤在包里呢,麻烦你拿一下。
我赶紧下床,跑去翻惠子带来的婴儿用品专用包。找出所谓的纸尿裤,两个绝对的新手忙活了半天,才总算清理了现场,成功的平息了那大嗓门儿的抗议。
“得……尿的正好是我这边儿。”我低头看着床上那袖珍的、可爱的、热乎乎的地图,终于无奈的笑出了声儿,“你小子是不是刚才光着屁股让一帮叔叔大爷参观了一遍,心里头特别不满啊?这就报复我来了。”
惠子也笑了,她抱着完全不搭理我的小小,轻轻哄那小东西睡着。
屋里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我站在床边儿看着母子俩,惠子先是仔细的看着我儿子,继而又仔细的看着我。
“九哥,你也累了,赶紧歇会儿吧。”
“嗯……还成,不累。”我抓了抓头发,“那,今儿我先上客房睡去。”
“哎。”
“要是有事儿就喊我。”
“成。”
“……那什么,惠子。”
“嗯?”
我憋了半天,才总算是说出了那句憋在嗓子眼儿里的话,我问她,惠子,咱俩……以后,还能像从前那样儿嘛?还是说就……
惠子没等我把那个憋死人的后半句话说完,她先是低头看了看小小的睡脸,轻轻把那只抓着她一缕长发的小爪子拢在掌心,然后做了个深呼吸,抬头看着我。
“应该……比从前好吧。”她嘴角是很淡很淡却又异常平和的笑,我忽然觉得那笑容就像是圆满了似的,虽然圆满之中还带着说不出的那么一种辛酸。
“嗯,比从前好……”我重复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然后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那一晚,我是在客房睡的。
不,应该说,那一晚我只是在客房躺着而已,我睡不着。
脑子里乱的很,关于惠子和那个我从来未曾谋面的男人的关系,关于惠子对那个总也不肯放过她的人一味的回避态度,我说不好她是怕这件事儿闹大了影响我的名声,还是毁灭她的平静。
我想了好长时间,思路在后来就越来越乱,我恍惚中又想起了嚼子他们一个一个轮番抱着小小看,当林强把那小东西接过来,笨拙的揽在臂弯里时,他那种神情让我心里百味杂陈。
没有挣扎,没有哭闹,小家伙就那么乖乖的贴在他胸前,然后伸出小爪子一把揪住了林强的长头发。
嚼子说,瞅瞅,谁让你也是黑头发的,还那么老长,宝贝儿是拿你当他妈了。来来,乖儿子,撒手,这不是你妈,你摸摸,他那是胸肌,他没那个功能。
我没让嚼子碰小小,一把推开他,我让他先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乖儿子”啊,这是我儿子,你少占便宜。
嚼子很是不爽,他说,不是亲儿子,干儿子总可以吧?啊?哎我说,我想当个干爹总不会有人反对吧?
嗯哼,别人相当干爹我不反对,你?还是算了吧,孩子从你这儿学不来好的。
又是一阵哄笑……
我在笑声里看了抱着小小的林强一眼,他脸上还是那种傻乎乎的笑,眼睛却格外专注的看着那小东西的脸蛋儿,随便那只小手怎么攥着他的头发不松开,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你啊……可能你比我更像个当爹的料儿啊……
轻轻一声叹息,我把脸埋进枕头里。
惠子是两天之后走的,她回我父母家去了,一如既往。
走之前,我问她,要不要对那个打电话的骚扰者采取点儿什么行动?惠子低头,然后摇头,她说算了吧,这种人,越理他,他就越来劲。再说,事儿闹大了,对你对我,对家里人,都不好。
我说,成,成……那就随他去吧。可惠子,他要是敢亲自找上门儿来招惹你,我可……
“九哥。”她打断了我的话,“他要真敢那样儿,我也不会放过他。你放心,我是有底线的。”
“嗯。”我吁了口气,“反正,不管有什么事儿,都给我打电话。”
她笑了笑,然后朝我凑过来,把脸颊贴在我颈侧。我伸出手,连她和小小一块儿抱住,很轻很轻的抱住,然后从心底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
我把惠子送回家去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不饿,也没心思立刻赶去排练室,又不想闲着,思忖片刻后,我卷起袖子,开始打扫房间。
楼上、楼下、客厅、厨房、阶前、屋后、门廊、庭院……
我记得那天,等我最后像个农民似的蹲在院子里拔干净最后几棵大冬天还在往外钻的杂草时,天已经昏暗下来了。
摘掉线手套,坐在台阶上,我看着远处的天,那代表性的,昏黄的,北京冬日的天。
已经多久没抬过头,仰望过什么了?我问自己,可反复琢磨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得出答案。也许,真的已经太久了吧……只顾低着头朝前跑,背负着越来越沉重的包袱。然后,一路走来,只知道脚底下踩着地,却渐渐忘了头顶上还有个天。
地,固然坚实。可越来越高的建筑却让我再也看不清地平线的方位。可能,我早就应该抬起头来看一眼天空了,它也许灰暗,也许阴沉,可太阳总会出来的,于是,放眼望去,就又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辽远。然后,倘若有幸能看到鸽群拍打着翅膀扑棱棱飞过,即便只是一个抓不住瞬间,那鸽哨的回响也会久久震颤在耳畔……
关于我和惠子那天晚上的事儿,我没瞒着林强,我都跟他说了。
他默默听我说完,叹了口气,脸上没有表情,我等他皱眉之后不爽或是讲点什么发表意见的话,可他只是开口问你了一句:“你知道……那人,住哪儿嘛?”
“啊?我哪儿知道啊……怎……”话刚说了一半儿,我就突然明白了,哭笑不得看着他,我问,“怎么着啊,你还打算为这事儿杀人呐?”
