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是......是的。
"你们拿了什么东西?"
男孩老老实实的回答:他......他的钱袋......小姐以为他身上会有金币,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她拿了他的钱袋,里面大概有一些碎矿石......
"小姐?"执法官眉头皱了一下,大概是反应过来亨德森庄园里还有一位女主人。但他很快就把这一点抛之脑后,重新集中精力于面前这具干瘪僵硬、灰头土脸的尸体。
执法官伸手从靴筒里摸出一把银柄匕首,握着它翻开死人的眼皮,探查鼻孔、耳朵、嘴巴,□□。他撕开死人的上衣,把对方灰腊色的肚皮暴露在外面。执法官戴着手套的手指用力的按压死人的腹腔,最后好象是确定了什么事情,他用匕首划开了死人的肚皮。
男孩目瞪口呆,他默默的看着执法官蹲在那儿一声不吭的忙碌。红、黄、绿相间的粘稠汁液从切口间迸射出来,伴随着一股恶臭。执法官停顿了一下,拉开脖子上系着的手帕蒙住了脸。男孩赶紧揪住衣领捂住了口鼻。
执法官用手沿着切口拉开了死人的腹腔,那些黄绿发黑的内脏已经开始腐烂。执法官寻找到了胃袋的位置,用匕首切开它,从里面小心翼翼的剥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用地上的砂土擦掉那上面绿色的粘液,握在执法官手里的是一个表面光洁的椭圆体--灰蒙蒙的、沉甸甸的,象个鹅蛋。
男孩探长了脖子向那儿张望,执法官谨慎的把新找到的宝贝藏在斗蓬里,用匕首尖挑破表面的一层薄膜,裂开一条小缝--汤姆这才知道原来那不是蛋壳--只有一条小缝,却倾刻间泄出一道耀眼的光芒,生机勃勃的流淌倾泻着,好象那层薄膜里包裹着另一个维次上的充满纯粹光明的小小宇宙。执法官罩在斗蓬里的身体刹那间似乎整个儿都成了透明,男孩被强烈的光线刺激的眼睛都睁不开,他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敬畏和恐惧,仿佛看见了庄严而神秘的燃着火的生命之门忽然在他面前打开。
执法官蘸了些口水在薄膜上,拇指细细摩挲着裂缝,关上了那道"光之门",生命之光被收了回去,"唰"的被关在了里面。薄膜粘合在了一起,裂缝消失了,恢复成了光洁无痕的完美蛋壳。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只有执法官胸前的"信息盒"发出柔和的光线--跟刚才绚烂惊人的能量爆发相比,这点儿光线简直可以算是微弱的不值一提。
执法官把"蛋"收了起来。男孩呆呆的矗立在原地,仍旧保持在震惊的状态中。执法官将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踢回坑里,低低的命令:填上土。
"啊?!哦!"男孩这才反应过来,手慌脚乱的弯腰铲土。"那个......"他小心翼翼,试探的问,"是玛钠吗?"
"嗯。"执法官心不在蔫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把匕首在砂土里擦干净,重新塞回靴筒中。
"那么大的一整块都是?"男孩不敢相信。
"如你所见。"执法官拍了一下他的头,催促着,"手里的活别停下。快点干。"
"哇!"男孩吃痛的叫嚷起来,但还是乖乖的用力把砂土抛回坑里。他终于有点儿明白了原来执法官穿越了整个沙漠,孜孜不倦的追踪寻找的不是躺在坑里的死人--他现在已经毫无价值--而是那只堪称神祗造物的"玛钠蛋"。
很快他们完成了工作,踩平了泥土,坐上马车赶回庄园的方向。整个苍穹已被墨蓝的夜色深沉的笼罩。执法官坐在前面赶着车,胸前挂在链子上的"信息盒"发出微弱的光线,随着车体的颠波而左右摇晃着,在无边无际的苍凉荒原的黑暗中象一颗游离的流星。男孩躺在车后休息,不过他显然因为刚才的亲历亲见而有些激动不安。
"这么大的一块玛纳.........",男孩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会被用来做什么?"
