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末回
  发于:2009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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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阖上眼睛前,路祁天觉得身心都格外宁静,纵然他从生下来到如此都未曾做过什麽事情,但能够知道倾心所爱的感觉便足够了,或许,他生下来就是为了见一见,那个人而已。
  宋止行急喘吁吁地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阖上眼睛一脸安详的他。他稳住了呼吸,才木然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把他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
  虽然抱著一线希望,但他找遍了整个青鸾巢穴都未能找出有关涅盘重生秘术的任何痕迹。
  宋止行轻轻抚摸身下这具已经没有呼吸的身体,难以言状自己如今的感受,只知道什麽重要的东西似乎不见了。
  宋止行用力阖上双眼,那一声声严厉的指责尤如在耳。
  孽障,你可有七情,可有六欲,太古铜门开妖魔四出,天下众生深受荼毒,你空有一身强大法力却袖手旁观?
  他是异子,不周山下盘古余下的灵力孕育而生,自诞生缺少情窍欲窍,唯有打入凡间,经历三世轮回,受尽七情六欲之苦才会懂。
  打他下凡!
  让他尝受世间疾苦!
  打他下凡!
  打他下凡!
  宋止行张开眼睛,原本黑漆无光的眼睛变成燃烧一般的火红色。
  他咬破下唇,含著血液对著路祁天的嘴,哺下自己口中的血,不过片刻,路祁天周身泛起红光,约半柱香时间後,火光嘎然而止,随著一声声响,宋止行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水面上,再没有半点意识。
  在被一道道阳光照得斑驳的水面上,他们的身体紧紧依偎,他们就像是在沈睡,在宁静的仙境里,没有谁能够吵醒他们。
  宋止行嘴里溢出的血丝凝固在嘴角,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火红的凤凰腾空而出,慢慢把他们包裹在自己巨大的羽翼之下,等它消失於眼前时,他们的身体也消失不见了。


  42
  从前,有个小孩自生下来就不会哭也不会笑,三岁多了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他的父母怀疑他身染怪病,一直想要把他丢弃。他的父母共有七个子女,他是最小的一个。连年的灾荒,无休止的疾病让他们所在的地方贫瘠穷困,能留下来的人只能是在这种恶劣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这个奇怪的小孩,他的父母认为他长不大,为免多浪费一份粮食,一个深夜,他们趁这个小男孩熟睡时,把他扔在了深山里。
  男孩在父亲把他放到地上时就醒了,他睁著黑黑的眼睛望著父母离去的身影,独自呆在漆黑的山林里一声不吭,日出夜落,他没挪动过地方,後来他饿得昏过去,临死之至,一个来到此地的人发现了他并救了他。
  这个人便是当时太虚观的掌门,他说那是上天的旨意,否则他怎麽会跑到深山老林中,又怎会如何凑巧救下奄奄一息的小孩?
  是的,那是上天的旨意,摸著小孩瘦骨嶙峋的身体,等待许久终於等他张开双眼时,这名道长激动莫名,连连叹息:“信之为慧,自然天生,得汝为徒,太虚之幸也。”
  所谓慧根,有人需要历练才能产生,而有些人却是与生俱来,摸著小孩的身体,看著他黑亮的双眼,这位掌门甚至预想到了太虚观往後的辉煌。
  小孩被带进了太虚观,由掌门收为徒且亲自教授,起名赐姓,小孩十岁那日,掌门又收了一名徒弟,年方七岁,是朝堂大官之子,任性妄为淘气刁钻,人人头疼。
