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安宁在他跳下床离开的时候拉住了他:“云飞,一起睡吧。我一个人睡不安稳。”
越云飞刷地钻进了暖暖的被窝,动作那叫一个利索。
大恶人和瓷娃娃6
虽然阿鬼一脸开心,安宁自然也不会自大到认为来陪自己是件多麽光荣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狐假虎威”的故事,自己现在不过是那只狐狸罢了。狐假虎威麽?似乎还是和越云飞一起看著图画书看得呢。
阿鬼起身道:“安大哥,那我先去琴房试试音,那张琴有段时间没用了。调好了,我来叫你。”
安宁见著他连蹦带跳地跑开去,朝後靠在沙发里。沙发柔软异常,一靠便深深地陷了进去,似乎在人的怀抱中一样。安宁扫过那张唱片,看著男孩那张嫩稚的脸庞,思绪慢慢地飘了回去:越云飞一点没变,这就是所谓的天生的领导者麽。
当十岁的越云飞第一次把安宁介绍给大院里的小夥伴的时候,虽然那时他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王,还是有一些孩子提出了反对。越云飞当时什麽都没有说也没有做,但是很快,那些曾经反对过的小孩子们都主动过来跟他示好。唯一的一个爱穿红色衣服的小女孩,骄傲地像个公主,坚持拒绝降低姿态,和一个四处飘零居无定所的家庭的孩子做朋友。
那个女孩子,安宁还记得她一次去越云飞家中看见自己的时候,一脸的不屑和鄙夷的神气。那副神气,之後他在很多人脸上也见过。她说了什麽?
“安宁他父母都打扫卫生收拾垃圾,好脏的。我不要和他玩。云飞哥哥,你把他赶走吧。”
越云飞当时确实让他走了。但是第二天,越云飞又兴高采烈地出现在他家的小房子里,高高兴兴地接他去自己家中玩,并且保证那个女孩子再也不会出现了。他心中惴惴不安了数日,确实没人再来聒噪过。在几天後他听父母说起,院子里有个女孩子脑部受重伤昏迷住院的事情。他的父母可惜了半日,母亲摇头叹息,那麽漂亮的小女孩,穿一身红裙,像个洋娃娃一样,多可爱。
那天他走了之後,越云飞到底做了什麽?他一直不敢问。这麽多年过去了,越云飞在他的记忆中慢慢模糊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的表情,和众多的脸庞融合在一起,却依然栩栩如生。
现在啊,仅仅是因为越云飞带著自己回到他的住所,他身边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自己示好吗?
安宁正思绪漫天乱飞的时候,阿鬼从琴房弹出脑袋:“安大哥,已经调好了。你要不要来试一下?”
放下杯子,安宁走进琴房,不出所料,果然一切都是按他喜欢的布局设置。阿鬼笑眯眯地倚在一架黑色亮光大到豪华的钢琴上,一本琴谱打开摊在琴架上。安宁慢慢走过去坐下,双手拂过黑白分明的琴键,轻轻按下几个音符,又抬头阿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鬼已经开始大拍马屁:“安大哥,你的手真漂亮,一看就适合弹琴!”
安宁举起双手看看,手指修长倒是真的,不过这几年生活艰辛,大大小小的伤受过几次,钢琴家的手麽,那是怎麽都算不上了的。这麽想著,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惆怅。
阿鬼见他不言语,不知自己说错了什麽,噤了声,再不敢开口。
安宁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慢慢指点。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安宁一心向学,又颇有天资,双手不停,一会儿工夫下来,一首简单的曲子也弹得像模像样。他面上露出笑容,停下来揉揉已经发痛的中指。
这根手指,前不久被撞了一下,果然还是不行啊。
阿鬼道:“安大哥,你手指受过伤吗?那就歇会儿,不然待会儿有得疼。你这样捏几下,这样转几下,很管用的。”
他见安宁看著他,忙道:“我的手指也受过伤,我知道的。”
安宁惊讶:“你怎麽会让手受伤?”