他没当即回答我,只是淡淡扯动嘴角说了句“不杀人”。
“不杀人,弄个半残也够呛了。”着实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拉着他的袖子,凑过去有些恶狠狠的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听着他吃痛的声音,我有些惨然的笑,我说,“行了,算了吧,知道你左手有钱,右手有权,都别滥用了,成嘛。”
他不言不语,只是伸手轻轻沿着我的头发梳理,然后,那梳理的指尖就顺着发梢滑落,一路滑到我的背后去了。
我打了个冷战。然后就觉得身上热了起来。那只手一点点移动,向下,向下,停留在腰际时,不知怎的就钻进了我的衣襟。下意识的,好像求助一样的,我抓住了他的衣领。一个试探性的亲吻过后,我整个人缠住他,摽住他,凑到他耳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那是个特别大胆的想法。
林强听我说完时,那双单眼皮儿的大眼睛瞪大了,他露出一个虽说傻,却格外亢奋的笑来,接着就是个压下来的深吻,至于我是什么时候让他扔到床上去的……我确实想不起来了。
那回我们折腾了相当长的时间,不得不承认,他还是那个在需要用下半身说话的时候,就真的会极大的发挥出下半身超能力来的狠角色。他弄疼我了,就好像多年前在东四,翻滚在那张紫檀木的大龙床上时那样弄疼我了。不,那也许不应该叫做疼,那是一种麻痹的感觉,一种无法说明的翻江倒海的感觉,没法说那是痛苦,还是快乐。但不管是什么,我都沉溺其中了,我没有喊停……
而我猜,就算我喊停,他大概也听不见。我那句耳语的威力太强大,就像是强心针一样猛的戳上了他的胸口,刺激性的药物直接灌进心肌,一瞬间的大脑过热之后,他狂了,躁了,压抑不住了。
我说的是,强子,复活演唱会上,哪怕就只有一首歌也好……我想让你打鼓,我想就着你的鼓点儿唱上一嗓子!
事后我在腰酸屁股疼的窘境中回想自己说的话,才哭笑不得的意识到,那样的言辞,林强要是能忍住不冲动,那才新鲜了呢。我自己都跟着冲动了一把,我自己都让这话给煽乎起来了,更何况他。
等到情潮从翻涌得不那么具有毁灭性,继而一点点平稳下去的时候,我小心搂着他的胳膊,脸颊贴在他肩膀,享受着他那种对我来说最舒服的皮肤触感和体温。
指头沿着他的肌肉线条游走,我像小小那样拽着他的一缕黑亮的头发在指间绕啊绕。他看着我的动作,笑着低声念叨,这也遗传呐……我同样笑着低声念叨,那可不,我儿子嘛……
我们俩很是低龄的笑了一阵儿,直到他伸开胳膊把我严严实实抱进怀里。
总算用下半身说够了甜言蜜语的男人,很快就踏踏实实睡着了,我靠在他胸口,满脑子都是几天之前惠子说的那些话。
最近我琢磨这些琢磨的很多,有一句更是反复品尝仍旧有所困惑。惠子说,我和她在一块儿,对彼此都是个借口,这样儿挺好。那“借口”二字我着实不敢妄加评断,什么借口?为了什么的借口?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对我来说她的存在的确是个借口的,有她在,我便可以跟林强在一块儿,惠子、儿子,都是最好的掩护。可我对她来说,又算是什么借口呢……
我想不通。
时间继续流动,光阴继续走过,小小出生后的第二个月,“桥”的复活演唱会就要开场了。
我跟川儿说,知道嘛,我就觉着自己跟个等着过年的小屁孩儿似的哎,特期待,期待到恨不能一分钟一分钟的算着过日子。
川儿看着我笑,然后凑到我耳边儿,特小声的说了句“彼此彼此”。
我乐得跟什么似的。
嚼子郁闷的跟什么似的。
我能看出来,他确实和川儿还没有名正言顺的重新走到一起去,要不瞅见我跟川儿腻歪,他早就窜过来了。
我挺同情的看了嚼子一眼,然后又凑过去跟川儿嘀咕了两句。我说,川儿,过两天我跟你说个事儿。川儿问我什么事儿,我没告诉他,我就是很神秘的冲他笑,然后说,你先答应我,你答应了我再说。
川儿的好奇心明显被激发出来了,他故意端着队长的架势说,我要不先告诉他什么事儿,他就干脆不答应。没跟他纠缠不休,我撇了撇嘴,说了句爱答应不答应,干脆躲到一边儿去了。我心里头清楚,川儿不会不答应的,他不忍心不答应。
只是可怜了嚼子,这个老早就被叫做裴大傻子的同志,那时节确实是被当作傻子蒙了一把的,即便是在他带着北京杂种,川儿带着我和六哥碰头的那次,他也没能搞清楚我到底在和川儿弄什么猫儿腻。不过倒确实如我所料,川儿答应我了,答应我在演出过程中换一回鼓手的请求了。
“可说好了,不超过三首。”他冲我比划了一个数字。
“成啊,哪怕就一首都成!”我像个终于把压岁钱蒙到手了的孩子一样笑了出来。
【为了均衡字数,这一章开头部分的一大段文字被我挪到上一章去了,没有看过的同学请从上一章新增的部分开始。】
演唱会正式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林强在我家里过的夜。
起初说是互相督促着要有点节制,要顾全大局同时兼顾自己的身体,都挺大岁数的了要保护好一人就一对儿的肾脏,不要在第二天还有重大活动的节骨眼儿上还这么少年般的欲字儿当头任其摆布,不要没完没了,不要用太耗费体力的姿势,不要太迅猛,要慢慢儿来,慢慢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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