  “悟性却是极好的。”掌门看著这个小徒弟,抚须说道。
  两名师兄弟却从未相见,掌门师父让师兄於一所秘地修炼,除每月十五去看他一次知他当时情况外,其他时日却对之不闻不问,只专注传授小徒弟,一点点磨他的任性,一点点折他的傲气。
  师弟对这位师兄好奇却不得相见,问过师父,只得一句让他自己练便罢,自以为师兄不得师父所爱,暗自心喜,越发专心修炼,这孩子,玩心大野心也大,他以为,太虚观往後便会由他主持。
  只是,除掌门本人外,包括太虚观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掌门对这个大弟子的无尽期盼和疼爱,让他独自修炼,是自他十岁以来,他已经没什麽好传授与他的了,只能让他自悟更多天缘,达到更高的境界。
  时间逐渐流逝,眨眼师弟便十五岁了,随著成长,他心中的野性更大,与师父的日夜相处中,聪慧的他自己悟到那个未见过面的师兄於师父心中的地位,他强烈的想见这个师兄一面,即使师父说过师兄一满十八便让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师弟明白到时就太晚了,因为这个师兄出现人前的那一天,太虚观掌门的位置便不再是他的了。
  他相信自己如今的实力,相信自己有本事在这个师兄夺中他梦寐以求的掌门之位前可以除掉他。於是某月十五,他悄悄尾随师父身後,来到了那处秘地,待师父离开之後,再独自进入。
  那个地方,绿树围绕湖面如镜鸟啼声声犹如仙境,那个人,一身素衣长发垂腰倚树而立垂眼低思,一只青鸟落於他肩上歪头细看,是否也不忍惊扰这人的长思?只一眼,只这一眼,偷看的人倾尽天下。
  玉玑子回忆著往事,慢慢抬起沾染鲜血的右手,还未干涸的血液自手指头滑下顺著手腕滴下。
  他想起,当那人身著青衣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看到那人多看紫荆那女人一眼时,奉师父之命娶妻生子时,对他说他只是师弟时,他的心也一定如这般,一点一点地在滴著血。
  紫荆是他下毒的,本想让她就此死去却在冰心堂倾尽解救下变成後来的长眠不醒,他奉师命娶妻生子守护太虚观,他便一点点瓦解这个可恨的地方,他不做他的师弟,因此他投诚魔道,杀尽天下苍生,倾覆天下,让他再无理由拒绝自己。
  是的,只要能得他回头一眼,即便覆了这天下又如何,立定成魔又如何?
  太古铜门在抖动,似乎能听到玉玑子的心声,这关闭了上百的大门亟欲於打开,让蛰伏在门後许久的恶魔妖怪们冲出来占领他们梦寐以求的土地。
  玉玑子冷笑,代表力量的长发垂到地上,在强风的吹动下时不时翻飞如泼墨,他拿出已经合而为一的天心壁,手中的血液一沾染上,天心壁即刻发出冷冷的光芒。
  拿著玉壁方朝前走一步,身後便传来怒喝声。
  “你这个妖孽,当真要弃天下苍生於不顾,一定要打开太古铜门?”
  玉玑子侧过身,黑发黑衣随著飘飞,出声的人是肚子被他开了一个洞的天机营掌门路之寒。虽然武力远不及他,但耐力却是挺好,流了这麽多血,却还能这麽大声说话,掌门包括他们的弟子早趴在地上,死的死,昏的昏,总之是连喘息都艰难无比了。
  这一眼,玉玑子眼中只有嘲讽。
  不过百年,人类就已经退化至此,虽然他武力也有所增强,但他们却不支到在他手下竟撑不过百招。想当初,那帮老头虽然损了命,却让他不得不利用假身逃窜,然後在重伤难愈下选择长眠调养。
  “你知道我是谁吗?”玉玑冷笑著问道。
  路之寒自然回答不出,他们想象不到功力与法力如此强大的这个人是谁,连八大门派联手也敌不过他弹指挥间,几乎是当即覆灭。
  “小老儿,你听说过玉玑子这个人吗?”
  路之寒一愕,再细看眼前应该都有二十上下俊美无比的男子,突然之间,他大悟,含血恨道:“你便是那个投诚魔道的玉玑子?你不是,不是应该……”
  前八大掌门舍命才能把这个恶人关进太古铜门後,以为他将永不能再出现,为什麽,为什麽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玉玑子伸出染血的手,仰首长笑。
  “我玉玑子怎麽会这麽容易就顺你们的意消失?在没达到目的前,我不会消失,绝不会!”