"由它的主人决定。"执法官低沉的声音由前面传来。
"谁是它的主人?"
"锡安城的总督。"
"啊............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男孩由衷的感叹。
(三)
当他们回到庄园的时候,看到主屋整幢建筑的窗口都是黑洞洞的,除了底层最左边的一扇窗户,从那里透出一团模糊微弱的灯光。他们在马厩里拴好马,男孩带着执法官绕过主屋的正门,来到左面山墙根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抬手敲了敲。
稍等片刻,一阵急促细碎的脚步靠近门边。门被从里面拉开,是那个曾经在院子里出现过的披头散发的小女孩。汤姆走进去,把她抱起来,吻了吻脸蛋。
"你身上好臭,"女孩抽动着鼻子,"你去干什么了?"
"我陪执法官老爷办事去了。"男孩说,象是刚刚完成一项顶了不起的大事。
小女孩疑惑的看了一眼汤姆身后高大威严的成年男人,她那小小的脸蛋半边布满狰狞的烧伤伤疤,隐藏在披散着的头发后面。他们向屋子里走。执法官发现自己正穿过一间光线昏暗的厨房,墙上悬挂着的平底锅和长柄勺,墙角的玻璃碗柜闪闪发光。洋葱汤的气味飘散在温暖干燥的空间内。黑漆漆的炉子边有两个弯着腰的女人,她们装着低头忙碌着削马铃暑,实际上却一直偷偷的用眼角窥视着陌生人的一举一动。
汤姆怀里的小女孩搂住他的脖子,用稚嫩的童音孩子气的大声抱怨:我们都要饿死了!一直在等你们!小姐说一定要等你们回来才开晚饭!
他们在餐室门口停了下来。这儿的光线明亮了很多。一架布满了蜘蛛网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充满了战前的遗老气息。铺着桌布的长餐桌和古老残旧的高背座椅在灯光下整洁优雅,只要它们不跟周围斑驳的墙纸和磨平了花纹的地毯搭配对比就可以了。
汤姆把小女孩从怀里放下来,"小姐现在在哪里?"他张望了一下四周,关切的询问。
"她在楼上,"小女孩象个大人似的,认真的传着的话,"她说她一会儿就下来了。"
汤姆吩咐:那么......可以开饭了。
厨房里的两个女人鱼贯走了出来。矮胖的厨娘把一锅汤端在桌子上,另一个是位苗条拘谨的少女,她拎着一篮面包和一桶土豆泥。小女孩上去帮忙。
象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又有两个神情木讷的男人摇摇晃晃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出现在餐室里。其中一个是个体格强健的大块头,只是看起来有些呆傻。另一个面孔黝黑、双鬓斑白,动作迟缓和艰难。那只院子里出现过的老狗摇着尾巴温顺的跟在老人后面。
似乎是庄园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这儿了。汤姆、披头散发遮着半张被烧伤了脸的小女孩、厨娘、一言不发的少女、木讷的大块头、蹒跚的老人,和狗。厨娘和少女为大家分配好了汤和面包,人们找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在餐桌边坐下。除了椅子的拖拉声外和盘子的触碰声,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大家似乎全都戒备而拘谨。
汤姆把执法官的盘子摆在餐桌主座的旁边,那儿已经摆好的主人的晚饭--和大家没有区别。汤姆说:小姐马上下来.........
执法官瞅着主座上的一人量份,开口询问:你们少爷呢?