阿鬼耸耸肩:“我拿了一把锤子锤了下去。”一眼看见安宁脸色大变,急忙解释:“那时我父母逼著我到处演出,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就这样干了。不过现在我给越大哥做事,就把手保护的好好的。我还专门去看过保健医生,这种调护方法就是他教我的。”
安宁心念一动,问道:“你为什麽这麽听你越大哥的话?”
阿鬼眨眨眼:“为什麽?我也不知道。”他偏著头想了一会儿:“反正跟越大哥在一起感觉很温暖,就像,嗯……”
安宁忍住笑,替他加上:“就像和家里人在一起?”他可没想到越云飞上午那副冰的掉渣的扑克脸,阿鬼完全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竟然还觉得很温暖。再说了,工地上的工友们和大拳头肯定也不会觉得温暖吧。
阿鬼大摇其头:“怎麽能把越大哥和我家里那些人比?”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给安宁看自己的小手指:“当年我受伤後,我父母立马把我丢在一边,全力培养我的弟弟和妹妹。我离家这几年,他们也从来没有找过我。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一件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物品罢了。怎麽能把越大哥和他们比?”
安宁伸手轻轻地放在阿鬼的右手上,满脸不忍。阿鬼嘻嘻笑道:“安大哥,你也是好人。”
安宁见他一脸轻松,心里满不是滋味。又听他突然来著这麽句话,问道:“你怎麽知道我是好人?”
阿鬼道:“林晓哥说,能为别人的不幸而悲伤的人,是真正善良的人。”
安宁想起那个戴著眼镜书生模样的人,道:“那你林晓哥呢?他是好人麽?”
阿鬼道:“林晓哥当然也是好人。林晓哥对我也很好。”
安宁打趣道:“那是不是对你好的都是好人,对你不好的都是坏人?”
阿鬼仰起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不能这样说。这也是不一定的。”
看他一本正经地动脑筋,安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阿鬼呆呆地看了半晌,好一会儿才道:“安大哥,你笑起来真好看。”想一想急忙补充道:“你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但是笑起来更好看。”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越云飞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二人坐在钢琴前其乐融融,深情对视而笑的场景。那叫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厢醋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恶人和瓷娃娃8
可能让8纯洁的读者们非常失望的是,安宁和越云飞都非常非常地纯洁,两人像小朋友一样进行了一段非常纯洁的谈话之後,就手拉手纯洁地入睡了。
和小朋友不同的是,现在越云飞身材高大,之前两人可以头碰头手拉手,现在则转变为他可以把安宁整个儿地包住了。
越云飞很快地进入梦乡,安宁听著他发出的绵长平稳的呼吸,轻轻翻了个身,睁大著眼睛望著天花板。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呢。越云飞可以相信吗?他真是个好人吗?这里会是自己驻足的地方吗?
他瞥向身边的越云飞,窗外银白的月光探进头来,屋子里倒不是很暗。越云飞应该是做了个好梦,睡梦中嘴角微微地勾起,衬著笔挺的鼻子,显得分外的好看。
安宁眨眨眼睛。好人麽,越云飞应该说不上。看他的样子,说是恶霸倒还差不多。
可是,自己呢?自己是个好人麽?安宁想著老实善良的父母,自己也远不是一个好人啊。漆黑的夜里,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也许,这样,最好。
安宁朝越云飞身边靠了靠,有些羡慕地看著睡梦中微笑的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安宁没有好梦。影影绰绰地,一个黑夜悄无声息地欺近身来,会死麽?安宁静静地等著,那黑影却绕过了他,朝另外一个人奔去。安宁慢慢地看过去,黑影的一只手卡住了另一个人的脖子。那人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是谁呢?安宁好奇地看过去,开始的时候那人的面孔还很模糊,安宁仔细地辨认了半日,似曾相似的模样。安宁回过头去,走开了。走了几步之後,才猛然想起:那人是越云飞啊!