  收住笑眼睛往太古铜门外看去,一向嗜血的双眼竟隐隐含著柔情,双脚一步一步走近。
  “风,我来了,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抱歉让你久等,我现在就去找你。”
  犹记得为让他一起化魔,他设下层层机关,让他以为自己修炼邪影真言反被噬在解救他时自顾不暇趁机让他走火入魔。後来的一切如他所愿,他看著他打开太古铜门并进入其中,本打算完成倾覆天下霸业时去找他,没曾想被八大门派的人拦在路上,让他深受重伤不得不长眠休养,再醒来已过百年。
  一百年,太久,太久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只想快些见到他。
  路之寒看著玉玑子走到那巨大无比的大门前,举起围绕著冷光的天心壁,在预知结果却无能为力的此刻,他能做的仅是用力闭上双眼。
  可就是玉玑子把天心壁放进那个圆圆的缝隙前的那一刻,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他身後传来:“师弟。”

  43
  一声师弟宛若惊梦,任是疯狂如玉玑子,也震得无法动弹。呆立许久,他垂下手中的天心壁,缓缓转过身,这一刻,思绪翻飞。
  倾心爱慕的师兄终於出现在众人面前,师父拉过他说这是你师弟玉玑子时,温润如玉的他轻轻一瞥,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笑得极淡却极美好,清得见底的眼睛里无波无澜,只这一瞥便移开目光再无关注,十五岁少年满怀热忱的心浇了个冷透。
  师兄,御风,什麽才是你最重视的东西?那我不顾一切夺来双手奉上,你那双清澈的眼里可会有我?
  掌门之位甘心退让,世间奇珍千苦求来,天下异兽一一送上,可是他从来不为所动,连一笑都吝於给予,收下的认为理所当然,不要的全数退回,不管面前的师弟如何心伤,他是不懂,还是装傻?
  那一年他重冠华服接管太虚掌门之位,七大掌门来贺,年轻俊雅的弈剑掌门卓君武携美名天下的爱侣冰心堂掌门紫荆前来,他们伉俪情深,如胶似漆,他曾经连多一眼都吝於给予自己的目光定定落在沈浸於情爱中面含媚意的紫荆身上,那一刻,他完全被黑暗吞没。
  或许,在爱上自己的师兄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踏入魔道,求不得不能求,心中的苦痛狠狠吞噬他,让他疯狂。
  原以为只要待在他身边便能守得云开,然让他恨不能咬碎银牙的事情却一件接一件,先是紫荆,接著他在奉师父之命娶妻,对方是他完全没见过面的武林世家之女。
  他痛苦不堪却没有任何立场反对,在他答应成亲的那一晚,借酒装疯闯入他的住处,质问他明明连妻子的面都未曾见过为何要答应娶妻。
  这是师父之命,不是吗?他却反问自己。
  难道只要是师父的命令不管什麽你都要做吗?!
  师父救了我,养育教导我,对我有再造之恩,难道我不该听他的话吗?
  他一双暗色的眼睛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波,半醉半狂的少年仰首大笑久久不止。
  师兄啊师兄,除了师父,你眼里还有谁?
  少年头也不回离去了,眨眼数月,太虚观弟子宋御风娶亲前的一天,他们的师父太虚观的掌门却等不及爱徒的成亲大礼突然仙逝,婚礼只能暂缓。头七方过,少年在灵堂前找到他的师兄,淡淡问,师兄,师父不在了,你还要听他的吩咐娶妻吗?