汤姆说:他一向不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一阵轻快柔和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汤姆立刻不再理会执法官,转过身看向餐室的另一扇门,其他的人也把目光投往那个方向。汤姆快步走上去,殷勤的守在门口,一个身形高挑苗条的女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士,身着长裙,肩头裹着一条粗绒披肩。她的皮肤白晰,黑色的长直发柔顺的垂在胸前,蓝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出一种成熟而优雅的气质,跟周围灰暗破败的环境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光艳照人。
汤姆迎上去,眼睛中闪动着少年人懵懂的倾慕。他挺起胸膛,尽力让自己表现出男人的沉稳和老练,给女主人指示客人的位置,虽然对方显然早已注意到了执法官的存在,"小姐,这位就是执法官......"
执法官站了起来,他少有的象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女主人款款的走了过来,执法官微微的鞠了一躬,"晚上好,亨德森小姐,冒昧打扰。"
亨德森小姐微笑着,轻轻的开口:不要客气,寒舍招待不周,请勿见怪。
她的声音出人意料的低沉、晦暗、沙哑,几乎很难与优雅迷人的外表联系起来。亨德森小姐苍白的手指落在修长的脖颈处,那儿裹着一条黑色的丝带。她落落大方的向客人解释:"因为战争,我受了伤,声带受到永久的损害,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不能大声说话......"
执法官:我对此感到难过......
亨德森小姐保持着亲切的笑容:"别放在心上,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是战争的受害者"。
汤姆为亨德森小姐拉开了座位。餐桌边等待吃饭的人们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直到亨德森小姐带领大家做了餐前祈祷,拿起手边的汤匙,晚餐才算正式开始。
清淡的洋葱汤和粗糙的面包并不美味,但足够新鲜丰足,能够给辛苦劳作一天的农人和浪迹沙漠的旅客带来温暖和慰藉。餐桌的另一头,人们发出响亮而畅快的咀嚼和啜吸声,互相之间诵诵低语着,"嗡嗡"声连成一片。餐桌这一边,亨德森小姐优雅而安静的喝着盘子里的汤,时不时抬眼看了看执法官,象是殷勤的女主人在观察客人是否对于晚餐的质量感到满意。当执法官迎接上亨德森小姐的目光时,她舒展开甜美的嘴角,微微一笑。浓密的黑色睫毛轻轻震颤着,衬映着湛蓝的眼眸和雪白的肌肤。
"庄园里并不经常招待客人,"亨德森小姐用喑哑的声音轻轻的说,"尤其是象您这样的远道而来的贵客。所以大家难免都有些紧张,请不要因为我们的缘故而感觉到不自在。"
"您太客气了。"执法官平静的说,"在沙漠中我很难遇到这样热情丰盛的款待了。"
"本来我弟弟凯文也应该在这里,"亨德森小姐有些抱歉的说,"可是他身体不好,总是很早就要上床休息......"
"我理解。"
"想必您已经在地下室里见过他了?"
"是的。"执法官谦恭有礼的回答,"我们交谈了一会,令弟给我很大的配合和方便。"
"那就好......",亨德森小姐似乎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我本还担心他的态度会过于冷淡,而使您感到不悦。"
"绝对没有,"执法官说,"我们交谈的很好。令弟非常聪明、坦诚,与您的美丽和优雅一样,与人印象深刻。"
亨德森小姐的笑容加深了,"您真是位能说会道的绅士。"她的眼睛中眼波流转,仿佛纯净绚丽的蓝宝石,闪着神秘莫测的迷人光彩。
汤姆在一边呼啦啦的大口喝着汤,咬着面包,用盘子遮住大半张面孔,留意的观察着他们。
沉默片刻后,亨德森小姐重新开口,"我只是......"语气稍含了些忧虑,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摆弄着餐布的一角,"有些时候会担心凯文............他为这个庄园操了太多的心。"
执法官静静的注视着她,耐心的配合着,等待下文。
"你知道,战争持续了很多年,把许多东西都毁掉了,"亨德森小姐的双肘支在餐桌上,白晰的双手轻轻的绞在一起,"包括这座庄园,"她看向执法官,一点儿也不回避对方深遂探究的冷峻目光,"我和凯文回到这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到处都是荒漠和沙地,土地沙化,庄园也不存在了........."