他急忙奔回去,越云飞和黑影都已经不见了,他到处张望,却什麽也看不到。他东奔西跑了一阵,赫然发现前边不远处蜷缩著一个人。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处,提心吊胆地走过去,那是越云飞吗?走一步,他的心就下沈一点……
短促地叫了一声之後,安宁大汗淋漓地坐了起来,愣了一会儿,终於松了一口气:原来实在做梦啊。他抬起手来擦汗,一边回过头去看越云飞,却见一块黑影正落在他的脸上。他吃了一惊,转过身细细看去,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的影子。他坐著发了一会儿呆。
越云飞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了象牙般肤色的一张精雕细琢的脸。眼见著瓷娃娃一时还没有苏醒的打算,他换个姿势,发现细细观赏了一会儿,心情大好。一张脸越看越爱,简直开心到要笑出来。眨眨眼,顺著小人儿白腻的颈子,从微敞的领口向下看去,春光若隐若现。看著不觉心痒,若不是在床上小心翼翼,只怕要手舞足蹈起来。手一动,却发现衣袖异常地沈重:安宁的手正牢牢地抓著他的袖口。
越云飞再抬起眼来看著熟睡中的安宁时,眼光也全然变了。他小心伸手去摸摸安宁软软的黑发,微微一笑。
安宁素日睡得极轻,今日却昏昏沈沈地任越云飞动作许久,才勉强睁开眼睛。越云飞见他醒来,继续揉弄著他的脑袋,直到弄出自己满意的发型,哈哈大笑起来。
早饭二人随意吃了点豆浆和包子,
饭後越云飞正踌躇著找谁来陪安宁,安宁微笑道:“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越云飞张口想说什麽,安宁微微摇摇头:“我知道。我和你一起。”
越云飞拉他入怀,大力搂了他一下,牵著他的手,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大恶人和瓷娃娃9
安宁没想到会在一家书店里找到林晓。
这家名为“馨源”的书店布局相当有特色,一排书架前一排椅子,书店四周还有桌子。和其他书店不同,馨源里少有赚钱的学生辅导书或者所谓的畅销书,书店里也不见人头簇拥的繁忙景象,数十人东一个西一个的分散在书店里。偌大的店里安安静静的,偶尔能听到书翻页的声音。
安宁顺著一排看过去《自私的基因》、《小逻辑》、《资本论》、《论资本主义的灭亡》、《罗马帝国衰亡史》、《莎士比亚戏剧集》等等,各种精装本的大部头矜持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俯视众生。
越云飞径直朝最靠里的架子走过去,一个人正低著头,右手支著下巴全神贯注地看著书。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习惯性地推推眼镜。看清来客之後,露出来几分惊讶,很快合上书本,站起身来,笑道:“稀客,这边请。”
他带著越云飞和安宁走到一个不起眼的侧门,推门进去,赫然是一间大型的舒适的办公室。越云飞拉著安宁自顾自地先行进去,舒舒服服地靠在红木椅上,笑嘻嘻地道:“林晓,要麻烦你了。”
林晓的眼睛藏在镜片後,安宁瞪大眼睛也看不清楚他到底在看向哪里,却有一种被审视的紧迫感。林晓轻咳了一声,微笑道:“哪里,我很荣幸。”
越云飞直接了当地问道:“目前来看,我们的赢面有多大?”
林晓把手中的书放在一边,双手撑在桌上,答道:“四成。”
他想一想:“完全说清楚可能需要点时间。我先给你们弄点茶喝。”微微颔首,打开门,亲自去准备茶水。
安宁不敢置信地问道:“云飞,林晓是书店老板?”
越云飞嘿嘿笑:“那你觉得他应该是什麽样的人?”