  一身麻衣白衫的人的眼睛里依然只有平静。
  这是师父的遗愿,他让我娶了这名女子,执掌太虚观,只要太虚观仍然在,此生我都不会弃它而去。
  少年凝视他的身影半晌,决然离去,此後,太虚观再不见少年的身影。
  当少年再到太虚观时,他已经是一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男子,且他身份早不同凡响,他如今已是位极权臣受万人敬仰的当朝国师,他的师兄,太虚观现今的掌门见了他也要以礼相待。
  国师此番是荣华而归,但他因为微笑弯起的眼睛在看向他师兄身後的妻子和孩子时,眼里的冷意能刺人心骨。
  国师说要修炼,在他曾经的住所里闭门不出,太虚观掌门宋御风偶尔见他却察觉他面色暗沈周身含戾气大感困惑,某夜偷偷看他在屋内修炼,才惊觉师弟玉玑子竟在修炼被太虚观门人视为禁忌的邪恶法术邪影真言。
  後来的事情就如同人们传说的那样,发现他将要走火入魔时宋御风赶来相救自己却被邪影反噬心神俱狂。事情的大致没有偏差,只不过当时的他是故意引得师兄在门外偷看,然後装成走火入魔之态,令他前来相救,再趁他自顾不!时,让邪影吞噬他的意志,一头黑发瞬间变白。
  一切如他所料,被邪影占据之後,他的师兄暂时陷入昏迷,醒来後性情大变,不但对他唯令是从,且不再待他冷漠。
  那一夜,他终如愿以偿把他搂入怀中久久不放,他问了他很多问题,问他为何待自己如此冷漠,他说自己从小如此,就算是救他一命的师父,他也不过是多看几眼。
  问他知或不知自己的心意,他点点头,说,懂。
  那你为何不理不应?!他甚是恼怒。
  而他一心爱慕的人无比柔顺却残忍地回答,男子之间相恋,世间不容,你这份爱不该出现。你爱,我无法阻止,但我可以不予理会。
  他抓住他的双臂,心如撕裂痛不堪言,然他却不可抑止地大笑不已。
  现在我让你爱我,你可会爱?
  爱。
  现在我让你离开太虚观,你可会听?
  会。
  既然这天下不容许我们相恋,我们就覆了这天下,可好?
  好。
  是啊,心上的人如此听话,尽管表情空洞双眼虚空,但已坠入疯狂之境的他也甘之如饴。
  他命他去打开太古铜门让早伺机以待妖魔大举入侵,自己则利用职位之便在国内鼓动百官黎民投诚妖魔。
  他的师兄打开太古铜门後便不知去向,但他知道,他一定进入了太古铜门的深处,坐定成魔的他在一场又一场人神魔的血战中逐渐巩固自己的地位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他需要无上的权力和无边的法力,他要随心所欲再没有人胆敢反对阻拦自己,眼看他就要成功了,眼看他就要修成无上的法术,但神与那些凡人却趁这个时候联合起来把他打成重伤,太古铜门也被关闭,在不得不长眠调息养伤时,他发誓一定要找回他,那个他愿意覆尽天下也要在一起的人。
  是的,他是如此断定那个人就在太古铜门後面,但此刻这个熟悉的声音为何自身後传来。
  那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即便过去百余年,他也能听出来。
  转身看去,那道他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就站在不远处。
  “风。”玉玑子痴痴地看他,满含爱意的声音不掩丝毫逸出。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唇角有几分苦涩,不知是不是玉玑子的错觉,百年不见,为何现在的他多了一分人性?
  出现在玉玑子面前的宋御风一袭白衣,自被邪影吞噬後变成白色的发此刻也黑了回来,临风而立,有几分脱世之感。他朝玉玑子走来,玉玑子一动不动,痴痴看他。
  “主子?”
  “放肆,谁准你过来的!”
  立於一旁等候的谭阿见他神色有异,不由上前几步,被面色一冷的玉玑子隔空打飞至一处倒地难起,只能一边呕血一边担忧地看著对空气痴痴凝望的主人。
  没错,在谭阿等旁人眼里,只看到玉玑子却没有看到他面前有谁,他疑惑是不是玉玑子离太古铜门太近被腐气所染产生了幻觉,可惜他此刻不能再出声,自然也不能提醒玉玑子。
  “风……师兄,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在宋御风离自己仅五六步时,玉玑子终於能向他开口问道。
  前进的人停下脚步,微微垂下脸似在回忆往事,片刻才轻叹道:“在被邪影吞噬自己的身体後,虽然身体不受控制但我还是有意识,知道自己都在做些什麽。那日打开太古铜门,我的身体便因承受不住强大的腐恶之气倾刻消毁,但不知为何,我的魂魄却跳出身体一直游离於世间。”
  “不可能!”玉玑子难以置信地瞪著他。
  宋御风又是一叹:“尽管我被邪影吞噬了身体,但我本身仍是肉体凡胎,根本经受不住万恶之源,所以,没有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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