她的眉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痛苦,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我们还是在这儿住了下来,凯文想办法重新开垦荒地。没有钱,也雇不到愿意在贫瘠的荒漠中种地的人。可凯文从没有气馁过,他一直在尽力。庄园里收留了在战争中受伤的人、被遗弃的孤儿、衰老的流浪汉,大家一起工作的很辛苦............"她用意味丰富的眼神示意了一下餐桌另一端的人们,"好在仰仗全能的神佑护,重新把土地还给我们,哪怕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总算长出了玉米和庄稼,使庄园有了收成,所有的人没有被饿死........."
"了不起的成就。"执法官肯定而淡然的赞美。
"某种程度上是的,要知道凯文不得不想办法克服了很多困难--"亨德森小姐说,美丽撩人的面庞上带着一种认真而专注的神情,"漫长的干旱、风沙,水源枯竭、收成越来越差,沙漠中的狼群,还有.........人,有伙强盗,流窜在这一带的,每到旱季来临前,就会倾巢而出,抢空我们的粮仓,让我们忙碌了一个雨季后什么也收获不到............"
"很残酷。"执法官不动声色的发表评论,平静的注视着正用灼热而深沉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亨德森小姐。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眼前这位肤色白晰的黑发美女,眼神具有某种杀伤力,能够动摇男人不坚定的意志、蛊惑他们的思维,使其不知不觉中沦陷进去。
".........确实是这样。"亨德森小姐舔了舔嘴角,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我们没法儿抵抗。因为庄园里没有武器,没有钱,也没有强壮的男人。老人、小孩、女人、智力缺陷的男人,庄园里所有的人都在这儿。这个雨季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再次被强盗劫掠,庄园里可能就真得渡过不了下一个旱季......"
执法官的灰眼睛一眨不眨,里面仍旧是冷漠无情的平静,不兴一丝微澜。他缓缓的开口:"你们即是神的信徒,便要坚信他的佑护。"
亨德森小姐紧盯住他的面孔,似乎在希翼着执法官接下来会说的话--某种激昂的承诺或光荣的职责。然而执法官除了那句置身事外、不痛不痒的忠告外,再也不发一言。
沉默了很久,"你所代表的未曾不是公义吗?" 亨德森小姐轻柔的发问。
"公义是神圣的名词," 执法官冷静的回答,语气平和,却坚定的不愿带给餐桌边正在专注倾听的每一个人任何希望,"全能的神从未曾给予过我这等高尚的荣耀"。
停顿了一下,坦然的迎接上着小姐直直的视线,执法官继续说,"我只是个受雇于锡安之城的流浪者,穿越沙漠的过路客,因着追踪锡安逃犯足迹的偶然性,来到这里,所为只是我的任务。明天一早,我就得动身出发,继续未尽的旅途和使命--。"
亨德森小姐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失望。她仍旧很美,只是眼中的闪亮黯淡下去,仿佛执法官的一番话夺走了她所有的光芒和骄傲。她的视线遥远的移到餐桌的另一头,那里的老人、女人、孩子、傻子和狗身上--他们有的人正呆呆的望向这边,有的仍旧埋头大吃,有的专注的喂着狗--她不知道他们是否明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她机械的转头看向汤姆--只有那个男孩,他的眼神明亮的闪动着,从帽檐的阴影下认真的注视着自己。她想他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位相貌英俊的男子汉。
"那么,"亨德森小姐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的发问,"您明天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一大早,"执法官简短的回答,"如果我能找到一辆车的话。"
"我们恐怕没有多余的车。"亨德森小姐保持着迷人的风度,公事公办的拒绝,"唯一的一辆马车光是农活都忙不过来。"
"不是马车,而是一辆可以在沙漠中穿行的机动车。"
"我不知道," 亨德森小姐微笑着说,"明天您在出发前可以去问问凯文,他那里收集了很多破烂,说不定您能找到什么可以开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