安宁朝门口看看,小心回到:“说不上来,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悄声道:“阿鬼说起过去林晓哥那里弹钢琴,我还以为林晓开得是酒吧来著。”
林晓端著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他把水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推了推眼镜,道:“确切地说,开书店是我的第二职业。我的主要身份是一家进出口公司,两家建筑公司,紫宸市大部分的酒吧和地下赌场的负责人。当然,我不过是负责处理一些具体的事物,真正拿主意的人,是云飞。”
他的口气很平静,听起来就像是两个认识的人在街上遇上讨论天气一样。
安宁吃了一惊,窘迫地站了起来,低著头道:“我,我不是有意要打听你……”
林晓微微一笑:“没事。你是云飞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坦诚是应该的。”
越云飞拉著安宁坐下:“宁儿,坐下来听林晓讲。”
林晓拿出一份文件夹,上边简要地写著一些看似杂乱无章,毫无意义的符号和文字。他看了看,道:“目前情况对我们不利,主要还是因为云
飞你上次同时得罪了紫宸市其他三个家族。若在之前,我们可以对他们各个击破,但是,那次之後,根据现在的观察,他们已经结成了某种程度的联盟。若我们同时向他们开战的话,只有四成的赢面。”
越云飞撇撇嘴,没说话。
林晓接著道:“当然,这个是没有考虑许家会插手的情况。”他顿了一下,飞快地扫了一眼安宁和越云飞:“如果云飞你愿意处理,许雯雯那里或许可以争取到一定的支持。”
越云飞皱皱眉,冷冷道:“阿晓,这是你的建议吗?”
安宁觉得越云飞又开始浑身向外冒冷气。林晓勉强地笑了笑,道:“当然,那只是一个假设。若从现在起开始准备,我们有凌强的话,在初期可能会取得一些局部性的胜利。但是,局势最终会对我们不利。我们在警界和政界的人,在我们这样大规模地掀起争斗的情况下,他们最终会放弃我们。然後,局势会一边倒。”
安宁一来是云里雾里,一来是心惊胆颤,仿佛是在黑夜里做过山车,心里知道自己正处於危险的境地,但到底有多危险,什麽时候是尽头,却一无所知,脸色不觉变了几变。
越云飞看看安宁,好一会儿才道:“李雄已经开始试探我们的底线。我们不做反击也不成。若我们采取大规模的行动,那就引起了四大家族的战争。你是这个意思吗?”
林晓点点头,补充道:“而且是以我们失败为终。”
越云飞想了想:“那後果呢?”
林晓推了推眼镜:“如果撤退及时的话,保命应该是没问题。”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云飞,我和你还好,离开紫宸不用担心家人。可是小云他们,几代人都在这里。”
越云飞头上青筋爆了爆,挤出一个笑容:“阿晓,你是说给宁儿听的麽?”
林晓微微一笑:“安宁既然是咱们兄弟,自然让他知道比较好。”
越云飞低头想了一会儿:“好的,我会处理这些。”他看著安宁一脸的疑惑和震惊,叹口气:“宁儿,我要去的地方,你去不成。阿晓,好好陪著宁儿。我办完事情,回来接他。”
安宁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林晓深藏在镜片後的眼中亮光一闪,只听得他那波澜不起的声音:“自然。你放心好了。”
大恶人和瓷娃娃10
安宁看著越云飞离去,偷偷瞥了一眼林晓。林晓看上去斯文满面,道貌君子一个,可是不知为啥,总让他觉得发怵。看著他,安宁便想起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接著马上联想到“君子”的代表岳不群和温如玉,然後那哆嗦打的叫一个利索,像在筛糠一样。
看著林晓走近,安宁鼓起勇气冲他点头微笑。
林晓扶了扶眼镜:“安宁你喜欢看书?要不要出去看看?如果有喜欢的话,尽管拿。”
安宁刷地想起了越云飞家中那一排书架,脱口而出:“云飞那里的书,也都是你负责买的吗?”问完之後,他马上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头。
林晓保持一贯的微笑,颔首:“是啊。云飞自来不是很喜欢看书。他跟我描述你的一些特点,然後让我去选。不知那些是否合你的意?”
安宁急忙点头。林晓在他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舒服靠在椅背上:“真巧,那些我也很喜欢,这个店里基本上也有一套。”
安宁见他停下来,想了半日,终於憋出一句来:“不过,我只看过一点,不能跟你比。”
林晓摇了摇脑袋,露出几分惆怅和怀念:“其实前几年我我看书也很少。主要是因为家里太穷,供不起我读书,也买不起很多书。当时我最大的乐趣,便是去家附近的一家书店,拿著一本书站著看。因为只看不买,後来那里的店员都快不让我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